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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墙派”的自我辩护: 西方误解了对冲策略

发展中国家拒绝在俄乌冲突中站队,这让许多西方国家不解困惑。一些西方人猜测,这些南方国家出于经济利益选择了中立;另一些西方人则认为,这些国家在意识形态上更倾向于俄罗斯;甚至还有西方人发出指责,这些国家缺乏道德。其实,发展中国家的行为很好解释:在当前的大国竞争格局中,我们非常担心被误伤。

在全球范围内,从印度到印度尼西亚,从巴西到土耳其,从尼日利亚到南非,越来越多的发展中国家正寻求避免与大国进行代价高昂的纠缠:试图保留所有的选择机会,以获得最大的灵活性。南方国家之所以采取“对冲”(hedge)策略,是因为我们认为未来全球的权力分配尚不确定,现在的各种承诺只怕都难以兑现。发展中国家能够用于影响全球政治的资源有限,为应对各类适应不可预测的情况,我们希望采取更灵活的外交策略。(译者注:对冲是常用于投资领域,它是一种通过“两头/多头下注”,在减低商业风险的同时,仍然能在投资中获利的手法。一般对冲需要同时进行两笔/多笔行情相关、方向相反、数量相当、盈亏相抵的交易。在本文语境中,由于发展中国家在国际事务中能实际投入的资源有限,因此其具体操作更类似“都不得罪”的“骑墙”)

在俄乌冲突的背景下,南方国家“多头下注”的理由是,马上就否定俄罗斯的长期实力,还为时过早。军事行动可能会导致大国的国力衰弱,但在可预见的未来,俄罗斯仍将是全球一支不可忽视的重要力量,并且必然是最终谈判的参与方。大多数南方国家也认为,(西方)试图让俄罗斯彻底失败,未必可取。因为一个支离破碎的俄罗斯,将产生一个巨大的权力真空,而这足以破坏远在欧洲之外的各国稳定。

然而,西方国家却过快否定了这种中立的理由:他们将中立视为对俄罗斯的隐性保护,甚至认为这是对冲突延续的支持。西方人指责发展中国家的中立姿态,让俄乌冲突的解决更加困难。显然,西方面对“骑墙派”时的所谓“挫败感”,源自战略误判——他们也忽视了,大型发展中国家的“对冲”,也意味着不为其他国家站队。这背后,其实也是西方国家的机会。

只要南方国家还在“对冲”,西方就有机会增加筹码并争取我们。为了改善西方与发展中国家的关系,管理不断变化的全球秩序,西方人必须认真对待南方国家关心的问题:气候变化、贸易和其他。

1 南方的策略:多头下注,只为不选边站队

“对冲”并不是一个新策略,这一直是次级大国管理战略风险的常规操作。近年来,逐渐崛起的后殖民国家,也越来越多地采用这种方法。例如,印度总理莫迪同时与中国、俄罗斯和美国都建立了强有力的外交和商业合作关系。对莫迪来说,“对冲”是一种保险政策:如果大国之间爆发冲突,无论是与最强大的一方结盟,还是加入较弱国家的联盟来威慑最强大的一方,印度都能从中获益。

作为应对多极世界的战略,“对冲”意味着,要保持和所有利益相关者的渠道畅通。这一点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例如,在卢拉总统的领导下,巴西官方谴责俄罗斯,但也反对向基辅输送军事装备。卢拉的理由是,如果不批评莫斯科,那么就会失去与美国对话的机会;但如果向西方联盟出售武器,则会削弱他与普京对话的能力。因此,巴西官员不断用模板化的声明,呼吁俄乌双方结束战斗,但绝不会做出任何让美国或俄罗斯有所反应的具体行动。

“对冲”可能难以长期维持,而一国能这样做,往往取决于其国内政治。当一些选民的经济利益受到威胁时,他们可能会危及对冲战略。例如,在2019年,卢拉的前任博索纳罗曾就试图通过争取美国总统特朗普的支持,来平衡巴西与东方大国的关系。作为回应,巴西国会中强大的农业核心小组,阻止了博尔索纳罗的行动。他们预计,如若总统“一意孤行”,巴西将失去在东方大国的市场准入。

为了维护国家利益,对冲策略也不可避免地会让一些盟友失望。例如,尽管土耳其是北约成员,与美国和欧盟有着紧密联系,但该国政府一直避免卷入冲突。埃尔多安很清楚,土耳其不能真的疏远俄罗斯,因为莫斯科能够显著影响土耳其的利益相关地区,其中就包括高加索地区、纳卡地区(Nagorno-Karabakh)和叙利亚。

“对冲者”很警惕经济上的相互依存(interdependence),因为这可能削弱国家主权。因此,他们开始强化国内市场,促进国家自力更生,加快工业化,并完善交通、能源和国防等重要部门。这正是东南亚最大经济体所采取的方法。佐科·维多多总统领导下的印度尼西亚,不断寻求中国和西方投资,以扭转二十年来的去工业化趋势。由于在俄乌冲突中站队可能会危及这些计划,他一直刻意寻求置身事外。2022年,佐科是仅有的几位与拜登、普京、泽连斯基和中国领导人等都有过会面的领导人之一。

由于重视行动自由,对冲者在追求具体的外交政策目标时,可能会形成更灵活的伙伴关系,但不太可能结成常见的联盟(alliance)。这也是如今对冲者与冷战时期“不结盟国家”(nonaligned countries)的区别所在。在那个时代的两极争霸中,不结盟的发展中国家有着共同身份,一起追求经济正义、种族平等、结束殖民统治。为此,它们在多边体制中形成一个实质上的持久联合体(enduring coalitions)。相比之下,今天的对冲者则是为了回避在大国间做出选择的压力——这是发展中国家对一个正在崛起的多极化新世界的回应。

2 西方的姿态:听我的话,但不准学我双标

对南方国家来说,对冲策略不仅仅是一种获得(西方)实质性让步的手段。这一策略也源自发展中国家的自身历史与信念:西方与我们发展中国家打交道时极其虚伪。

让我们来听听美国副总统哈里斯2月份在慕尼黑安全会议上的讲话。面对西方领导人及听众,哈里斯指责俄罗斯“攻击了我们的共同人性”。她描述了战争的恐怖和数十万乌克兰人的悲惨现状。哈里斯还宣称,“在帝国主义的阴影下,全球都将不得安生”,“俄乌冲突是对‘基于规则的国际秩序’的重大考验”。

对于发展中国家领导人来说,他们当然知道战争的残酷,但哈里斯的讲话只能反映出西方的虚伪。正如智利外交官豪尔赫·海涅(Jorge Heine)所指出的,美国不能颐指气使地要求其他国家去制裁俄罗斯——因为是华盛顿正在不断向中东提供武器,挑起在也门对伊朗的代理战争,这场战争导致成千上万的平民死亡,丰富的文化遗产被破坏,数百万人流离失所。西方宣扬的道德高地,必须建立在价值观和行动相一致的基础上。

此外,大多数发展中国家发现,西方所谓“基于规则的秩序”说法实在站不住脚,因为美国及其盟友经常违反规则。例如,西方在各种战争中犯下暴行,虐待移民,规避关于减少碳排放的国际公约,不断破坏几十年来促进贸易和减少保护主义的多边努力等。西方国家要求发展中国家成为“负责任的利益相关者”,但大部分发展中国家只会把这些空洞的口号当作耳旁风。

发展中国家也认识到,美国人鼓吹的所谓“民主”与“专制”之争,本质上也是虚伪的。毕竟,在符合美国利益的情况下,永远可以有选择地支持“独裁政府”。在被西方列为“独裁国家”的50个国家中,有35个国家在2021年接受了美国官方军事援助。因此,发展中国家的许多人认定,西方支持的“民主”言论只是一种基于自身利益的说法,而不是对自由价值观的真正承诺。

尽管西方的虚伪让南方国家感到沮丧,但这也给我们发展中国家留下了口实:以这套话术为杠杆,我们可以撬动不少资源来推动国际和国内的变革。美国及其欧洲盟友总是要用道德原则来证明自己的“英明决定”,那么当他们的实际行为与口号不符合时候,我们南方国家应该公开批评他们并索要赔偿。从另一方面来看,我们就没法用这种手段“拿捏”其他大国,因为他们并不基于西方的“普世价值观”来主导其外交政策。

3 多极的世界:美国独霸?不如大家说了算

很多西方人认为多极的(multi-polar)世界秩序就等于冲突和不稳定,他们倾向于由美国主导的单极霸权,就像苏联解体后那样。我们发展中国家其实对此不以为然。我们的普遍看法是,多极化(multi-polarity)完全可以作为21世纪国际秩序的稳定基础。

我们能提出这样的论断,部分就是基于最近一些现实经历。在发展中国家老百姓的印象中,冷战后的单极世界带来一个充满暴力的时代:在阿富汗、巴尔干和伊拉克,战争接连不断;单极世界也带来一个疯狂的时代:全球资本无序地涌入东欧、拉美和东南亚,颠覆人们的生活,搅动不安的情绪。正如雅鹿大学教授努诺·蒙泰罗(Nuno Monteiro)所警告的那样,当美国霸权不受约束时,华盛顿就能反复无常却不用承担责任;美国对“不听话”的国家挑三拣四,还让全球各地的冲突不断恶化。

此外,发展中国家对两极化(bipolar)的世界的记忆也好不到哪里去。在其来看,“冷战”之所以“冷”,只是因为两个拥核超级大国之间没有发生毁天灭地的对抗,但这依然是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在欧洲和北美之外,20世纪下半叶,政治暴力在国家内部和区域之间蔓延。两极化(bipolarity)的标志不是铁幕两边的稳态均衡,而是超级大国在全球边缘地区的血腥干预。

与此同时,对冲者们却对多极化的世界持乐观态度。他们的理由已经超越了历史经验。一种普遍的看法是,权力的分散将给发展中国家带来更多的喘息空间,因为多个大国之间激烈的安全竞争,将使强国难以将其意志强加于弱国。另一种说法是,在大国竞争的背景下,小国对正义、和平的呼吁也能获得大国更多回应,因为强国必须赢得这些国家的青睐才能与对手抗衡。第三种观点则认为,权力分散后,小国将获得更多的在国际组织(如联合国和世界贸易组织)中发表意见的机会——与此同时,国际组织也必须开始吸纳和接受更广泛的观点,以增强自身合法性。

不过,这种对多极秩序的乐观态度,也可能高估了现实。在多极体系中,安全竞争可能会促使大国在其周边建立更严格的等级制度,限制小国表达其偏好的机会。例如,美国不断对南方国家施加影响,逼迫其加入与中国相对抗的“阵营”,这反而压缩了各国的行动自由。此外,大国也可能采取一致行动,压制小国对正义和平等的呼声,就像十九世纪奥地利、普鲁士和沙俄之间的所谓“神圣联盟”,不断在欧洲各地镇压民族主义和自由主义的基层运动。过去,大国往往通过排斥和把自己的意志强加于人来维持其权威,将来似乎也会如此。现在就断言“发展中国家在多极化秩序下会活得更好”,恐怕也为时过早。

4 现实的选择:合纵连横,让“中间人”来崛起

对美国而言,发展中国家的“对冲”策略既是挑战也是机遇。挑战在于,当发展中国家也学会了在大国间合纵连横,可能会强化当前大国安全博弈的复杂局面。此外,相比过去,美国可能也需要做出更多让步,以说服我们发展中国家与之合作,并达成某种协议。

机会也有,因为“对冲”的核心,就是不会永久地与大国联手,而南方国家对接触西方也会越来越开放。大多数发展中国家的人民都很年轻,他们精力充沛,急于求成,并且正在努力创造一个自己可以茁壮成长的世界秩序。在发展中国家的精英以及基层民众中,呼吁进步和改革的声音正在壮大,这将是我们与西方合作的基础。

为了在一个多极世界中赢得朋友,美国应开始更认真地对待南方国家的关切。采取居高临下的姿态,或者直接将这些国家完全拒之门外,都会带来麻烦。在应对气候变化和防止全球经济动荡时,大型发展中国家不仅是不可或缺的伙伴,也是平衡其他大国的重要支点。

与我们发展中国家打交道时,美国政策制定者必须学会谦逊和同情。此外,美国也应该密切关注南方国家对其他大国的态度:与其不断向我们施压,要求我们切断和东方的联系,不如让我们自行发展,测试与其他国家建立友谊的限度。

美国也必须放弃“南方国家会自动追随西方”的幻想。我们这些大型的、有影响力的发展中国家都清醒地知道,我们永远不可能成为自由主义国际秩序中的“自己人”。因此,我们会寻求在国际机构中追求自己的利益和价值观,并对西方宣称的“合法性”和“正义性”及相关解释提出质疑。

但西方和南方国家仍然可以合作。历史提供了一个参考:在二十世纪的大部分时间里,后殖民地国家在一些问题上向西方挑战,并且推动反殖民主义、种族平等和经济正义。彼时,大家的关系是紧张的,但基于外交的承诺,还是确保了西方和发展中国家能够共同受益于贸易、人权、海洋航行和环境等不同议题的国际规范和机构。今天,西方和南方国家依然不需要追求完全的共识,但可以一起努力,以达到互惠互利。

适应和减缓气候变化,就是一个有希望的合作领域。美国和欧盟国家已经在其境内取得快速进展,这也为大型发展中国家的参与,打开了机会之窗。另一个成熟的合作领域是国际贸易,接下来我们可以着手建立关系更平衡的舞台。

是的,我们南方国家准备保持“骑墙”直到21世纪中期。我们的对冲策略,不仅是为了获得大国实质上的让步,也是为了提高自己的地位,而多极化的国际秩序就是我们的上升机会。如果美国依然想在多极世界中保持大国之首的地位,它就得按南方国家的想法,来接纳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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