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许新龙父子，汪青山回屋坐在沙发里，心里一下子空空荡荡的，就像一个盛大的聚会，正在精彩热闹时候，突然宣布结束一样，失望与落寞交织着。他拿起遥控器，想找个满意的节目分解一下沉甸甸的心情，可是从头换到尾又换到开头，每个台只停留一小会，节目内容都还模糊又跳到下一个频道。
百无聊赖，他把遥控器一丢，走到刚才剖鱼的水池边，打开龙头，把手洗了一遍又一遍，边洗边回忆今天发生的一切，觉得今天发生的事不可思议。胡慧娴站在自己身后应和外婆唱佛偈子的那一霎，那甜美的声音像是从他的胸膛穿过一样，他当时就有魂飞天外的感觉，那熟悉的曲调，圆润清脆的声音，仿佛是从天上飘下来，把他整个人都罩着，然后又一起升腾到空中。
胡慧娴在河边帮素不相识的老人清洗衣服的姿势老是在他眼前显现，他把胡慧娴的电话号码输进手机，望着胡慧娴三字发呆，心里头甜味涩味搅合在一起，说不出那般综合滋味来。
他恨自己真没出息，为什么不尽快的让家富裕起来，让父母不再辛苦劳碌，让自己有底气对向往的人勇敢表达。刚才母亲的眼神他怎么没领会啊，可是想想自己眼前的家境，人家天仙一样的姑娘怎么会对自己动心。自己说出来被挡回去脸朝哪里放，又回头想假如她愿意呢，岂不是白白失去了天赐良机，为什么不大大方方的要求送她回家呢？至少要送到她到不要自己送的地方为止。
他心里乱糟糟的瞎想着，暗暗的骂自己是懦夫，是一个瞻前顾后死要面子的混蛋。
正在懊恼万分时，茶几上的手机响了，汪青山急忙跑进去，一看是胡慧娴打来的，心里砰砰乱跳，湿漉漉的手抓起手机就接听。
“我已经安全到家，鱼也剖完了，谢谢你和你的爸妈。”电话那头传来甜甜的声音。
汪青山的心里又一阵乱跳，说话都不流畅了：“谢啥啊谢，我，你后天真的来买树苗不？”
“当然要来，你还要记得教我撒网呢。”胡慧娴那头的语气很认真。
“那你早些来，我在河边路上等你，我们网会儿鱼就去挖苗子，要不先挖苗子，送到你家栽好后才去网。”心乱如麻的汪青山不知道究竟该先做哪件事。
听到汪青山提出要来她家，胡慧娴心里不知道是啥滋味：“嗯，我们先做正事，栽完苗子才能安安心心学，要不，要不我不买树苗了。”
“为什么？”汪青山急了，“你不是刚刚说要来的嘛，咋马上就反悔了呢？”
那边传来胡慧娴清脆的笑声：“你是不是怕树苗卖不出去啊？”
汪青山更急了，脱口而出：“我是怕你不来我家了。”
对面一下没有了声音，也没挂断，汪青山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刚才的那句话才恰当，举着手机呆立着。
两人谁都不说话也不挂电话，就这样僵持着，过了几分钟，胡慧娴幽幽地说：“我还有事，忙去了。”
去苗圃地边割猪草的刘建苹急急忙忙赶回来，对呆坐在沙发上的汪青山说：“山儿，奇怪了，我家苗圃的水池漏水，不是漏出，而是漏进。你们两爷子经常抽水用，水应该不多了，我刚才揭开看，居然还有半池子水。”
刚进屋的汪福明笑了：“老婆子，害怕是你想水想昏了头，看花了眼，平白无故的咋就涨成半池水了？”
刘建苹正经的说道：“老鬼，哪个跟你们开玩笑，我先还是以为看花了眼，不敢相信，就丢了块泥巴下去，嘣咚一声，水真的深呢。”
爷儿俩吃了一惊，风风火火跑到地里揭开那水池盖子看，果然是多了不少水，天上又没有下雨，到处都是焦土一般，水从哪里来的呢？汪青山仔细地查看地面，发现有绳子状东西拖过的痕迹。他在心里想，怪稀奇了，难道是龙来吐过水？可是现实里又没有呼风唤雨的龙。
汪青山和父亲顺着痕迹往上理，理到刘老六家的池子口就没有痕迹了。揭开水池盖子一看，里面还有水位下降的痕迹，池底湿漉漉的淤泥都看得清清楚楚。
“山儿，你说，为啥会这样呢？这是大恩啊。”汪福明坐在池子边的地上，弄不清刘老六抽水到他家水池里的原因。虽然两家关系一直不错，老六的儿子也常常来找汪青山讲题，从刘建苹那头理起关系，刘老六还是刘建苹的堂弟，但也不至于把自己家应急用的水抽到汪青山家的水池里，并且是悄无声息做的。
汪青山知道既然已经这样，帮老年协会制服卢玉芬舅母的事情早晚瞒不着父母亲的了，只好把老年协会的人找他出主意的事全都交代。
汪福明沉吟半晌才说：“这事你办得不大恰当，对他家娃儿刺激大。以后你少跟我逞能，少插手村上的事情，人家村上有的是办法，只是不愿意出手而已，你这样做村委会的人不会领你的情，反而会以为是你扫虚了他们的脸面，以后会找机会跟我们家过不去。那天高樱枝生气回家，隔几天就来要我们家退土地，要不是你想了去学堂头钻眼眼那一招，我们就只有把土地退出来。你六舅家水池地势高，水是抽不转去的了，你六舅是厚道人，我们要记得回报他家，看来他不愿意把抽水的事声张出去，我们也就记在心里吧，以后有机会加倍报答他家。”
晚上，汪福明一家坐在堂屋里看电视，汪青山对父母说：“爸，妈，今天来我家看树苗的女子以前我们都没见过面，只是网上认识的朋友，她家就在果香村，具体的家庭情况我也是一点也不晓得。我是看家里的水池只能坚持几天了，不能眼睁睁看我千辛万苦从山东买来嫁接的苗子毁了，这几年我们一家人为它们付出的一切等于零。所以在网上征集买主，当时想这么干旱的天气，没得人愿意买，不抱希望的随便说说，哪知道真有人敢在这样的天气买。这事先没有和你们商量，是我的不对。现在人已经来了，你们也看见的，价格我也和她讲好了。”
“你这娃儿真是嘴上没毛，办事不牢。现在咋整？水池里又有水了，至少又能浇灌四五次，天再干也不至于一二十天内还不下雨，这样把苗子卖出去我们家损失太大，修房子的事恐怕又要朝后推一年。只是话已经说出去了，吐出去的口水哪能收回来，只有忍痛兑现承诺。二天下雨时候你早些去，先把你六舅家的水池装满。”
汪福明埋怨儿子，一方面是怨他一时冲动自作主张卖树苗，另一方面是对儿子乱插手管刘老六的家事生气。这种事第一应该是由刘家家门些出面调停，他也听妻子说过刘家家门些也商量过要出面教育刘老六老婆卢玉芬的，只是到了具体落实到由哪个牵头处理，哪个先开腔的时候，人人都又往后退缩，最后你推我让的没有个结果。
做这种得罪人的事是我们大多数人为人处世中的一大忌讳，在敏感问题上，许多人在背后说得马咬牛，劲提得当当响，一遇到实际操作就换了一副嘴脸。
中庸之道是通行的最佳处事法则，其实被先人们奉为神明的中庸之道在许多人那里已经异化为没原则，就是嘻嘻哈哈你好我好大家好，就是和稀泥，就是忍气吞声苟且偷生。
如果这变异了的中庸之道成为大多数成员安身立命的法宝，成为普世价值，成为大人私下里教育娃儿的金科玉律，谁把圆滑之道玩得滴溜溜转谁就吃香喝辣翻云覆雨，那这个民族的前景就有些令人担忧了。
这次对刘老六家的事刘家家门些互相推诿、装聋作哑，村上的想法大致也相差不远，所以就造成背后舆论汹汹，当面一团和气的局面。
汪青山自恃聪明，瞎出头，这令汪福明为儿子的不成熟感到恼火：“屁儿眼都在流血却去给别人医痔疮，这些年和村上较量的哪个能占的半点便宜？人家现在还在位子上，上头又有人撑腰，我们惹不起的，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
“好了好了。”刘建苹打断老伴对儿子的责备：“人世间的因果聚散都是天注定的，该发生的事总会找个由头来引发。吐出去的口水还能收回来？现在说这些不管用。我们刘家人些晓得青山帮忙出主意，治住了卢玉芬，在心里头还是感谢和佩服山儿嘞。老六兄弟把水悄悄抽给我家就说明他的心头也是感激的，卢玉芬那样的人得罪了就算了，就凭她那样子对我家三婶，刘家人些有几个心头安逸她？大家心头都有一本账。现在是要提防村上暗地里算计我们家，那天气走他家高樱枝，没过两天天就上门说乡上要我家退荒地，报复得好快。我们不做那样的人，答应了卖树苗就不得反悔，何况我看这次买卖说不定会有一段缘份在里头，那女子我看很不错，一点都不精怪，说话做事巴巴适适嘞。”
汪福明还觉得该趁这机会好好跟儿子上一课，免得他印象不深刻，以后又做出啥冲动的事来：“我说嘞话管用得很，我是要他记住教训，砍倒的树子是不能扶起来接着生长嘞。不要以为多读几天书就是诸葛亮转世，就能想咋做就咋做。他诸葛亮那么厉害咋六出祁山每次都空手回来？还把老命都出脱在半路上。以后不许显摆本事，把你的个人问题弄好才是眼前最要紧的大事。网上的人你了解吗？我听说网上的东西玄得很，别上了人家的大当，到时间哭都哭不出来。”
“我也是今天刚看到人嘞，只是因为她的摩托车被张张巴巴的汪永健骑起跑了，她才在我家多耽搁了些时候，又没说一定要和她咋的。我不把她约起去网鱼，李家大婶一遍又一遍的找借口来我家，我们再不出去，那李媒婆非把我家门槛踢断不可，看到她那鬼奸鬼诈的眼神就心烦。”汪青山低声回了几句。
说到胡慧娴，刘建苹一脸的喜色：“人很好嘞，一看就是个了不起的女娃子，有家教，说话又稳重，做事利索大气。新龙家娃儿喊她山婶她都没不高兴，反而去把飞儿从车上抱下来，我是满意得很，只是现在农村头定亲得早，她又那么巴适，我怕她是已经有男朋友了。青山，要不你探探她，看看她有没得婆家。没得就好了。就怕我家现在条件太一般，人家看不起我们家。”
“那还是八字没一撇的事情，关键是如果这两天不下雨，后天她就要来挖苗子了，不要到时间你们出来插一杠子，弄得我下不了台。”汪青山要得到父母的明确答复，以免胡慧娴来了弄得尴尬。
“说出去的话咋不算呢？人哪能失去信誉，再痛也要割肉。”汪福明站起来说，“我累了，洗脚睡瞌睡去。”
“你老汉说你多管闲事，他是为你好，你管刘家的家事的确欠些考虑啊，我们刘家人些都装聋作哑不愿意出面管，村上也当拖眼皮，说明这事难办。那个卢玉芬是个吃得欺头（占便宜）吃不得亏的人，我们没有资格和能力管这样的事。现在是你把个人问题弄好最重要，妈见过的人多，胡慧娴真是好女子。你岁数不小了，新龙、茂云和你一命（同年）嘞，他们的娃娃都要上幼儿园了，如果她有意思，你可要抓紧。哎哟，妈突然有个好主意，你看要得不，等她来了你先探探她有人户没得，如果还没定亲，就商量看苗子算是移到她家去栽，一起管理，二天卖的枝条钱我们两家二一添作五，虽然算起来我家吃亏大些，但是这样弄你就有借口经常去她家，时间长了就有了感情，你看，妈这主意好不？”刘建苹为自己突然想起来的好主意而兴奋。
“哎，妈你咋要那样想啊，要不得的，我们非亲非故嘞，突然提这样的要求，太不合适了。妈，你放心，儿媳妇要来的咋也会来，”汪青山拍拍妈妈的手，又帮母亲理了一下耳边的白发，“我会让你在婆婆那里有交代的。她唱佛歌真好听，和你唱得一样好听。”
刘建苹还是不甘心：“妈没得女，不晓得有女娃是啥样的感觉，心痛女儿是啥味道，多好的女娃子，至少妈要让她当我的干女儿。”
给母亲接来洗脚水，汪青山到楼上寝室开了电脑，看见“怒目金刚”在好友栏里没有了，他的心里咯噔了一下，脑壳里头“嗡”的一声，一下子被抽空了一样，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发愣，一时间脑子里声音图像都没有，他不知道这究竟是因为什么。
突然，头像处闪起了小喇叭，他无精打采的点了一下，是一个叫“悠悠碧波”的人请求加为好友，他随手点了同意加对方为好友。
刚刚加好，对方就来信息：“怎么才上呢？”
“我家里头有事，请问你是谁啊？”汪青山搞不清对方的来路，心头疑惑。
“真笨啊，看我网名就该知道，这是我刚申请的新号，那个怒目金刚的网名有点吓人，不用那网名和你聊天了。”
光明一下子沐浴着汪青山，他激动地调整了一下坐姿，飞快的打字：“哈哈，我看到好友栏没有你，正伤心呢，乱了心智，原来是你！”
“人都看见了，不能再叫怒目金刚了吧？”对方也回得快。
“是啊，我妈刚才还猛夸你，把你说得就跟仙女下凡一样，说最低限度都要你当她的干女儿，她想尝尝心疼女儿的滋味。”
那头的胡慧娴心里有股甜味升上来：“呵呵，那好啊，我也想有个哥哥依靠一下，就怕你觉得多了个负担，划不来。”
汪青山鼓起勇气说：“我可不想只当你的哥哥，要当就当……”
胡慧娴一下就知道对方的意思，脸儿红了一下，心跳加快了：“想得美，东想西想，吃些不长。别瞎想，如果这两天还是不下雨，后天我就来挖苗子，你帮我就在你们那里请几个人把苗子挖好，找三轮车或者拖拉机运苗子来我家，你敢一路来不？”
“敢倒是敢，就是怕你的男朋友看见我到你家不高兴，我走了你们要干仗。”时机非常难得，汪青山赶忙抓住机会刺探情况。
胡慧娴有点察觉对方意图，脸儿红了，迟疑片刻才回答，“瞎说啥啊，我没得男朋友，只是我家的人些不让我轻易带人到家里，你来了多半要遭盘问和冷遇，你怕不怕？”
这边忐忑着的汪青山就像听到天大喜讯一样，高兴得站起来打字：“看你说的，大不了去坐老虎凳喝辣椒水，啥我都愿意。”
“如果那天下雨你来不？”胡慧娴做了个不希望看到的设想。
“来，不要说下雨了，下刀子我都来！”汪青山好高兴，脑子里又响起胡慧娴那清脆优美的歌声。
胡慧娴怕继续说下去，又想接着说，迟疑了一会才说道：“我去跟我爸按摩理疗去了，明天一大早我还要去卖桃子，你也早点休息，晚安。”
汪青山迅速洗漱完毕，把四肢放平躺在床上，闭上眼睛把胡慧娴刚才说的话回味了十几遍，心里既高兴又有点疑惑，高兴的是胡慧娴主动邀我去她家，还有他最愿意听到慧娴还没有男朋友的消息，疑惑的是自己现在还不知道胡慧娴内心的真实态度，对自己是什么样的印象。
他的心跳莫名的加速，恨不得马上就知道胡慧娴的一切。还没有男朋友，这是好预兆啊，胡慧娴甜美的笑容，在河边帮素不相识的老人清洗衣服的样子又在他脑海里闪现，尘封许久的成家愿望复苏了。汪青山暗暗鼓励自己，好好经营家庭和土地，用心做好一切。“青山碧波，碧波青山。”他反反复复的念，越念越兴奋。那一丝疑惑都跑到九霄云外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