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剁手党
已经好久没见到芏篱了，萱草依旧每天在地铁口的十字路口晃荡，希望能等到芏篱。那家煎饼果子铺依旧在，每天天快黑的时候，芏篱都会来那个煎饼果子摊前买一个煎饼果子。他蹲在路口很久了，还是没有看到她。
他去过她住的地方，在一条很简陋的巷子里，踩着铁架楼梯上楼，每走一步都是晃晃悠悠的，像轮船在海浪中颠簸，危险刺激。那件房子很狭窄，里面只有一张床和一个柜子，柜子上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空皮夹，毫无疑问，这些都是她的“战利品”。打开柜子，里面都是跌打损伤药。
有一次在街头遇见她，他与芮颖在街角吃炸酱面。突然他看到了芏篱，像一只高原上的羚羊般地跑着，后面跟着一个男人，边走边喊：“抓小偷！”
不久芏篱被一群人围着，拳打脚踢。萱草跑了过去，拿出裤袋里的钱夹说：“别打了，我是她的同伙，你的钱包在我手里。”
那个追钱包的人回过头朝萱草跑过来，萱草拉着芏篱撒丫子就跑。渐渐地，身后的脚步声没有了，他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远，两只脚再也不想动了。
芏篱说：“你扶我回去，我浑身好难过。”
“下手可真狠。”
“再狠也狠不过小偷啊，坐享其成，不劳而获。”
萱草扶着芏篱走进一条简陋的小巷弄，那是他第一次去她住的地方。她躺在床上，他在柜子里找出了一堆瓶瓶罐罐。
芏篱说：“你去药店里帮我买云南白药。”
“这些要不能用吗？”
“伤在脸上，我不想留疤痕，我想嫁人。”
当他拿着药回来的时候，芏篱已经走了。床头有一张纸条：“我走了，你不要来找我，我被人盯上了，记住：千万不要说认识我。风声小一点的时候，我自然回来找你。”
宣草再次来到那条破旧的巷弄里，芏篱住的那间屋子锁掉了，连锁都换了。
这些天，岩池的医院多了很多伤病员，这些人都有一个特点：职业是小偷，而且都是伤右手。芏篱明白，岩池的剁手党又开始活跃，很不幸她也中招了。
那天晚上她突然从一阵剧痛中醒过来了，右手鲜血直流。整间屋子都弥漫着血腥味，她简单包扎后去了社区的卫生所。她没有太多的钱，身上只有一千多块钱，是萱草的，她不想用他的钱，在她心里，萱草不仅仅是朋友。医生说要打点滴，她说她没有钱。于是，医生只是用碘酒给她消炎，然后撒上消炎粉，替她绑上干净的绑带。她不敢回住的地方，即使回了，房子没交租金，房东也不会让她进去住。她只能在桥洞里睡，右手伤得很严重，没有打破伤风的针，一直在发烧。
萱草开着车子回了幸福村，芏篱并没有回家。他给芏篱的外婆买了一些药，给小葳买了一些礼物。外婆问他怎么不跟芏篱一起回来，萱草沉默了一会儿说：“芏篱要加班，她说挣多点钱，你们就不用为钱愁了。”
那天天正逢赶集，小葳吵着要去集市上买小鸭子。萱草牵着他的手一路走去集市上，镇上的集市离幸福村有几公里的路程。萱草一边走一脸流汗，他很少走路，小葳却走得脸不红气不喘。
走走停停，一个小时后来到了集市上。河边的集市人来人往，有店铺也有小摊贩。有很多吃食铺，那些糕点萱草都没见过，天南地北的吃食应有尽有，可见这里流动人口特别多。
走了很久都没看到卖小鸭苗的铺子，萱草只好跑到生禽区。路口上有个老人，拎着一个竹篮子，上面盖了一块布，旁边放了两只母鸭。萱草蹲了下去，掀开白布，是一篮子鸭蛋。
萱草买了一篮子鸭蛋和一只母鸭，小葳奇怪地说：“不是买小鸭子吗？怎么买个大鸭子？”
“母鸡孵小鸡懂不懂，母鸭也可以孵出小鸭子。”
“有意思，萱草哥哥。”小葳笑着，拍掌跳着，很开心的样子。
那天晚上，萱草与芮颖一起看电影。散场后已经是半夜了，萱草叫芮颖在门口等，他去开车。走着走着他看到了芏篱，他跑了过去，芏篱摇摇晃晃的，几乎都站不稳。萱草扶住了她，摸了摸她的额头，顾不得与芮颖打招呼，开着车子往医院去了。
不久芏篱神智清醒了，她看着萱草说：“我只是想还你钱，你是个好人，我不能用你的钱。”说完挣扎着坐起来，拿出了萱草的皮夹说，“那个钱包呢？”
萱草拿出那个贴着她大头贴的皮夹递给了芏篱。
芏篱一边往里面塞钱一边说：“萱草，你和芮颖什么时候结婚？”
“瞎说！她只是我找来的假女朋友，糊弄我父母的。”
“你胆儿真肥！”她突然看到芮颖站在门口，看到他俩后捂着嘴哭着跑了。
“我看到芮颖了，你快去追，不追就歇菜了。”
“等你病好了，我带你去见我父母。”萱草回过头看了看门口，并不打算追出去。
“我配不上你，我是个小偷，随时都要进监狱，你父母是不会同意的。”
萱草低下头，沉默了很久，走了出去。回来的时候，发现芏篱已经走了。他发疯似的在住院部一间房一间房地找。最后他站在医院门口的草地上，泪流满面地望着天空。芮颖站在他身后站了很久，转身离开了。
突然间，他觉得岩池空了，心里住的那个人走了，心就空了。那一年，芮颖二十岁，第一次去岩池。
天色渐渐暗了，他拿出身上仅有的四个硬币，走进了地铁。依旧站在四号地铁口，路灯亮了，步行街开始变得热闹，夜市也变得拥挤。他穿过人群，试图想找到芏篱留下来的痕迹。可是这座热闹的城市，除了人还是人，唯独少了芏篱。
那个时候，他每天晚上都会出来走，在大街小巷里一直走到凌晨。在街头也认识了很多街头流浪儿童，他们有的光着脚丫在人多的地方当扒手，有的拿着话筒在街头卖唱，有的躺在天桥上乞讨。……
天越来越冷了，还是没有找到芏篱。他跟着那些小孩子，学会了当扒手。他家里不缺钱，但是他学会了偷。他说：心里少了一个人，总是不满足，偷东西能让他产生一种满足感，所以他学会了偷。就算是被谩骂，被殴打还是被送进警察局，他都改不了偷的习性。
直到那天，他在老城区的景点看到了栀夏，他决定再也不偷了。爱，有时候是人活下来唯一的理由。栀夏就像是一个园丁，在他心里洒下一枚种子，渐渐地开花结果。而芏篱，也是一个园丁，在她心里洒下一枚种子，长成了荆棘。也许，新出现一个人才会渐渐忘记那个一直念念不忘的人。
芮颖回到沽阳，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脑海里突然会想起萱草和芏篱，也许是自己误会了芏篱，他们都是好人，只是走的路不同。想起芏篱她就会心痛，她看过很多美丽的风景，看过很多人，却没有一个像芏篱。萱草会在芮颖面前提起芏篱，讲着讲着，萱草就会流眼泪，而芮颖眼眶也红了。年少的芏篱，就要用柔弱的肩膀和脊梁骨撑起一个家。而自己，从小衣食无忧。
只是，芏篱没有告诉萱草：她是个弃婴，从一出生就被这个世界抛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