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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游

  麦当,是我偶然在网上认识的孩子,说是孩子,他却已经19岁了,却带着孩子般的幼稚和半成熟的脸,忧郁始终弥漫在他的眼中,让人一看就觉得心痛。

  

  他说要来这个城市看我时,我不以为然地回了一句好呀!结果在第三天的上午时给我打电话说,来火车站接我啊。我到了。当时吓了我一跳,愣了半天,骑了摩托车一路狂飙到车站。站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寻找一个半陌生半熟悉的人着实困难。虽然我们在网上认识了二年多了,但却从未见过面,甚至连彼此的相片也没见过。我曾试着说,我们视频吧?他却说,为什么要见面呢,增加点悬念不是很好吗?事后,在一天晚上,我梦见麦当,模糊的侧脸始终背对着我,像一个迷。站在人群中,努力设想一个人的脸,瘦削的脸?清晰的额头和头发,眉毛以及眼睛?眉梢不完结?感觉到身后有人时我猛地转过头,那个面容突然现出前所未有的忧伤,在温柔的暗地里慢慢变化,感觉是假的,又或者是真的。

  

  麦当?一种熟悉越过眸子,带着初春猛然瞥见丁香的花姿时的感触。他说,你怎么一点也不惊讶啊?张大的口在那一刻定格了好久好久。很多天我一直想问他是怎么认出我的,可话到嘴边又咽下去,望着他在窗台边抚摸芦荟的手指,隐忍而凄凉。

  

  麦当来了以后,我第一次将小阁楼打扫的干干净净。木质的材料,踩在上面有沙沙的声音,像线装的古书上诉说的传奇。麦当走过去说,似曾相识。我曾不只一次感觉到他的忧郁,带着孩子气。即使穿着很成熟的外衣,活像一个帅气明星。感觉他一定有很冗长带着memory的过去。或许,他具有与生俱来的感染力,深沉而忧伤。­

  

  父亲为了表示他的好客,头一次买了二本书,是安妮宝贝的《莲花》他说,哦,我去书店时看到好多像你们一样大的孩子在读阿,表情诚恳而谦逊,带着信仰…

  

  麦当在晚上睡觉之前对我说,感谢你父亲,很感动。然后他打开电脑,开始与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他说,他很喜欢王菲,仅仅因为一句歌词“什么我都有预感”他说他曾怀疑自己得了抑郁症,常常幻听幻想,总觉得有个地方一直在招呼自己,那里有清澈的风,蓝蓝的海,温馨的海,懒洋洋的沙滩,还有一个人,男人。他曾不只一次地从家门口乘坐13路公交。然后到车站数左边第三辆车,上车,选靠窗的位置坐下,旅行。他说他去过新疆。他说,新疆四大湖泊东西南北分别是天池,博斯腾湖,塞里木湖,喀纳斯湖,它们分别被喻为中国古代四大美女,貂蝉,玉环,昭君,西施。

  

  他在第二天上午时,叫住我说,地铁,给你看部电影。他放的是王家卫的《东邪西毒》整整一个晌午,阳光不急不慢地从木质窗口射下,落在左侧,照亮了一地,包括麦当的左腿。我看见当麦当听到“其实醉生梦死只不过是他和我开的一个玩笑,你越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忘记的时候反而记得越清晰”时,身子微微颤动了一下,很轻微,但我看到了,清晰而生硬,刺痛了我的神经。­

  

  “如果有一天,我忍不住问你,你最喜欢的人是不是我,你一定要骗我,就算你心里有多么不情愿,也不要告诉我最爱的人不是我。”­

  

  我没有告诉麦当我以前看过这部片子,而且落泪。就像他让我看这部电影一样不动生色。安静的看完,然后看他安静地合上电脑。安静地拿起《莲花》,安静地翻页。我曾怀疑过,麦当是个病态的孩子,即使他知道很多很多。包括摇滚的低调呐喊与朋克的桀骜不驯。­

  

  他给我讲帕格尼尼,讲帕格尼尼的黑色长斗蓬和那近乎邪乎的眼神,讲帕格尼尼的小提琴。­

  

  我带着麦当穿梭于我们这座北方城市的每一条小巷,泥土的气息很重,扑面而来。麦当说,清新自然,带着原始味。我说,每年的春季,总会有从遥远的北方长途跋涉的尘沙降落在我们这座城市,覆盖,着色,土黄色。他张着不可思议的眼睛,望着我说,可以堙没一个人吗?­

  

  坐在小吃店的长凳上,对面,看见他从牛仔裤的口袋里拿出一盒烟,向我晃了晃,我摇了摇头,他取了一支,点燃,静静地独享。香烟的浓烈气息呛的他频频作咳,浓烟熏得他流泪,却依旧执着,抖擞着它燃烧后剩下的灰烬。不习惯的摆弄烟头。或许他点燃的不是香烟,而是自己。­

  

  第一次抽?­

  

  他点了点头,没有看我。额前的流海遮掩他的眼睛,19岁半成熟的脸,左侧脸上有一颗豆豆,有挤压的痕迹,指甲印,绯红。­

  

  他将剩下的烟放在桌面上,燃烧的一端用手指在上面写字,很重。依稀看的清楚,己丑年,处暑,煞南,冲虎。我看见他身后的那个女孩一直望着我俩人,眼神刻薄锐利,仿佛这桌子是她的,但我可以肯定,一定不是她的,因为这家的老板我认识,从六岁开始。那天夜里,麦当推醒了正在沉睡的我,他说,地铁,我给你讲个故事。他说,他父亲,自打他记事起就从未叫喊过他。他说,他对父亲的全部感情,只有一个字可以形容,一个源于血缘和基因,植在血与骨头里的字,恨。

  

  他在麦当读小学时和他的初恋情人­重逢,从此他就再也没在家里过过夜。他记得那个寒冬的晚上,迷糊中他听到敲门声,母亲与谁在客厅说话。他悄悄爬起来,蹑手蹑脚的次那个门缝里看,竟然是父亲!他听见父亲说,求你了。母亲沉迷了很久才说,已经几年你都没有提过离婚了,怎么突然问起?你和我说实话,或许我会考虑。他听得出母亲的无奈。父亲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她怀孕了,她都快40岁了,这是她最后的机会。”二周后的夜里,母亲对麦当若无其事的说,麦当,我和你爸爸离婚了。这样也好,从今天起,你就是大人啦!是这个家里的男人啦!那一年,他12岁。

  

  麦当说,他没有像母亲所愿的那样成为成熟的男孩子,而是从公认的乖乖子变成了翘课,上网,赌博的痞子生。初二那年,期末成绩出来了,他被告知要留级。回到家,推开门却发现父亲坐在沙发上,第一句居然是,求你啦!他把玩着他的表情:“大教授的儿子被告知留级,面子上是不是过不去啊?”他看到他紧握的拳头,突起的青筋。可是最终,他握紧的拳头松开了,轻蔑的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走时说:在你的眼里我怎么不堪都不要紧,但这个世界上有二个女人自始至终的爱着我,她们爱我是因为我优秀,而我的无能只是没有处理好和她二个的关系。但是看看你,你连我的一半都没有!你能考上我当年上的高中吗?将来会有女孩子喜欢你吗?……所以,现在不是你想不想认我这个父亲,而是我根本不想认你这个儿子!

  

  二年后,麦当考上了父亲的母校。而后,他开始感觉到自己的不适。自我感觉尿频,尿急,但到厕所后却又没有了便意,没有女朋友却时常感觉身子发虚,全身尤其是双腿无力。和父亲当年一样,膝盖和手脚颤抖,无法自控。母亲带他去医院检查,肾病专科少有像他一样的年轻人,医生说,不是身体器官的问题,主要是心理障碍。心理医生说,他的病——焦虑症,并因焦虑情绪导致尿频,尿急,虚脱等诸多躯体化的症状。病原与你和你父亲的关系有关,焦虑很多源于负疚,自责等负面情绪。如果能够消除这种愧疚感,焦虑就会消失,身体就很康复。他没有想到,机会来了,父亲病倒了,是尿毒症。根治的方法只有一个——换肾。

  

  他的初恋情人倒是愿意,但配行不成功。母亲也愿意,望着她,心一痛说,你别,你应该恨他才对,要捐也应该是我!手术后,虽然失去一个肾,却感觉身子明显好了。那天在学校体检,B超室里,医生沉吟了一会说:你做过移肾手术吧!看来你的病情恢复得很好,抗排斥的药物也不许吃太多,移植到你身上的这个肾与你身体机能配合协调,应该是血缘关系移植吧?

  

  回到家,找到那张手术协议书,上面写道,同意将自己的肾捐给麦当。下面的签名是——麦可

  

  麦当抽搐起来了,像个孩子。我说,你父亲是爱你的。但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你还是如此的忧伤和颓废呢?

  

  买当扭开灯,白枳的光猛烈的刺破黑暗,刺伤双瞳,我分明看到麦当脸上潮湿一片。“上个月,他走了,车祸。可是我没有告诉他,我已经原谅他了……

  

  那一刻麦当是个孩子,完完全全,没有任何装饰,彻彻底底。即使在过了5年后的今天,我依然会在夕阳西下时想起那张脸,记得他说过,对不起,对不起………

  

  我告诉麦当,你的父亲也许正在遥远的地方望着你,他希望自己的儿子健康成长,像一株不断拔节的麦子,他不希望他会像一株得了茎腐病的麦子一样奄奄一息,而是要生机勃勃,迎着风,在快乐中度过一生……

  

  麦当走的那天晚上,阳光很明媚,路边整齐而干净的梧桐轻轻过滤着阳光,洒在彼此脸上,我看到麦当的脸上,像折扇一样的睫毛在透明的空气中扑闪扑闪,像一首诗。

  

  后来麦当再给我的留言上写到,自己像梦游一样,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经历,等待醒来了,才发现自己变成熟了……

  

  我有曾去过那家小吃店,寻找麦当留下的字,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些被风干的记忆真的就不留痕迹了,像梦游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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