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问题就像洋葱一样，我们在挖掘时将它从外层开始慢慢剥下，这是我们找到问题核心的唯一途径。”
2018年12月17日，肯尼亚青年Dannish Odongo做了决定--前往内罗毕医院看心理医生。他遇到肯尼亚著名精神科医生Frank Njenga。在这之前，他已经饱受抑郁症的折磨长达数年，神经性偏头痛与彻夜的失眠症状让他痛苦不堪。在转入位于Lavington区的Chiromo Lane医疗中心后，虽然他的病症有明显好转，但是他在治疗过程中逐渐感受到了这个国家在对待精神疾病患者尤其是青少年患者时，背后所呈现出来的严重问题。
医院设施不足、精神科专家缺乏和医疗政策不完善等种种问题暴露无遗。肯尼亚的精神卫生医疗状况究竟如何？青少年患病背后究竟有怎样的原因？这些都是肯尼亚政府在面对青少年心理健康问题时所需要解决的难题。
肯尼亚Mfangano岛 / 来源：adventure-journal
肯尼亚：极低的精神卫生投入与青少年心理疾病高发交织的复杂国情
肯尼亚共和国位于非洲东部，是撒哈拉以南非洲经济基础最好的国家之一。国内生产总值2017年估计达到1637亿美元。根据2013-2018年间统计，政府总预算支出为7500亿先令，其中对于公共卫生领域的预算为2920亿先令，占总预算的7％，然而这7％中对于精神卫生领域的支出却只有0.5％并且大部分用于行政管理。[I]
根据世界卫生组织在2019年的真实数据显示，肯尼亚约四分之一的人患有精神疾病，这其中大部分为青少年[II]。
一项初步研究发现，在初级保健机构就诊的5-15岁儿童和青少年中，精神疾病的患病率为20%。在类似情况下，255名青少年中有41.2%患有精神疾病。除此之外，农村青少年精神疾病患病率为26%，城市学生为41.2%；感染HIV的儿童中患病率为48.8%，受性虐待儿童中患病率为61%，年轻犯罪分子中患病率为44.4%，这些数据都显示出了肯尼亚青少年心理健康问题的严峻形势。[III]
2017年，肯尼亚人口为4400万，其中48％是青少年和儿童。截至2018年，肯尼亚人口自然增长率仍保持2.3%，在这种情况下，一位精神科医生可能要面对近50万的人口[II]。大部分医生都在首都内罗毕工作，因而他们的收费非常高，导致很多贫困家庭因无法为青少年患者支付治疗费用而选择放弃治疗。
精神疾病污名化的社会：宗教与医学的修罗场
在肯尼亚的社会环境中，对于精神疾病的污名化非常严重。精神问题相关疾病往往与巫术、恶魔以及恶灵相挂钩，这对于青少年在早发现的第一阶段与积极诊疗的第二阶段以及逐渐康复的最后阶段都产生极其不利的影响，同时也否定了青少年患者应被给予的同情与理解。
据《2015-2030肯尼亚精神卫生政策》统计，国内仍有大约76%的人对于精神疾病持有很大偏见，有些人相信精神疾病是由于恶灵掌控了一个人，只有当家人满足了恶灵的愿望，它才会离开。因此家长通常不会向外透露青少年病人的患病情况，而是将他们绑在树上或藏在家里。大部分家人也会选择祈祷，将希望寄托于上帝。
60岁的Muhumed Abdullahi是一名酋长，10多年来一直在为患有精神疾病的人祈祷，年轻的病人在满怀希望的家长的陪伴下开始治疗。Abdullahi用古兰经的诗句开始为他们治疗，之后给病人开草药和特殊的水，每天服用两次。他认为，这种疾病可以是医学上的，也可以是宗教上的，受害者可以向医生和上帝同时寻求治疗。
另一方面，城市化吸引大量人口从农村转移到城市，同时也带来了过时观念，使青少年自己也无法正视这个问题，他们经常无法得到应有的治疗，相反他们被隔离或被派往教堂寻求“无用”援助。若在家庭成员中出现这种病例，往往被认为家庭之耻。污名化正阻碍着这些问题的改善，导致青少年在患病后往往错过了最佳治疗时间。
来源：co
“青少年时与家长的关系会影响到成年后人际交往中的心理状态。”肯尼亚心理学家Dominic Kamau Mwangi说道。
对儿童和青少年成长时期心理健康问题的研究表明，诊断成患有抑郁症的儿童往往来自问题家庭，比如不健康的婚姻关系、父母中患有精神疾病或并没尽到家长的职责。在肯尼亚对于儿童的忽视和虐待是一个非常严重的公共问题。
联合国儿童基金会一项对肯尼亚儿童受暴力的全国调查表明，在童年时期，有32％的女性和18％的男性经历过性暴力，66％的女性和73％的男性经历过身体暴力，26％的女性和32％的男性经历过其他形式的暴力行为，而13％的女性和9％的男性经历了以上三种暴力行为。[IV]
而导致这种被忽视和暴力的原因包括：家长忙碌并不理会孩子、家长缺失对孩子的称赞和娱乐活动以及家庭的经济困难、就业困难等。“一天中绝大部分的时间都是我们自己度过的，如果这种情况下孩子们不去接受教育不去上学，那么他们一定会被繁重的家务一直缠身。”肯尼亚大学生Javan说道，他生活在Kibera--肯尼亚最大的贫民窟，对于当地的现状与青少年的教育状况有很深的了解。
这种暴力和忽视伴随着大部分肯尼亚青少年的童年。孤独感和极度缺乏的安全感，又无人倾诉，从而促使他们的心理开始扭曲，产生严重的抑郁焦虑等心理疾病。
艰难的求学之路：贫穷与霸凌并存
“‘是的没错，我们很穷’，‘有很多人上不起学’，‘我们的教育质量非常得差’，诸如以上的想法会让他们的不安意识逐渐扩大，自信心减少，加之学习的压力，久而久之对他们的心理健康并不是什么好事。”肯尼亚妇女、儿童和青年发展组织（WYCDO）的负责人Terry说道。
在肯尼亚的教育环境中，事实情况也正如Terry说的那样，并非大部分人都有受教育的机会。据WENR官方统计，在2010年肯尼亚就有100万左右的失学儿童，四分之一的人没有接受过小学以上的教育；在2013-2014年，大学入学人数上涨了28%，然而到了2015年，国家对高等教育的预算却削减了6%。资金和入学人数增长之间的不匹配将为学生增加沉重的学费负担，使弱势群体获得教育的机会日益减少，同时也加重了基础设施过载且不完备以及师资短缺的问题。[V]
WENR（World Education News+Reviews）肯尼亚教育概况[VI]
“很多人有着很高的理想与追求，但是他们的经济独立性却很低，如果你负担不起学费你就无法继续读书；如果你早婚早孕，你就更加无法念书，也无法负担起抚养孩子的责任，那么在这样的环境下，你的内心会备受煎熬，孤独感会一直持续下去而无法得到一定的排解。” Dominic说道。
另一方面，肯尼亚青少年在入学之后也会面临校园霸凌的问题。据报告，有超过63％的学生遭到殴打，64％的人说他们被勒索或被威胁过，71％的人被起过不好的外号，68％的人被戏耍过，72％的人被欺骗过。[VII]
2017年3月，肯尼亚教师服务委员会（TSC）给出的Alliance High School致命欺凌行为报告显示，被欺凌的人被命令做出躺在坟墓上拥抱灯泡、在湿草上爬行等恶劣行为。这些事情对学生的身体和心灵上造成了极大的创伤。被欺凌的同学会丧失自尊心，失去安全感，感到焦虑和被孤立，如果这时候没有人来进行开导，他们就很容易无法走出阴影并最终患上心理疾病，甚至选择自杀。
政策保障的缺失：艰难的立法与完善之路
在2011年11月，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的报道，促使肯尼亚国家人权委员会（KNHR）对肯尼亚精神卫生系统进行人权审计。该委员会发布的报告《沉默的思想--肯尼亚对精神卫生系统的忽视》描绘了肯尼亚精神卫生系统的严峻图景。
报告指出，肯尼亚缺乏一个有效的精神卫生法律政策框架。1989年生效的的《肯尼亚精神卫生法》仅局限于住院治疗，而且由于精神卫生执行委员会缺乏一个可操作性强的机构，该法在当时也只是部分实施。虽然2003年起草了一项精神卫生政策，并于2007年修订，但两项草案均未获得通过。因此可以说，在2015年出台的《2015-2030肯尼亚精神卫生政策》之前，肯尼亚是完全没有有关国家精神卫生方面的任何政策的。
委员会报告同时指出，肯尼亚精神卫生部门远远落后，主要原因是政府资金严重不足。“挑战的不是政策而是执行，是如何将资源正确的投入到特定的政策中，挑战是巨大的，但问题是政府愿意投资多少，谁将参与到政策当中。”Dominic提到。
在肯尼亚，约有62名精神科顾问医师、418名精神科护士和30名临床心理学家，为4700万人口服务。肯尼亚首都内罗毕的Mathari精神病院收容了来自全国各地的精神病人，但仍然因其处理病人的方式以及被认为没有能力照顾病人而受到批评。[VIII]
2011年，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记者前去调查，在拍摄当天，他们发现尸体居然被丢弃在地上。议会卫生委员会访问了该医院，得出结论认为该医院处于“糟糕的状态”。议员们确定，仅有两名女护士负责199名患有精神疾病患者，有时这些病人还会攻击工作人员。
由此可见，肯尼亚政府采取的政策方案和预算措施在实现心理健康权和保护精神病患者的权利方面并没有起到很大作用。没有法律保障，这使得很多肯尼亚后青少年即使在产生了严重的心理健康问题也没有足够的底气去接受心理治疗。
家庭是成长的港湾，家庭关系便成为了他们心理健康的第一道防线；失去教育机会、忍受校园暴力也必然会导致他们心理健康出现问题；青少年是国家未来的希望，对精神疾病的污名化正侵蚀青少年对于自我的正确认知，在国家精神卫生政策尚且不完备以及精神卫生条件仍然落后等种种情况下，他们又怎能有一个强大的心理健康保障呢？
不过，尽管肯尼亚的青少年在心理健康方面仍面临巨大的挑战，但是肯尼亚政府仍然坚守着自己的使命，不断努力地改变这种现状。肯尼亚政府于2001年和2015年分别颁布《儿童法》与《家庭暴力法》，将校园暴力与家庭虐待列为违法行为；于2003年和2008年分别建立了免费的初等教育与中等教育，让更多的人有机会接触课堂；并在2015年颁布了《2015-2030肯尼亚精神卫生政策》，全方位阐述了肯尼亚未来十五年在精神卫生领域的计划。
“虽然存在青少年心理健康方面上仍然存在很多的问题，但是我相信这个国家会做得越来越好。”说这句话时， Dominic眼中充满了坚定。
参考目录：
[I]George Githinji, "How Much of Kenya"s Budget Is Going Towards The Health Sector?"
https://pesacheck.org/how-much-of-kenyas-budget-is-going-towards-the-health-sector-5ee2040b1f5
[II]Kamau Kanyoro, "The State of Mental Health in Kenya"
https://uonresearch.org/vvc/article/the-state-of-mental-health-in-kenya/
[III] Kamau, J.W., Omigbodun, O.O., Bella-Awusah, T.et al. "Who seeks child and adolescent mental health care in Kenya? A descriptive clinic profile at a tertiary referral facility."
https://capmh.biomedcentral.com/articles/10.1186/s13034-017-0151-x#citeas
[IV] Manasi Kumar, Beatrice Madeghe, Judith Osok-Waudo, Grace Nduku Wambua, Beatrice Kagai Amugune, "Shifting parental roles, caregiving practices and the face of child development in low resource informal settlements of Nairobi: experiences of community health workers and school teachers"
https://www.ncbi.nlm.nih.gov/pmc/articles/PMC6260887/
[V-VI] Nick Clark, Editor, World Education News & Reviews, "Education in Kenya"
https://wenr.wes.org/2015/06/education-kenya
[VII] Arthur Okwemba, "Bullying in Kenyan schools higher than world rate"
http://www.awcfs.org/index.php/content-development2/features/item/1474-bullying-in-kenyan-schools-higher-than-world-rate
[VIII] ilakenya, "Mental health problems in Kenya and Africa and how their perception negatively impacts the provision of care"
https://ilakenya.org/mental-health-problems-in-kenya-and-africa-and-how-their-perception-negatively-impacts-the-provision-of-ca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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