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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塞

  阿弈揉了揉被太阳晒红的眼睛,第三次沿着球场的白色中线横穿球馆。时值盛夏,户外曾瘟疫般肆虐的夹竹桃花已现败象,知了不停地发出悠长的颤音,黄色与褐色的甲虫怡然自得地趴在树疖处,长有红色斑点的青虫已经开始结蛹。然而昆虫的世界与阿弈无关,阿弈停住脚步,深深吸入球馆内的阴凉干燥,带着一股铁腥味的空气,闭上眼睛,正式进入了一个唯有白色界线的黑魆魆的空间,忽然阿弈做出漂亮的助跑姿势,开始从跳球区的中心往前冲刺,最初沿着直线,渐渐偏离了少许,但是自始至终没有半点迟疑,直至重重撞上了看台,阿弈睁开眼,痛苦地蜷曲身体,指甲深掐入大腿外侧。受伤的是膝盖,因为径直撞上了坐椅的棱角,伤口呈凹陷的锥形,但并没伤到骨头。大约过了三十秒,让人恼火的剧痛逐渐稀释,取而代之为一种温和流畅得多的刺痛,同时暗红的静脉血顺着小腿缓缓流出,这时阿弈的脸色从红润恢复成雕像般的白晰,坐起来并迅速掏出纸巾按住了伤口。

  

  忽然搁在对面地板上的手机兀自震动起来,暗绿的灯光闪烁不已。阿弈一瘸一拐踱到手机边,仰面躺下去后接起了电话。

  “喂?”                

  “阿弈啊,我在公话上打给你的。”草猪的声音。

  “恩。”阿弈轻哼了一声,才发现冷汗已经湿透了背心。

  “怎么回事了?你在哪里?”

  “没有怎么。到底什么事?”阿弈长吁一口气,目光开始搜寻去年顶棚上燕子一家的窝。

  “好事,我找到住处了,租房的钱可以暂不考虑,啊?具体什么的一时也说不清楚,总之是的地方。我的计划是痛痛快快的窝完暑假,九月份开始一边打工一边学阿拉伯语,最近一直研究中东地图来着……”

  “学不学阿拉伯语什么的以后再说,关键是什么地方?” 阿弈没好气地打断道。

  “到时你就知道了。现在来你那怎样?还有点事想商量一下。”

  “不用了,”阿弈忽然莫名紧张起来,“现在有事,星期天上午来好了。”

  “那就是明天咯?”

  “那就明天上午,好的,就这样吧,bye。”阿弈挂掉电话,确认伤口停止流血后蹒跚着离开了球馆。

  

  由于几团层积云的缘故,外面的世界进入了间歇性的荫凉期,阿弈在正对校门的花台附近遇见了学校的园丁,老园丁穿着绿色背心,草帽帽沿高高折起,满面通红地呷着茶。“暑假也要训练啊?”老人一本正经问道。阿弈看着他严肃的脸,微笑却又不失礼貌地说:“不是,随便转转。”于是在园丁的视线中,阿弈以缓慢但是正常的步子踱出了校门,几乎在阳光重新照在地面的同时钻进了一辆的士。

  草猪的转变始于初二,虽然在大家记忆中是他高一剃了光头,但是给阿弈留下深刻印象的却是那年的校庆日,阿弈上午请了事假,下午到校时却到听到大家都在讨论草猪上午被外班几个男生群殴的事,因为晚上有校庆的活动,同学都显得异常兴奋,这件事更像是被当做了校庆的前奏,阿弈从隐约听到一些片断中,大致明白了是因为某个女生的缘故,然而草猪的座位始终空着,一切无从证实。晚会会场上草猪终于露了面,阿弈从二楼看台看见他被簇拥在一群男男女女之中,表情既不沮丧也不高兴,额角上纯白的绑带意外地带来一种阳刚气十足的美感,阿弈像是从不认识似地凝视着他略显纤细的五官,似乎从中读到了某些近乎邪恶的意味,不禁不寒而栗。

  

  校庆会之后草猪自然地融入了年级内的某个圈子,其成员大都些是家境宽裕,前途远大的优等生,圈内每周末有次聚会,形式不外乎唱KTV,远足,聚餐之类,受圈子的影响,草猪的成绩进步神速,谈吐也日益风趣起来,加上运动好的缘故,很快便成为了年级里的风云人物。初三寒假后,草猪放弃了周末打球的习惯,将全部精力都专注于升学,半年后果然如愿所偿考进了重点高中。然而就在老师和家长都认定他有大好前途的时候,草猪的叛逆期却不期而至,于是从小被冠上“早熟”,“天才”一类字眼的草猪,让所有人大跌眼镜地颓变成怪物级的不良少年。与别人逐渐的量变不同,草猪的变化既迅速又彻头彻尾。举个简单的例子,以前草猪在别人谈话时彬彬有礼地看着对方的眼睛,从不会陡然提出截然不同的观点;而现在的他却不仅言语讽刺,嘴角也始终挂着油然的笑意,视线的焦距更是极不礼貌地闪烁不定。高一结束时草猪因为旷课和打架被记了两次处分,更严重的事发生在今年四月,教育部官员来校视察期间,草猪因为在操场上吸烟被罚打扫厕所。两天后,就是视察结束的前一天,上面来的三菱车被发现喷上了throw-up的涂鸦,虽然没有确凿证据,草猪还是差点被恼羞成怒的校方开除,经过多方斡旋后,最终处分定为留校察看。经历这一风波后的草猪沉寂了许久,直到最近才向阿弈提议离家出走的事,并且郑重其事地分析了其可行性。阿弈不禁惊诧于他思维的缜密,才发现胡闹归胡闹,草猪的头脑却在初中的良好基础上日益成熟起来,只不过他将这种智慧用在了离经叛道的方面罢了。

  

  出走的日期暂时定在了76人与湖人总决赛后的一周内,此后又因为一些耽搁反复修改,最终确定的日子是7月29号,让草猪欣慰的是阿弈没有任何异于寻常的流露,这倒还在他的意料之内,意外的却是阿弈始终没有问过草猪离家出走的原因,也没有向他提过自己的看法。两人仅仅简单交流了一下手头有多少存款,到何处落脚,被发现后怎么办之类的实质性的问题。果然阿弈在的话,事情就会变得顺其自然。这是草猪反复省察后得出的结论。

  阿弈将钥匙扭转720度,防盗门发出两声清楚的撞击声后戛然打开,家里没有人,阿弈没有换鞋就径直走到阳台,现在已过下午四点,阳光仍然强烈却不再刺目,阿弈透过重重建筑眺望河滨公路,公路上的绿化树无精打采,如同学校集会上站错了班级的低年级生一样处境尴尬,入夜后灯火阑珊的河滨路是阿弈极其喜爱的景色,睡前的大部分时间也正是在这样近似发呆的观察中度过的。这时门廊上响起了开门的声音,阿弈有点不悦地转身回到客厅,呆若木鸡地看着被打开的门和正在换鞋的女人。“什么时候回来的?”母亲抬头问道:“为什么不换鞋?脚是怎么回事?”面对连珠炮般的提问,阿弈沉吟片刻,选择了回答最后一个:“骑车碰到的。”“伤口深不深?赶快消一下毒,要不要去医院?”“不用了,我自己擦碘酒就是。”阿弈将伤腿后撤半步,竭力想避开母亲的视线。“那就马上擦。”母亲摆出让阿智难堪的严厉态度说。阿弈只得不情愿地从电视柜下拿出了碘酒和棉球。“酒精呢?先擦酒精再擦碘酒的常识你总该有吧。”“酒精瓶空的。”阿弈分辩说。“不可能,昨天还用过,”母亲找出酒精瓶子,微微倾斜,果然还剩下浅浅的一滩,“什么时候才可以学得认真一点?你这样的人永远是社会淘汰的对象。”阿弈厌恶地埋下头,任由母亲用棉球在伤口处上下涂抹。自己离开后,他们会怎样,红着眼圈泡方便面?在电话里大吐苦水?但是不出三天日常就会照旧吧。阿弈不无鄙夷地想。

  “晚上我要回办公室。你歇一下,四点四十我们出去吃饭。”

  “这种天气那么早怎么可能吃得下?”

  “那你在家等到七点自己煮面吃。或者热中午的剩菜也可以,肉丝还剩了多少?”

  “我知道,忙你的去。”阿弈原想用不屑一顾的语气向母亲挑衅,可话出口后却倦怠得犹如缓缓沉入瓶底的铅,于是干脆闭上眼睛不再动弹。母亲盯住阿弈看了许久,确定没有言外之意后倒也无话可说起来,屋内顿时安静得像轰炸机掠过后的废墟。

  “我走了。”四点四十时母亲起身道。阿弈点点头,按下了电视遥控器上的红色按钮,屏幕闪烁几下后再度变成了黑色。“电视怎么回事?” 阿弈扭头大声问道。“不知道,可能坏了,要看新闻上网去查。”紧接是铁门合上的钝声。

  

  克里特,克里特的公牛现在在做什么?一定困得睁不开眼,不过为了生存而嗜血成性吧。阿弈忽然再次想起草猪缠上绷带的脸,一股烦躁感油然而生,转而深陷入沙发,目光扫过对面墙上的汽车挂历,今天21号,星期六。离出走还有七天,因为无所事事,时间宽裕得像抹香鲸在打嗑睡,是否该在卧室留点暗号或是日记之类的绕乱警察视线呢,阿弈饶有兴趣地沿着这一奇思妙想深究下去,直到夜幕和饥饿感同时来临。

  次日草猪如约来了阿弈家,并且提出了新的条件:带上一个叫龙的女孩。

  “不可以。”阿弈断然反对。

  “所以我讨厌和处男说话,永远不会帮别人打算!” 草猪气急败坏地坐上桌子,嘴角的烟头在深吸下异常殷红,换做别人也许会被这样的草猪吓到,然而阿弈明白这不过是他色厉内茬的装模做样,索性不加理睬。

  “嘿,听我说,”草猪脸色虽然仍旧难看,口气却已明显软了下来,“她只是当去渡假而已,学校一开学就得回去,关键是可以给我们3000块左右的资助,我也是看着这点才答应的。”

  “别人会怀疑,她也难保不会说出去。”

  “那倒不会,只要说是旅行去了,我和她也说不上太熟,没人会怀疑到她头上,至于保密这点我可以保证,龙绝不是搬弄是非的人。”

  阿弈眉头紧锁着不发一言,按照以往的惯例正是妥协的表现。

  “那就说定了。” 草猪喜形于色地捻熄烟头。“下次,”阿弈抬起头,“下次再有这样的突然决定,我就退出。”“自然不会有下次,”草猪嬉皮笑脸地说,“不过既然是公平交易,你把列侬带上我也没有意见。”

  

  草猪的玩笑话让阿弈在以后的几天里犹豫不决,宠物是他没有考虑到的一环,新环境多半不适合养狗,然而将它留在家里也未必会得到很好的照顾。让阿弈下定决心的是两天后列侬的一次失踪,失踪发生早上打球时,阿弈无意间发现一直在草丛里打盹的列侬不知去向,沿着公园一带找了数遍没有结果后,心急如焚的阿弈回家打印了二十份启事,在午饭前贴遍了公园附近的住宅区。

  匆匆定稿的启事是这样写的:

                                    寻犬

  现寻找一只吉娃娃犬。特征:褐色短毛,前胸和右眼眼角有白色斑点,左后腿略有些瘸。如有发现请尽快与本人联系,定重谢。

                                                                      联系人:左弈

                                                                 电话:XXXXXXX

  直到下午六点也没有电话打进,镇定下来的阿弈才发现上午回来后并没有洗澡,于是心力交瘁地泡进了浴缸,毛孔的扩张感遍布全身的同时,阿弈脑海中浮现出林樱家长满爬山虎的后墙。

  林樱是列侬最初的主人,去年冬天,大概是林樱去世前一周的中午,阿弈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喂,请问是左弈同学吗?”电话那端传来一个优雅悦耳的中年女人的声音。

  “是我,您是……”

  “……我是林樱的妈妈,有件事想拜托你。”

  阿弈不禁困惑起来,林樱虽然与他从初中到高中都是同学,但两人并不熟,而且对方有感情不错的男友,最近听说她得了绝症住院,也仅仅是一般的同情罢了,断没有想到会有事相求自己。

  “……快别这么说,有什么事请尽管说就是。” 阿弈忽然发现继续沉默下去就要跨越礼貌的界线,慌忙之中几乎失声。

  “呵,说出来真不好意思,小樱那孩子一定要把她的狗托你照顾,说是你是适合的主人。”

  话虽如此,林樱妈妈的语气却是充满了所有母亲在危难面前特有的坚定,于是与其说是出于友谊,倒不如说是对林樱妈妈勇气的感动,阿弈接受了这一请求。翌日阿弈按约定到林樱家接走了列侬,也见到了这位了不起的母亲,虽不如阿弈想象的雍容高贵,但却更加乐观坚强。

  “实在对不起,小樱坚持不见任何人,即使你也不愿意。” 林樱母亲抱歉道。

  “没关系,改天再来探望就是。”

  “那么实在麻烦你了。有什么需要随时都可以告诉我。”

  告辞林樱母亲后的阿弈沿原路返回,意外发现了林撄家后墙上枯萎的爬山虎,“夏天的话就好了。” 当时的阿弈不无遗憾地喃喃自语。

  时隔半年后阿弈终于回到了爬山虎之墙,比起去年纯净的青色,墙面已经变褐了许多,曾经令人无限期待的爬山虎也到底没有长到想象中的那么委蕤茂盛,阿弈路过没有盖子的垃圾桶,不禁想起去年冬天列侬在自己怀里冻得瑟瑟发抖的样子。走进林家的院子,果然看见正在给列侬洗澡的林樱母亲。

  “是左弈啊?我猜你会找来的。请进屋里坐坐吧。”

  阿弈如释重负地点点头,才发觉经过长时间步行后,还未长好的伤口已被汗水浸得隐隐作痛。

  “列侬长得很结实呢,左弈平时一定很用心照顾吧。” 林樱妈妈清爽地笑道。

  “哪里,只是平常打球时会带它一起去,总体来说还是稍嫌运动量不够啊。” 阿弈有些不好意思地呷了一口冻过的雪碧,没有动排列整齐的巧克力糖。

  “上午可是吓了我一跳,没想到它长得这么大了,而且还是一个人跑了回来。”

  “说起来真不好意思的,本来早应该带它回来看看,总因为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搅来搅去就耽搁了下来,没想到先是它自己等不及了。”

  “这没关系,倒是你刚才说的话很有意思,你今年也最多十七吧,又是男孩子,到底有什么些事情会觉得乱七八糟呢?”

  “唔……怎么说呢,” 林樱妈妈出乎意料的提问让阿弈紧张起来,一面竭力在脑子里搜索答案,脸颊却禁不住泛起潮红,“……比如朋友突然打电话来,又或是遇到班里郊游什么的。”

  “真的吗,我还以为你们这种年纪的孩子一提到郊游就激动的不得了呢。”

  “哪里。”阿弈不以为然地摇头,又觉得在同学家长面前老气横秋地抨击学校制度不大妥当而放弃了进一步的解释。

  

  “那么,”林樱妈妈起身道:“到林樱卧室看看?” 阿弈点点头,跟随她走上楼梯。林樱的房间比阿弈想象中紧凑一些,加菲猫的床单和樱桃小丸子的挂历都显得稚气十足,衣柜上久未演奏的小提琴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林樱妈妈拉开窗帘,因为是郊区,所以能没有障碍地看到远方连绵不绝的田野与远山。说不定到晚上还能看到萤火虫吧,阿弈心底不由泛起一丝羡慕。“知道小樱怎么评价你的?” 林樱妈妈忽然问道。阿弈诧异地摇头,林樱妈妈微笑着继续说:“她说见到你替被车碾死的野狗收过尸,白衬衣被弄脏了也没有反应,说你看起来阴沉沉的——但是能那样做的人,想必心地善良又有勇气,所以是顶了不起的人物。”

  “这些话要是她能亲口告诉你的话该多好。你们本可以成为好朋友吧?左羿同学。”

   阿弈低下头,指尖拂过小提琴,琴弦在悸动中发出一声颤音。“那个……”

  “可以的话,请让我继续照顾列侬好吗?”

  “那是自然,你是小樱挑选的主人,谁也没有权力把列侬从你那带走。总之你也好,列侬也好,都是讨人喜欢的孩子,所以不管什么时侯需要帮助的话,我都希望你们都可以来这里。”

  “……一定会再来的。” 阿弈应诺道,然而随之而来的茫然感一如窗外广袤无垠的油菜田。

  

  离开林家之后阿弈用小刀在爬山虎之墙的砖面上刻下了自己英文名字的首字母——大写的“s”,沉吟几秒后又再旁边添上了拙劣的狗蹄印。“回家了。”阿弈拍掉手上的灰尘,列侬瞪着栗色的大眼睛,急于想弄清楚主人举动的意义而在阿弈的鞋沿处反复摩擦,阿弈弯腰抚了抚它的耳朵,就在手心接触到列侬身体的瞬间,公路对面刮来了带有狗尾草味的山风。

  “仔细想想还有什么?”电话那头的草猪催促说。

  “没有了。不过烟的话该用你的自己钱去买,没有道理算在里面,啤酒也没必要买那么多罐吧,又不是去野餐,喂,在听没有?”

  “……啊?那些稍后再说,知道现在电视现在在放什么?约翰韦恩的西部片,有个梳查理一世头的家伙想打劫一间酒吧,拔枪了:嘿宝贝儿别动!”草猪用压扁了的声音惟妙惟肖地模仿了配音,阿弈愣了一下,忍不住大笑起来。

  “我就知道,”草猪得意地说,“很久没这么笑过了吧?”

  “那倒是,好笑的事太少了。”

  “是你自己的频率太慢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是想要是换在你的角度,看周围恐怕都像是快放吧。记得以前就说过你这种人很像铂金之类的物质,又冷又硬的,没人打搅的话是可以毫不犹豫地活上几万年的类型。可是阿弈,沉稳归沉稳,自己把自己拖垮的话就不妙了吧?”

  “……不会的。” 阿弈用力闭了闭眼,用下颌和肩膀夹住了听筒。

  “那就好。对了,交换下理由怎样?离家出走的理由。我是因为彻底厌烦了学校,周围都是些肤浅的家伙,再待下去也没有什么意思,再说也想早点成熟起来,好歹这也算是途径之一,说说你的?”

  “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勉强说起来大概是想换种节奏——你说的频率什么的。”

  “真的?听你的口气半点都不诚恳啊,不是在随口敷衍吧?算了——杰克逊的专辑你喜欢哪张?”

  “杰克逊?”

  “迈克尔·杰克逊。”

  “觉得早期更好些,老的MV里还可以看见他打响指的习惯。”

  “果然,我也是比较喜欢黑人时的杰克逊呢。”听筒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草猪大概在打电话的同时挑选着cd,“如果没其他事了,那就明天七点车站见?”

  “既然确定明天出发的话,现在怕是可以告诉我地点了吧?”

  电话那头心不在焉的杂音忽然消失了,大约树叶从枝头飘落到地面的暂停之后,重新传来了草猪鼻息缓重的声音:

  “要塞,我们以前叫它要塞——”

  

  这时停电了,阿弈倚坐在墙角,在等待草猪下一句话的空隙里忽然想起了高一时平安夜的街头,不知是谁扮的颇有嬉皮士风格的圣诞老人分发礼物的场景,阿弈在漆黑中露出一丝微笑,仿佛当时倏忽的雪花再度飘进了衣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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