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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山妹(二)

  二

  牛大妈17岁那年,下了一场大雪。屋顶盖上了厚厚的棉絮,山野、田间、道路白皑皑一片,积雪高过小腿。一支穿着高筒靴的队伍,在雪中跋涉。雪地上像拔过的木桩,留下了一排排窟窿,向村庄延伸。媒公腋下夹着一把纸伞走在前面;两个唢呐手鼓起两腮,声音嘹亮;四个担夫挑着货担踉踉跄跄,流着汗水,呼着白雾;两个轿夫抬着花轿,左右摇晃。他们是一支迎娶队伍,俗称:挑担客 。走近桃庄,走进新娘的家。

  土墙木房张灯结彩,楹联相映,鞭炮齐鸣。新娘站在三楼,用米筛挡着脸,唱着《哭嫁歌》。

  次日,太阳越过天井向西倾斜。新娘才用一条花红手帕,折叠成方块,捂着嘴巴,在舅母的搀扶下,低声哭着《哭嫁歌》,姗姗走下楼梯。

  新娘绕着厅堂中央晾垫上的大红花棉被哭了三圈,面朝神龛拜别了父母及先祖神位后,由母舅背着跑向花轿。“搬夫仔”开始抢搬嫁妆。一床叠成方块形状的大红花被,立着梳妆台,抬出大门;一台高过头顶的衣橱,雕龙刻凤,两扇橱门刻着一副对子:“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挤过人群;两个叠加着的漆红大木箱,在肩膀上甩着;一大一小的木脚盆和一个马桶,敲击着两个孩童的胫骨和脚跟。花轿在前,唢呐手随之,送嫁队伍紧跟,“搬夫仔”,“挑担客”护后,浩浩荡荡离开村庄。

  一路上,唢呐嘹亮,红妆闪烁。新娘将帘子打开一道缝隙,观望着养育她16年的山山水水。那片拔过小笋的苦竹林;那坵抓过泥鳅的水稻田;还有菜地上的萝卜、蒜苗,都被大雪覆盖了,看不清了,再也进不去了。觉得不舍与难过,静静的流下了泪水。

  送嫁队伍到了梨庄,新娘远远就看见姑妈端着一个漆红木茶盘,站在路边迎接。盛着一碗地瓜粉丝盖上两只水煮荷包蛋,一杯红酒,一杯绿茶(俗称“端酒“)。新娘捂着花红手帕,哭了一番,拿起筷子吃了两口,在茶盘上放了一个红包。鞠躬道谢,拜别了姑妈。接下来的路上又遇上了舅妈、姨妈、堂姐,凡是有来往的女方亲戚无所不来(男方亲戚不需这一礼仪),一路上共遇上十户人家端酒。

  太阳渐渐地向西坠落,泥泞的道路开始凝固,两旁冰川垂挂,奇观异景。从桃庄到大塬村30华里,翻越了三座大山,一座石拱廊桥,两座木拱廊桥。

  走进大塬村庄,一堆火堆燃烧着熊熊火焰,火花四射。新郎姑姑在此等候多时,轿夫轻轻地放下肩上的花轿。姑姑走上花轿前掀开帘子,把新娘扶了下来,搀着手,跨过火焰堆(驱邪、避鬼),走进新郎家门。顿时,炮仗冲天,万头攒动。新娘掏着红鸡蛋飞向人群。一片欢呼雀跃,有的腾空接着,有的俯身摸着,抢着喜蛋,抢着新娘的喜气。

  新娘披着自绣的双喜绸缎红头盖同新郎在厅堂里拜了堂,走完婚礼程序,就被姑妈搀扶到洞房休息了。

  当晚,是男方三天婚宴中的主宴,宾客高手如林,三杯下肚,心血来潮,“哥俩好啊!五魁首啦!”猜拳声此起彼伏。酒杯从小杯子,换成饭碗,再换成钵头,把东家几十年的存酒一扫而光。结果,笑的,哭的,吐的乱成一团。

  一群小孩(俗称:跟路仔)从桌上母亲的腋下,抱出装满省下的各种杂菜的茶缸,跑回家倒在饭碗里,又回来装。像一支繁忙的搬运队,在月光下,在街巷路穿梭。

  新娘坐着床沿渐渐地犯困,倚着壁板睡着了。半夜才被呼噜声惊醒,一看新郎醉成烂泥和衣躺在床上,打着呼噜,又胖又黑,鱼尾爬上了眼角,足足有30多岁。不禁尖叫了一声,全身颤栗起来。心想:难道这就是自己的老公,难道要和他朝夕相处,生儿育女,过一辈子。绝望,恐惧一起涌上心头。“不行,绝对不行”。她打开了漆红木箱,取出一双纳底蓝布鞋,换掉绣花鞋,拉下红盖头。悄悄地摸着楼梯,轻轻地打开大门,借着月亮与白雪交相辉映的夜光跑了。

  新郎被公鸡打鸣声吵醒,发现新娘不见了,就大叫起来,惊动了左邻右舍。大家点着火把,分成东、西、南、北四路人马,追赶新娘。东、南、北三路回家报信,没有发现踪迹。

  新娘怕人追赶,选择了与娘家相反方向的西路,沿着一条溪畔逆流而上,疯狂的奔跑,跑得越远越好。“咚咚”的水流声与“嘣嘣”的心跳声,在黑夜中交织成不和谐的音调。突然,“咣咣”的几声,从山上滚下一个石头挡在路中,新娘来不及躲闪,被绊了一跤。爬起来抬头往山上一看,发现有一个山洞。心想:先到山洞歇歇,住一个晚上,等到天亮了继续跑。于是,爬上茶山,一头扎了进去。却发现一头冻僵的刺猬,缩成一团,眨着眼睛盯着她。急着转回身子,却被树根勾住,挣脱了几下,就昏迷了过去。西路人马,点着火把,发现了路上新的脚印,就跟踪了过来。跟到山洞口,脚印不见了。就往洞里照了照,发现有两个东西。仔细一看,才知道是一头刺猬,一个新娘。

  新娘被新郎背着回到洞房,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浑身乏力。接下来几天,又伺机逃跑几次,均已失败告终。

  新郎觉得自己又老又穷,配不上新娘,万一出了差错,这辈子就别想再娶了。于是,对新娘的行为,非但没有责怪,反而,耐心劝导,百般呵护。端热水,端饭菜,洗衣服全包了。不但如此,新郎还三天两天地往岳母家赶。又送猪腿,又送鸡鸭;又是挑水,又是劈柴,讨好岳父母,极力挽救婚姻。乐得二老当着众人面前,竖起拇指夸女婿能干。新郎的善良举止,融化了新娘强硬的心。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新郎是个善良的人,是家庭忠实的“狗”,值得依托。拜了堂便是夫妻了。“生是牛家的人,死是牛家的鬼。”从此,夫妻俩朝夕相处,形影不离。

  新郎名叫“牛起波”,长的牛高马大,晚辈们就叫他“牛大叔”,“牛大叔”也就成了牛起波的绰号。新娘名叫“江水金”,自从她嫁给了牛大叔后,就成了牛大妈。村里很少人知道她的原名。

  童养媳杨雪花的私奔,延误了牛起波的婚姻。直到三十岁那年,有一位在桃庄的表哥来到家里,对他说:”起波,桃庄有一户江姓的人家,要娶儿媳妇,彩礼不够,又凑不到钱,想把16岁的女儿嫁了,又找不到合适的人家。女孩子长得苗条、水灵灵的,又很勤劳。你想娶她吗?”

  “我这么大的岁数,又老又穷,不知道人家愿不愿意呢?”

  “我回去问一下女孩的父母,再向你回复。”

  第二天,表哥又来到大塬村,对起波说:”起波,我把你的情况跟女孩的父母说了,他们很满意。又合了合你俩的生辰八字,无冲、无克,两人八字很相符。女孩采猪草去了,没有问她。不过,现在儿女婚姻都是父母包办,问不问女孩,没有关系。婚事就这么定了,彩礼按照桃庄的规矩,不比别的人家高,也不比别的人家低就行了。”

  于是,牛起波估量一下,就把家里的一头猪卖了,让表哥带去交了彩礼,第二年冬天,牛起波娶了江水金。

  为了偿还操办婚事所欠的债,牛大叔利用闲暇时间,搬到深山密林砍柴烧炭,卖给城里人。不料患上了关节炎,只能卷席回家。也不能下田干活了,生产队的工分也少了,变成了队里的欠粮大户。牛大妈往往是挑着空箩筐去仓库,又空箩筐挑回家。生产队不给欠工分的人家分配谷子。

  更令牛大叔烦心的是结婚十多年,膝下没有子女,眼看祖宗的香火就要在他的身上断了,万分焦急,陪着牛大妈到处求医。

  恵音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艾叶汤,走进卧室,叫了一声:“牛大妈”,没有听到答应,却发现地上一摊血,床上多了一个血红的、毛茸茸的东西,像一条红鲤鱼在不停地跳跃。

  惠音全身发抖,盛汤的碗滑落在地上,“嘣”的一声,摔个粉碎。张开嘴巴,惊叫道:“我的天啦”!随即双手合十,顶着胸口,念叨着:“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恵音跑出庵,叫回正在坪上种菜的静音,让她立即下山,去通知牛大妈的家人,自己照顾着牛大妈。

  牛大叔用棕绳织了一张网,两端系在两根毛竹上,再把被子垫在网上,做成一副简易的担架。叫了几个族亲,把妻女抬了回家,放在床上。看着活泼可爱的女婴,认为自己老来得女,是山神的恩赐,就把小孩取名:“ 山妹”。

  牛大妈在生山妹的同时,牛栏里的两头母牛,也同时生下两头一公一母的牛崽,灰色的被毛湿漉漉的,牛崽从牛妈肚子出来时,躺在牛栏的稻草地上,摇晃着头颅,挣扎了几下,两只前脚跪着,两只后脚站起,摇摇欲坠,形成一条六十度的陡坡,牛妈妈却像一座山峰,高高的矗立着。牛崽渐渐地直立前脚,站在母亲的肚子下,伸着头,张开嘴咬着乳头,吮吸乳汁。山妹躺在母亲的怀里,饿的哇哇直哭,咬着乳头吮吸了几下,没有乳水出来,又是一阵大哭。惠音从灶堂里端了一杯子温米汤,用小汤匙一点一点送进山妹的小嘴巴里,山妹才停止了哭啼。

  山妹与两头牛崽同年同日同时出生,注定了山妹与水牛的不懈之缘。每逢山妹生日的那天,牛大妈总会烧上一碗地瓜粉丝,上面盖着两只荷包蛋,要是家里没蛋,就放两块咸猪肉为山妹庆生。同时,也会烧上半桶粥,砸破两个鸡蛋,拌入粥中,还砍了一梱最嫩的芦苇草,为两头小水牛庆生,帮小牛洗澡。在放牛的路上,两头小牛跟着牛爸爸、牛妈妈跳来跳去;山妹跟着妈妈唠唠叨叨,跑到水牛当中,又抱又亲小牛,有时骑在小牛的背上,小牛温驯的驮着山妹,缓慢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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