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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李是个逃犯

  我觉得,老李有可能是个逃犯!

  

  我突发奇想出这个念头的时候当场把我自己吓了一大跳,如此之冒天下之大不韪的猜测从去年起到现在已经有过三四次了,就因为这是个太胆大妄为的猜测,连我自己都觉得很不可思议,于是我一直隐忍着,总在闲余的时间里细致观察着,再用客观事物来辩证着这一猜测,但今天我终于忍不住说出来了,是在下班回家的路上,我在车上对着后排正玩手机的悦悦说的。

  

  同样的情况,我的一呜惊人吓得悦悦握在手上的手机都给惊落在地上。悦悦惊讶地没有马上去捡手机,而是睁大着眼睛惊诧万分地盯着我,诚惶诚恐地重复着回答,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老李是前年夏天加入森然的,他是由森然分店工校店旁的合饭店的宜章老板介绍过来做工的。他来之前,合饭店老板向我说过几次,说他有个很可怜老乡,是个五十几岁的鳏夫,无妻无子女,家里有老父母病重在床要养活,如果没有工做的话一家人就过不下去,本来他合饭店几个月前收他做工,但现在合饭店生意不好,养不活工人,开不出工资了,又不忍赶他走,这样会断了他的活路,于是介绍他来我们这里做工。合饭店老板一而再地强调他虽然经常犯迷糊,但品性好,没有歪心主意,还算是勤快手脚,任劳任怨,甚至打骂都不计恨。

  

  合饭店老板把老李领进森然门的时候,我看见老李颤颤危危地站在合饭店老板的身后,他的个子不高,哈着清瘦的腰,头发像荒郊里的一簇篷剌,满嘴黑白掺杂着如针毡般的胡子碴,他的脸和他那没洗干净的大了几号的衬衣一样黑,衬衣下摆都快遮住膝盖了,而且最下面的两个扣子还没扣上,轻飘飘地敞着,露出里面松松跨跨的裤子,皮带头都已经歪到跨骨上了,他那支着衬衣的瘦弱身子就像是一副风筝骨架,整个让你见了就想立即拴根绳子在他腰上牵着,生怕一眨眼工夫就被一阵风给刮跑了。

  

  我歪着头打量着合饭店老板身后的老李,问:“你是哪里人?”

  

  老李像是没有听清,瞪着无助的眼神看着我。我又耐心地重复问了一遍:“李师傅,你是哪里人?”

  

  躲在合饭店老板身后的老李扭扭捏捏地侧着头,光着迷茫不解和晃荡不定的眼神,弱弱中带着怯怯的肯定回答道:“嘿,对,我是啊,啊,啊男人!啊是男人呢!”

  

  ……

  

  想起之前合饭店老板说他很迷糊,我无奈地闭上眼睛,醒神后,耐心地再问:“我是问你是哪个地方的人,不是问你是男人还是女人?”

  

  老李恍然大悟,略带兴奋地手舞足蹈的比划了一下,张了两次嘴,第三次才说出话来:“啊哦,我是梨张,梨张”放下比划的手后又想起什么马上补充说:“你说话太啊,太快了,你说‘哪里人’让我听成男啊,男人,我以为你问我是不是啊,是不是,啊男人!”

  

  老李的语句显得很报歉。

  

  我抬起手压了压,示意我没在意,继续问,问话刚想说出口,我顿了一下,为了防止再次连字,我开始逐字停顿地问:“多-大-年-纪-了?”

  

  合饭店老板可能觉得老李的结啊,结巴让我有点不耐烦了,帮忙答到,五十了!

  

  我对合饭店老板说,让他自己回答吧。

  

  合饭店老板把他推在前面,老李笑嘻嘻地说,四十,啊四十,啊四十八,四十八。

  

  我说:“把-身-份-证-给-我-复-啊-复印-啊一下。”

  

  老李赶忙说,我没办,啊办过身份证!下次回家,啊回家的时候一定办,啊办好给你复,啊复印。

  

  合饭店老板在一旁咯咯笑,报歉地对我说:“我忘记跟你说了,老李一紧张就结巴,啊,啊半天,啊不出一句话!平常是挺正常的!”

  

  两年以后,当老李一直没能给我他的身份证复印件的时候,我首次就有了他是逃犯的猜测。两年时间里,他回过老家六七次,每次总有些找不到公安局啊、找到了公安局又找不到窗口啊、找到了窗口又没听明白警察说的那些手续啊这样那样的理由。老李的身世太神秘了,有一次我不经意地问他今年该过五十大寿了吧,他脱口而出已经过了五十五岁了,但他反应过来后赶快纠正,说今年过五十大寿请森然同事们吃好的。至于他为什么说前后不一致,在我的追问下,他解释说是怕我嫌他年纪大而不要他,实际他五十三了。尽管如此解释,但还是没对上年号,再追问的时候,他就傻了,哇哇地说一串让你不知所云的话。

  

  因为没有见过他的身份证,等到一年以后我才知道老李的大名叫李强光,除此外的其他身份情况他自己一概说不清楚。在工作上,可能因为看上去很忠厚,甚至迷糊到有点低能的感觉,于是使唤老李便成了大家非常自然的一件事,甚至新来的员工亦如此,一些苦累的活基本都留给他去干,正如全饭店老板说的,他确实没有一丝报怨,乐癫癫地接应着,然后默默地做着工作。工作时间里,呼唤老李的声音此起彼伏,老李便成了一个勤杂工,他没有固定的工作岗位与职责,基本上做些帮忙拿这个,帮忙送那个,帮忙搭把手,帮忙递个活等等跑腿之类细小之事。但凡稍有技术含量与能力水平含量的事情都不会让他去做,大家都认为他做不成。

  

  老李迷糊,那种迷糊不是合饭老板轻描淡写的一笔带过那么简单,是特迷糊,一遇大事要事他就迷糊。他说过因为迷糊,所以上小学没有学会写字,所以办不了银行卡,每次发工资都让同事王忠代领签字,然后再数现金给他。老李迷糊还有一个典型的体现,那就是每当事多事急的时候,只要是你给他安排工作,他就紧张犯迷糊,两眼茫然无神地眨着,一边嘴里重复念叨着结巴着刚刚你安排的事情,以防止自己忘记,一边东西南三个方向团团转,不知所措。可不管怎么乱串,他就是找不着北。尽管你如何的因事情的紧急而气急败坏,但看着他那可怜巴巴无头蝇的样子,你又不忍吼骂他,这个时候,你只能提高自己的修练,深呼吸三大口,调息平气,和蔼可亲地轻声呼唤他:“李师傅,可以帮我把那啥拿过来不?”。

  

  正是因为他的迷糊,让我再次觉得他是逃犯,因为我认定他是装的,这老家伙其实精明得很,他是躲在迷糊的背后那个深藏不露的人。

  

  某次休闲时光,大家一伙在房间电脑上看台湾史诗电影《赛德克巴莱》,影片中有因为无法对付山林里原住民的武力抵抗,日本将官歇斯底里地通知战斗机投掷“糜烂性炸弹”的情节,剧中的日语对白他固然是听不懂,但当字幕显示“糜烂性炸弹”,老李坐不住了,站起来大叫一声:“哇,快看快看,日本鬼子用化学武器了!”

  

  激动的老李一气呵成地说完整句话,没有结巴。

  

  我太惊悚了,敲下空格暂停播放,回过头来问在场的太学生、高中生同事:“请问有谁知道糜烂性炸弹是化学武器吗?”

  

  回答很支吾。

  

  我惊悚的不只是老李这次没有结巴。

  

  我再回过头来,不可思议地打量着这个因迷糊而小学都没上的老李,眼前这个不识字的老李,他已经坐下来了,眼神迅速恢复了迷糊时的茫然,低着的头像患了小儿麻痹症式的抽筋式地来回晃着,根本与那个看到:“糜烂性炸弹”就能联想到这是化学武器的人没有任何相干。能把“糜烂性炸弹”不经思考地联想到化学武器,没有一定的文字能力的人是办不到的。

  

  靡烂性炸弹,日本人叫得文谄谄的,中国人俗,叫“毒气弹”

  

  太不可思议了。

  

  另有一次,森然的客户要去工地看合同约定的工程进度,我急急地带着一车同事赶在客户前面去做一些收尾工作,以期效果更圆满,但那天正遇上节假出行高峰,我们被堵在唯一的通往路上动弹不得,寸步不能前,眼看着约定时间分秒临近,大家火急火燎,坐立不安,有的提议扛着工具跑步去,有的提议找个理由向对方打电话延缓验收,有的提议在施工当地联系熟人帮忙收尾……但江郎才尽后却没能想出一个可靠的办法。正当大家十万火急的时候,被挤在中间的老李不紧不慢地晃着他那小儿麻痹症的头说话了:“急、啊急啥、就只有这一条路、啊一条路,我们走在前面动、啊动不了、啊、他们、啊他们在后面未必能、啊未必有本事飞、啊飞过去!”

  

  全车人几乎停止了一切不安的骚动,不约而同地侧头看着老李

  

  这智慧,这胸有成竹的冷静,发生在这个向来就迷糊老李身上,太神奇了!

  

  打这几次事之后,我一直在细细研究老李这种生物形式,他反差实在太大了,性格分裂得太疯狂了。他的蠢笨迷糊,让大家都认为他认不得路,可他到城市里再复杂的道路从来没有走失过,派去再远的地方做活一到饭点准能回得来;大家都认为他不识数,可他买东西从来没有结错过钱,工资一分一厘都清楚无误;大家都认为他没有见识和知识,可他能聊到很多大城市的味道,还能知道南海坠机的那个飞行员的名字……

  

  老李是鳏夫,不是光棍。某一次他跟我聊过他的两次婚烟。

  

  第一次婚姻是在广西打工时一个工友介绍的,他说他俩都不懂得如何登记结婚,所以没有结婚证,但他很高兴,他说不管怎么样反正就是有妇娘了(老婆)。但这个女人说是他妇娘,但没有一起生活,都在各自的工地,他那时候二十七八岁,啥都不懂,他们啥都没做过,所以没有生育。某天清晨发现这个女的不见了,同时不见的还有他的工友。后来他的工友老家的真妇娘跑到工地来找人,他才知道原来这个女的跟他的工友跑了,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老李说第一次婚姻的时候脸上还表露出庆幸的表情,他说:“他们俩骗了我,但好在没有骗我的钱!”

  

  老李的第二次婚姻,是在老家,也是经人介绍的,第二个女的只说是临武哪里哪里的,没有身份证,长得还看得。介绍人要两万块钱,老李吃过亏,留了心眼,付了一万,说另一万要等生了孩子再付。说到这里,我迫不及待地问了老李到底生了孩子没有,老李说一个月后怀孕了,然后他一时高兴忘了伤疤痛,就把那一万块钱付了。结果,第二个夫娘又跑了。后来他也去临武找了,才知道她同样在那边骗过别人,而且,那边的人说她是宁远的。

  

  有个事情我很关注,我问老李,你们上过床没?

  

  老李嘿嘿了两声,开始变得结巴,说,上啊,上过啊,床。他还说为什么会上当,就上因为上过床,然后她说怀孕他才信以为真,他认为孩子都有了,稳靠得很,就把那一万块钱给付了。

  

  研究了这么久,我得出一个结论,我认为老李的蠢笨迷糊是装的!

  

  我跟悦悦说,老李这是大隐隐于市。

  

  听我这一系列的观察举证后,悦悦觉得我的猜测非常能站得住脚,她说:“很有可能,那是为什么要隐哟?”

  

  我说:“我觉得,有一个可能性,老李是个逃犯!”

  

  悦悦捡起掉落在地上的手机,若有若失地点着头。

  

  我接着话题说:“你想想,有没有那一种可能,就是老李在外面犯了高智商才能办到的事被通辑,然后装疯卖傻躲在咱们这,掩人耳目,了度余生。谁会想到一个这么不起眼的人就是那个人被通辑的人呢?太高明了!”

  

  悦悦兴奋了,大呼:“哇,怎么跟电影大片的情节一样啊!”

  

  突然,悦悦停住了呼声,紧张万分地跟我说:“千万,千万不要让他知道你已经知道他是个逃犯,不要让他知道你已经看出他的装糊涂的破绽,他会连夜潜逃的!又或者……”,悦悦停顿了一下,咽了一下品更严重者,杀你灭口后再潜逃!”

  

  在紧张的气氛里沉默了片刻后,我和悦悦大笑不止。悦悦说我大概是中了雨果的小说《悲惨世界》的毒,把老李当成了先前的穷苦逃犯冉阿让和后来改过自新,卧薪尝胆后隐讳于社会名流的马德兰,而把我自己当成了那个虽然火眼金睛,但又板正得不近一丝人情的警察沙威。

  

  悦悦说:“你再猜猜,老李会不会像马德兰一样隐忍多年后当上一个发达的商人,时来运转再当上市长啊?”

  

  我说:“糟糕,我们得对他好一点,他当上市长了可以关照咱大森然!”

  

  再一次的大笑过后,我又一路思索着这个很不可思议的,很神奇的,很反差的,很分裂的奇葩老李同志,他简直就是个神出鬼没的超级大侠客,他所表现的反应迟钝的背后偶尔又冒出个聪明灵泛的泡,他糊糊呆滞的眼神里又会出奇不意地让你看到他那胸有成竹的淡然自惹,我是已经没有办法参透这种生物,于是,我只有坚定地怀疑:老李是个大隐隐于市的冉阿让类人物,逃犯的可能性最大。

  

  一秒种过后,我即决定,打明天起我带头不叫他“老李”或“李师傅”了,而改叫他“强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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