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市药业局办公室主任李尚进多年来养成了一个雷打不动的老习惯，就是每天早晨上班必须提前三十分钟到机关。到机关后先看看办公桌上有没有昨天没处理完的文件和报告材料，然后再招呼通讯员小孙给每个局长办公室提水，然后再招呼看大门的老李头打扫机关院的卫生。他的这种好习惯不但受到了局长的表扬而且还受到了机关同志的好评，就连一些对这位主任有意见的人对他这种认真负责的工作态度也是很佩服的。
此时正是二十一世纪某一天上午的七点三十分，离上班时间八点还有半个小时，李主任就来到了局机关。李主任把摩托车放进车子棚后，就走进办公楼掏出钥匙开了办公室的门。办公室地上的卫生他昨天下午下班之前就让同志们打扫好了，各个办公桌也都擦拭得干干净净。李主任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看看有没有局长签发后亟待处理的公文？办公室工作就是这样整天忙忙碌碌的，有时候他下班刚回到家屁股在沙发上还没暖热手机就响了，局长会说局里来了客人让他赶快回机关接待安排食宿；还有时候局长夜里签发了文件就让通讯员放在他的办公桌上，要他第二天一早上班赶紧处理。昨天夜里局长显然又签发了一叠公文放在了他的办公桌上。李主任一份一份地翻看着。最上边是几份有关调查种药材农民今年经济收入的文件和会议通知，他对此并不感兴趣。因为这些文件办公室经常收到，李尚进已经习以为常了。李尚进翻看着文件，突然眼睛一亮，一份市委组织部的文件跳进了他的眼帘。人事问题本来就是个十分敏感的问题，提拔任用干部更是敏感问题中的敏感。他顿时心里嗵嗵直跳，脸上还有一点发烧。李主任就把那份文件拿到手里，认真地从头到尾一字不漏地看了一遍。这是一份提拔任用干部的红头文件，文件中说今年市委要提拔任用一批年轻干部，提拔任用年轻干部的基本条件是：一是拥护中国共产党的领导，坚持四项基本原则，热爱社会主义制度：二是必须有大学本科以上的学历；三是有较强的工作能力，政绩突出,身体健康；四是要经过群众民主测评和组织考评。读完市委组织部这份提拔任用干部的文件，主任李尚进长出了一口气。心想：自己在办公室主任的位置上也干了将近五年了，按常理说也该向上再跃一个层次了。可是组织部文件规定提拔干部的基本条件中，有一条必须具备大学本科学历，而自己只有函授大专毕业文凭，显然是不符合提拔条件的。至于其他条件都好办。坚持四项基本原则和拥护社会主义制度甭说自己就具备，所在单位的党组织推荐问题也不大。干办公室主任这几年自己对班子成员都一视同仁，为他们个人和家庭办了不少好事。人都是知恩图报的，到时候总不能不推荐自己吧？至于群众民主测评那就更好说了。只要平时对机关的同志说话和气一点，见面笑脸相迎，兜里再装一盒帝豪烟，对会抽烟的同志敬上一根，再无话找话地拉呱上几句，不愁到时候他不说你的好话？不愁到时候他不投你的票？可是这大学本科文凭就是个问题了。虽然街上许多墙上都写着办假证的手机号码，掏几百元钱就可以办个假证。可是现在国家承认的大学文凭都上网了,如果买个假文凭让组织部门查出来或是被人举报了，那真是杆草捆老头——得“丢”大人！此时，主任李尚进越想越后悔，越想越怪自己太粗心大意，越想越骂自己笨蛋真是该死。这几年一门心思想着咋伺候好局长巴结好市里领导和上级局委领导，咋就没想着弄个大学本科文凭呢？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唉，一纸文凭平时看起来也没有多大的用处？那些正规大学毕业的高才生还不是被人看成是书呆子？只会咬文嚼字啃书本写文章搞技术，那像自己头脑灵活，走一步看两步想着第三步，玩得有滋有味！文凭啊文凭，李主任现在才知道了它的真正价值和妙用。李尚进拍打着自己的脑袋自我埋怨着：李尚进呀李尚进，你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是喝了迷混汤还吃了憨浆奶，咋就没想着提前弄一个大学本科文凭呢？！
二
办公室主任李尚进今年三十八岁，他原在一个国有煤矿的工会当干事，不知动着哪根筋花钱调到了这个专管药业的市局机关，当上了一名办事员。从煤矿到市局机关是他人生道路上的一次大转折。李尚进刚调入局机关时一切都感到十分新鲜，十分的惬意。且不说局机关工作比较清闲，单单优美的环境条件就比黑尘飞扬的煤矿好得多。可是新鲜愜意过后李尚进就陷入了困惑和无尽的烦恼之中，陷入了对人生价值的思考和追求之中。在煤矿工作时，面对那些文化层次不高灰脸扑扑下井挖煤的矿工们他是高人一等，可在市局机关李尚进就有点被人看不起和不被重视。这里的人大部分都是正规大专院校的毕业生，最低层次也是一九九九以前正规学校毕业的中专生，都比他这个只有函授大专文凭、而且专业还不对口的小办事员在机关里有身份。要想在这市级的局机关出人头地谈何容易？可是，好在李尚进是农村长大的孩子，李尚进又在煤矿下井挖过煤，什么样的苦都吃过，什么样的罪都受过，更重要的是李尚进是一个头脑灵活眼睛里有“水”的人。李尚进发现这个局机关的人工作比较懒散。一是上班时间来得比较晚，上午八点上班可都是八点十分或更晚一点才到办公室；二是打扫卫生都是各扫门前雪，谁也不愿意打扫楼道和楼上厕所的卫生，以至于这些地方有时脏兮兮的。这就给李尚进创造了一个树立形象提高威信的好机会。李尚进每天早晨总是提前半个小时到局机关，先把楼道和厕所的卫生打扫得干干净净，然后再用拖把认认真真拖一遍，等候着领导和局机关的同志来上班。日日如此，月月如此。看着整洁干净的楼道和厕所，看着李尚进满脸的汗珠和湿透的上衣，局机关的干部职工对他都投去了赞许的目光,改变了原先对他的看法。李尚进年终被评为了局机关工作先进分子。当了先进的李尚进心里并不满足，当了先进的李尚进决心向更高的层次冲刺。李尚进想,要在局机关里出人头地有所作为，就必须另找途径。这条途径就在局领导身上。只有在药业局一、二把手的心目中有了份量和位置，党委会研究提拔干部时才有人推荐你！李尚进曾对局长曲丙才和主管人事工作的副局长宋国欣的个人爱好和家庭情况进行了调查分析。曲丙才局长虽然酒量不大，但对猜枚划拳有嗜好，而且输枚总要找人替他喝酒。因为局长曲丙才输枚要找人替他喝酒,局机关很多人都不愿意跟他下乡或外出。而副局长宋国欣老实本份，虽然都进入二十一世纪了，他还住在一幢上世纪九十年代集资的单元楼里，因楼房的质量问题水电经常坏，老婆不断来机关喊他回家找人修理水电。
李尚进调查了解到局一、二把手的情况后心里一阵高兴，很快就在脑海中制定了对两位正副局长的感情投资规划。李尚进首先每天坚持练习喝酒，不要水不要菜忍着难受闭着眼睛一杯一杯往下咽，有时喝得满面通红胃里难受真想趴在床上大哭一场。可是他眼前仿佛出现了一辈子受人欺负、被人瞧不起农民父亲的身影，就含着眼泪一杯接着一杯地继续喝。工夫不负有心人，只有半年的时间李尚进就练得喝酒如喝水，半斤八两不醉。有一次李尚进随着局长曲丙才下乡，中午在酒店就餐时那个乡的书记和乡长与曲丙才叫上了劲,扬言非让药业局的局长醉得爬着走回去不可。于是一场书记和乡长对局长的猜枚喝酒大战拉开了序幕。曲丙才只管猜枚李尚进只管替喝酒，两人配合得非常默契，直到那个乡的书记和乡长挂免战牌为止。回城坐在局长的小车上，曲局长笑着说，尚进呀，我还没发现你是个“人才”。你真行，今天中午表现不错！从此以后李尚进就成了局长的“酒瓶”，局长曲丙才走到哪里把他带到哪里？因为两人猜枚喝酒配合默契，因为李尚进眼里有水会看局长的眼神行事，也就慢慢成了局长曲丙才离不开的心腹。
李尚进替局长曲丙才喝酒，虽然喝得胃里十分难受，可心里却是十分高兴。在实施对局长曲丙才的感情投入成功后，李尚进又开始了向主管人事副局长宋国欣的感情投入。局机关双休日一般不安排工作，让同志们好好过一个周末。这个双休日无事的李尚进便来到了宋国欣的家。李尚进今天去的目的有两个，一是向宋副局长汇报一个情况。昨天下午有一个职工在局机关造舆论说宋国欣这个人嫉妒心特强，背后常给人小鞋穿；二是想帮助宋副局长家里干点活，年轻人下点力不算啥。也是李尚进时来运转，那天宋副局长家的下水道正好堵塞了，带着粪便的脏水从下水道里冒出来流到了客厅里，宋副局长又刚好不在家，爱人跺着脚边拖地边骂。李尚进刚一敲门宋国欣的爱人就气愤地说，星期天你死到哪里去了？家里成这个样子也不管？李尚进说，姨，是我，尚进。李尚进进屋二话没说就干了起来。他在煤矿工作时干过一段时间的电工，对修下水道和电工工作也熟悉。没有工具他又跑到对门安装公司借来了工具，疏通了下水道又把屋里的脏水拖得干干净净。这时候副局长宋国欣才回来，宋国欣看到家里的情况和李尚进满脸的汗水，还有衣服上的脏物，一下子就明白了他出外这一会儿家里发生的事。他对李尚进说：“尚进，快坐下歇一会儿！”
“不累，我再把屋里地拖一下”。李尚进边擦汗边说。
李尚进把地拖干净后就离开了副局长宋国欣的家，他走到楼道里还听见宋副局长的爱人说，这个年轻人不错，你要在局里给人家说句公道话！从此以后，李尚进就成了宋副局长家的常客。李尚进去宋副局长家不是汇报工作，就是像儿子一样忙忙碌碌辛辛苦苦地帮助干家务活，还自费购电线把宋副局长家里老化的空调电线换了。
李尚进的感情投入获得了丰厚的回报。两年后这个从煤矿调到市药业局的年轻人在全局干部职工惊愕而又不解的目光中被破格提拔为办公室的主任。
三
办公室主任李尚进又到了人生机遇的十字路口。人的政治仕途是不进则退。李尚进是个明白人，他想如果不抓住这次机会再向上跳跃一下，再过几年四十多岁再提拔就困难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这时候已经到了上班时间，机关大院里和楼道里顿时热闹起来，开门声、问候声和相互之间开玩笑的声音不断传来。李尚进合上文件夹又摆放整齐后就想到几位局长办公室转转，请示今天都有哪些急需要办的事情和工作。李尚进离开办公桌刚走了两步电话铃就响了。李尚进赶紧拿起电话喊了一声“喂”，里边就传来了局长曲丙才的声音：“尚进吗？你来我办公室一趟”！
局长曲丙才的办公室在二楼的东边第二间，是一个一室一厅的大套间，套间是办公地方，客厅是接待室。客厅里摆放着茶几和两条双人沙发，还有几把折叠椅子，平时机关科室负责人会议和局党委会议都是在这里开的。李尚进还没进局长办公室的门就听到曲丙才正在接一个电话，曲局长在电话上大声地和那人说笑着，电话里还传来了一个女人情切切意绵绵甜蜜蜜的话语。有人说曲局长除了猜枚的嗜好就是爱接触漂亮的女人，曲局长有许多女朋友，每一个女朋友都打扮得像电影明星和戏剧演员。机关干部找曲局长汇报工作老远就闻到一股浓郁的香水味，不知是女人传染的还是他自己身上的，人们也不便问。局长曲丙才看到李尚进走进了办公室就立即放下了电话，说：“尚进，后天我要去省厅汇报农村中药材种植情况，要办公室准备个材料，明天上午十点之前必须写好我看后打印。你要赶快去落实！”
一听说局长要去省厅汇报工作，材料又要得这么急，李尚进不敢多停留就赶快回到了办公室。办公室的同志们都到了，各自忙着各人的工作，暂时没有工作干的就拿起昨天的报纸翻看着。李尚进走到一位年约四十七八岁专职写材料的办事员跟前，说：“老朱，你手头其他工作先放一放，局长又给咱办公室下达了新任务。他后天要去省厅汇报农村中草药种植情况，你去各科室收集一下资料夜里加加班，最好明天一早把材料拿出来，先让我看后送局长把关。”
一听说有了新任务这位叫朱文科的办事员犯了愁。因为他手头刚好有一份要写的文件，是副局长宋国欣交给他的。副局长宋国欣主抓机关和人事工作，朱文科正有一件大事要副局长宋国欣帮忙。朱文科的妻子在市电厂工作，这几年电厂效益不好，许多职工都下岗待了业。有一天，妻子从电厂下班进家，就对朱文科说“文科，我们厂有好几个女工的爱人都在局委工作，人家找领导说了说，通过关系都调到了丈夫工作的单位，还是事业编制。你在药业局办公室工作了近二十年，又为领导写了那么多材料，能不能找领导说说，把我也调到你们单位上班！”朱文科是典型的知识分子性格，平时在机关就有点清高，不会吃吃喝喝拉拢人，更不会阿谀奉承和请客送礼。可是，再清高的人有时候也需要求人。朱文科决定这次就屈下身子求求宋国欣宋副局长，必要时再送点礼。刚好昨天下午下班前，宋副局长把他叫到办公室，让他起草一份有关整顿机关作风的文件。宋副局长还说，这一份文件很重要，关系着整个机关的工作效能和整体形象，要朱文科今天上午一定写出来他看后交局党委会讨论。朱文科昨天夜里就想好了思路打好了腹稿，心想着今天上午把文件写好后向宋副局长交差，同时再提提妻子调动的事。可是刚写了一个开头，主任李尚进又交给他一个写材料任务，还说明天早晨交稿。唉，他这个办事员当得也太难了，吃文字这碗饭也真是不容易！想到此朱文科就有点生气了。朱文科对主任李尚进说：“昨天下午宋局长刚布置我一个写文件的任务，要求今天上午必须写好，你现在又要我写的材料明天一早交稿，我一个人总不能劈开两半用吧！”
“你看你看，你这个老同志咋这样说话？写了多年的材料还不知道轻重缓急谁上谁下？先写曲局长的汇报材料，宋局长的文件先往后放一放，我去给他说。”主任李尚进说完就走出了办公室。等李尚进走出办公室后朱文科很不情愿地拿起桌上的记事本和一支钢笔，向各科室要数字和收集资料去了。
四
主任李尚进把局长布置写材料任务安排给办事员朱文科后就走出了办公室，他边走边思考着如何才能最快弄到大学本科文凭的事，这时候突然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哎呀，李主任，你又遇到什么犯愁事了？走路还在想着问题。”被他撞的那个人笑着说。
李尚进抬头一看被他撞的这个人叫刘学南，刘学南是局中草药技术种植辅导员。刘学南左手拿着几张报纸和一本杂志，右手拿着一把小剪刀，不知他在忙什么？李尚进平时对刘学南没有什么好感，常叫他“文偷”。“文偷”经常把别人已发表在报纸杂志上的文章东拼西凑合拼成一篇新文章，再署上自己的名字发表。可是当有人喊他“文偷”时刘学南总是理直气壮厚着脸皮说，天下文章一大抄，就看你会抄不会抄？我这不叫偷，我这叫文章深加工再创造，懂吗！你们说我是“文偷”，我偷谁的文章了？为什么没有人告我“剽窃罪”？你们不服不中！刘学南就是凭借着这种东拼西凑摘抄的本事在全国各地报刊杂志发表了不少文章。特别是那些有关药业技术知识和怎样种植中草药的知识性文章，刘学南从这个省的报刊杂志上抄下来稍作修改，再投到另外一个省的报刊杂志上发表，真是百发百中。刘学南这样投稿的结果是事半功倍，不但有名有利，而且还为晋级评职称的人提供了资料。局里每年评职称一开始，刘学南就成了人人巴结用得着的“香人”，这个请他吃饭喝酒，那个请他去到舞厅跳舞，为的是从他那里能弄到几篇评职称所需要的调研文章。刘学南这样做尝到甜头以后便买了一把小剪刀，准备了几本过期的旧杂志，经常到各科室转着翻阅报刊杂志，看到有用的文章就剪下来贴在旧杂志上，以便自己改头换面再用。
“文偷，你又拿哪个科室的报刊杂志了？”李尚进喊着刘学南的外号问。
刘学南说：“你这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我又没拿你办公室的报刊杂志。”刘学南说着就要赶快下楼回他的办公室。
李尚进说：“文偷，你站住，我有话给你说！是这，市教育局你有认识的人没有？”
刘学南说：“你问这个干什么？你的儿子今年又不考大学？”
李尚进说：“我问你认识不认识人吧？”
刘学南说：“认识，我有一个高中同学现任招办主任。咋？你想请人家的客？”
“对了，这叫你说对了，我就是要请他的客！”刘学南说，“一个亲戚想找教育局的人办点事。这样吧，麻烦你老弟给联系一下，今晚在鸿宾楼大酒店我安排你作陪就咱三个人，怎么样？”
刘学南高兴地说：“你大主任掏钱请客，这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事，我能不照办！”刘学南说着就拿出手机要给市教育局招办的那位主任联系。
李尚进说：“你忙，你忙！”说着就向主管人事的宋副局长办公室走去。每天上班后到各局长办公室请示一下工作，这是李尚进当主任以来养成的习惯。
李尚进推开副局长宋国欣办公室的门，看到这位工作严肃认真平时不善言谈的副局长正在看报纸，就不声不响地拿起茶几上的暖水瓶往桌子上杯子里续了点水，又轻轻地拍掉了副局长西服上的一点灰尘，然后才说：“宋局长，我向您汇报点事！是这，曲局长后天要去省厅汇报工作，急需要一份材料，我安排老朱赶紧整理出来。您布置的加强机关管理的文件要向后推迟一天才能拿出来。”
李尚进边说边看着宋副局长的脸，惟恐那句话说得不当把这位副局长给得罪了。办公室主任的工作特点就得学会看脸，看领导的脸，看上级来人的脸。看机关同志的脸。
副局长宋国欣说：“尚进哪，咱机关的劳动纪律也真成了一个问题，有的八点上班八点半才到。还有环境卫生的问题，真有点‘脏乱差’，不发个文件强调一下也真是不行。我让老朱写的文件也很重要，要尽快拿出来。”
“是，是！我也看到了，强调一下很及时，很及时！”李尚进十分赞同地说。
宋副局长可能发现了报纸上的有趣新闻。李尚进一看他又拿起了报纸，不想过多地打扰他，就悄悄地走了出去。
五
鸿宾楼坐落在这个县级市的体育路东段，是一家规格档次比较高的大酒店。鸿宾楼的饭菜味道是一流的，服务质量也是一流的。对于这个县级市的人来说，不是有重要的客人或办重大的事情，一般都不在这里订桌就餐。李尚进把饭菜安排到鸿宾楼可见他对这件事的重视程度。
下午六点下班后，李尚进就事先来到了鸿宾楼大酒店。李尚进把房间饭菜都订好后就在楼下等着客人的到来。刚过六点十分，“文偷”刘学南就领着那位市教育局的招办主任来到了鸿宾楼。这位招办主任有四十多岁，漫长脸型，细高个子，明显的标志是他左眼眉毛中间长着一个像豌豆那样大的“黑痣”。那个“黑痣”看上去很显眼很醒目，更增添了市招办主任的几分“猴气”，故有人称他为“猴主任”。“猴主任”一走进酒店，“文偷”刘学南就赶紧介绍说，这就是咱市教育局招办的王主任！
李尚进赶紧上前一步握住“猴主任”的手说：“王主任好。”
“猴主任”说：“都好都好！”
刘学南又向“猴主任”介绍说：“这是市药业局办公室的李主任。”
“李主任好！”“猴主任”又和李尚进握了手。
“文偷”刘学南介绍后三人就算认识了。他们互相谦让着来到了二楼的包房里坐下，然后便叫服务员点菜。李尚进让“猴主任”点菜，“猴主任”又把菜单推过来让李尚进点，你推我让了好一会，这时李尚进站起来对那位拿菜谱的服务员说：“小姐你点！菜要四荤两素，要最实惠最贵的。酒咱们喝剑南春，烟你就拿咱本地的帝豪烟。”等菜上齐后，李尚进让服务员把每个人面前的酒杯倒满，然后自己端起来说：“咱本地的规矩是先喝为敬。喝几杯就倒几杯。”李尚进说完连喝了四杯后就端起四杯酒说：“王主任，初次见面，不成敬意，谢谢您的光临赏脸！”
“猴主任”一看推脱不过双手接过四杯酒一饮而尽。李尚进又端起四杯酒说：“学南兄弟，你介绍我和王主任认识了，使我又多了一个朋友，真是三生有幸。朋友多了路好走。你的功劳不小呀！来，我也敬你四杯！”
三个人都把四杯酒喝了以后，李尚进拿起筷子往“猴主任”桌前的小碟里夹了两块酱牛肉说：“王主任，你吃菜，都是朋友千万不要客气！”
吃过菜“猴主任”接过服务小姐手里的酒瓶，也要来个“借花献佛”，倒回敬酒。这时候李尚进站起来拉住他的手说：“王主任，咱今天就不讲那么多路数了，下边咱翻扑克喝酒。老规矩顺时针查，查着谁谁就喝酒。我下楼到吧台拿两副扑克。你两个吃菜，你两个吃菜！”
李尚进是个有心计的人。他办事从来不想让第三个人知道，特别是本局的干部职工。他请“猴主任”的目的是要最快搞到大学本科文凭，而且这大学本科文凭还必须是正规院校的，还必须有成人高考分数和各科的成绩单，并且不能出一点破绽。从政就像走钢丝绳，稍不留意就有可能跌入深谷而且一生不得翻身。李尚进充分想到了这一点，今天酒场上不能谈文凭的事，只能另找时间和“猴主任”单独私下谈交易。
李尚进来到楼下吧台，找了一张纸写上自己的手机号码递给老板娘说：“三十分钟后，麻烦你打一下这个手机号码。另外再找两位开放漂亮的小姐上去服务。切记！”李尚进说完就拿着扑克上楼回到了包间里。
他们三个人开始翻扑克喝酒了。扑克就放在桌子中间，谁喝酒谁说话谁翻扑克，一次一杯。当一瓶酒快喝完的时候李尚进的手机突然响了。李尚进马上拿出手机走进套间里喂喂地喊了两声，停了一会儿走出来说：“王主任，真是对不起了。局党委要开个紧急会议让我马上回去。这样吧，一会儿两位小姐就上来陪你们玩，我得赶紧回去。王主任你把手机号码和家庭住址给我说一下，回头咱们再联系。你们玩，你们玩！账我已经结了。”
“猴主任”说了自己的手机号和家庭住址，李尚进都一一记在了小本上。
李尚进下楼梯时正好碰上老板娘找的两位小姐上楼服务，就每人塞给一百元钱说：“上去陪好那两位先生，我回头再给你俩好处费！”
走出鸿宾楼酒店的大门，李尚进抬头望了望满天闪烁的星星，心里踌躇满志十分畅快。他没有坐车迎着街两旁有点暗红色的路灯向家走去……
六
“文偷”刘学南已经不满足于在省内外的报刊上发表那些一两千字的论文和一些“豆腐块”文章了，刘学南计划着要编写一部专著，一部专讲中药材种植的专著。这部专著的书名他都想好了，就叫《中原天然中药材种植技术大全》。
刘学南的文凭虽然只是个农校毕业的小中专生，但刘学南会移花接木搞文章拼凑，知名度比那些具有本科文凭的大学生还要高。如果“文偷”只会搞文章摘抄拼凑而不顾其它的话，那他的威信就会在知识分子成堆的药业局一落千丈，就会成为不耻于人类的“文摘小人”。可是，刘学南充分认识到了这一点。刘学南在搞文章摘抄发表挣稿费的同时，还十分注意搞好与局领导和同志们的关系。比如他摘抄拼凑的那些有份量的大块文章发表时总是把局领导的名字放在前边，自己署在最后。有时候一篇文章署上四五个人的名字，最后的名字才是他。他还十分善于搞人际关系平衡，这篇文章发表时署上了这两位局长的名字，等下次另一篇文章发表时一定再署上另外两位局长的名字。这样搞平衡的结果是四位正副局长对他都没有意见，对他这种做法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不问。对于机关其他同志他是采用小恩小惠的拉拢手段。在局机关他的稿费汇款单最多，有二十几元的，有五六十元的，还有几百元的，每次不等。当看门的老李头喊他取稿费汇款单时总有人跟在他的身后说，刘学南，又汇来稿费了，中午请客吧！这时候刘学南就会说，中，中，你们找地方吧！他今天请这几个同志吃饭，明天请那几个同志吃饭，请来请去局机关所有人都沾过他稿费请客的光。正因为刘学南有这样两把刷子所以在局机关才能站稳脚跟，才能顺利通过群众评议被评聘为高级药艺师职称。
“文偷”刘学南要编写专著的信息来源于市政府的一份内部文件。那是本周星期二上午他去市政府办公室办事，在主任的桌子上看到一份关于大力发展种植中药材的文件。文件是由市长亲自签发药业局起草的，拟稿人肯定又是朱文科。朱文科是市药业局的一支笔，市药业局向市委市政府上报的文件材料多是出自他的手。那位外号叫“朱大圣人”的秀才做梦也不会想到，正是他起草的这份关于大力发展种植中草药的文件却给了“文偷”出名发财的机会。刘学南想：古钧市虽然历史上是有名的“药都”，是黄河以南最大的中草药集散地。可是多年来已经失掉了种植中草药的习惯，许多农民连中草药的名字都叫不出来几个，更谈不上种植了。要大力发展种植中草药第一个遇到的难题就是种植技术和中草药的指导分类。要解决这个难题有两种办法：一是组织人员出外考察学习；二是编写资料教材办培训班。组织人员出外考察学习毕竟是很少一部分，而大部分农民种植技术的提高还得靠办培训辅导班。办培训辅导班就得需要这方面的书籍和教材。于是，“文偷”刘学南心里暗暗高兴了。他高兴时走在路上爱吹口哨，至于是吹的什么歌什么调他自己也不知道，只是抒发内心的情感而已。他吹着口哨回到家对正在做饭的妻子说：“去街上食堂买几个菜，我今天中午要喝几盅！”
妻子停住了做饭用手摸摸他的头看热不热，是不是感冒发烧说糊话。妻子摸摸他的头不热才说：“又来稿费了？这次是多少元？快拿出来吧老公。”
“文偷”刘学南一听就说：“三十元五十元那算个鸟。这回你老公要出书挣大钱了！”
妻子一听把大嘴撇得像柿饼一样说：“编书挣大钱？你做梦去吧！看把你烧的。别说你编不出来，你就是编出来了看谁买你的书？”
“你别把人看扁了。这次我不但能编出来，而且还能卖出去，保管到时候能挣一笔大钱。你信不？”刘学南说。“快去街上买菜吧，好老婆，我等着喝酒呢！”
刘学南喝完酒吃完饭没有休息就骑车去市图书馆找一位同学的妻子。那位同学的妻子在市图书馆当管理员。刘学南把市图书馆有关中药材种植的书籍全部借了出来，之后他又到新华书店把近几年新出版的中药材种植的书籍有选择地购买了几本。这一些准备工作做好后刘学南又到机关请了十天假期，回到家后就不分昼夜地干了起来。他从这一本书上摘抄一章又从那本书上摘抄一段，有的章节与原书的章节调换了位置，并在里边加上一些无关紧要的话语和华丽句子。就这样经过十天时间的艰苦拼凑摘抄，一部二十五万字的《中原天然中药材种植技术大全》的书稿编了出来。看着厚厚的几百页纸，刘学南终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要知道摘抄书也是很辛苦的。且不说得把全书大体上看一遍，且不说把重要的部分和章节需要用红铅笔划下来，光抄写剪辑那二十五万字的书稿就得费一番工夫。有一天下午上班，刘学南把厚厚的几百页书稿摆放在了局长曲丙才的办公桌上。
“文偷”刘学南开门见山地说：“局长，咱市要大力发展种植中草药了。我编了一本这方面的书籍请局长审阅定稿。”
局长曲丙才一看就笑着说：“中，中！学南，你真不简单。”说着曲局长把那摞厚厚的书稿翻了几页又说：“是要我写序言呀？还是要局里出钱搞赞助？”
“书号我已经通过一个朋友联系好了，是香港一家有限出版公司的书号，很便宜。”刘学南说，“局长们工作忙辛苦，没有领导的大力支持和指导，这本书我是编不出来的。我是想请局长您当主编，几位副局长当副主编，我只当一个普通的编者，联系联系出书事宜，跑跑腿。”
局长曲丙才一听让他当这本书的主编，既高兴又担心。古钧市局长一级编书出书的人不多，担心“文偷”不知从哪里摘抄来的，怕书出来后有人告发他剽窃跟着吃官司。于是就问：“学南，这本书的内容没啥问题吧？”
“学南，只要内容没问题就中。不过我还是要强调两点：一是保证书的印刷质量，不能缺页少页和出现错别字，要校对装订好；第二点是你要尽快联系，抓紧印刷，争取在春节前出书，不能影响春节后市里办中药材种植培训班用。另外你再帮我写个序。至于印书的费用我签个字，你去局会计那里借三万元钱，售书后再把借的钱还上就行了。”
“那我就按局长的指示去办了！”
“去吧去吧，要抓紧时间，不要耽误出书。”
从局长办公室出来“文偷”刘学南心上悬着的一块石头才算落了地。他在心里说，你们当官的是图名捞政绩的，我是财神爷背张耧——（耩）讲钱哩。如果不是市里要求大力发展种植天然中草药，我编这书卖给哪老球也不要！只要你局长点了头，市里再发个文件，还怕我编这本书没有销路？只要销了书，还怕没钱赚？想到此，“文偷”刘学南心里一高兴又吹起了口哨……
七
“ 喂——王主任吗？我是李尚进呀！你在家还是在机关？在家。好好， 我马上就过去！”一天下班后，主任李尚进用手机和市教育局的“猴主任”联系着。
李尚进要和“猴主任”进行一笔交易，一笔关系着他后半生前途和命运的交易。这笔交易关系着他的提拔和升迁。那天在鸿宾楼大酒店请客以后，几天来李尚进一直在思考着本科文凭这个问题。与市教育局“猴主任”通过电话后，李尚进从办公桌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五千元钱，走出局机关大门来到街上，他拦了一辆出租车坐上后才说去市教育局家属区。市教育局家属区在文卫路，离药业局机关不是很远。李尚进坐着出租车不一会儿就到了。他上到三楼敲响了“猴主任”的家门。门开了“猴主任”笑着出现在门口。
“真快呀，你说来就来了！快请进吧！”“猴主任”说着把李尚进让进了客厅。
进屋坐在沙发上李尚进简单地打量了一下这位教育局招办主任的家。楼房是三室一厅的大套间，客厅看上去有三十多平方米。客厅里摆放着一套真皮长沙发和一套单人沙发，长沙发前摆放着大理石茶几，茶几上摆放着一个糖果盘，盘里放着烟糖块和鲜红的苹果。整个房间地面是白色的地板砖铺成的。墙壁白得雪亮，看上去像是立邦漆刷的。顶棚上挂着五种颜色的莲花吊灯。靠墙摆放着一台34英寸大彩电，西墙角装着一个立式空调。整个客厅布置得清爽雅气，显示着女主人的精明利索和大方讲究。
“嫂子还没下班呀？”李尚进坐下后没话找话地问。
“听说我晚上有事，带着儿子去她娘家玩去了！”“猴主任”回答。
“哎呀！嫂子一定很能干，看一下这客厅的布置就知道了！”李尚进接着说。
“整天没事在家里穷鼓捣。客厅的东西今天这样摆明天又那样放，烦死人啦！”
“女人家都是这个样子。你弟妹也是整天嫌我脏，说进屋不换拖鞋不中，一天擦几次地板。”
“女人都是这个德性！”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越说越近呼，越说越亲热，最后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几句客套话说过之后李尚进就直奔主题。李尚进说：“王主任，老弟想求你帮忙办个大学本科毕业文凭。文凭必须是正规大学发的真毕业证书，还必须得有档案。至于哪个学校的王主任你看着办，总之不能出现麻烦。”
“猴主任”听后沉思了一会儿，然后才说：“哎呀，李主任，这事还真有点难为老哥。现在上边一直查得很严，弄不好要处理人的。我的前任就是在这上面犯了错误。你总不能也让我犯错误受处分吧？！”
“不好办你也得替老弟想办法！”李尚进说着从内衣袋里掏出五千元放在茶几上。“这是五千元，你先拿着用，不够我回头再给你。”
“猴主任”看到钱，马上眼睛一亮，脸也由阴转晴了。“这、这……”
“收起来，收起来！这屋里就咱们俩个，叫别人看见不好意思！”李尚进说着把五千元递到“猴主任”手里。“猴主任”又把五千元放回到茶几上说：“老弟，你我也不是外人，我就实话实说吧！我办这事也是担一定风险的。办成了你也别高兴，办不成到时候你也别恼我，现在办这事也真是老难呀！许多事是非钱不过。这五千元我先拿着，权当是活动经费。”
“中，老中！”李尚进一看“猴主任”拿住了钱心里才算踏实了。
常言说得好，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别看市教育局这位“猴主任”也是机关人，前几年他利用招办主任的小职权办了不少事，也收过不少的好处费。例如一些有钱人的子女考大学没有达到录取分数线又急于想上大学，“猴主任”就向这些学生家长收些钱到大学去活动。活动的结果是这些有钱人的子女上了大学，而他从中也收了不少的好处费。再譬如一些领导干部想办大学毕业文凭，而又不想参加成人高考和函授学习，只要找到他花些钱他也能帮你弄来大学毕业证书。至于是怎样搞到大学毕业证书的只有他自己知道。有人说他是找人替考，有人说他是去大学找人通融，究竟是通过哪种渠道谁也说不清楚，谁也弄不明白。 由于“猴主任”经常到省内外一些大学活动，许多大学他都有熟人。在办这些事的同时，“猴主任”还汲取了他前任收钱独吞的教训。“猴主任”与局长和主管副局长的关系都十分铁，逢年过节都带着厚礼到局长和主管副局长家坐坐。局长母亲生日他一次就送去礼金六千六百元，照他的说法就是六六大顺，预示着局长的母亲能够活上一百岁，预示局长官运亨通大顺大利。有时他还有事无事到主管副局长家中坐坐，名誉上是去汇报工作其实是去送礼。“猴主任”真是像猴子一样的聪明，他收钱办些违纪违规的事心里总是有点怕，可是只要与局长和主管副局长关系密切就会化险为夷。别说不出事，真要出了事到时候局长和主管副局长就会想着法子给自己遮掩，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李尚进在鸿宾楼大酒店请他吃饭时，“猴主任”就考虑到姓李的不是帮亲戚的孩子上学，就是要弄文凭了，不然的话不会花几百元请客。回来后他查阅了这几年的成人高考成绩档案，刚好有一个考上大学的考生不知何种原因没有上。如果把档案的名字和材料一换，再到那个大学找人通融通融，事情不就办成了。他估计姓李的这几天就会和他联系。因此手机经常开着，下班就回家，果不出所料。
李尚进把五千元钱交给“猴主任”办文凭以后，第二天就找局长请了三天假，说是去省城的一所大学参加函授毕业考试。李尚进李主任还对办公室的人说，他前几年就参加了成人高考，并以优异成绩被这所大学的成教学院录取，现在快拿到毕业文凭了。其实李尚进只是坐着公共汽车来到那所大学的门口，站在外边向校园里望了一会儿。李尚进望着花木葱茏的校园和一幢幢美丽别致的教学楼，望着出出进进一脸庄严傲气和书卷之气的大学生和那些妙龄少女们，心里既有点羡慕又有点不是滋味。当年自己曾经拼命复习高考了两年，可两年的高考成绩都因为只差那仅仅的几分便与大学无缘。望着望着李尚进就泪流满面了，望着望着李尚进心里特别地难受，他咬着牙暗暗立下一个誓言：自己此生虽然没能够考上正规大学，可一定要比那些念过正规大学的人混得有出息，活得有人样！
李尚进从省城回来就在局机关里造舆论说自己这次考试成绩不错，毕业论文和答辩也不错，还受到了一位教授的表扬和肯定，很快就可以拿到大学本科文凭了。药业局大都是正规大学的毕业生，正规大学的毕业生对文凭都看得很淡，办公室李主任的话也没有引起一个人的在意和重视。
八
近段时间药业局最忙的人就数办公室主任李尚进了。因为在“猴主任”给他办好大学本科文凭没有多长时间，市委组织部提拔干部的考核工作就开始了。到药业局的考核组一共是三人，由组织部干部科的一位副科长带队。考核的程序和办法是按照局党委推荐的后备干部人选名单，先是召开党员干部会议，公布提拔干部的条件，然后是召开座谈会和找人分别座谈。
那几天李尚进心情特别紧张，那几天他是吃不好饭睡不好觉。考核拟提干部的重要一项程序是进行民主测评。群众民主测评的方法分为两种：一种是召开全局干部职工会议，把拟提的干部人选名单发给每个人，同意的打∨号，不同意的打×，还可以另添写新的名字。二是找机关干部分别座谈，具体了解群众对拟提干部的意见。李尚进最担心的就是群众民主测评和分别座谈。平时机关干部送他一个外号“上翻眼”。“上翻眼”的意思就是说他爱巴结领导，看领导的眼神行事。机关干部最反感的就是像哈吧狗一样给领导“舔沟子”的人。而他恰恰就是靠这种手段当上办公室主任的。那几天李尚进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见人总是笑眯眯的，无话找话地和你拉上几句。他上衣袋子里还装着一盒本地出的帝豪烟，见会吸烟的人先递上一支，然后再说些机关干部最关心的事和最亟待解决的问题。
“张科长，你看你们科室的办公桌早该换一下了。旧桌子太影响机关形象了，回头你们科去家俱店买一套新的，我给领导说说报销了！”
“刘主任，你们科室小王的组织问题也该解决了。听说你向机关支部要求过几次。哎，都怪我这个支部委员重视不够，我现在就去市直党委再要一个发展党员计划，争取今年第一季度解决！”
对于办公室的同志李尚进更是关心备至。女同志不吸烟他就买点口香糖和糖块，放在办公桌上让同志们吃。这几天李尚进对朱文科也特别地关照。“老朱哥啊，听说嫂子工作的电厂效益不好，都快关停了，许多职工都想着法子往外调出呢？不是兄弟我埋怨你，这事你咋不早说呢，早说了嫂子说不定已经在新单位上班发工资了。这样吧，等我这几天忙过后就帮你活动一下，保险让嫂子调到一个能发工资的单位。你看中不中？”一席话说得朱文科的眼泪只想往下掉，只想跪在地上给李主任磕三个头。朱文科这几天发愁烦心的事正是妻子的工作调动问题。
药业局是知识分子较多的地方，知识分子最讲脸面、最爱面子。平时他们对这位整天围着局长转、眼中无人的办公室主任虽然看不惯，但对他早来晚归勤奋工作的精神还是很佩服的。加上最近一段时间他对人特别和气，又私下和许多人打过招呼，结果在局党委推荐的三名拟提干部人选中李尚进测评最好，得票也最多。在欢送考核组的酒宴上，一位考核组的成员无意间把话透露了出来。李尚进一听兴奋异常，他当即就给考核组的三位同志每人倒酒三杯，说：“三位领导同志工作最辛苦，我特别表示感谢，表示感谢！”等考核组的同志离开时，李尚进又私下里把三张购物劵分别交到考核组同志手里。
在市委组织部考核组考核药业局拟提干部的同时，古钧市栽培种植中草药技术培训班也正式开课了。市委党校的小礼堂里坐满了前来培训的各乡镇农民。第一天上午是学习思想动员，主抓药业的副市长和药业局的局长在台上作了重要讲话，要求参加培训的农民提高思想认识，集中精力学习好知识，回去起到示范作用，带动全市的农民种植好中药材，为发展农村经济做出贡献。
“文偷”刘学南也带着他新编写的《中原天然中药材种植技术大全》一书早早来到了党校培训中心。因为此书的主编副主编都是药业局的各位局长，所以市政府为此还专门下发了文件，要求参加培训的农民必须购书一套，多者不限。“文偷”刘学南把书堆放在礼堂门口，他自己管收钱让二个女服务员发书，嘴里还喊着按先后顺序先缴钱后领书，忙得脸上的汗都顾不得擦。刘学南究竟印了多少套书又卖出了多少本谁也不清楚。总之，人们只看到他的黑色大提包里装满了钱……
九
办事员朱文科这几天心里一直不安，他有时想哭有时想骂人有时又想找人拼命。因为市电厂效益不好，他心爱的妻子失去了工作成了一名下岗工人。为了妻子工作调动问题，朱文科先去找管人事的宋国欣宋副局长，宋副局长说自己不当家，让他先去找局长。几位局长他找了这个找那个，你推我，我推你，推来推去谁都不管。无奈，朱文科又去找办公室主任李尚进，因为李尚进曾说过要帮他活动妻子的工作调动问题。李尚进整天忙得不见人影。药业局拟提干部虽然组织部门已经考核过了，但真正下文件任命还得一个过程。那几天李尚进通过市委办公室的一个熟人到处打探消息，到处找人送礼搞地下活动。有一天下午快下班的时候朱文科好不容易才在机关院里碰到了他。
朱文科拦住李尚进要外出的小车说：“李主任，你嫂子真正下岗了，在家里整天和我怄气呢！你能不能帮帮老哥的忙？”
李尚进正要急着出门，听到朱文科的问话就说：“我的老朱哥呀，你知道现在跑个事有多难？！还得有人还得有钱。这样吧，你先回去准备五万元钱，过几天我给你跑跑！”李尚进说完又坐着局里的小车出去了。
“五万元钱，五万元钱！”朱文科在心里默念着走出了局机关的大门。五万元钱对于有职有权的领导干部和那些经商的人来说也许不算啥，可对朱文科这个只会写材料的办事员来说却是个极大的经济难题。妻子没下岗之前在电厂最多每月只能领到八九百元，自己在局机关写材料每月工资只有二千多元，满打满算全家一个月的收入不足三千元钱。朱文科的父母和妻子的父母都在农村，四位老人的生活费加上女儿上学的费用使这个家庭收不抵出，要筹集五万元谈何容易？朱文科想着走着不知不觉来到了大街上。“下岗女工不用愁，梳洗打扮去酒楼，陪吃陪喝又陪睡，工资能翻好几倍。”不知谁在唱着新编的儿歌。朱文科的头脑胀胀的，眼前的路是黑黑的。妻子工作调动没着落，还要准备五万元钱，就这样回去咋向妻子交待……
“刺--”突然一辆崭新的奥迪小轿车在他面前猛然停下来，一位穿戴阔气的贵妇人摇下玻璃把头伸了出来。贵妇人把眼珠子瞪得大大的，喷着满嘴的唾沫星子说：“找死呀，乡吧佬！”
朱文科抬头一看这位贵妇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年拼命追求自己的那位原县委副书记的“千金”。二十多年来他变化太大了，她显然不认识他了。朱文科望着远去的小轿车忽然想到，如果他当年娶了这位县委副书记的女儿做妻子，如今会是怎么样呢？
夜幕降临了，大街上的路灯全亮了。朱文科沿着人行道慢慢地向前走着，真不知道今后的路子该怎么走下去？……
十
最近市药业局出了两件大喜事：一是李尚进被市委组织部下文公布为局党委委员，行政批文是副局长；二是“文偷”刘学南要乔迁新居了。刘学南在花园新区新购了一套一百三十平米的新住房，并进行了装修。有人估计这两项费用刘学南最少得投资四十五万元。他的钱是从哪里来的，有人就想到了他编写的《中原天然中药材种植技术大全》一书。这本书定价是四十五元，有人说他印了一万册，有人说他印了一万五千册，还有人说他印了两万册，究竟印多少销了多少谁也说不清楚。
这一天下午李尚进和“文偷”刘学南在局机关办公楼里正好走了碰面，李尚进说：“学南，乔迁新居了，什么时间请客呀？”
“你才该请客呢！恭喜高升嘛！”“文偷”刘学南笑着说。
“这样吧，这几天局里很多人都要我请客，干脆咱们俩一块请算了！在鸿宾楼大酒店安排五桌怎样？”
“中，你大局长请安排了，钱我出。”刘学南说。“现在我就去通知人，局机关一个人也不剩，今晚七点钟鸿宾楼聚齐！”
当晚七点钟在鸿宾楼大酒店一楼的大餐厅里，坐满了市药业局机关的全体同志。他们说着笑着，相互敬酒，相互碰杯，不管人人心里都是咋想的，可此时都是一幅笑脸。市药业局机关同志的欢庆气氛使整个一楼大厅显得热气腾腾，热闹非凡。然而，在这些欢闹的人群中谁也没有看见朱文科。因为这位只会写文章的秀才既不是领导，也不是活跃人物，谁也没有注意他，谁也没有在意他，好像市药业局压根儿就没有朱文科这个人一样。
此时此刻，在离鸿宾楼大酒店不远一个小街路口的夜市上，朱文科腰系一条白围群，正在忙着给一些前来就餐的顾客盛着鸡丝馄饨。他的已经年过四十岁、但还不显老的妻子正在忙忙碌碌地包着。鸿宾楼大酒店同事们的欢笑声、划拳猜枚声好像离他很远很远，很远很远……
又是一天的上午，九点了办公室还不见朱文科来上班。新提拔的副局长李尚进要去市政府参加一个会议，急需一份汇报材料，就来到办公室问：“朱文科呢？”
办公室有人说：“昨天夜里见他在街上卖馄饨到一点钟，现在恐怕还没起床吧！”
“这怎么行呢？还像个机关干部吗？赶快打手机通知他！”李尚进李副局长生气地说。
接着，他又叹了一口气说：“唉，市场经济也太腐蚀人的灵魂了，连我们这么勤奋、这么忠诚老实、这么能干的一个好同志也钻进了钱眼里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