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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在风中

你知不知道世界上有一种鸟是没有脚的?他的一生只能在天上飞来飞去,飞累了就在风里睡觉,一辈子只能落地一次,那就是他死的时候。

(一)

有时候眼神是一种状态。他常常爱看镜子中的自己,眼睛蒙上了一层水雾,在镜子里反着光。他从来都小心翼翼,好像稍不留神,就会刺瞎了双眼。他开始以为是镜子的原因,所以一面接一面的换,后来他不换了。因为他突然想到,如果把眼睛挖出来,就能看到它表面是什么反着光。

如果真挖的话挖一颗就好,他这么想着,然后用另一只眼睛来看,到时可不能忘了呀。想着想着他就笑了,像真的会忘一样。

回过头,发霉的墙快烂了,屋顶渗下来的水印,一圈一圈的泛着淡黄色尿迹,滴到了头顶。白色的墙皮一块块的脱落,像挽起裤筒里抖落的皮屑,手挠着墙皮,腿也跟着痒了起来。墙上挂着死人照片,为什么没有一点悲伤的感觉。家具很陈旧,落了灰。屋子里最干净的是杯子。

房间太静了,他站在里面。听到了自己细胞死亡的噼叭声,轻度的耳鸣,幻化成奇特的声音。日光灯的嘶嘶声,血液加速流动的声音,心脏的敲击蹦跳声,头发根微微竖起来的声音,还有——脚步声!

他很敏感,学医的几年加重了这个气息。看惯了生死,一个病人如何像一堆没柴的柴火一样慢慢熄灭,如何在柴火熄灭几个星期之后,身影还在病房慢慢游荡,还站到秤上,自己称自己的体重。

他盯着墙上的相框,照片的眼睛会说话。

(二)

养母是一个肥胖的女人,200多斤的肉。夏天,刚刚在凉席上睡醒,脸上有一条条鲜红的印子,沾着湿湿的口水,手里常常拿一把蒲扇,发疯的摇,越用力的摇,汗出的越多,脑门上油亮亮的,好像是直接渗出的白油。蒲扇柄上的厚厚的泥,黑得发亮,因为用了很多年,本来青色的蒲扇,黄的发白。蒲扇看上去很湿的,他觉得好像有股咸臭味,于是趁着养母睡着的时候偷偷的闻了闻,果然,他就知道会是这样的。

养母好像痛恨很多东西,比如,她不能生孩子。

比如,她很胖。

再比如,打麻将总输钱。

还有,她痛恨自己痛恨的东西总改不了。

房间里潮的发霉。一打开门刺鼻的烟味铺面而来,雾气缭绕。养母套着黑色的大衣裙打麻将,一只脚的脚后跟踩在凳子边,涂在脚趾上的指甲油掉了色,左手掐着烟卷,右手在抠脚趾,地上的脚踩着红拖鞋。门开了,她看都没看,把烟卷叼在嘴里,拿起一张牌,大拇指用力的搓着牌,牌面上的黑泥都粘在了手上,看了看牌,眼睛闪着绿光,举起牌狠狠的拍在桌子上。他看见养母浓黑的腋毛。

天已经很黑了,他一直都这么晚回家,回来的晚了什么都不用看见,一睁眼就是明天。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每天晚上,他都会做同一个梦,风吹的很大,把他从地上吹了起来,飘到很远的地方。他醒来后,觉得心里有肿胀,枕头下面是刀,想要用它刨开。

第二天,周末上午。

养母叫他把阳台外面的衣服收回来,他没听见,他讨厌那件衣服是她的。扭头出门。

到了楼下,养母躺在地上血肉模糊。

阳台很高,他站在上面,往前迈一步就是蓝天。

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很轻,像是没有了重量一样,好像只要自己愿意,就能飞起来。

(三)

实验室里的一杯酒,腥、鲜。

他把酒倒在烧杯里,颜色像七十度的医用酒精。边上是用福尔马林泡着的人体器官。

他喝得急了,半杯子下去,心就跳出胸腔,一起一伏地飘荡在身体周围,粉红汽球似的,他的阳具强直,敲打着拉锁,破开泥土的地面就可以呼吸,拉开帷幕就可以歌唱。酒是好东西。

他想,如果给一棵明开夜合浇上两瓶七十度的医用酒精,明天夜合会脸红吗?香味会更浓吗?它的枝干会强直起来吗?

他有种预感,疯狂在身体里骚动不安。

用力的嗅了嗅,衣角仍飘荡着辛涩的药味。

手术钳上沾满猩红的血,修长的手指稳重操刀。最高的纪录是,一个星期见十三名儿童死去。

白衣红里,每天面对死亡的病人,让脑子一片空白,继续机械化的饱餐、更浴、睡眠,做一个毫无所谓的人。

惨淡夜色看起来让人的脸色更加苍白。心越不断漂泊,被囚禁的越深。

有一天他仰望天空,看见了所有自己遇过的死者在向自己微笑。

有一天他睡着了,紧紧的抱着尸体衣裳。

他梦见自己飘在风中。在梦中他听见了自己几乎轻不可闻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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