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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尔斯泰自述(26 为什么手工劳动是人生幸福的前提)

  亲爱的兄弟:

  前封信已收到。读后甚为感动,不觉满含泪水。我本想回信,苦于没有时间,加之用法文写信对我是件难事,何况你的问题人们误会很深,要详加解释更为困难。你的问题是:为何手工劳动是幸福的重要前提,我们是否要放弃跟手工劳动不符的智力活动即科学艺术?

  我认为,我们之所以要从从事手工劳动,是因为这个社会最根本的弊端,在于我们这些所谓有教养的人脱离劳动,反而占有那些贫困和无知者的劳动成果,这些不幸的人类似于奴隶,在地位上跟古代奴隶差不多。要衡量这个社会中那些信奉基督教、哲学或人道主义的人是否真心实意,首先要看他们能否解决这个根本矛盾。最为简单易行的办法就是首先去干那些原先由别人照顾自己的手工劳动。我认为,一个让女仆给自己端屎端尿的人是不会真心实意地具有上述信仰的。

  有一条最为简洁明了的道德规则:要尽量减少他人为自己的服务,尽量增加自己为他人的服务;要尽量少地求索于他人,尽量多地奉献于他人。这一规则可以让我们的生活更合理,更幸福,也解决了所有的难题,包括你提的问题:我们应该怎样对待智力活动、科学艺术。从这一规则出发,只有在我的活动是有益于他人的时候,我才会感到幸福和满足。相信自己做的事情不是没有益处的,不是罪恶,而是为了他人的幸福,这就是我自己幸福的主要条件。正是这种思想可能促使一个在道德上诚实的人宁愿去干手工劳动,而不愿去搞科学和艺术。他是这样想的:如果我写一本书,就需要工人为我排字;我创作一首交响乐曲,就需要乐师来演奏;我进行科学实验,就需要有人制造实验仪器;我创作一幅画,就需要有人制造颜料和画布。所有这些活动也可能是有益于他人的,但在多数情况下,它们不仅无益,反而有害。然而当我在干这些十分可疑、还得迫使他人为我工作的事情时,我身边却有许多事情需要人去干,它们肯定是于人有益的,而且不用任何人帮着干:例如替那些干累了的人搬运重东西,替生病的农民耕地,给人包扎伤口,等等。这样的事情在我们身边随处可寻。干这样的事不需要他人帮忙,而且能够直接满足当事人的需要。种植树木、喂养牲口、给人打井等活儿肯定是对人有益的,任何一个内心诚实的人都宁愿去干这样的事情,也不愿从事我所生活的上流社会里所谓的崇高使命之类十分可疑的智力活动。

  先知的职责是崇高的,然而那些自认是先知的教士并非真的先知,只是因为这样自我标榜对他们有好处。那些接受过关于先知教育的人并不是先知;真正的先知是那些深信自己是先知,并为此作出自我牺牲的人。真正的科学家和艺术家也是一样。任何一个音乐家都是像吕利一样,放弃厨师手艺而献身于小提琴,为此作出牺牲。而一个音乐学院的学生只是学习别人交给他们的东西,他们不是在履行音乐家的职责,而是他们所处的地位要比常人有利。对所有人来说,手工劳动都是一种职责和幸福,而智力活动则较为特殊,只是那些负有其使命的人才会有的职责和幸福。一个科学家或艺术家,只有在他为这一使命而牺牲掉自己宁静的生活和好处时,才能证明他确实具有这种使命。一个人以自食其力为前提,同时进行智力活动,为此而绞尽脑汁、锲而不舍地思考,这就证明了他的使命。而一个人以从事科学和艺术为借口,让自己过着占用他人劳动的寄生生活,他所提供的东西只能是伪科学和伪艺术。真正的科学和艺术作品,只能是一个人作出牺牲的产物,而决不可能是谋取物质利益的结果。

  为什么会出现否定科学和艺术的现象?例如对那些手艺人或农民,谁都不会对他们的作用提出疑问,而一个工人也不用去证明自己劳动的作用。他在生产,其产品是人们必需的,对他人是有益的。人们享受这些产品,谁都不会怀疑它们的用处,更不会去证明这一点。科学家和艺术家本来情况也是一样的,但他们当中的一些人为什么要尽力来证明自己的作用呢?其实那些真正的科学家和艺术家不需要证明自己是有用的,他们贡献自己的产品,而它们是对人们有益的,这就够了。然而许多自命为科学家和艺术家的人知道自己的产品不合格,反而像许多世纪以来的僧侣那样,反复证明自己的活动对于人类的幸福是必要的。

  就像其它人类活动一样,真正的科学和艺术是一直存在的,还会永远存在下去,既不需要证明它们的作用,也不可能否定它们。现在之所以出现这种需要证明的怪现象,是因为在我们这个社会,有一个以科学家和艺术家的名义构成的特权阶层,它的作为是对其名义的一种侮辱,结果是伪宗教代替了真正的宗教,伪科学代替了真正的科学,伪艺术代替了真正的艺术。这个阶层最大的问题是压迫民众,使得民众失去了本应在其中普及的东西;这一阶层的成员言行之间自相矛盾,却自以为得意。

  所有让人们团结起来的东西就是善和美,所有让人们分离的东西就是恶和丑。这是大家都知道的,它就存在于我们心中。因此,如果那些自命为科学家和艺术家的人真正关心人类的幸福,就会专门去创造那些让人们团结起来的东西;像法学、军事学、政治经济学和金融学这样的学科也就不存在了,因为它们的目的是让一些人在损害另一些人的基础上获得利益。如果人类的幸福是科学和艺术的标准,那么那些与此无关的烦琐学科,以及那些只供有闲阶层解闷的所谓艺术作品,就不会具有现在这样的意义了。

  人类最重要的一门科学是关于怎样才能最少作恶和最多行善的科学,最重要的一门艺术是关于惩恶扬善的艺术;然而在那些自以为可以给人类带来幸福的科学和艺术中,却找不到它们。我们这个社会所谓的科学和艺术,不过是一个大骗局,是我们在摆脱了教会迷信之后又陷入的另一种更大的迷信。为了认清道路,我们应该摘下那顶虽然戴着温暖舒适、却被蒙住双眼的帽子,抵抗巨大的诱惑。要认识生活的真理,并不需要什么肯定的东西,也不用借助于任何哲学和科学,只需要一个否定的特性就可以了:那就是不迷信。应该让自己具有赤子之心,对自己说: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相信,我只想明白生活的真理,因为我必须度过一生。其实早在许多世纪以前,对此已经有了简洁明了的回答。

  情感对我说:我要为自己、为我一个人谋幸福;而理智对我说:所有的人甚至所有的生物都渴望幸福。这些跟我一样追求幸福的生物会压迫我,我得不到所希望的幸福。但我的生命就在于追求幸福,如果这不可能,我就无法生活下去。那么,我就不活下去了?在这个所有的生物都只追求自身幸福的世界里,我不可能获得幸福,也不可能活下去。尽管对这一点看得很清楚,我仍然活着,仍然在追求幸福。我对自己说,只有其他生物爱我胜过爱它们自己,我才有可能获得幸福;然而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尽管如此,我仍然活着。我所有的活动,我对财产、名声和权力的追求,都不过是想迫使他人爱我胜过爱他们自己。财产、名声和权力等等似乎给了我类似的东西,让我获得一定程度的满足,以至于忘记了这不过是类似,决不是真实的东西。所有的生物都爱自己胜过爱我,我的幸福是没有指望了。有些人因为无法解决这一难题,认为生活只是一个大骗局,就开枪自杀了。

  其实这一问题的答案十分简洁明了:只有这个世界的构成能够让所有的生物爱他人胜过爱自己,我才会获得幸福。如果所有的生物都能不爱自己而爱他人,全世界的人就都能获得幸福。我是一个人,一个生物,应该按照让所有生物幸福的规律去行事,我应该爱他人胜过爱自己。一旦做出这一判断,我的生活就完全不一样了。所有的生物都在互相残杀,他们同时又在互爱互助;而维持人类生活的不是残杀,而是互爱;促使人类进步的正是这互爱。整个人类历史就是将这个团结所有生物的原则得到越来越多的运用,历史和个人的经验都证实了这一点。其实我们通过自己的内心,就能给这一判断找到最为充足的根据。一个人可以获得的最大幸福和自由,就是否弃自我和爱他人;理性给他指示出这唯一的幸福之路,而情感则促使他往这条路上疾行。

  ——给罗曼.罗兰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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