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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父亲迟来的悼词

亲爱的父亲:

  

  三年前的今日,您溘然而逝离开了我们。入土时,您一直引以为傲的儿子我,却来不及给您写一篇像样的悼词。

  

  今天,是您去世三年的祭日,可我现旅居泰国,不能亲自坟前祭拜,着实愧疚难当,难以入眠。夜深人静,对您的思念更是令我锥心裂肺,万千虫子噬啮着我的魂灵。现在,写上几行泣血之言,权当迟来的悼词,以寄托我对您的哀思,表达我对您深深的敬意和无比感激之情。

  

  您去世已三年了。这三年来,我对您的思念,并未因为时间的流逝和事物的变化而改变,您的音容相貌一直深深地扎根在我的脑海里。很多事情我会忘记,但父亲,我永远都不会忘记,直到变老,直到有了儿女,有了孙子,直到行将入土。您将永远是矗立在我心目中的一座不朽的丰碑!

  

  您是平凡的,更是伟大的。您的伟大,是因为您作为一个平凡人,做出了平凡而又不平凡的事——我爱您,我敬您,爱的敬的就是您平凡中的伟大。

  

  您是个苦命人,一辈子都是苦命人,直到去世,苦难一直缠绕着您。在您两岁的时候,您的母亲(也就是我的奶奶)改嫁,爷爷很快续弦。别人都说,后娘是狼,这个二奶奶对您是百般凌辱、刁难和折磨。您怕她,常常不敢回家,甚至夜晚,经常一个人睡在别人废弃的柴房里——这些都是二爷爷说的。我弄不明白,对自己的亲骨肉,爷爷为什么会纵容二奶奶这样飞扬跋扈,这样没有情理,这样没有人性;我很难想象,您当时过的是一种怎样暗无天日的生活。

  

  所幸的是,二爷爷和二婆婆实在看不下去,把您接了过来。可当时二爷爷家也很穷,儿女众多,即使您当时成绩非常优秀,也不得不小学一年级没毕业就回家务农了。要是您生活在富裕之间,是否还会有以后那样凄惨的故事?可事实无从假设。

  

  在二十岁时,您已成为了一个十分帅气的小伙,在当地还是一个非常出色的猎手,周围的小伙都愿意跟您搭档,甚至年长的人,也愿意作您的助手一起打猎,收获的猎物一起平分。我十分清楚的记得,在我小时候,野兔、野鸡、野猪、麂鹿等是经常吃的;冬天来临,野鸡常常吃不完,您就送人。因为您的能干,附近很多漂亮的女孩都喜欢您,二爷爷把村里一间废弃的房子修葺了一下,您成了亲,从此以后,您就一直住在这间简易的泥土房,以后母亲还有我们兄弟姐妹四人也一直住在这里。

  

  很快,您和母亲有了我们兄弟姐妹四个——姐姐、我、弟弟、妹妹。白天,你们在外面辛苦劳作,我们四个则大的照顾小的,小的听从大的;晚上,我们偎依在一起,听你们讲故事;我们吵着不肯入睡时,您就讲一些吓人的故事,哄我们入睡。这样的日子,虽然清苦,但我们都十分幸福。此情此景,清晰如昨。现在思之,愁肠百折,肝肠寸断,泪眼潸然,恨时光不倒流。

  

  然而,灾难很快降临到我们头上。我五岁时,母亲撒手人寰,最小的妹妹才一岁三个月,最大的姐姐也才七岁,本是艰难的家庭陷入风雨飘摇,您也为此伤心欲绝,形容枯槁,心力交瘁。很多人劝您把弟弟妹妹送人,可您舍不得,坚持把我们抚养长大。想想,这对我们这样一个家庭来说,是何等的艰难;对您来说,您不知需要的多大的决心和勇气。为此,小学一年级没毕业的姐姐也不得不辍学回家照顾最小的妹妹。就这样,您既当爹又当娘,不仅要起早贪黑的在田间劳作,还要照顾我们。短短几年,生活的无情和岁月的沧桑让您未老先衰,头发开始泛白,变成为了一个小老头。年幼的我们,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然而,虽然艰苦,可您还是尽量使我们的生活过得能像别的孩子一样,经常买一些小孩喜欢吃的东西给我们,可您自己什么也不舍得买,您那件计划经济时代发的棉大衣,即使千疮百孔,可直到您去世还是您心爱之物。每到过年,您会把精心饲养的大猪卖掉,然后买一头小点的杀了,让我们好好的过年;除夕,您总是不停地劝我们多吃。这个时候,我们才能见到您久违的笑容。

  

  对您来说,您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我们将来可以逃离祖祖辈辈生活的大山,希望我们能够通过读书有所成就,不再重复脸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为了实现这个愿望,您不惜一切代价送我们读书,没有钱时,您就向别人借。然而,借的多了,就连亲戚也不愿意借钱给您。有好几次,您背着我们去去韶关卖血来筹集我们的学费。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我和弟弟妹妹的成绩都很出色。放了学,我们都会争先恐后的回来帮您干各种农活。小学毕业,我以全县第三名的成绩考入省重点中学。从那个时候起,我成了您的骄傲,您在与别人聊天的时候,总要提到我。然而,让我终生感到遗憾的是弟弟为了支持我,主动辍学了——这是我欠弟弟的。我知道,弟弟自己说他成绩不好,读也没有用,这仅仅是借口。

  

  随着我年级的升高,生活费和学费也逐年递增。可在我们那个偏僻的小山村,时代的变化,经济的发展,社会的进步,对我们却没有任何改善,家里唯一的经济来源就是靠养几头猪。可这些收入,相比我那高昂的学费,简直是杯水车薪,捉襟见肘。您在借债无路、求人无门窘境下,不得不通过托人担保借高利贷。这样,过年就像旧社会,成了年关,讨债的人络绎不绝。看到您那低三下四求人宽限时日的情景,我每次都会情不自禁地躲在房里流泪。有好几次,我央求您同意我不读了,可您总是慈爱地摸着我的头对我说:“逊,你是我们家的希望,等你以后发达了,让爸爸享享清福。只要你读得出,想什么办法我也会供你!”就是这么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话,我看到了您对我的期望、您那坚定的决心、您对未来的信心,更看到了您对子女毫无私心、毫无保留的爱。这种爱,在您身上,得到了升华,升华到了至高无上的境地;在我们身上,这是荣幸和骄傲,我没有理由不为了您的这期望而奋斗。

  

  您的心血没有白费,您的付出终于有了回报。当我把大学录取通知书捧到您手上时,不识字的您端详了很久,激动得说不出话来——我清楚地看见,您的手在颤抖,您眼里含着泪花,您未老先衰的皱纹仿佛在瞬间舒展。

  

  “逊,好样的!”您的声音在颤抖。

  

  我成了村里第一个大学生,我成了第一个走出大山的人。这一切都是您的功劳!

  

  我信心百倍地踏上了大学的征程,淳朴的村为我民点起了鞭炮。

  

  车开动后,您追出了很远,一直注视着车前进的方向,直到消失在群山之中。您那深情的目光,您那希冀的目光,在我心里打上了深深的烙印,一次又一次地让我震撼,让感动,让我有了力量,这使我不敢懈怠。我想,我一生也走不出您那慈爱的目光!

  

  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行船偏遇打头风。在我读大二的时候,您也被累倒下了——您突然脑溢血,虽然经过一个多月的抢救治疗得以获救,却成了半瘫痪,且导致了我们债台高筑,使我们这个本是风雨飘摇的家雪上加霜,空气里弥漫着绝望,妹妹也因此辍学。作为长子,我觉得该是我挑大梁的时候了。于是,我下定决心辍学回家做一个长子应该做的事情,让妹妹继续她的学业,让您安享晚年。可您却把我叫到跟前,只是轻轻地问了一句:“就这样放弃?”我看得出,这是一种近乎绝望的语气,因为我的辍学意味着您的梦想将破灭,您的精神大厦将轰然倒塌。

  

  哀莫大于心死,您瞬间变得像老年痴呆。我们看着心疼,也埋怨着上天的不公和命运的多舛。然而,命运不相信眼泪,经历了这么多,我也不相信眼泪。

  

  我也不止一次的问自己:“到这个程度了,就这样放弃?”。我十分矛盾,十分难过,我毕竟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了啊!我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为了理想而继续前行,即使不为自己,也为了您无怨无悔的付出。

  

  当我把想法告诉您时,您仿佛一下子好了很多。是啊,我毕竟是您的骄傲,是您的精神支柱,我没有理由残忍地让您失望,我不能残忍地掏空您的心。

  

  于是,我跟朋友借了50元,再次踏上了求学的征程,到了大学,只剩下5元。

  

  我知道,接下来的岁月等待我的是什么,是自己既要挣生活费又要挣学费的大学生活,因为家里已经不能再给自己任何帮助了。在最困难的时候,在我上顿饭不接下顿饭的时候,每次我都会想起您,想起您的目光,想起您的期望,想起您的付出,想起您对我们尤其是对我无怨无悔的爱。这些就象在黑暗中指路的明灯,指引着我奋然前行,给了我无穷的力量,激励着我跨越了一道道坎,战胜了一个个难以想象的困难。

  

  功夫不负有心人,我终于顺利大学毕业,且以高分考上了研究生,终于实现了您梦寐以求的愿望。但我还是放弃了继续深造的机会,选择了一份待遇不错的工作,在广东做了一名高中教师——因为我觉得您辛苦了那么久,也应该享一下清福了;您为我付出了那么多,我应该是我反哺报恩的时候了。

  

  可是,您还是没有给我这个幼羊跪乳的机会,在我工作不到半年,您就溘然长逝。

  

  这个时候,虽然我们兄弟姐妹四个哭得撕心裂肺,但我觉得您走得很安然,很满足,因为我们都能自己生活了,尤其是我终于逃离了那苍苍莽莽的大山了,这一直以来就是您最终的期望。

  

  您虽然走了,可您的血液一直在我身上流淌。三年来,我一直在不懈地奋斗,朝着更高的目标锲而不舍的攀登,不仅在工作上取得了出色的成绩,受到了同事和学生的一致肯定,获得了多项荣誉,而且还再次顺利地考上了研究生,并在今年被国家选拔派往泰国工作。

  

  这一切,都要归功于您的教诲,您的付出,您的牺牲,您的影响。没有您,也就没有我今天的一切。

  

  亲爱的父亲,还有一件令我十分遗憾的事情,您没有亲自看到我成家立业,我那漂亮温顺的妻子,您从来没看到过。

  

  亲爱的父亲,您知道吗,我娶了一个城里的妻子回来,儿子再一次给您长脸了。

  

  亲爱的父亲,没能在结婚仪式上为您捧上一杯热茶,您知道儿子内心有多么遗憾吗?等来年回国时,我一定带着他去您坟前多磕几个响头,为您带去几杯迟来的浊酒了。

  

  亲爱的父亲,您一直是儿子永远的骄傲。

  

  亲爱的父亲,儿子一定会永不停息地走好自己路,做出更多的成绩,以此来祭拜您。

  

  您安息吧!

  

                                                    不孝儿: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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