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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失的主题

第四章

    王大发一边蹒跚着走出茅房,一边大骂:“富贵,你这小王八羔子,你也不捡几个好的砖头,捡的全是他娘尖头的,想扎死我?”

    扎死你个龟儿子的,王富贵到底比王小贵强多少,你这张糟嘴,起啥王富贵,饭碗丢了还富个龟儿子的贵。王小贵真想在王大发的屁股上狠咬一口,可想到他的屁股还没擦干净,又不得不打消了念头。

  “富贵,咱们今个骑驴去怎么样?非让他娘的厂长下跪不可!”

  “三叔,骑啥驴呀,那畜生不仅会坑人骗人,还会冷不防地弹蹄,骑不得!这路又不远的。”

  “你他娘的忘事真大,我上次不是跟你说过你三弟王发财买驴了吗?”

  “你养还是我三婶养,养那东西不比养小孩,你每天不拿着法器,不使出看家本领,你是养不活它的!王大富家的那头就难对付。”


  “那是油驴,是供人骑的,跑起来像一阵风,你三弟从城里回来了,这不又像一阵风似的跑出去了。”

  “它不能磨磨是可惜了,现在啥都开始退化了。三叔,它和小毛驴是本家吗?”

  “一定不是,虽在一个道上混的,油驴吃油,毛驴吃粮食。”

  “唉,龟儿子的,现在啥子都变了!”

    王大发正和王小贵说着话,王发财闯了进来,头上起了个大青包,像青蛙的圆肚皮,他一边走一边骂:“他奶奶的,我不相信还制服不了你!”

  “发财呀,你这是怎么啦?你的油驴呢?”王大发满脸的狐疑。

  “他奶奶的,性子还野着呢,还好,我制服了它。醋呢?这包真他奶奶的疼!要是在城里,我他奶奶的要倒八辈子霉了。”

  “我说油驴呢?”

  “跑不了,在门外。一个包的代价,值!”

    王小贵趁着说话的空隙跑了出去。

  “哎哟,龟儿子的,烫死我啦!”门外传来一声惨叫。

  “小王八羔子,你乱摸啥?”王大发迎声走了出去。

  “龟儿子的,我只是随便敲敲,看看这头驴是不是全用铁皮包的,没想到这手刚碰到这个圆桶子上,我的手就‘兹拉’一下戳心地疼。龟儿子的,这比驴弹蹄子厉害多了,我今个是见识够了!”王小贵又不辞劳苦地围着油驴是左几圈,右几转。

  “小子,这可是城里的新玩意,有钱你也去搞一头,我想用它拉磨,那磨一定转得老快!”王大发拍了下油驴的皮垫子,“坐在这上面舒服,比坐在毛驴上强几百倍,那畜牲的骨头梗人!”

    王发财出来的时候,头上的青包变成了白包,远看上去像冷漠村上空的一朵白云,存在得不伦不类,不尴不尬。

  “三弟,你这包上抹的啥?”

  “是面。他奶奶的,谁把我的牙膏给偷去了,抹牙膏对包有效!”

    王大发一怔,那软盒里装的原来是治包的,原以为是防门上虫的,让他一股脑地挤进了鸡圈门上的窟窿里。小王八羔子,从城里带回来这么好的药也不跟老子讲一声,可怜了老子屁股上那存在很久的脓包。

  “发财,带俺俩去找厂长去!”王大发拍了拍油驴的坐垫子。

  “干嘛?我怕不能很好地把持它,乡里的路太难走!”

  “你大哥让厂长他娘的给卸了!”

  “笑话!打死我也不会相信,卖体力也能丢活?这又不是在城里,工厂老板想开除谁就开除谁,没活干再正常不过了。我还从来没听过在农村还有这档子事!”

  “是真的,这厂长也不知发了他娘的哪根神经。龟儿子的,他把老子当成了个屁,想放就放,也不顾别人的感受!”王小贵很不想提起这档子可耻的事。

  “那好,我豁出这条命也要带你俩找厂长评理去。大哥是谁?”

    王小贵坐在了最后面,右脚始终离油驴的那个油光的圆桶老远,他知道那玩意儿比驴弹蹄要厉害得多。他使劲晃了晃身子,这驴背还真是软,给人那种感受轻飘飘的,像骑在自己老婆的身上,他好几年没有这种感觉了,他又迷失了自己。

  “发财,你带俩人行吗?这油驴耍起脾气来要比毛驴厉害!”

  “没事的,你没看到我头上的包吗?那是经验,也是学费。大哥,你也坐好了!”

    王小贵还在迷失自己,他想得实在太多太多。坐在城里人高贵的交通工具上,他仿佛觉得自己离文明越来越近,他终可以将自己束之高阁,用历史挑剔批判的眼光去诅咒冷漠村的一切。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活过来的,活在冷漠村这样的空气里只能使人越发冷漠与窒息,那简直是一座供活人乐祸的坟墓。

    在这个时候,王小贵本该不应有任何想法的,但是他一直在思索。本来饭碗丢了,这问题也不大,至少肚皮还能将就着填饱,可是,能在冷漠村丢这样的饭碗,他可是首屈一指,丢人呀,真他娘龟儿子的丢人。在冷漠村任何事都或多或少存在着患得患失,可是这个“面子”问题就该另当别论了。每个人都拖着一副呆板冷漠的面孔,彼此用皱纹交换着对某一件事的极度乐祸,他们都彼此生活在臆想的空间,呼吸着自己的空气,其实这种感觉挺好。王小贵却是那种死爱面子的人。本来他也是知道面子不能当大饼来充饥,可是,他却深深地挚爱着面子,尽管冷漠村的人将面子糟蹋得乱七八糟,一文不值。正如刚才他坐油驴时反过脸坐,王大发问他会坐不会坐一样,他为了维护自己不懂装懂的面子,竟突发奇想:这样坐一定龟儿子的刺激。

    唉,真是林子大了,啥样鸟都有,都是一样的鸟,那就屁都不屁,王小贵做了一只出头鸟,没想到竟被人给崩了。

    王发财加油门挂档的时候,王小贵的一只手拽着王大发的衣角。突然,那油驴伴随着挂档时的“喀嚓”猛窜了出去,坐在后面的王小贵顿时像蛤蟆一样手腿支棱八叉地来了个后空翻,又像贴烧饼一样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王大发下意识地用双手死死地搂住王发财的腰,他真害怕这驴将他甩掉,折了自己那把老骨头。

  “放手,下去看看!”好在王发财立即熄了油驴。

    王小贵像死猪一样趴在地上,鼻子直哼哼,想来这种高难度的武打动作可不是他这样年龄的人随便就可以来一个的。

  “富贵,怎么样?还活着吧?”王大发一边向王小贵走去,一边扯着自己的衣角。

  “龟儿子的,还死不了,这驴还真他娘的野,我可算服了它!”王小贵抬起满是灰尘的脸。

  “小王八羔子,让你坐好,你就是大意,这有坐小板凳稳当吗?你看看,你把我的衣裳都拽烂了!”

  “三叔,我现在一点儿也不想去了!”王小贵趴在地上蠕动了一下身子,浑身发痛。

  “不去?不去岂不让厂长欺侮到头上?你三叔是啥人?没有他办不成的事!快,起来!”

    王小贵真不愿意起来,这样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还是蛮舒坦的。歇了一会儿,他不满了:“龟儿子的,摔死我了!你他娘的到底会不会骑?”

  “三叔,我看我们还是地走吧,走路是最安全的,我看我也没有坐这油驴的命!” 

  “富贵,怕啥?摔习惯了就好了。这次你坐中间,保准你掉不了!”

    王小贵被夹在了中间,像薄馍卷鸭蛋。他生怕自己会再次被抛了锚,于是双手死死地卡住王发财的裤腰带。后面坐的王大发也不敢疏忽大意,也死死地拽住王小贵的腰带。

  “三叔,轻点,别把我的腰带给拽断了,那绳不结实!”

    王大发一听不结实,顿时抱住了王小贵的细腰,幸亏这小子老早告诉了自己。

    一切准备妥当之后,王发财启动了油驴,王小贵与王大发下意识地抱紧了。果不其然,那油驴猛地直冲了出去,王大发的双腿翘得老高,但还是没有“后空翻”。王小贵有点害怕,他生怕王发财的裤带会断,好在自己坐在了中间,即使掉了,下面还有一个垫背的,油驴的野性过去了。

    正当王小贵自我感觉良好的时候,油驴突然停了,王大发的身子猛地向前逼了过去,尖尖的下巴狠狠地戳在王小贵的后背上。

  “龟儿子的,疼死我了!”

  “小王八羔子,好疼!”王大发向上托了托下巴,“发财,你个狗娘养的骑得好好的,停下来干嘛?” 

  “你们朝后坐坐,挤得我都坐到油箱上了,没法子掌把!”

    王小贵向后移了移,王大发向后移了移,他可不想再移点,这后面本来就不安全,这朝后面一移的,安全系数自然下降,保不准要落空的。

    王小贵与王大发又一次抱紧了,他们知道这猛窜的动作还会上演。

    王大发的老腿又一次翘得老高,好在没掉下来,油驴终于像一条疯狗一样,伴随着疯狂的叫声,在大股大股的灰尘里驶向厂长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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