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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乡的老桥》

  

  过年的时候,一家人回到了乡下的老家,渭北高原西部的一个村落。

  记得我十岁那年,乡里搞农田基建,从我的祖陵里出土了一块墓志。据墓志记载,在清朝乾隆年间,祖先居住的村子属于蒲邑西乡,也就是蒲城县的龙乐乡,村名叫沟龙村。也不知道从何时起改称沟刘村了。

  所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出生在这渭北旱塬,十年九旱,打井取水都是很困难的事情,更不要奢望什么河流小溪之类的宝物了。祖辈大多是靠天吃饭!这里的地下水含氟量高,大小人都是一嘴黄斑牙。黄斑牙就像现在的名片一样,走到那里,人们不用问,便知道你是那里的人了。水质不好,村里的老人患尿结石的很多。我知道的几个老人受不了那个苦楚,都是上吊或跳井死了。因为当时的医疗条件太差,一般人得了病都,是自己买上几片药,抗一抗了事。村里能救人的只有孙真人的海上方和江湖游医的几个偏方。

  出奇的是在村子的东南方,有一二里路的地方,人们打了一口井,井水清澈甘甜,村里人称作“甜水井”。惹得距离村上二三里地镇上街道的人都用水桶车来拉水。

  沟龙村所处的地势也确实不凡。村子的两面是深约数丈的鸿沟大埝,叫作南沟和北沟。与东边长约数十里的东沟相通。据说是早年地震所致。春夏之际,百草丰茂,好鸟相鸣,蝉鸣不已,蜂蝶飞舞,显出沟埝生机:秋冬时节,霜重风冷,蒿草荆棘盈尺,有野物藏身其中,沟底凭添了几分神秘和萧瑟。

  听祖母说,抗战的时候,当地人在北沟底架起大油锅,炸用面捏成的面人,分而食之,称之为“油炸鬼子”,表示对日本鬼子的痛恨。据说日本人虽然没有打过黄河,打过潼关,打到陕西,但日本人的飞机却四处轰炸,连蒲城县城的北宋寺塔,顶子也被炸弹炸掉了。蒲城各界的抗日义勇,在一个叫“胜利台碑”的碑文里有详细的记述。

  解放前,永丰战役,国共双方拉锯,村里人大多钻进南沟的土窑洞里躲避。祖父是这个十来户人家村子里的能行人,懂文墨,被硬委任以保长,胆小怕事。筹借粮食,国民党管事的来找称呼“刘保长”,共产党的干部来找称呼“老刘”。小老百姓谁也得罪不起。国民党的兵给了几条枪,非要祖父拿上,不敢说不要。共产党的队伍来了,祖父把枪给了共产党。但常常是一听着枪炮声,祖父早就一溜烟地逃到东沟的“善人堂子”里去了。等到风声过了,才悄悄地跑回来。看着老婆娃娃都安好,才心安歇下来。


  村子里那时闹“狼灾”,村子里的财妈上了趟茅房,放在炕上的婴儿被狼叼走了。连我的父亲也没能幸免。在场院和祖父碾麦子,二人困乏,在麦垛上睡着了。祖父忽然惊起,发现自己的孩子被狼叼走,赶紧边追边喊。幸亏塬上一个亲戚路过,才从恶狼口中救下了我的父亲。狼口余生,父亲是不幸之中的万幸。

  村中的文虎妈生娃时难产,找了个接生婆是给牛羊接生的。手硬心残,硬生生把娃撕扯出来,人活活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沟龙村整个村子如伏在一个龟背之上,龟之首朝东,距村大概一二里路。其实说它是在一个沟陇之上也更贴切一些。也许是陇和龙同音吧。听上辈人传说,天发洪水,洪荒之时,南北二沟,一片汪洋,惟此龟浮之泰然不动,似有祥瑞之气。村中的大阴阳先生说,此乃龙子赑屃所化,赑屃善负重,尔等可在此长久安身。而既为龙子,必有龙气,必然会有龙的脾气,会兴风作浪。为防此龙作祟,阴阳先生传授了当地大户人家一个破解之法。因为龙之灵气集于龙首,其罡气异常,凡人若要制服,惟将逝者安葬于此,后昆将桂茂兰芬,枝叶繁盛,子嗣不绝。

  当然,前人的许多事情,后人听起来都会成为传说,戏说,甚至是笑谈。隐约之间,人有时也很想知道自己身边曾经发生的许多事情,想知道自己从何处来,往何处去。

  沟龙村解放前的时候也只有十三户人家,住得很分散,村子里的人也不全姓刘。有家里富裕一些的,雇人种地;也有如我的祖上一样,住茅草屋,恓恓惶惶,种几亩黄鼠不尿尿的沟坡地,年年地里长一些猴毛麦,青黄不接,忍饥挨饿的。

  阴阳先生也是姓刘的后人,家境殷实。做事那个讲究,一般人做不了。坊间传闻他家安了大门,三年没选上好日子,三年不安。

  其实,许多事情阴阳先生也做不了主。诸如龙首之上安葬故人的事,最终安葬的是苏坊街道贺家村的先人,因为地是人家的,穴口也是人家的。阴阳先生也没能算出他家门前那可参天的皂荚树会被天雷劈成两半,而依然茂盛。也没能算出他的后人因为赌博输钱开枪打死了乡邻,更没有算出“破四旧”时他那些如《奇门遁甲》《九星水法》之类的宝贝被付之一炬,烧了三天三夜。沧海桑田,贺家村的祖茔也夷为平地,成了沟龙村故人的安息之地。真是山不转水转,山水有相逢啊。

  解放前,为了交通方便,村人集资在南沟修建了一座砖石结构,独洞子的桥,宽约丈许,长约数丈,桥的两边有石雕的龙头,桥面上的积水自龙口流出。桥的两面有我的祖父亲笔书写的“沟龙桥”三字,用大方砖雕刻着,浑厚遒劲,笔力凝练。我的父亲常引以为豪。走过老桥,我也觉得很荣耀。天堑变通途,给乡邻造福无穷。我仰望“沟龙桥”三字,也时时感叹村里祖辈人的智慧和力量。

  后来,人们在老桥的西边不远处修了一座“新桥”,确切地说是筑起了一座土坝,新桥用土堆积而成,既高又阔,比起老桥更便于人们出行了。至此,老桥也渐渐荒废了,以至于龙头被砸碎,“沟龙桥”三字也被挖得不知所踪了,老桥伤痕累累,长满荆棘野草,桥面上仅剩下了一条窄窄的小路。

  是啊,如今自来水通了,网络通了,村村通的水泥路也通了。社会进步了。人们总是在追求新的东西,新奇的玩意,以为新的便是极好的。于是便毫不吝啬地去破坏丢弃旧的老的东西,试图跟过去割断联系。岂不知文明需要传承,精神需要传承。人变成了无本之木,无源之水,成了飘在空中的浮沉:人没了历史,没了传承的载体,有朝一日也许会变成舍本逐末的怪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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