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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站,西藏

清秋回到了广州,她在进屋之前在小店购了三瓶啤酒,这是她一向的酒量,她常常自许三樽倒,喝一樽开始上头,第二樽开始摇晃,是天地摇晃,到第三樽时,她便可以不再思量,因为她醉了。

清秋一手抱着仍然熟睡的孩子,一手提着沉重的啤酒袋,有三斤吧,她想,一瓶啤酒至少有一斤。这么一大堆倒进胃,胃会撑成什么模样,想着想着好象突然看见肚子象啤酒桶一样在漫画中鼓了起来,鼓成圆球,“崩”!一声炸掉,呵呵……清秋突然自己笑出了声音。

清秋有些讷闷,自己被人涮了,为什么还会笑出声音?!

回到宿舍,打开房门,窗明几净,粉绿色的纱窗象曼舞的女子随风飘摇,昨日刚买的百合花已全部竞放,满屋清香,广州就是好,只需少许钱,满大街的时鲜花卉任你挑。清秋是个很有情调的女人,三十岁的人了,还象小姑娘一样,常常爱坐在窗棂前放纵自由的幻想,而屋里开着柔柔的灯,书架上席慕容和黄庭均的书藉还翻在昨晚的那一页上,电脑里的稿子仍然还没写到抒情的篇章,电邮里几封文友的来信怎么读怎么地意味深长。

放下孩子,看着孩子酐睡的小脸,那么柔美,恬静,长长的睫毛,就象天使一样。清秋忽然恍惚觉得,其实并没什么改变,没什么大不了。

是啊,有什么大不了!

清秋走到DVD前按了下播健,音乐立马在屋子里旋绕,那是的近年红得发紫却仍未被污染的声音———《高原红》,一个叫什么来着的藏族歌手唱的,论起来,他还是清秋的老乡,人长得非常敦厚,而且是国内少有靠实力而不靠绯闻传颂的歌唱家。清秋很喜欢他。

  许多的欢乐/留在你的帐篷/初恋的琴声/撩动几次雪崩/少年的我/为何不懂心痛/蓦然回首/已是光阴如风/离乡的行囊/总是越来越重/滚滚的红尘/难掩你的笑容/青藏的阳光/日夜与我相拥/茫茫的雪域/何处寻觅你的影踪/高原红/美丽的高原红/煮了又煮的酥油茶/还是当年那样浓/高原红/梦里的高原红/酿了又酿的青稞酒/让我醉在不眠中

音乐在录音机里缓缓流淌,当然随音乐舒缓流淌的还有眼泪。清秋独自抱着女儿粉红色的太阳抱枕,不知不觉靠在了沙发上。不知道是在醒着还是在梦中,清秋自己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何时养成的习惯,每当伤心落泪后,她总会来一次宿醉,一次沉睡,然后是晨曦中的清醒,醒时,阳光一片哗啦啦的灿烂!


但是,清秋并没有睡着,电话这时候响了,电话的分机接着传真机,嘟嘟的声音异常刺耳。“酿了又酿的青稞酒/让我醉在不眠中”清秋一边梦呓似的随着重复的音响轻轻的哼着歌曲找梦乡。

  电话声此起彼复,朦胧中,清秋好象听见楼上房东踢踢踏踏的脚步沉重起来,于是,不得已懒洋洋的抓起了电话。清秋以为电话是何打来的,竟不是,是李军从北京打过来的。李军在那头焦急的说:“秋,你怎么啦,好象没精神啊?”

  “没事”清秋嘟农着“是你呀,李军哥哥,想不到还有人会记起我呢,我以为我死了都没有人管了!”清秋满口浓烈的酒味,好在电话线太细,传不去北京。李军又在那头大喊:“秋,我明天回来广州述职,公司开秋季订货会,我明早八点到,你究竟怎么啦,告诉我,好么?”

李军哥哥,我就是想哭,怎么办,我就是想哭,他竟然在外面搞女人!呜呜……”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

清晨,一阵尖锐的门铃声唱响,清秋拖着有些胀痛的头打开门,看见李军风尘仆仆的提着公文包站在大门外面。

“你这么早啊!”清秋搓着睡眼问,李军一句也不答,走进铁门,匆匆走上前来,一把抱住清秋,他把清秋抱得紧紧的,他的上衣冰凉冰凉仿佛还带着北京早晨清凉的露。

“秋,这一次离了吧,不要再拖了!”李军一边抱着清秋,一边用头摩挲着清秋的侧面。“秋,你放心,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好好爱你的,真的,你一定要相信我,我爱你,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们俩母女!答应我,离开那个混蛋!”

清秋轻轻的掰开李军的手,轻轻的笑了笑。“傻瓜,你是我的哥哥啊!”清秋的笑好重好沉,笑容堆挤着脸上的肌肉,堆出一些似笑非笑的痕。一个三十岁女人苍老的痕。

李军好无奈,从她的脸上竟找不到昨夜那把伤心的痕迹。是的,清秋就是这样固执。六年前他就知道。

李军是清秋哥哥在北京商学院的同学,李军的老家在成都。九六年,李军同清秋的哥哥小名一起来广州实习,住在清秋那里,那时候的清秋跟现在截然不同的两个人,那时的清秋活泼开朗,特别爱笑,笑起来有种孩子般天真无邪的明艳。其实那也不是第一次相识。李军常想,其实自己是在那之前的好久就已经认识了秋,还是上大二的时候,有一天李军去小名床上取本书,无意中竟从书中掉出一张信纸,信纸上写着一首诗,虽然字迹有些歪歪扭扭不算工整,但看得出那是出自女孩之手:

                           无题

最是在异域飘雨的黄昏

想你 故园飘浮的愁容

怅我无奈追溯  的是——

年少彩虹 

曾惊鸿一掠的秋波

那深浓深浓一族睫眉下

可有露珠为我

晶莹而歌

憔悴是我  仿惶是我

携无边落寞  更兼细雨梧桐

点点滴滴

。。。。。

李军一看这显然是首情诗,于是哇哇大叫,朗诵而出,全舍的同学也都跟着起哄,小名这时从外面洗衣回宿舍,看见大家都在哄猜这首诗倒底是出自哪个系哪个漂亮姑娘的手,禁不住笑出了声音,其实你们都错了,写这诗的人不是大学生,大家都一愣,李军也颇为惊讶:“嗯,好啊,我们知道了,这肯定是你在高中的女同学写给你的“。小名还是笑笑摇了摇头,“不是,都不是,你们都猜错了,它是我妹妹写的,我妹妹没上高中,初中刚毕业,她就一个人去了深圳打工……“小名说这话时,眼里有些微红,李军就是在那个时候知道小名有个名叫清秋的妹妹,李军猜想,都说诗由心声。能把相思写得这么灵气女子会是怎样的一个人?

九六年五月,李军随小名来到了广州,那一年,清秋已经通过电脑和会计基础知识培训走进了一家名为松娇的四星级酒店打工。起初由北京出发时,听说清秋在酒店打工,李军尚有些惆怅,一个没有任何特长与文凭的女子在酒店会有什么光采的工作。但是到了深圳李军才发觉自己错了。站在他面前的是个多么娇小纯真的女孩啊,她是那么喜欢笑,笑起来时总给人一种非常善解人意的娇俏模样。李军简直有些傻眼了,就是这个小小女孩么,创造着打工的传奇!?

清秋这年是在总经办当文员。主要负责整理每日的工作报表,及例行董会。李军和小名的到来,清秋早安排他们住在酒店男员工宿舍一财务经理那里,一屋的干部,李军他们很快就从清秋同事们的口中听到许多对她的评价,几乎每个人都说清秋虽然年纪小小,但却是个非常聪敏懂事的女孩,工作能力也非常强,人也很刻苦,据说不久就有可能得到晋升。也是在闲聊中,李军才知道,原来,公司里的人都以为清秋是中专毕业的,竟没一个人对她的文凭产生过疑虑。李军想想觉得好笑,但凭清秋已得心应手在酒店工作了差不多一年来看,是真金不怕火炼。文凭其实有时并不能说明什么。

   李军和小名后来分别去了龙华和宝安,小名进了中华自行车厂做物控,而李军则去了宝安学跑平安保险。由于跑保险并没有正规的作息时间,李军的父母是双职工,家境也十分殷实,因此李军是抱着到处看看多做了解的实习态度而来,因为作息自由,李军常常一个人往清秋处跑,相处下来,他发现在这个传奇女子身上有好多好多象牙塔里的幸运姑娘没有的东西,比如她的学习,她学什么东西都是那么专注,而且非常的快,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她是学以致用,且急用,当学习纯粹是迫切自发的时候,学习的效果肯定会比在学校为文凭而学习专注得多积极得多。

那一年铺天盖地流行着一本书叫《廊桥遗梦》,清秋是个非常热爱文学的女子,但是由于尚未正式出版,因此看着清秋心心念念,李军好象突然心有灵动。

回到北京后,李军找遍了整个海淀,才终于找到那本正式出版的书,同时,李军还给清秋买了两本当时清秋正在自学的《FOXBASE》教科书,并在电教楼偷出两张教育磁带一并寄给了她。其实他本可以通过小名寄给秋,但是他没有,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从小名口中知道了清秋的全部故事,清秋一直喜欢着某年夏天在故乡遇见的一个男孩,或许那男孩根本就不知道,但是,傻傻的姑娘还是那么痴痴的等痴痴的盼,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清秋在那里等那个也许永远都不会来的男孩,李军的心便不由的颤抖。回到北京后,他总是不由自主的去设想一个纯真的女孩为初恋而艰难固守的那份千山万水心情?越想越心疼,冬天很快来了,北京那年的雪下得特别的早,李军想起,清秋曾说过,她从未见过垫雪,李军就此问小名,小名说家乡在群山的腹地正中央,即使下雪,也很难成积,李军于是有了一个心愿,他希望有一天携着那个雪一样的女孩来北京看雪,北京的雪中规中距,毫不含糊,走在雪间,吱吱嘎嘎。李军想象着那个燕子一样的女子如何欢快的在雪中淌佯,在自己怀中倘佯,天啊,我怎么啦,我怎么会爱上她了!那个精灵一样的姑娘。

这是一个非常可怕的感觉,她只是个小妹妹啊。

很快毕业了,小名终于去了广东,而李军则刻意回避着那片版图,毕业后自愿去了青岛的海尔。刚进公司,李军直接跟老总说自己兴趣在销售,于是李军长年随师兄们全国到处奔走,但是李军就是不愿去深圳,为了不愿去正视那个精灵般的影子,他把自己忙碌得象只大雁,终日在不停的茑歌燕舞中徘徊,小名打过好多次他的传呼,他也没有复。

一九九九年正月,小名在广州买了套商品房,李军由青岛坐飞机去了广州,原说是恭贺乔迁之喜,但是到了广州却看见大家铁青色的脸,原来清秋嫁人了,她嫁与外省一位陌生的男人,男人非常轻浮而暴戾,李军突然想起当年清秋曾说过,如果不是心爱之人,她便只嫁陌生人。李军想,她是想深掩自己那份太过完美了的遗憾啊。三年后的再次见面,李军突然好心疼的发现当年的那个如诗的精灵不见了,在他眼前是一种零落后的憔悴,李军突然好心疼,他真的好想狠狠地揍一顿那个男人。但是当他举起愤怒的手,却看到清秋楚楚的泪:“李军哥哥呵……”,那眼神驻满了空洞的哀怨,那是一种绝望后的麻木。其实伤她的岂止是那混蛋的男人,李军想起那首诗,那诗中的那个男人,同时也想到逃到天边的自己。李军羞愧得无地自容。

九九年正月,李军回到青岛后,清秋突然收到了一封寄至青岛的信,信中草草只有一句:“秋:来青岛吧,只要你点头,我马上来广州接你。无论你变成怎么样我一样爱你!———哥李军

看着李军哥哥的来信,清秋轻轻的抚着微微隆起的腹部莫名的笑出声音,她是流着眼泪笑的。人生就象一场充满迂回曲折的迷宫,她好累,再也玩不起寂寞的爱情。

九九年的春节,清秋带着何回了趟四川,等了那么多年,盼了那么多年,她身心疲惫不堪,只想抓住一双强韧的手携手走前路。而母亲说YONG是不会再来了,母亲说YONG毕业后已经离开了家乡去了上海,同行还有一个家境不错非常漂亮的女生同学。

就象一场上演很久很多年的肥皂剧,悲情也好,痴情也好,都该到了落幕的时候。

春节,清秋怀着另一个男人的孩子携着另一个男人的手回到了家,父亲和母亲就象是完成了一桩差事,高兴之情溢于言表。清秋是腊月二十九日才回到家乡,因为还要到男方家里拜年,清秋决定正月初四就启程回南方。初三的黄昏,清秋拿着相机跟院子里的一群小朋友照像,突然从公路那头走来一个身影,步履仍是那么矫健,虽然相隔较远,清秋突然心跳加快,不会错,那个身影清秋在心中不止默读亿万遍。那是YONG!清秋突然一阵晕弦,丢下惊愕的孩子们,洒腿便跑,晚上,当年的那个媒婆偷偷叫出清秋,她说,YONG说希望能见见她。清秋抿抿嘴唇,重重的点了点头,YONG是第二天一个人来的,清秋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见他,其实也只是想见见,YONG来时,父母都很愕然,所有的人都很愕然,包括YONG,当妈妈替秋向YONG介绍清秋的男友的时候,全场一片鸦寂,YONG笑笑说,哦,幸会啊!大学本科多才多艺的YONG忽然颤抖得不能讲普通话。他自己找了张靠火炉的凳子坐了下来。然后不停的与旁边的乡亲轻松的寒喧,YONG其实是个非常非常腼腆的男人,即使是在家里,他也不善于与人交谈,但是那天他不停的讲话,不停的笑,看着他过分夸张的表演,清秋的心被揉得粉碎,母亲骗了秋,其实,YONG根本就没去上海,他的身边从来就不曾有过什么家境不错的女生,他只是找不到秋的地址和电话。

上天同清秋开了一个玩笑,一个多么沉重的玩笑,看着YONG那清瘦的脸庞,清秋的心从那一刻变得粉碎,清秋是一个追求完美的人,尤其是她看得比生命还重的初恋,走在今天,即使没有腹中的孩子,她也不会再跟YONG执手了,因为她的手在她无望转身的刹那便违背了圣洁的意境,秋忽然发觉往日梨花般纯洁的心思变得有些萧条,花瓣枯萎,泪水在心里悲悲的吹响,象极了当年YONG奏的那支竹箫,箫声悲凉悲凉,潸然而下的是彼此落寞的情分。秋想:我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带着不再圣洁的身心相守我至爱的爱人呵!!在YONG离去的时候,清秋突然发疯似的追到了门口,好想对他说些什么,十年的苦苦相思,疲惫的等,寂寞的累,以及无奈的转身……但是万千惆怅於塞于心,清秋突然变得哑然失声……YONG回头望着秋,眼里充满了怜悯与疼,两两相望却相对无言,清秋知道那是他们最后一次无言的相视了。这时母亲突然追了出来,满面带笑却弃满了敌意。YONG于是向秋温和的笑了笑,匆匆地说:秋,我祝你幸福!说完YONG大步走出了门。YONG走后很久很久,清秋的泪还在流淌,勇走时回头冲秋轻轻的微笑,那是怎样令人心碎的微笑阿,那样天崩地裂的绝望与忧伤!

清秋再没见过YONG,结婚后的这几年,她把自己掩得深深的,她不跟任何的旧友联络,甚至包括哥哥。这几年来每一个见到她的亲人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离了吧,那样的人不值你相守……

抚着清秋苍白的脸,李军再一次读懂清秋的绝决,清秋这一次还是不会离去的。只要男人不弃,清秋大约永远也不会回头。清秋的心已经死去,在多年前与YONG那最后一次重逢最后一次分手后死去,疲倦的身心生生一分为二,劈成了两半,心留在了怅惘的过去,憔悴的身落叶一样飘进了现实。一个没有心的人又怎会在乎这男盗女娼堕落了的世界。

李军听名的夫人讲清秋不知何年信起了佛,每当她趟不过尘世的艰涩,她从不扰过去的亲人,即使是母亲。小名的夫人讲,清秋如今已是虔诚信徒,广州佛寺众众,这么多年来,那烟火鼎盛的佛缘,又如何能承载她不醒的孤单。

果然一个月后,李军再次从北京打电话给名,名说:谁呀,哦,你说我妹呀,没有啊,没离婚。这几天她只是去了西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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