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亘在武陵山脉一隅的梅岭矿山,早晨的云雾正在山峦峰谷间盘旋缠绕。
扎在荒坡上的一个个简易民工棚,此刻也升起了袅袅炊烟,人们都急着做早饭,吃饱了早饭就要进洞挑矿了。
龙荣和龙江是哥弟俩,头一次来梅岭矿山。
龙江从梦里醒来,揉了揉惺忪的眼睛。
“哥,时间还早着呢,我再睡会儿。”龙江说完又拉起被子盖住脸。
“别睡了,吃完了饭,马上就要进洞挑矿,多抬一挑就能多赚一点钱。快起来了啊!”龙荣说完就走了,他自顾地舀饭吃起来。
龙江抛开被子,穿上衣服,到一处山岩石缝流出的小水塘洗了脸。洗完脸,龙江站了站,他看到周围的人大多也都吃饱饭了,男人们在准备挑矿用的撮箕用具,女人们修理背篓,就等矿洞的负责人开话了。
龙荣他们附近的矿洞是一个姓刘的本地老板开的,已经打进去八十多米深度了。周围还有五六个矿洞,大家为争取速度占得地盘,都不惜血本地竟争。为了拢住挑矿的矿工们,所有矿老板都给矿工们提供免费住宿的条件。当然,只要本矿洞的矿石出完了,也可以到别的洞子去做。
小老板的本钱不及大老板,小老板们一天放一次炮就差不多了,大老板一天要放两次到三次炮,出的矿石也相对的多。
因为刚来初到,龙荣带着龙江就住在刘老板的矿洞工棚里。
理所当然,他们要帮刘老板先挑矿石。刘老板的钻工已经放好了炮,正等着洞里的炸药味消散就可以进去挑矿了。
刘老板的矿洞是个45度斜井,肩挑背抬都免强去得。
龙江还没吃饱饭,刘老板管事的人就吆喝了。
“要挑矿的赶快来了,我们准备出矿了。”
于是,男男女女的矿工们就聚集到矿洞口了。
“哥,你先去,我马上就来。”龙江嘴里正吃着饭,说话有些含糊不清。
龙荣挑起他的旧轮胎做的撮箕走了。
洞里漆黑一片,虽然有几个电灯,昏黄的灯光也只是能照见脚下的路,二十来个矿工拿着挖具乒乒乓乓地挖着矿石钩到自己的撮箕里,然后挑出洞子。一路都是上坡,挑重的人显得有些吃力,一步一步走得很慢。
龙荣也钩了一挑,放到肩上挑起来。一步一步地跟着别人后面走。前面的人走得慢的,后面的人就会吼,让开让开,前面的人只好往旁边让路。第一挑还好,大家都走的很快。挑出洞子后,得到秤上过磅,连人带矿一起称,到最后再除皮。在龙荣的前面有两个个子很高大的男人,他们一站到秤上,引得过磅计重的人惊呼,哇,十号你最厉害了,180公斤啊。满头大汗的十号男人笑了笑,挥手擦了擦汗,称好后,就往前起几步便把矿石倒掉了。十一号的男人也很猛,比十号还多了十公斤。龙荣是十二号,他往秤上一站,过磅的人跟他说,150!
倒掉矿石又继续挑,忙了约两个小时,刘老板的洞子就清理干净了。刘老板亲自给矿工们算工钱,十一号挑得最多,赚了一百二十块钱,龙荣赚了八十五块,龙江来得晚,也挑得少,他只赚了六十块钱。
一身汗水一身泥,不过也才两个小时就赚了这么多钱,龙荣和龙江都很开心。时间还很早,龙荣还想到别的洞子去做,龙江就不想去了,他跟龙荣说。
“哥,我有些累了,今天就算了,明天再和你一起去吧。”龙江说。
“那好吧,中午的时候,你做饭等我回来啊。”龙荣说。
“哦。”龙江应了一声,就回民工棚去了。
中午时候,龙荣挑着他的撮箕回来了,看他兴奋地样子,就知道今天赚了不少。
“哥,今天你赚了多少钱?”龙江问。
“龙江,哥今天去杨老板的洞子,又赚了五十块钱,一共就一百三十多了。你拿三十去称点肉回来,今晚我们也改善改善点伙食,吃不好可没力气干活啊。”龙荣取出三十元钱递给龙江。
龙江接过钱,笑笑说:
“好的,我这就去买肉。哥,今天用你的钱买肉,明儿天用我的。”
“龙江,你这么说哥就很开心了,你的钱你要攒起来,哥比你赚得多,哥供你吃饭没有问题的。”龙荣说。
“哥,你为了我们这个家,为了我念高中上大学,可辛苦了,你也还没找婆娘,爹娘好生担心的。”龙江有些内疚的说。
“没事的,龙江,为了你,哥苦点也值得的,就希望你好好努力读书,将来有出息了,哥也就高兴了。”龙荣说道。
龙江拿着钱走了。
龙荣洗了一个澡后,先吃了午饭,就到地铺上休息了。
时间到了快吃晚饭时,龙江才回来,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装着两个胡萝卜。
龙江的头低着,象个做了错事的孩子。一看这个样子,龙荣心里便猜了八分,龙江没买肉回来,那些钱准是又花到了别处去了。
“哥,对不起,我把钱拿去打球了,我也是为了少让你累点。”龙江慑慑地说。
一听说是打球,龙荣心里就来气。
“龙江,你怎么就那么不争气呢,我们凭力气赚钱,得一分是一分,得一块是一块,花得安心,用得理正,我不要你走这些邪路,赚这些钱再多我也不稀罕的。幸好你输了,以后不要再去那种地方了啊。”咆哮了几句后,龙荣就心软了下来。
山下村寨里有好几家赌球场,每天都有人在那里打,看来看去,又会有几人包赢不输的呢。输的多,赢的少,稳赚的还是球场老板。龙荣以前也有去打过几回,但都输不大,一二十块钱输完就算了。想不到龙江一来,也去了那种地方,他是弟弟,年龄还小,不易去那些地方的。
“哦,我以后不去了,哥,今天害你没得肉吃了。”龙江说。
“算了,明天还是我自己去买菜吧。”龙荣说。龙荣接过龙江手里的胡萝卜,洗干净后就用刀切成丝,打开煤炉烧夜饭起来。
兄弟俩吃完晚饭后,就早早睡下了。
第二天,天刚发亮,龙荣就起来做早饭了。吃好了早饭,刘老板的洞子负责人又吆喝叫人进洞挑矿了。
龙荣和龙江哥俩一起挑起自己的撮箕下到洞里挖矿。
又忙了两个多小时,洞里便被清理干净了。这天哥俩都赚得不少,龙荣得了九十,龙江也赚了七十多。
由于刚来,做这些重活确实有点累,龙荣也不再去别的洞子挑矿了。
休息的时候,龙江把自己的钱拿给龙荣。
“哥,我想我的钱给你一起保管着,我身上留十几块钱够用就行了。”龙江说。
龙荣想了想后,就接了过来。
“好吧,哥帮你保管,要用的时候你再来拿。”龙荣说。
下午的时候,龙荣称了两斤猪肉回来了,还买了两瓶啤酒。
龙荣做好晚饭,哥俩美美地吃喝了一顿。
吃了晚饭后,正准备洗脚睡觉,刘老板洞子的负责人罗老二找到哥俩。
“两位小兄弟,睡了没有?”罗老二走进棚子里。
龙荣忙起来。
“罗管事,你找我们啊。”龙荣问道。
“是啊,我找你们有点事。”罗老二拿出香烟,递给龙荣,龙荣接了烟。
点燃香烟后,龙荣说。
“罗管事,你有什么事就说吧,我能做的就一定帮你做好的。”
“我看你是个诚实的人,值得信任,是这样的,我们那个电工有事回家去了,我想请你帮忙代他一个晚班,可以没?事情嘛,也就是帮看看抽水机,钻工在里面打钻,你负责给他们提供照明就好了,我给你五十块钱一个晚上。”罗老二说。
这事倒是轻松,可以做得下来,龙荣就立即答应了。
“那就辛苦你啦小兄弟,你们是哪里来的,是兄弟俩吧?”罗老二很亲切地关怀道。
“我们是麻栗场来的,是哥俩,以后还得罗管事多多关照我们啊。”龙荣说。
“要得要得,都是出门来赚钱的嘛,有什么事你尽管找我吧。这里除了刘老板,就是我说了算了。”罗老二拍了拍龙荣的肩膀。
龙荣和罗老二走了,要去洞里看一下情况。
空压机是钻工自己开动,不用龙荣去管。龙荣也就给他们理一下水管保证水的通畅就好。
半夜后,两个钻工要吃宵夜,忘记了关水,这样放着多浪费,龙荣自己主动下到洞里去关水。
无人的矿洞里十分的冷清,哪怕是一滴水的声音也能听得清楚。
关好了水,龙荣正要往外出来,突然,电灯熄灭了,整个洞里一片漆黑。幸好龙荣身上带有手电筒。
龙荣查找到了电灯熄灭原来是电线有个地方断过接触不良引起的。接通后就又恢复了照明。
钻工下来了,龙荣陪钻工了一会,他想看他们怎么打钻的。
钻机开动起来,一个钻工把钻机的钢钻头举到目标处,一个就升起脚架把钻机顶了起来。旋转的钢钻便在洞壁上迅速地钻出了一个孔。
打了三个孔后,到第四个孔时,钢钻居然从中间断为两截。
“怪事了,好好的,钢钻怎么会断了呢?” 一个钻工惊叫道。
钢钻会断也是常事,另一个钻工不以为然,他让那个钻工回去重新再拿一根钢钻来。那个钻工出去了,刚走不远,就突然听得那钻工发出一声惨叫声。
“啊----呀!”
龙荣和另一个钻工闻声,忙出来看个究竟。他们看到那个钻工晕倒在地上。就把他抬了出去。
被抬出来的那个钻工身上有青一块紫一块的痕迹。大家都不知道他中了什么邪了。刘老板接到电话,就组织车子送那个钻工去最近的乡镇医院。可惜,那个钻工还没有送到医院就死掉了。送他的人只听到他最后喊了一声,有鬼啊。
这事传到矿山,很多人都怵了。刘老板的矿洞闹鬼了。
刘老板第二天就请来法师到矿洞祭洞,驱除妖魔鬼怪。
这事也挺邪乎的,龙荣和另一个钻工都是亲历者,想来也有些后怕。
休整了两天后,刘老板从别处又请来两个新钻工,矿洞继续开工采矿。
对于矿洞闹鬼,龙荣是心有余悸的,他不想再在这个矿洞干活了。于是龙荣带着龙江搬到了另外的一个矿洞去做。那是李老板的洞子。
李老板是个大老板,真的是财大气粗,每天都要放三班炮,在他这里干活的人也比较多。关于李老板,大家也都只听说他的大名罢了,从来没见过他的人。李老板很少来矿山的,他住在县城里,一个月能到矿山一次就很不错了。来给挑矿工人发工资的是李老板的财务员,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子。
龙荣龙江哥俩在李老板矿洞附近搭起一个简单的棚子。每天和矿工们一起进洞去挑矿石。
时间过了一个多月,临龙江要上学还有十天,一场意外的灾难降临到了龙荣身上。
因为每天三炮,挑矿也分为三班,为了错开时间做饭,龙荣挑晚班,龙江挑白班。
龙江快要返回学校去读书了,他每天都在曲指数日。
“哥,还有十天了,我就要回去读书了,学费还差多少?”龙江问龙荣。
“龙江,学费已经赚够了,再做两天我们就回家,啊!”龙荣说。
“哥,看到你那么辛苦地挑矿赚钱,我到了学校后要好好地读书,将来读大学,毕业后找到一份好工作,我就带你去城里过舒服的日子。”龙江虽然是个小伙子了,但在哥哥面前,他依然象个没有长大的孩子。
龙荣看着龙江,心里虽苦亦甜,他笑笑说。
“龙江,哥没有文化,家里就数你最聪明了,可千万别让哥失望就好了,只要你过得好,哥做什么都愿意。”龙荣说。
“嗯!哥,我一定记住你说的话,我一定会努力的。”龙江点点头,说。
“龙江,明天你就不用再挑矿了,到镇上去买件象样的好衣服,再买两斤肉回来,后天我们就回家了。”龙荣说。
“好的,哥,你也和我一起去镇上买东西吧。”龙江说。
“哥明天再挑一天,你一个人去就好了,记得早去早回,不要再到球场玩了啊。”龙荣再三叮嘱龙江。
“哥,我晓得了,你放心吧。”龙江嘻嘻笑着。
第二天,龙江去梅岭镇上去了。龙荣和往常一样,吃过早饭后就挑起他的撮箕到李老板的矿洞门口等候进洞挑矿。
从龙江出去后,龙荣的两只眼皮一直在不停地跳。龙荣不以为然,他不会相信别人说的那些鬼话。
为了凑足一个整数,龙荣在清理洞子最后独自还去挖了一挑矿,清静地矿洞里有些阴森森的。龙荣边走心里边都有些害怕,他感觉到那种阴森的恐怖正在身后步步紧随着。他的额头上冒出了虚汗。
突然间,一道影子从龙荣的眼前一晃而过,远处有一个凄惨的叫声隐隐传来。
龙荣扔掉肩上的担子,想夺路而逃。可是一团黑影迎面扑来,正正撞了他。龙荣的大脑嗡地一声响,他就昏迷了过去。
发现龙荣的尸体,是两个下井打钻的钻工。两个钻工都被吓得不轻,当人们把龙荣的尸体抬出矿洞后,看他的肉身也是青一块紫一块的,不象是被石头砸的,也不是被人杀害的。
闻听矿洞死了人,李老板亲自来了。
李老板叫人厚葬了龙荣,并给了死者家属一笔抚恤金,同时,也请了法师祭洞驱魔。
离开梅岭矿山那天,烟云缠绕着矿山的峰峦,天空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龙江拿着哥哥龙荣的灵牌,并向哥哥栖身的土地,一座新堆的坟茔,深深地掬了一躬,两行泪水夺眶而出。
“哥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