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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颜如玉

  

  “老式的四合院中间那株高大的槐树上,白色的槐花轻轻地从绿叶间落到地上,太阳从青瓦屋檐围成的四方天空中照射下来,热烈而祥和。如玉隐隐嗅到空气中弥漫着湖水淡淡的腥味,那些渔船的舱里大概已经装满了肥美的虾蟹了吧。推开那扇斑驳的木门,青草沿着小路挤满,尽头有一片芦苇,太阳挂在苇花上面,呈现一片腥红的血色,轻轻地洒在如玉的脸上也照出一片绯红,如落在那片湖上的晚霞……”

  林彬翻看着自己的文稿,愈看愈心里忿忿不平。屋里传来女人肆无忌惮的叫床声,叔叔林总又在大白天在屋里搞女人。有一段时间林彬实在听不下去,他索性把头埋到厚厚的书稿里,鼻孔里闯入刺鼻而浓重的纸墨的味道,怆得想咳嗽。这倒好,在这些气味冲进大脑的时候,他倒可以渐渐忽略掉里屋正在发生的事情。埋在这些文字里,他的脑海中又开始浮起如玉的影子,那些文字羽化成仙,从书香中飘起,沿着他的想象。如玉是谁?是他想象的产物,连这本书都是他想象的产物。没有虚构就没有小说,就没有这本《颜如玉》。然而他却在心里认为如玉是真实的,就在这个世界中的某个角落,有着属于她自己的生活、自己的思想、自己的情感,最起码跟屋里的女人不同。

  正当林彬忘我地沉醉在书本里,准确地说是想像里的时候,出版社里走进一位中年男子。听到推门声,林彬抬起头,面前的男人四五十岁的样子,穿着一身白色西装,鼻梁上架着一幅反光的墨镜,林彬看不见他的眼,反倒看到自己的脸和身子在他的镜片中扭曲变形,整个身子变得两头细小中间粗大,像一个怪物,滑稽而可怕。他后面跟着一个青年人,一样地西装革履戴着镜,西装是黑色的,墨镜也是黑色的,林彬看不到他有任何表情,好像一个机器人。那人进来之后也不看书,朝着林彬顶了顶鼻梁上的眼镜,林彬仍然没有看到他的眼睛。林彬根本不认识这就是大名鼎鼎的李老板,但看这派头一定不是一般的人物,他不知道这后面跟着的那们是做什么的。后来他知道这位李老板是从出版社里拿货的最大书商,出版社新出的书大多靠着他辗转到了万千读者手中。从这个意义上说,李老板简直就是他叔叔的衣食父母。林彬突然脑子里蹦出一个念头,想着这位老板来得真是时候,就心怀不轨地朝里屋指了指。李老板扬了扬手,那个穿黑色西装的跟班就径直走到里屋敲门,这手虽是别人敲在门板上,但林彬心里却觉得十分解气。

  “敲敲敲,敲你个头呀!你小子作死呀?滚,有什么事待会说!”屋里传来男人喘着粗气的怒骂声,女人叫床的声音并没有停止,却压到了嗓子里。林彬非常歉意地朝那敲门的身影摆了摆手,又朝李老板不好意思地摊了一下手。李老板便提起了嗓子,“小林呀,这是吃了炭火呀,哪来那么大的火气?那我可就走了!”李老板没有真走,而是在四壁的书架上随手拾起几本书翻着扔着。“别别别,早晨起床我就听到院子里面的喜鹊在叫,那是贵人要上门,心里盘算着肯定是李老板呀,我就专门在这里候着您,这不您真的来了。小林呀,把我那上好的大红袍拿出来给李老板泡上,我这就来。”林彬转过身到橱里找茶叶,再转身的时候叔叔已经出来了,紧紧握住李老板的手热闹地寒暄起来,衣衫整齐彬彬有礼。林彬不止一次地想象着刚才还腆着肚子裸着身子搞女人的禽兽,怎么能和现在衣着讲究学者气息的文邹邹的商人联系在一起?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林彬坏坏地瞅了瞅叔叔的下面,那高高突起的裤裆终于把它们联结在一起。林彬觉得有些滑稽,下面是愤怒的棒子,上面是堆满笑容的脸,恰好是一种对比和讽刺。只是屋里被釜底抽薪的女人,是不是也习惯了这样的演习?现在在做什么呢?

  “小林呀,有些东西该换一换了。最近有什么好货,赶快拿出来!”林彬泡好一壶大红袍放到茶几上,叔叔倒上一杯递到李老板手中。李老板没有接,随手拽了一本书又扔回书架,“路过这里,我没时间。”叔叔马上屁颠颠地接住李老板扔到书架上又滑落的书,一边招呼林彬,“今天您还真来对了,最近真有几本市面上难得的好书。读者看惯了老套东西,这次社里大胆出了几本新人的书,先不说内容,就这些书的视角、题材、观点都很有意思,人家看了要订货我硬是没给,这好书还得留给您!”李老板拿眼睛瞟了他一眼,“话可别说过头了,”伸手拿过一本,这边还没打开,他就开始介绍,像极了旅游景点的电子导游器,李老板手到哪里,林总的嘴就到哪里,已经事先设定好了程序。可李老板并没有等林总介绍完,早已把手中的这本扔到一边,林总仍旧满脸堆笑地指引着李老板翻看另一本。这时,李老板抬眼突然看到眼前站着一个女人,“我说嘛,刚才还说这有些东西该换了就要换,换个视角、换个形象就会让人眼前一亮,到底是新人新作才有前景呀!”李老板这样一语双关地说着,并没有看手上的书,而是透过眼镜浑身打量着站在他面前的妖娆女人。女人穿着一件黑色紧身的西装,里面再没有别的,李老板的眼睛便像一把勾子陷进了深深的乳沟里。女人突然得到了某种鼓励,没有说话,也没有退让,而是把原本已经十分饱满的酥胸挺得更高,直到两只高耸的乳尖就快要从低低的西装领口弹跳出来。房间里一下子变得安静下来,似乎时间也跟着停止。林总见状拉住女人的手,“这是新来的秘书,”又回过头对女人说,“以后李老板的事就是咱的事。”这边李老板招了招手,自己坐到了沙发上,女人弯腰给李老板递茶,小小的西服更是包裹不住早已按捺不住的两只活物,李老板的眼镜是就闪动着无边春色,镜片的拉扯又让女人的某些部位显得过分夸张。林总毕竟是生意人,“李老板,您喝茶的工夫送你一本好书,这名字就很应景,叫《颜如玉》。这本送你,你先看着,喜欢了有什么要求再告诉我。”李老板悻悻地眼光收回,大概是书名吸引了他,开始翻看扉页,再翻到最后,这次没有扔掉,而是放下茶杯,在中间也翻看了好几次,好像在寻找着什么,或许有什么引起了他的兴趣?林总心中大喜,难不成看中了林彬的书?这可是林彬的处女作。林总一看有戏,马上满口吹捧起来,“李老板真是慧眼呀,这可是社里的压轴之作。一个美丽女人的美丽故事,还有那些美丽的文字,看着看着美人就会从书里走出来。然而它并不肤浅,虽然说红颜薄命,但她却告诉我们这个世界上原来还有这样的人,人生还可以这样来过,只有新人才能写得出来这样的作品。”林总得意地夸赞着,似乎李老板也不厌其烦地听着,林总就更来劲了。“李老板,告诉你个秘密,你可知道这本书是谁写的?是我的侄子,哈哈。”说着向林彬招招手,示意林彬过来。“我侄子平日就在社里上班,我可以随时让他到你的店里向读者签售。”李老板又喝了一口茶,把书放到茶几上,女人弯腰往茶杯里加水,他又把眼珠子掉到了女人近乎全露的胸脯上,最后停在那两颗粉色的乳头上。林彬这次透过镜片的缝隙看到了李老板的眼睛,却不敢去看,笔直地站在茶几面前像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等待着大人的发落。一分钟、两分钟,林彬就这样尴尬地忤在那里,直到他自己都觉得他站在这里是个多余。几分钟后,林总终于忍不住朝林彬挥了挥手,示意他走开,好像在说“这里没你啥事了,该干啥干啥去。”林总觉得空气有些僵硬,忍不住咳嗽一声,李老板回过神来收回自己的眼睛,指点着那个“西装革履”拿来几本书,“小林呀,这几本书让你秘书晚上送到我家,你可舍得呀?”说完顶了顶眼镜骄傲地站起来。

  林总一边哈着腰“一定一定”,一边见李老板起身马上给李老板开门。这边送走了李老板,回头坐到隔壁办公室的老板椅上,把一双脚高高翘在老板桌上摇晃着,秘书关上门,就听到林总难得地哼起了曲儿,然后就是女人脆铃般咯咯的笑声。这时林彬听到叔叔在叫他,敲了敲门,林总叫把刚才的几本书拿进来,别一会儿和别的书混了。林彬拿了书再进去准备出来的时候,林总却叫住了林彬,“大侄子呀,不是我说你,你就死了当作家的心吧,你看看别人的书,再看看你写的什么东西!我都替你臊得慌。我告诉你,这几本书李老板即使不要,别人肯定也是成千上万套地要。再看看你那个《颜如玉》,放在这里快一年了吧,我看再摆十年也不过是一堆废纸。”林彬不服气,“你懂什么?你知道什么是文学?只有经得起时间考验的文字才是真正的文学,你卖得那些肥皂泡的东西就是一时的时兴,一阵风过去了就什么都不是了,最多连一本完整的书都算不上,只会拉低人的水准。”林总这下来气了,“小兔崽子,倒在这里教训起你叔叔来了,还真当自己是个艺术家?我告诉你,我是个商人,我不管什么文学不文学,在这里的每一本书都是商品,艺术能供你吃供你穿供你住吗?我告诉你,不是看在兄弟的份上,我才不会养你这个窝囊废。毕业两年没工作,我供你吃供你住,掏钱帮你出书。《颜如玉》,也不掂量掂量,你见过几个女人?你就能写出天女散花来?赶紧地,把你那些东西都烧了!”说完挥挥手示意他滚蛋。林彬愤愤然,恶狠狠地瞪了叔叔一眼,叔叔正指着他。女人给林总点烟,点完后又笔直地站在林总身边,照旧把胸高高地朝前耸着。林彬也不辩解,“砰”地一声摔门而去,墙壁挂历上的女人摇晃起来。“你个小子,有能耐了你,有本事就不要赖在我这里,也混出个男人的样子给我看看!我这里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林彬果然收拾了东西没打招呼就走了,经过办公室门口的时候,又听到里面女人嗲嗲的叫床声。

  幸好有一个同学,沙发成了林彬的安身之所。本来两人可以同住唯一的房间,可床上总是变换着不同的女人。所以林彬大多时间窝在沙发里,那些女人的身体在接受同学男性荷尔蒙的灌溉后,大多时只裹着一条毛巾在林彬眼前穿来穿去。林彬坚持在女人奇怪的叫声、厕所哗哗的水声,还有各种乱七八糟的声音中写作,其实根本写不出来任何东西。傍晚的时候,林彬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响了,林彬兴奋地接过电话,那头斯文的声音是晓晴。晓晴是林彬在大二时开始谈的女朋友,现在晓晴成了他唯一的精神支柱。每每在他泄气的时候,林彬只要一想到还有晓晴陪伴着他就觉得浑身有来了力量,虽然最近有两个月没见面了吧。

  “林彬,我们分手吧!”傍晚,当林彬急匆匆地赶到约会地点后,晓晴一直愁云笼罩着脸孔,最终在踌躇许久后抛出来这句话。林彬听得清楚,这句话对他来说就是晴空霹雳,硬生生地把他劈成两半。林彬从晓晴的眼睛里面看不出来更多的东西,只有一片空洞。“林彬,我们从大二在一起,到现在已经三年了。这三年,你没有送过我一次花、给我买过一件衣服、两人一起好好吃顿饭,我不稀罕这些,我也不是拜金的女人。可是,我们真的要在一起生活,就要房子、要吃饭,这些你想过吗?我一直支持你的创作,可是你的艺术能够养活你自己吗?能够养活我们吗?所以,对不起!”林彬伸出的手僵在空中,只能任凭晓晴抹着眼泪转身离去,他的口袋甚至连请她吃顿饭都做不到。林彬一个人站在马路边,站累了,就坐下来,坐累了,再躺下来,像一具尸体。这样霓虹灯的夜晚,车来车往的世界是不会注意到他的存在的。凌晨,林彬居然没有感觉到饿,就在想爬起来的时候差点跌倒,周身僵硬没有了感觉。

  太阳升起,同学光着身子给林彬开门,他的身后是一个同样光着的女人。同学见林彬整个人不对劲,可林彬不让同学管他,没想到同学还挺仗义,硬上把粘在身上女人推进房间。“兄弟,谁欺负你了?”林彬没瞒,就说了和晓晴分手的事。“嗨,我当是多大点的事儿,女人嘛,旧的不去新的一来,恭喜你,现在你的面前是大片大片的美女。”林彬肺一下子气炸了,“来,把手机拿来。”同学见林彬不动,自己伸手从林彬口袋里掏出手机在屏幕上点了起来。林彬还以为要帮他给晓晴打电话呢,就没管他。一会儿同学把手机还给林彬,林彬看时,屏幕上出现一只蓝眼睛的黑猫,那是一种幽暗的魅惑。同学不再管林彬回了房间,女人又从门口朝林彬抛了一个大大的媚眼,林彬一下子就想起了黑猫碧蓝的眼睛。

  屋里只有两个大男人的时候,同学窝在沙发里拼命地修炼“猫王”,林彬把自己留的那本《颜如玉》扔进了垃圾桶。同学睁大了眼睛,说“小伙子想通了?通了就好。你看你看,这才叫生活!”同学拿来手机,屏幕上美女的头像此起彼伏地跳跃着,同学把手机对着嘴巴,一会儿要是给这个女人送花、一会儿又要送房送豪车的,林彬不解地看着他,这得花多少钱呀?同学嘲笑他一番,告诉他这些都是虚拟的,拿猫币兑换了就可以送给你感兴趣的女人,女人见了就开心,女人开心了还能办不成事?

  同学不在的时候,林彬也试探着打开“猫王”,果然不久就有人主动给他打招呼。他给这个女人送了一朵花,后来打招呼的越来越多,他也就越送越多。后来他把身上所有的钱都换了猫币,又换了豪宅豪车随意地派发着,像极了一个富豪,林彬在虚拟的世界里被各种各样的甜言蜜语,在巨大的虚空中得到了极大地满足和快乐。可巧了,他在一堆头像里面找到有一个叫玉颜的女人,正准备把最后所有的猫币兑换了豪宅豪车全部送给她,可是林彬却没有接到预想的恭维话,“新玩家吧?有钱也不能这样花,这只是个虚拟的世界。”林彬想了想,就给对方发了一条信息,“现在我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钱,我就要去另一个世界。”玉颜的头像如他预期地跳动起来,没有疑问和安慰,却道“我对别怎么去另一个世界倒十分感兴趣,记得去之前告诉一声,她倒要好好看看。”林彬觉得什么都没有了,这个世界抛弃了他,还真有了轻生的念头,于是就说“那就晚上八点南郊的水塔,我要从上面跳下去。”发了这条信息之后,玉颜的头像一下子变成灰色定格在那里,林彬把手机扔到一边。

  黑暗将水塔严严实实地包裹住,晚风透进林彬的衣服袭来深深的凉,风的力道让他原本十分消瘦的身影在顶端有点摇摇欲坠。林彬试着把脚往前挪了挪探头向下看了看,只见一片深深的灰暗色,根本看不真切地面,像是大地就在眼前,却又觉得深不可测。那个叫玉颜的女人并没有来,他有点害怕起来,但又觉得有十足的勇气。他不是为了玉颜的好奇而决定自杀的,这是他唯一的出路,世界上的事情再无法收拾,往往死可以解决所有问题。这时他想起一句话——浮生若梦,是啊,都是虚拟世界,林彬不也活在不真实的世界里吗?他开始怀疑自己先前的创作,到底是他的生活创造了艺术还是艺术创作了他的生活?现在他所做的这一切是真实的还是虚拟的呢?一时间林彬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在空旷的高塔上,只有他一个人,城市的灯光在不远处,他看不清楚那个城市的真实面目。

  随着汽车的引擎声越来越近,突然一道刺眼的灯光射向水塔,最后定格在林彬的身上。“嗳,我还怕我赶不上呢!”林彬被光束刺得睁不开眼睛,根本看不见下面的人,但女人的声音倒很是十分干净,“我这里有几张VIP卡,我说你不如先过一把富人的瘾然后再跳呢!哦,如果你非得现在跳的话,你现在可以准备台词,我架好摄像机,我们喊一二三开始。要不然的话就下来跟我走。”林彬想了想又顺着水塔上的铁梯爬了下来。

  林彬没有想到眼前的女人如此美丽,那种从身体内部迸发出来的气质发散着巨大的力量,那个强大的能量场瞬时将周围的人吸引过去,却又让别人在她面前自然地气势弱了三分。那是什么东西?是一种让人一见倾心而又让人敬而远之的东西,从满月的脸上、微扬的唇角、如柳的娥眉、青春的胴体,散发着弥漫着将林彬淹没。只是女人的脸色苍白,那并不是肤色本身的白,林彬想着可能是灯光的原因。林彬没有想到自己身边也会转送这么多的美女和帅哥,唱着、跳着、喝着、玩着,这是林彬从没有过的生活体验。玉颜将林彬拉到中间,拍掌示意大家安静,“我给大家介绍一位新朋友,林彬,刚从美国回来的大作家,人家可是黄金单身哦!”这时有人吹口哨欢呼起来,这句话果然不同凡响,很快他的身边沸腾起来,美女们纷纷涌向了林彬。林彬知道这是不真实的世界,索性就在虚拟的世界里好好做上一回大作家,天南海北胡侃起来,跟美女干杯的时候更是豪情万丈。美女们投怀送抱,百鸟朝凤般地争相献着殷勤,等到早晨林彬从宾馆的床上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怀里正躺在女人柔软的胴体。林彬吓了一大跳,这时玉颜打来电话,“现在还想死吗?”林彬没好气地说了一句,“这一切都是你给我的,我什么都没有,有啥值得留在这个世界上的?”对方很快答上一句:“好啊,下来吧,死也得死得体面些,这样下去的时候也是个有身份的人才不至于到处受欺负!”林彬开窗向楼下一看,玉颜正倚在车门上,乌黑的头发在晨风中飞舞着,透着女性特有的柔美。

  这一天下来,林彬把富人的生活足足地体验了一遍。首先玉颜带着林彬到奢侈品店全身上下换了一身行头,再到海边的旋转餐厅吃了最高级的西餐,饭后是高尔夫和骑马,玉颜还让林彬飙了自己的跑车。回来的路上女人说跟我说说《颜如玉》吧!林彬说我把手稿送你吧,你为我做了这么多,我也没有什么好送你的。玉颜翻到最后一页:

  “如玉的祭日,是奔跑着飘落在春天的悬崖里。那天,我想起那句诗,‘春天,万物生长,逝去的人和春天一起复活’。她生在春天里,葬在春天里,从此她就长在春天里。春天中的这一天,因为如玉的死,而不再轻逸优美,蛰伏着暗影般的危险。危险,何尝不是春天的面目之一呢?春天有时候仿佛洛丽塔,纤腰若柳、呵气如兰;春天有时候仿佛美杜莎,身负罪孽、妖娆危险。春天流溢着洌滟光明的景色,春天也有破土撕裂的疼痛。春天是温和的、柔美的,春天是情欲的、迷醉的,春天是暴烈的、紧张的,春天是焦灼的、期待的。春天有无数种可能,一道春雷、一粒春雨、一夜复活……

  春雨尘轻,草木梦紧。凡尘之中,在春天人人似乎都想做些什么,方可不负胜景,而我,只想把自己留在春风里、把如玉葬在春风里。春茶咀嚼在嘴里,口中的陈年旧事都被滤过润过,变成鲜甜的和饱满的。如玉的死像上天的启示一样秘密降临,像大雪落在了鸽子的眼睛里,谁看见了它,谁就得到了神秘的召唤。月季抖开花瓣的时候,你知道是‘咻’地一声,还是‘啪’地一下,它埋藏了一冬的颜色就泼向了春天的画布。如玉身后的那片白纱,是在暗示生命不息、运动不止,那一刻,我似乎看到了在春阳里奔跑的如玉又缓缓升起,是在向活着致敬、向生命致敬。‘活在这珍贵的人间,人类和植物一样幸福,爱情和雨水一样幸福。’”

  玉颜没有拒绝,呆呆地坐了一小会儿,好像沉浸在春天里,林彬没有去打扰。半晌,如玉转向林彬,“你能陪我去看一个朋友吗?”林彬点了点头。林彬坐到副驾上,车呼地一声离开了停车场,上了林荫大道,出了市区左旋右转地上了山。夕阳洒落在群山之中的林木上,挥耀着最后的光芒,厚厚的山肩挡不住阳光的照射,满山满地的绿泛出一片亮色,渐渐地这些满眼的绿色升腾起来,似乎山间清澈的空气也染满了绿色。那条蜿蜒地穿梭在林间的柏油马路中央的白线引着红色跑车飞驰,看似树林阻碍了的去处在林彬眼前次第打开,透过浓密的枝叶时隐时现。最后,车停在了山腰湖泊的一片草坪上,林边有一片顶着尖顶的白色建筑,林彬在心里想难不成这里是她的家?她就是传说中的‘白富美’?”

  林彬下车跟着玉颜朝着“别墅”走去。这时,迎面走过来几个穿白衣大褂的医生和护士,玉颜跟他们打着招呼。穿过竹林掩映的走廊,林彬看到“别墅”格局古怪,一间间隔开的房间大约二十平米的样子,除了里面的布置陈设略有不同外,都有一张可以移动的床。玉颜在走廊上亲热地和人们打着招呼,有时也会上前去聊上两句。林彬这才知道这里根本不是什么别墅,而是疗养院,这些病人都是今天见了就不知道明天还能不能见到的。玉颜和大爷奶奶们握着手说着话儿,那时候林彬觉得玉颜不一样了,收起了全身的光芒变得那样地温柔。玉颜一一看望过所有的病人,最后走进最后一间空荡荡的房间,“这间房子里原先住着一个女孩,先前家里很有钱,女孩儿从小就被父母教养得出类拔萃,十五岁那年去了美国留学,回国后女孩很有出息,延续着家族的产业。可是老天爷并不眷顾她,父亲被诬告企业破产,体检中她又被告知得了不治之症。她不想死,她还有人生的一大段路程要走,于是她乖乖地每天按照医生的嘱咐吃药、打针、检查,后来她不断地做化疗,头发落光了,她戴上假发,她希望哪一天她的头发仍然可以像以前一样飘逸起来。”玉颜顺手拿起一顶假发,小心地梳理起来。

  出门许久,玉颜没有说话,眼睛里多了几分说不透的温柔。过了好一会儿她转向林彬,“好了,你陪我到这里来,我可以帮你做一件事,想好了告诉我。”林彬真的想了起来,觉得也没有什么要她做的,就摇摇头。女人就说,别那么急着摇头,比如我可以帮你跟你女朋友带个话儿什么的。林彬想了想,自己的死想必是要让晓晴知道,也断了她的念想,还有也要告诉叔叔。林彬正在组织语言的时候,女人已经打开车门,“现在甭告诉我,今晚好好想想,想好了写在纸上我转交给她,明天早晨我过去拿。”林彬不容分说点了点头。

  第二天早晨在玉颜过去找他之前,林彬突然接到叔叔的电话,“大作家,这回你可光宗耀祖了。我早就说嘛,我的侄子就是差不了,什么是真文学?《颜如玉》绝对就是上品,十年、百年只会历久弥香,不同于满大街的快餐文学。你快过来,赶紧地,我在社里等你。”林彬半信半疑,推开叔叔办公室的门,眼镜后的脸上早已开了一百朵花,那牙也都快掉下来了。林彬也不知道叔叔为什么这么高兴,“侄儿呀,赶快去把行李搬回来,你还真跟叔叔较上劲了?别跟叔叔一般见识。里屋我已经重新给你收拾布置过了。以后呢,社里照样给你发工资,你只管专心写作。”林彬一下子有了受宠若惊的感觉,以前叔叔可从来懒得理他,林彬只管睁大了眼睛瞅着叔叔,林总才“噢”的一声掏出一张银行卡来,“差点忘了告诉你这件大事。你先猜猜这里有多少?”林彬还没张嘴,林总就伸出一个手指头,林彬觉得不会少,就壮着胆子说十万,林总摇摇手,“一百万”,林彬张开的嘴巴半天没能合拢。“这是怎么回事?”林总挺高了胸脯,“今天早晨来了一位女老板,她一眼就看中了你的小说《颜如玉》,二话没说订了两万册,不但买断了版权还买断了影视权。”说完又叫林彬去办了卡。林彬查到汇款后又回去找到叔叔,“怎么才五十万,还有五十万呢?”,叔叔有点生气,“我说你怎么一心钻到钱眼里去了?这以后挣的钱多着呢!五十万叔叔先帮你保管着。再说了,为了你这本书托关系出版印刷不用钱吗?没有你叔叔能卖得出去吗?”林彬想要争执,但终究咕噜一声把话儿全咽了下去。

  林彬第一时间想把这个喜讯告诉玉颜,于是就约了她吃午饭。林彬看了看时间还早,就先去剪了头发,剪头时想着自己现在也算个文化人,形象很重要,于是叫来店里最好的发型师重新造了型、染了发。再去商场买来几件上档次的衣服,再打电话给他同学说以前用的那些玩意儿都不要了,他若愿意留着就留着,若不愿意留着就或扔或卖随他处置。完了事时间也差不多中午了,他找了一个极为考究的餐厅带玉颜去吃西餐。林彬这时挺直了腰背,新买的皮鞋在光滑的大理石地上发出咯噔咯噔的声音,仿佛伴随着他的脉搏发出欢快的节奏。林彬告诉玉颜,他现在不想死了,他还有好多事要做。林彬学着富人摇晃着手中的玻璃酒杯,鲜艳的红酒像鲜红的血液,玉颜没有喝酒,换了一杯白开水。玉颜并没有像林彬想象的那样为了欢喜雀跃,只是淡淡地道了声喜,又说这钱来之不易,可不能乱花。

  玉颜今天没有开车,林彬给她拦辆出租。过了一会儿,林彬的电话又打过来了,“玉颜,我在这里没几个朋友,你明天有没有空陪我去看看房子?买了房我就可以去找晓晴了。”林彬在电话里顿了一下又继续道,“我心里还是没谱,还是你帮我去找她,劝她回到我身边好吗?”玉颜在出租车里一阵猛烈地咳嗽,说了声好马上挂断电话。第二天女人照旧没有开车,第三天第四天还是,林彬问她怎么没开车?女人就说车坏了放在修理厂里修呢!林彬看到玉颜的脸色愈发苍白,人也憔悴了许多,玉颜只说自己感冒了。

  玉颜陪林彬买了房子,那天准备去找晓晴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那么难受,“林彬你听着,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了,以后我们就各走各的路吧!”说完掐断电话,随风吹过觉得眼睑下面已经是湿湿凉凉的。林彬不知道玉颜跟晓晴说了什么,晓晴回来了。晓晴问找她的女人是谁?林彬没有说,因为说也说不清楚,这又不是写小说,说出来谁信呀?

  之后林彬再也没有打通过玉颜的电话,起初几天林彬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后悔之前没有问过她的住处。因为心里一直搁着事儿,有时不免走神,又不好在晓晴面前表现出来,他知道女人是这个世界上最爱疑心的动物。最后他试着上了那个“猫王”的网站,玉颜的头像已经没有了。这时,林总找来两个杂志社的编辑来和林彬谈写专栏的事情,又在圈里给林彬打起了广告,出版社的门前更是摆上了林彬的大幅照片,什么“年度最佳畅销书作家”“当代最具潜力的新生代作家”云云。在林总的安排下,林彬只管埋头创作,最后不知道林总用了什么法子,竟然找来了李老板与林彬了签订协议,包销林彬未来十年所有新出的书,当然李老板对林彬也提出了要求,每年必须出新书两本以上,同时保证质量,否则视同违约,林彬看到了这个违约金可不是什么小数目。林彬这会儿忙得充实了,连新房装修的事儿也只能晓睛张罗。林彬彻底没了时间,最后连想起玉颜的工夫也没有了,久而久之,林彬渐渐将她淡忘了。

  几个月后的一天,林总请李老板郊游,因为到了林彬要交第一本书稿的时间了。玩了两天,林总怕林彬不能如期交稿,就把林彬留在了山上,他们一行下山去了,连晓晴也不让留下,怕影响他的创作。那天傍晚,林彬感到非常的焦灼烦燥,几个月以来,这种任务式的码字让他失去了最初创作的那种快乐和灵感,他必需按部就班地写作,每天总得爬几千个字。这天下午他无论如何一个字也写不出来,索性走出宾馆,一个人胡乱地走在山路上。傍晚的时候,明亮的太阳穿过高大的林木打到湖面上,湖面上就洒上一层闪亮的金光。他抬眼看了看,突然就怔在那里,林木掩映处露出白色建筑不正是疗养院吗?后来证实了他的判断。

  有关玉颜的记忆一下子像打开闸门的湖水呼啦啦奔涌出来。林彬走进了那片精致的建筑,她的朋友知道她的住处,自己之前怎么没想到呢?“朋友”们对于林彬的出现十分惊诧,却又觉得理所当然。林彬找到一们阿婆,这位阿婆他记得清楚,那天来的时候,玉颜亲热地坐在阿婆的腿边说着话儿,还给她修剪了手脚的指甲。林彬遇到的第一个问题让他懊恼至极,玉颜显然不是玉颜的真名,林彬从阿婆疑惑的眼神中感到不安,这种疑惑渐渐消散,就变成了指责、埋怨,甚至带着雄雄的怒气。这种眼神让林彬觉得脊梁骨儿发凉,好在阿婆没有盯林彬很久,而是斩钉截铁地站起来要带他去看她。林彬本想拦住,说不必麻烦给个地址就行,或者明天再去也不迟,可是阿婆坚定不移的步伐告诉他不要罗嗦就是现在,立刻马上,林彬只得跟着她坐上了公交车。

  下了公交车,林彬觉得脊梁骨儿了更加发凉了,因为前面是一片公墓。松柏下的墓碑在山坡上整齐地排开,在红色的夕阳下,洒上了一层血色,浓重而艳丽。林彬已经感觉腿脚不听使唤,浑浑噩噩中不知怎么跟随阿婆到了一座碑前,那座石碑上刻着他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名字,但这显得就是玉颜了。碑上的字很新,旁边还有一些零星的花束,从它们蔫败的程度可以推测时间并不会太久。林彬想要说些什么,喉头上下哄动着,却半晌也没有说出话来。

  尽管林彬有一万个疑问,阿婆终究没有告诉林彬什么,只是又把他带回到疗养院中先前玉颜带他去的那间没有人的房间。林彬刚踏进这个房间就被吓了一跳,原先白花花的墙壁现在变得繁富而又单调,整个房间四壁已经被上万本《颜如玉》码成书墙,整齐划一的封皮将林彬团团包围着,像涌动的海洋。林彬终于明白了是怎么回事,那一刻他忍不住哭了出来。床上放着玉颜的“头发”,玉颜就是这个房间的“主人”。林彬腿脚发软,天花板旋转起来,真实性一屁股跌坐到床上。这时,他看到床头柜上有本《病中手记》本子,随手翻到了这么几页:

  “今天是我来疗养院的第七天,这里景色怡人、空气清新,还有一群互爱互助的好心人。记得没几天我们午饭的时候还在说,如果哪一天我们能够不为俗世所累,远离阿谀我诈的城市,到大自然的怀抱中自由地呼吸,那该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情呀!姐妹们,我现在先到了这样的地方,可是此刻,我又是多么地想你们呀!”

  “前天医生给我做化疗,心里想着可惜了这满头秀发,不过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病好了头发自然会长出来的。昨天早晨梳头的时候梳子上并没有落发,我又用手扯了扯,它们结实着呢,丝毫没有半点想离开我的意思。可是今天早晨起床的时候,我发现枕头上大把大把躺着它们,难不成它们一夜之间就变了心?我不想让你们看到难看的我,准备买只假发。”

  “当我觉得病痛折磨着我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阿婆摸着我的头说,‘孩子,阿婆这已经是第五次手术了,以前每次到支撑不下去的时候,我都会告诉阎王爷,说我还没活够呢,你那里人多,我先帮你空个地方。后来阎王爷就答应了。’说完就紧紧抓住我的手。”

  “我不是怕死,只是这个世界太美,有太多让我留恋的东西,就像你们,所以我要好好地活着。可是,我今天却遇到一个世界上最大的笨蛋,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得想着法了去死,真让人生气。心情不好。”

  “我喜欢过他吗?可是我知道我的生命已经不会太久,在我这短短的一生里,我再也无法拥有一段美好的爱情!”

  “父亲出事时家产被没收,现在只剩下这台车了。父亲说这本来是我的嫁妆,要在我最美的那天送给我,载着我开始新的生活。父亲知道自己出事时提前送给了我,本想用它去解救父亲,现在看样子用不上了,因为我没有时间等下去了。父亲,现在我要把它卖了,如果能换来一个人的生命,和他对于未来生活的信心,我相信你不会怪我的,它也算功德圆满了,你不是告诉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图吗?”

  “小时候放烟花时我就在想,自己的人生也要像烟花一样绚烂一次才好。因此上,如果我的霎那芳华能够照亮黑暗夜空中的一角,照亮了你或者你们,那么为了这次绽放,我愿意付出一生!现在我的生命就要到了尽头,只是没有想像的那次绚烂!唯愿意生者安好。”

  ……

  疗养院在静静的山林中沉睡了,透过干净的玻璃窗,林彬看到这里每个房间的床上都放着一本《颜如玉》,他似乎看到了玉颜正在微笑着给阿婆说着《颜如玉》里的故事,脸上充满了自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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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春历程 第五章

   第五章  我们相拥着,我现在能感觉到她已变回来了,尽管她是那样的虚弱,她气质还是那样的迷人。我在心里不停的说我爱她!  我现在已经完全计划好了,我要帮她戒...(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