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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江女儿红(第三回 争权利贾千耍心计——夺人妻老抠卖人格)

  第三回   争权利贾千耍心计—夺人妻老抠卖人格

  上一回说到四牌坊的老主人屈长鑫吃过早饭后,闲着无事,一个人悄悄爬上了东楼去观山望水。当他看见吴家咀方向有人在自家的田里车水时,甚觉奇怪,心想:这长坳田的水早晒干了,水从哪里来的,又车往何处去呢?他本想问蒋贵善,一见蒋贵善不在身旁,这才想起未叫蒋贵善同来,只好问守岗楼的门丁道:“喂,年轻人,那车水是怎么回事?”

  那门丁忙递上望远镜,说:“禀报老太爷,那是薛振川组织的农民在斗龙车赶趟趟,要经过老太爷家的长坳田、幺姑田。老太爷请用这个看!”

  屈长鑫接过望远镜,仔细看了一阵,见河边有十余架水车在赶趟子,都是附近的乡邻们。随口叹道:“车水栽秧,动手这么早哇!”

  贾千说:“听说濑溪河上游已经断流了,二十四个望娘滩已断了十几个滩了。就是咱们兴隆场这一段的水源丰富一些了。沿河两岸的几万亩田就全指望着这几沱湾的水了。他们是在抢水呀,常言道:‘吃屎也要吃头半节。’‘早栽秧早打谷,早生儿子早享福。’老太爷,您说我说的对不对?”

  屈长鑫说:“种田栽秧我虽然不是内行,但是一般的节气还是懂得起,打铁讲究火候,种田讲究季节。农谚曰:‘清明前好种棉,谷雨后好种豆。’‘不到立夏不栽秧,栽了也是一包糠。’栽早了,秧苗发蔸慢,分蘖少,产量低,不划算。”

  贾千谄媚地说:“老太爷您老人家真是知识渊博,百事皆通呀。您不仅在政治、军事、文化方面出类拔萃,在气象、农技方面也高人一筹啊!哪里像那些穷鬼们,饿慌了抢水饭吃,占了水的便宜,占不了庄稼的便宜,真是丢了西瓜捡芝麻。‘人穷志短,马瘦毛长,命中只有八合米,走遍天下不满升’。老太爷,您说对吗?”

  屈长鑫打量了一阵门丁,好奇地问道:“你还懂几句四言八句,读了几年书?”

  贾千见老主人询问,激动的内心激烈跳动不已,但脸上却装得很平静,如实汇报说:“禀报老太爷,我没有进过洋学堂,只读了几年私塾,对《百家姓》、《三字经》、《千字文》、《增广贤文》还是很懂的。特别是《朱子治家格言》理解的的更深刻。黎明即起,洒扫庭除,要内外整洁,既昏便息,关锁门户,必亲自检点。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

  “好了好了,别背了!在咱乡村里有你这个文化就算很不错了”屈长鑫高兴的称赞后又问道:“。哎,你这么有文化,为啥子才当一个站岗的门丁呢?”

  贾千赶忙回答说:“老太爷您老人家太夸赞我了,我这点文化在老太爷面前不能相比呀。你是高山,我是丘陵;你是长江,我是溪流;你是森林,我是独木;你是圣人,我是小人,粗人。你文才五斗,我文化半瓶;你家财万贯,我腰无分文。总的一句话,老太爷您是天上的真龙,我是地下的臭虫,不能相比啊!只要能为老太爷干事,做啥子都一样。”

  屈长鑫见这位貌不惊人、脸上还有几颗白麻子的年轻人、高瘦身材,小眼生光,嘴大鼻尖,头大额宽,有一股子聪慧之气。心中顿时产生了一种好感,问道:“你叫啥子名字?”

  贾千赶忙答道:“奴才姓贾,贱名宗承。又有一个单名千,千万的千,千里马的千,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屈长鑫听后,更加欢喜了,详细询问起来:“进庄园几年了?”

  贾千何等聪明,也详细回答道:“八年零四个月十八天零五个钟头了。”

  “记得那么准,八年多了,我怎么从未见过你?”

  “这,这,哎,老太爷,这叫我怎么说呢。”

  “有话直说,请不要转弯抹角,我是军人出身,喜欢干脆。”

  “我知道老太爷是军中英雄,地方豪杰,但我奴才还是不敢!”

  “现在已是民国十六年了,不兴叫奴才,应该叫,叫家奴,不,应该叫门卫、护院、保镖、卫兵都行。有啥子难言之隐尽管说,老太爷我是最珍惜人才的,爱才如命。”

  “爱财如命?”

  “不是发财的财,是才华的才,人才的才,才能的才。我看你就是一个人才,可惜金子埋在地下不发光呀。”

  贾千受宠若惊,慌乱给屈长鑫跪了下去,发誓般地说:“老太爷尊贤爱才,礼待下人,比伯乐还好,比我的亲生父亲还亲,我要将你的大恩大德铭刻终身,一辈子跟着你,为您而生,为您而亡,忠心不二,任劳任怨,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屈长鑫越发喜欢这个口若悬河的年轻人,问道:“你今年多少岁了?”

  贾千感恩涕零,哭诉道:“小人今年二十五岁了。老太爷,您老人家真的把我忘记了吗?八年前的冬天,您去成都的路上救了一个快要被人打死的孤儿,这个孤儿就是我呀。那天,不是您老人家救了我一命,我早成了人家棒下之鬼了。”

  “哦!我记起来了,你就是那个在球溪河偷人家包子吃的小叫化子?”

  贾千破涕为笑,赶忙点头答道:“正是下人!正是下人!老太爷记性真好,有您做我们的主人,我真是三生有幸,幸福万疆啊!”

  屈长鑫有些惊奇了,说:“咳!八年了,我认为你早走了。原来还在我院子里干事呀。”

  贾千急忙表白说:“老太爷对我恩重如山,情比海深,大恩大德我一点未报,我咋个会离开您呢。就是别人撵我走我也不会走呀。”

  屈长鑫问:“有人撵你走?”

  贾千又一次激动的表白说:“唉,已经过去的事情,就不用再提谈了。俗话说得好,宽以待人,海纳百川;为人要念别人好,终身不会有苦恼。”

  屈长鑫赞扬道:“你的心胸也宽阔得很嘛。奇怪,八年时间一次未碰上你,也未听蒋总管提起过你呀。”

  贾千说:“唉!其实就是他不让我见你,每次你要见我们下人,他总是安排我干这干那,不让我见上你。今天不是你如果不是悄悄来到这楼上,他早把我换下去了。不过,蒋总管也有他的难处,工作太忙,一时忙不过来作汇报,也是难免的,我不怪他。”

  屈长鑫又感到惊讶又感到好奇,不满地说:“还有这种事?我看他不是忙,是妒才忌能,越老越糊涂了。”

  贾千顺势告了蒋贵善一状,说:“压制我倒无所谓的,我这个人本来没有啥子能力,比起老前辈就就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了。可他不应该背着您,干一些对不起您老人家的事情啊。”

  屈长鑫又吃了一惊,急忙问道:“他干了啥子对不起我的事情?快快说来!”

  贾千装着十分害怕的样子,哀求说:“老太爷,我可不敢乱说,我要说了,二天我在四牌坊就呆不下去了。说不定还会遭人暗算,性命不保。”

  屈长鑫一拍贾千的肩膀,鼓励说:“怕啥子,这四牌坊是我的,又不是他蒋贵善的,有啥子尽管说!说呀!”

  贾千故作害怕状,战战兢兢地说道:“老天爷,我真的还是不敢乱说!”

  贾千越这样做,屈长鑫越想知道真相,厉声喝道:“说,这蒋贵善就这么可怕吗?你说,他要是真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我王二麻子姓张——不认他的黄;铁包公判案——该撤就撤,说散就散,该杀就杀,决不留情。”

  “好!我这下吃了老太爷给我的定心汤圆,我就不会前怕虎后怕狼,瞻前顾后了。老太爷,您老太爷还记得两个月前发生的一件事情吧?”

  “两个月前,啥子事?”屈长鑫一时想不起来了,“你说!”

  贾千小声说:“您有一个侄儿媳妇叫洪玉霞记得吗?”

  “洪玉霞?她,她不是死了吗?你问我这个干啥子?”屈长鑫心里陡生不安,显得有些不自然起来。

  贾千神秘地说:“是呀,他本人是死了,可她还有一个女儿没有死呀,至今还活在世上。”

  屈长鑫呵斥道:“你胡说八道,蒋总管对我说过,洪玉霞跳水时,把她女儿屈贵芳一起抱入水中淹死了。”

  贾千一点不害怕,说:“这是蒋总管编来骗你的。其实屈贵芳根本没有死。昨天,她被吴家咀的薛振川薛木匠背回家去了。我看得很清楚,一点不错。”

  “真有此事?!”屈长鑫心中不免害怕起来,但仍有些怀疑贾千说话的真实性。

  贾千坚决地表示说:“我要说了半句假话,你立即把我五马分尸,碎尸万段,火烧油炸,我毫无怨言。”

  屈长鑫仍然不放心,用严厉的目光仔细地看着贾千,见他神色并不惊慌,不像无中生有,编造谎言,半信半疑地问道:“你看清楚了?没有看走眼?!”

  贾千说:“没有看错,因为那小姑娘是蒋总管亲自从后门将她送走的。当时,我本想跑去告诉您的,可蒋总管不让我告诉您,还威胁我若把这件事告诉了您老人家就要办我的王法。”

  “这个老混蛋!难怪家人们见了我,总是躲躲闪闪的,我还以为他们胆子小,怕见主人。原来是姓蒋的在背后架空我哇,看我怎么去收拾这老东西。贾宗承,你真是一个忠诚之人,干脆就叫贾忠诚吧,你还年轻,好好干,年轻有为,二天我不会亏待你的。”

  贾千又一次跪了下去,痛哭零涕地说:“感谢老太爷的大恩大德,细心栽培,我二天一定好好干,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决不辜负老太爷对我的希望。做一个忠诚不二的忠臣。”

  “好了,我今天累了,我要下去休息了。吃了中午饭到我白鹿园去一趟,我还有事情要与你商谈。不过,关于洪玉霞的事,以后对任何人都不准再提起,再想办法打听一下薛振川收养的那个女娃子是不是屈贵芳,要花多少钱,到蒋总管那儿领就是,不,还是到白鹿园,我亲自给你。”说罢转身下楼去了。

  贾忠诚一听屈长鑫要他去白鹿园,有要事商量,还要赏钱给他,心头更是高兴万分,他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白鹿园是屈长鑫的下塌之处,一般人是进不去的。庄园里只有几个人可以经常出入,一个是他的大太太殷金玉,不过她一年到头难去一回,成天呆在她的佛堂里念经诵佛。第二个是他的四姨太罗丹茹,第三个是他大儿子屈宝骏,第四个是总管家蒋贵善,第五六七个是他的大孙子屈贵祖、八孙女屈贵珠、九孙子屈贵家,还有就是给他看守白鹿园的老仆人黄元,他要为主人端茶送水,打扫庭院,折叠被褥,能够直接进出。其他人若能进去一次面见老太爷,也是一生有幸,终身荣耀了。

  如今,贾忠诚受到了主人的青睐和赏识,突然间觉得自己高大了许多,成熟了许多,自己小小的一个心计,竟吓倒了大名鼎鼎的老东家,一跃而成为四牌坊的一个人物、屈长鑫的座上宾、大红人。假若成了他的管事,便可住进管家们居住的赵公元帅府,每天可以吃上大鱼大肉,可以喝上陈年烧酒,可以抽上云南水烟,还可以跟厨娘、丫环、奶妈们说上几句开心的话,如果有合适的人选,还可以选上一个丫环作堂客,成家立业,生儿育女。想到此,心里头不禁美美地陶醉起来。得意忘形地哼起了川剧《邱元顺》来:

  想起我邱元顺,

  时来运转好兆头。

  吃的是肉,穿的是绸。

  喝得是泸州老窖酒,

  住的是走马转阁楼。

  金银堆得像座山,

  堂客婆娘多得起搂搂。

  吃了午饭,他拿出一件稍为整洁一点的衣裳准备换上,他一共只有三套衣裳,一套冬天穿的衣裤,一套夏天穿的单衣,这一套长衫子虽说已经破旧,但适合三四月穿,他擦干了衣裳的皱褶,因用力过猛,一下子把衣裳绷了一个大口子,气得他几乎快掉眼泪了。同房子的伙计董三、蓝远显和游七,见他这个样子,心头觉得好笑,一起问道:“麻哥,你今天收整得这么归一,是不是要走老丈母了?”

  贾忠诚正出不了气,一听他们喊自己的绰号,当即骂道:“你们这群混蛋,日你们的老先人,麻哥是你们叫的吗?告诉你们,以后少在我面前装屁儿虫,没大没小的。嗯!再告诉你们,从今天起,我就要一步登天了,再不同你们一起吃馊饭馊菜,滚谷草盖蓑衣了。今天老太爷召我去白鹿园商讨大事要事,明白吗?嗯!”

  伙计们都惊呆了。董三问道:“麻,不,贾千兄弟,这是真的吗?”

  蓝远显使劲地擦了一阵眼睛,眨了几眨,也问道:“我们一起住了四五年了,也看不出你龟儿子有啥子通天的本事呀,老太爷为啥子一下子就把你提拔起来了呢?”

  游七说:“嗨!茅厕的石头也有翻梢的时候,贾千哥子运气来了,时来运转该升官发财了。贾大哥,你那件衣裳烂得不能穿了,我这件衣裳要好一点,拿去穿吧,进白鹿园去见老太爷,这是我们作下人的一生难以碰上的一件大喜事,穿孬了,自己脸上无光,也给老太爷丢了脸。”他说话间,已将长衫子脱了下来,递给了贾千。

  贾忠诚很有些感动,说:“我以后要是发了迹一定不会忘记兄弟们的情义,首先把你们提拔起来,大头目当不了,当个小头目也比当丘二强呀。嗯!还有一件事告诉你们,我的名字老太爷替我改了,叫贾忠诚。啥子叫忠诚,就是对老太爷要忠心耿耿,诚实卖力。二天老太爷要问起你们,你们就说我对老太爷是最忠心的、最诚实的人,照此说了,一定给你们一人三块大洋。”

  蓝远显反驳说:“你龟儿子才精灵嘞,叫我们说你对老太爷最忠心,那我们呢?难道我们对老太爷就不忠心了吗?这不是搬起石头往自己的脚上砸吗?我才不干!”

  董三附和说:“对头,二天你爬上去了,吃香喝辣的,我们还是吃剩菜剩饭,穿衿衿,挂绺绺,一天到晚把人当夜壶使用。”

  贾忠诚说:“你们这是耗子的眼睛,只看到一寸这么远。我问你们,四个人搭楼梯,是不是只有一个人在上面?反正一句话,你们把我捧上去了,对大家都有好处,一定要这样做。不然我们大家今后都是一群窘二,一辈子都伸不了皮。记住,一定要记住!”

  贾忠诚反复叮咐了一阵,才离开了东楼去了白鹿园。他来到白鹿园,守门的老仆人黄元对他说:“老太爷在百川厅找蒋总管谈话,也叫你去一趟!”

  贾忠诚虽然对蒋贵善抱着一种仇恨的心理,但见了面,仍然还是十分畏惧的。上午,他大胆地揭露了他的过错,万一老太爷屈长鑫要去责难他,叫自己去对证,自己该怎么办呢?当面揭批蒋贵善,他还没有那个勇气,人家几个亚亚呸,就叫你下不了台。叫老太爷到吴家咀去认屈贵芳,万一薛振川不承认,岂不更糟糕了吗?想到此,贾忠诚这才十分后怕起来。他在白鹿园呆了一下,毅然地狠下心来,心中暗忖道:“自古言无毒不丈夫,为了自己将来的名誉地位、权势钱财,岂可心慈手软,忍让于别人?这个世道,你不踩着他,他就要踩着你,宁肯我踩别人的肩膀往上爬,也不能让别人踩着我的肩膀往上爬呀。古时就有曹孟德宁肯我负人,不可人负我,今天有我贾忠诚肯其后尘,不奸则不雄,不狠则不达。屈老太爷他不是这样发达起来的吗?干,胆大的骑龙骑虎,胆小的摸猫儿屁股!

  他走到百川厅门口,听见里面有人在讲话,听见蒋贵善在说:“你要启用新人,我没有意见,我也是六十出头的人了,人越老越糊涂,越混账,也希望能找一个年轻有为的人来接我的班。但是,坚决不能用那些表里不一,口是心非,一心只为自己争权夺利的无耻小人。贾千就是这种人,他野心大,歪心多,千万坚决不能用呀!老东家!”

  屈长鑫说:“你也不能抱着成见看人呀。我看这年轻人有胆略,有见识,对人忠心,可以试用一下。先安排在外面干一段时间,如果不行,就让他仍然回东楼去站岗,再不管他了。”

  蒋贵善无可奈何,说:“好吧,既然你决心已定,就照你的办吧!”

  屈长鑫又很不满意地说:“这几年,我们庄园发展缓慢,积蓄减少,收得少,支得多,再发展下去恐怕要坐吃山空。是不是因为我们年纪老了,脑子不灵了,步子迈不快了。需要年轻人出来冲一冲,闯一闯,开拓一下新局面。年轻人嘛,有点野心没啥子不好的,一个人没有野心便没有雄心。只要对咱们四牌坊有益处,我们就应该重用这种人。”

  “我承认四牌坊这几年发展是很缓慢,但并不是因为我们人老思想僵化,而是一年接一年的军阀混战,和一次接一次的水灾、旱灾、虫灾。这兴隆场连接川东川南三县,原本是天下最美丽最富饶的一块宝地,谁晓得天灾人祸没完没了。特别是这兵灾就从来没有断过,一会儿姓杨的来了,捞一把跑走了,一会儿姓刘的来了,又捞一把跑了。那川军、那滇军、那黔军、那赖军、那张军、那李军,你说谁没有来要过粮钱,军长收,师长收,团长收,现在连营长、连长都向我们摊派起军粮军需来了。现在的粮款已经提前收到公元一九六二年了。你说我们能松活起来吗?”蒋贵善诉苦连天,对老主人发起牢骚来。

  屈长鑫正在他抽烟,听蒋贵善满腹牢骚的说完,把烟壶往桌上一拍,更加不满意地指责说:“你不晓得少报少交吗?别人都说你算盘精,我看你是越老越糊涂,越算越糊涂了。”

  蒋贵善辩解说:“嗨!老太爷,这几年你您老人家没有去经办这些事,还不晓得其中的奥妙。像我们这样的大户人家,凭借你的威势,和几位少爷的权势,我们是出得最少的粮户了。再说,我们交出去的粮食又全都平摊给佃户承担了,加租加押,弄得佃户们对我们意见大得很。其实,我是耗子钻风箱——两头都受气。今年肯定又是一场大旱灾,收租收押又要我们坐蜡台呀。”

  屈长鑫声音变得更粗气了,说:“照你这样说来,我们今年又该倒霉喽。告诉你,我屈傲再亏不起这个老本了。再告诉你,你要想办法今年多收一点粮食回来,我准备在重庆开办一个大一点的米栈。你看派谁去好。”

  “让我想好了再告诉你。”蒋贵善又转忧为喜地说:“办法是人想出来的,不用老爷操心,发财弄钱的门道我已经想好了两个。这可是两个绝招。”

  “啥子绝招,快说!”屈长鑫听说有发财门道,喜之不尽,高声催问道。

  “一是向濑溪河水要钱,其具体措施是……”蒋贵善压低了声音,贾忠诚听不见了。

  过了一会儿,只听到屈长鑫爽朗的笑声说道:“亏你想得出来,哈哈哈!姜还是老的辣。那第二个办法又是啥子呢?”

  蒋贵善;“放粮收利。今年小春一歉收,缺粮户肯定增多,咱周围七八个乡,人口六七万,光咱这一带就近一万户人家,只要有一千户人家向我们借粮,一家一斗,一千家一千斗,秋后按五五计息,四个月后可多收五百多担,足够我们庄园内的人吃三四年了。再加上小斗放出去,大斗收回来,就是这点抠出来的粮食,也够我们吃上一年半载了。所以,有钱之人不怕天灾人祸,地动山摇也奈我不何也。天干三年吃饱饭,恐怕就是这个意思吧!嘿嘿!”说罢,蒋贵善得意地大笑起来。

  屈长鑫更高兴了,笑道:“哈哈哈!蒋贵善呀蒋贵善,难怪别人叫你‘蒋鬼算’,‘王岔口’,名不虚传。是嘛,你跟我四十多年了,对你的忠诚、才干,我是不应该怀疑的。好,这两件事你办好了,我给你奖五千块大洋。不过,贾千那小子是个人才,我看得出来,你不能排斥他,你俩要团结一心,各自发挥自己的所长。”

  蒋贵善却说:”用他还不如用薛振川,要论才干,薛振川比他强过十倍、一百倍。”

  屈长鑫说: “别争了,薛振川是啥子人我晓得,替我们干事情,关羽的性格不行,我们需要的是像曹操那样的人,这个道理你应该明白,好啦,我走了!”

  贾忠诚赶快退了回去,躲在了一旁的树丛里,待蒋贵善走过去了,才从树丛中走了出来,又朝白鹿园走去。

  蒋贵善送走了主人屈长鑫,想起贾千竟敢背着他向屈长鑫讨好献媚,诽谤自己,心头之恨久久不能消失,心中暗骂道:“一个穷叫化子,叫老子把他养肥了,晓得咬人了。跟我蒋某人争权夺利抢饭碗,也不数数自己有没有三十六颗牙齿,有没有三十二根肋巴,这口饭吃不吃得下去。我要你吃下去屙不出来,胀死你!胀死你!”

  蒋贵善为什么这么仇恨贾忠诚,除了争权夺利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这是除了几个人外,别人都不晓得的秘密。

  洪玉霞被屈长鑫强暴后,被蒋贵善安排在地下室一间房子里歇息,准备供屈长鑫继续享用。洪玉霞不愿再受其侮辱,跪在地上苦苦哀求蒋贵善放她母女一条生路。刚开初,蒋贵善不敢同意,洪玉霞把身上佩戴的所有值钱的首饰都给了他,他才找了一个借口,把她母女二人从后门放了出去,并叮咐她赶快回老家去,永远不要再来四牌坊了。洪玉霞逃出了四牌坊后,没有回家去,却跑到兴隆场告起状来。乡长屈宝骅正巧是屈长鑫的六儿子,他见一个年轻妇女来状告自己的父亲,吓得不得了,连忙叫人把蒋贵善叫了来。蒋贵善一怕臊屈长鑫的面子,二怕担放人的罪名,硬说洪玉霞是一个疯子。洪玉霞走投无路,给女儿留下一封血书后,便投河自杀了,屈贵芳一觉醒来,不见了妈妈,知道妈妈已跳河自杀了。但不晓得在何处,便沿着河边整整找了两月。

  蒋贵善只见了洪玉霞的尸体,不见屈贵芳的尸体,找了好久也没有找上,只好在逃荒的饿殍中找了一个年龄与屈贵芳相仿的女孩,表示母女俩双双都自杀了,以此来安慰屈长鑫,以此让屈长鑫无后顾之忧,彻底放心。屈长鑫虽感到洪玉霞死得可惜,无奈人已死了,只好叫蒋贵善将母女俩厚葬了。这件事本已平息了,现在却又被贾千重新提了出来,这不是叫鸡公啄冻疤——专往痛处挝了吗?此事如今被屈长鑫晓得了,这欺君之罪迟早会降到自己头上来的。趁屈长鑫还没有相信此事之前,应该赶快找着薛振川了解一下,要薛振川不要承认小双是屈贵芳,先过了这一关之后,再想办法铲草除根,不给自己留下任何祸口。

  他刚走到大门口,却被屈宝骏叫住了,他说:“贵善叔,我阿妈请你到德善堂去一下。”

  “啥,大少爷你说啥子?!老太太叫我去?!她有啥子事?”蒋贵善很吃惊地问。

  屈宝骏说:“是雨坛寺的禅师广智大师来了,可能是化缘的事情,你去吧,别让老人家等!”

  蒋贵善一听是老太太叫他去,岂敢怠慢,答应一声,说:“听见了,大少爷,我马上就去。”说毕,迈开双腿,一阵小跑到德善堂去了。

  这老太太殷金玉今年六十二岁了,比丈夫屈长鑫整整大三岁,未出嫁之前,是乐山县城一家羊肉汤馆老板的幺姑娘,小算盘算得特别精。有一次,屈傲跟一伙兵娃子去她家的羊肉汤馆吃羊肉汤,她一眼认定屈傲今后会大红大紫,富及一方。故意找借口和他攀扯关系。一伙人都吃上了羊肉,唯独轮上屈傲时,却肉尽汤完,还挨了殷家幺姑娘一顿讥诮:“哟!你这个霉头兵,是付不起钱吧,偏偏轮到你时,肉没有了,汤没有了,这样也好,正省了你那可怜的几分钱,少吃几顿饭,省下来回家好讨媳妇。”一席话把兵娃子们逗得满堂在笑。屈傲羊肉没吃上,反而惹了一身骚,又气又恼,转身跑了出去。

  第二天一早,屈傲提了一袋钱又来了,他要把昨天的羞辱,气忿全渲泄出来,让殷家姑娘好好看看,自己不是一个穷兵。可是进房子一看,殷家姑娘却为他准备好了一桌丰盛的酒席,姑娘自己也打扮得花枝招展,楚楚动人。屈傲本是来发泄心中之气忿的,见此情景,却成了一个呆鸡,殷金玉笑道:“喂!愣着干啥子,这是专为你准备的。一为你接风洗尘,二向你赔礼道歉。”

  屈傲还没有醒过神来,殷金玉之父殷天成说:“哎,屈侄,不必拘礼,请坐吧!我这幺姑娘,平时把她宠惯了,任性得很,是个犟拐拐。她看中的事就是天理,谁也劝不醒的。她说你今后会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唉,说实话,我和她娘都看不出来你今后能成啥子角色,但倒希望你真有这么一天。我也不图享你们的啥子福,只要咱金玉一辈子不愁吃不愁穿,不受气就烧高香了。”

  屈傲听了半天,才弄清了原委。原来,殷家小姐看中了自己,请父母托媒人牵线搭桥,要嫁与屈傲。可当时屈傲还是一个地位最低下的兵士,根本无法预测今后的前程,父母本不想同意,无奈姑娘决心已定,加上年纪已过二十,快成了嫁不出的老姑娘了,只好违心的同意了。让她去碰碰运气吧!果然,自两人结婚后不久,屈傲官职一升再升,财运一发再发,三十多岁时,便成了川东南一带响当当的富豪了。这当然离不开殷家姑娘的一半功劳。

  刚搬入四牌坊时,殷金玉才四十二岁不到,就急流勇退,把管家的事交给了大儿子屈宝骏和老管家蒋贵善。自己则立神设坛,当起香公来了。她虽然一不当家,二不理财,三不管人,吃了饭后,便端坐佛堂,手敲木鱼,念经诵佛,活像一个世外之人。但是,庄园里发生的一切大小事情,却很难逃过她的耳朵和眼睛。只要一旦抓住对方的过错,无论你是何人,长年短工,门丁厨子,奶妈丫环,管事采办,一律不讲情面,严厉处置。

  略举两件事情足以说明她治家治人的严厉。第一件事,1908年11月14日光绪皇帝驾崩后,慈禧太后也于1908年11月15日崩逝,举国致哀,大戒四十天。老公公屈代甫生病想吃一点豌豆尖煮的酥肉汤,叫厨师胡绍清做了一碗,这件事由蒋贵善告诉了殷金玉,她立即发下话去说,老佛爷仙逝,不能吃肉,犯上作乱者,无论是何人都要维护太厚之威望,违抗者一律严加处置。结果,老公公肉没吃成,还把厨师胡绍清毒打了一顿,撵出了四牌坊,永不再录用。屈代甫一怒之下,回到了他的老屋基巴县白市驿走马场屈家坪,跟侄儿屈宝江生活在一起,至死也没有回四牌坊一趟。

  第二件事是民国三年,屈长鑫请来了年轻的武师巴善武护院和教练家丁。巴来庄园后,与丫环翠凤产生了恋情,私订终身。殷金玉晓得后,认为他们的做法是道德败坏,败了四牌坊的风水,坏了四牌坊的名声,不管二人如何苦说,叫人先将二人毒打一顿,然后五花大绑,送进了古佛山老林去喂野兽。当天夜晚翠凤被山豹活活撕来吃了。幸好巴善武挣断了绳索,捡了一条人命,从此深居山林,结伙为匪,当了棚长,专与四牌坊屈家对抗。

  对于殷金玉的厉害,作为总管家的蒋贵善是最清楚不过的了。平时他敢在老太爷面前嘀咕几句,发发牢骚,但在老太太殷金玉面前却不敢多说一句话,真有噤若寒蝉的味道。对老太太说的话,丁是丁,卯是卯,不敢有半句的变动与走辗。他拐了几个天井,来到了德善堂。见老太太正和广智禅师在谈话。招呼道:“广智大师来啦!老太太,叫我来有啥子吩咐?”

  殷金玉稍稍偏了一下头,睁大了一双刺人的凤眼,和蔼地说:“广智大师刚才对我说,雨坛寺现在在设坛求雨,救济从外地逃荒来的灾民,还要请戏班子唱连本大戏《劝善记》、《捉鬼打叉》,需要化缘部分钱粮。我们都是信佛行善积德之人,应该尽最大的责任,救民于水火之中,早日解除灾荒给乡民带来的痛苦。不过,我们也不十分富有,马屎外面光,里面一包糠,日子也过得紧。这样吧,蒋总管,你亲自带人给雨坛寺送去五百石黄谷,五百块大洋,要亲手交到智聪住持的手里,不能让外人鲸吞去了,明白吗?”

  广智和尚慌忙站了起来,朝殷金玉深深作了一个揖,念道:“阿弥陀佛!多谢老施主的大力相助。玉皇大帝、雨神菩萨一定会被老施主这片爱民之心所感动,早日降洒甘霖,恢复大地之生机。”

  另一边却急坏了总管家蒋贵善,老太太信佛信神,一掷千金,从不在乎。他不敢劝阻。而老太爷却偏偏不信神,不信鬼,除了逢年过节,祭奠祖宗时拜拜菩萨外,平时多用一分钱也是不愿意的。特别是送给雨坛寺,他更是铁公鸡一毛不拔了。因为这雨坛寺的方丈智聪大师本名叫屈长焱,是屈长鑫的同胞四弟,因反对他大哥娶妾,与他闹翻了脸,发誓一辈子不再结婚,出家当了和尚。先在峨眉山报国寺,后在大足宝顶山,二十年前到了本区辖地雨坛寺。同在嘉门区这片土地上,兄弟相见,视为陌生人。为此,屈长鑫跟蒋贵善打了招呼,以后雨坛寺的人来化缘,一颗米不给,一分钱不送。

  老太太不拿官粮官钱,却将自己的私房钱一次又一次地送到了雨坛寺去,一是求菩萨保祐丈夫及儿孙们一生平安,二也是报答四叔替她说了公道话的恩情。

  殷金玉见蒋贵善未动,说:“蒋总管,你还有啥子事吗?”

  “我,我没有啥子事。”

  “既然没有啥子事,为啥子还不去办呢?”

  “我,我是说,这件事需不需要向老太爷说一声?”蒋贵善小心地问。

  殷金玉说:“当然要告诉他,明天我还要和他一起去雨坛寺参加庆坛典礼哩,”

  蒋贵善无话可说,只好找屈长鑫汇报去了。

  屈长鑫听了,虽然大为不满,但是大太太殷金玉答应了的事,也不敢轻易推翻,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了。又对蒋贵善说:“贵善叔,你送去后,看看有啥子可以捞回来的,尽量多捞一些回来。常言道‘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我们不能干那种光播种不收粮的无偿投资的买卖呀。”

  蒋贵善叹了一口气,说:“当香公,出供果,这笔钱粮肯定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再说,这寺庙也是一锅清汤寡水,拿去的粮食都给逃荒的人吃掉了,有啥子油水可以捞回来嘛。”

  屈长鑫从身上摸出一支手枪,在手上玩了一阵,说:“我也知道,唉!无利可捞,也要捞个名声嘛,只要这三县八乡的乡亲们说我们四牌坊一个好字,也就达到目的了。明白吗?”

  蒋贵善说:“明白!老太爷,我可以叫雨坛寺的住持给咱四牌坊立一个‘功德无量’的石牌坊嘛。”

  屈长鑫说:“诗曰:‘投我以桃,报之以李。’若住持不给面子,你也不要再作好人,我的钱粮从不给忘恩负义之人。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这,这,我不敢……!”蒋贵善早领会主人的话,他已说了几次这种话了,自己却有些为难。

  “这不敢,那不敢,你就敢拿我的屁股去作你的脸面,去吧!办好了,免你从前的欺君之罪。”屈长鑫快发火了,几乎要将那件事点出来。

  “是,我一定为老爷办好此事。”蒋贵善吓得再不敢吱声了,硬着头皮去了雨坛寺。

  薛振川带领大家车了半天的水,成绩很大。车水虽然又苦又累,但看着那河水哗啦啦地流向干涸的田野,引来了鸟飞虫鸣,泥土松香,大家的精神反而成倍增长,越干越欢。

  吴月珍跑来对丈夫说:“薛大哥,晚上要打牙祭,肉还没有割回来咧,我们都抽不开身,你跑一趟吧!”

  薛振川正在车水,看看没有多余的人可以代替他,说:“我去不了,这里的人手也不够。你去吧,哎,你去也不方便。这样吧!你干脆叫‘二官人’去吧!”

  吴月珍担心地说:“叫他去你放心吗?”

  薛振川毫无顾虑地说:“用人不疑,有啥子不放心的,听说他现在也没有去赌钱了。这次办不好,以后再不叫他去就是了。”

  吴月珍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好回屋后拿出三十块川币交给区大升,叫他去兴隆场,割三十五斤猪肉,打二十斤白酒回来。

  区大升见吴月珍相信他,心头非常高兴,激动地接过钱,表示道:“月珍妹子,你放心,我快去快回,保证让你满意又满意。”他挑了一副小箩篼,高高兴兴地去了兴隆场。

  他走到黄桷坪时,听见背后有人在喊他:“喂!喂!‘老抠’,等一等!‘老抠’,等一等!”

  区大升听见有人叫他的绰号,心头老大不安逸,心中暗骂道:“抠你娘的屄!”回头一看,却是四牌坊的门丁贾宗承,吓得心头怦怦跳了好一阵。不过,他很快就镇定下来,先讥诮般地说:“贾麻哥,格老子你也跟我一样,也是一个丘儿,歪啥子嘛。二天你再胡屁乱喊,别怪老子红起眼睛不认人呕!”

  要是在以前,区大升敢这样对他无礼,他早冲上去给他几个耳刮子,退了他的神光。今天他却一点不生气,笑嘻嘻地说:“区老哥子,刚才怪兄弟喊顺了口,同时搞忘了,请多多海函,不要再生他妈的气了。我今天是专程来找你的。看见你从吴家咀出来,便追了过来。”

  区大升有些惊讶,心中暗想:四牌坊的人找他准没有什么好事。心头这么一想,嘴上却不敢这么说,问道:“你专程来找我,能有啥子好事?不会是蒋贵善那老屁儿虫叫你来整我的吧?”

  贾忠诚神气张扬地说:“他姓蒋的叫我来,我还不爱来哩。告诉你我也不怕你说我吹牛皮,我现在已改了名字了,是屈老太爷亲自赐封的,贾宗承改为贾忠诚了,忠是忠心耿耿的忠,不再是祖宗的宗了,诚是诚心诚意的诚,不再是继承的承。我要作一辈子忠诚的人,不作奸诈之人。”

  “你跟我说这些干啥子,我是一字认棒槌,二字认鸭儿,大老粗一个,不像你龟儿子那样有文化,增广贤文背得溜溜熟。哎,你龟儿子就是改了名字,也不是啥子忠臣,是一个地道的奸臣,比奸臣还奸的奸臣。要想当一个真正的忠臣,必须改掉自己的姓,不姓贾,应姓真,真忠臣。这样,屈老太爷才会更喜欢你这杂种的。”区大升连讽带刺地说。

  贾忠诚说:“区老哥子真会涮坛子,姓怎么能随便改呢?那不是数典忘祖了吗?”

  “为啥子不能改?你能继承祖宗都改掉了,再把姓一改,叫真忠诚,屈老太爷会更喜欢你的。要不去掉假字,屈老爷就会说你对他的忠诚是假的,总有一天要整你狗杂种的。贾老弟,我说的是真话,不害你。”区大升这样说,不晓得是出于真心,还是故意讽刺他。

  “啊!你龟儿子不要打胡说,这个坛子涮不得,被老太爷晓得了,我可有口难辩,有嘴难说哟!玩笑少开,我今天有正事要找你帮忙哩。如果你把这件事办好了,升官,发财,讨美女,住新房,坐轿子,你需要哪样,我给你哪样。不相信?!谁骗你,谁是你舅子。”贾忠诚赌咒发誓般的说。”

  “你想跟我当舅子也当不成呀,你一个孤儿,无姐无妹。你不要在我面前吹牛皮,说大话了,你自己都是一个看家的,还能提拔我当官?发财?讨婆娘?不要叫老子把牙齿笑掉了。”区大升哪里相信贾忠诚的话。

  贾忠诚一拍区大升的肩膀,说:“你不要狗眼看人低,告诉你吧,嗯!我现在已经是四牌坊的采办了,当官哪!四牌坊除了蒋总管、黄金山、范毛杆、甘佐正,就要数我的权力最大了。谁不相信谁是舅子娃儿。嗨,今天才提拔的。”

  区大升看贾忠诚作古正经的样子,不得不相信,但脑子一转,笑道:“老弟真是这样,老哥子向你恭喜了。不过,你龟儿子说话,跟我一样,十句话恐怕只有两句是真的。那年你骗我去四牌坊,说只要盖了手印,就可以进去当家丁,结果手印盖了,家丁没当成,反而把我撵到那蛮子洞住去了。你这黑心萝卜烂心肝,说得再好听,我也不相信了。”

  贾忠诚急了,说:“过去的事也怪不着我呀,你是晓得的,我们作下人的只是人家的手和脚,外搭一张嘴。人家指东,我们不敢走西;人家说是鸭子,我们不能说是鸡。今天不同了,我说话敢算数了。”

  区大升冷笑道:“不是铜,难道是铁?我没有时间跟你打玄卦,我还要上街为吴月珍打酒割肉哩。”

  贾忠诚心中惊了一跳,他怎么受到了大美人吴月珍的信任了,于是酸溜溜地说:“哟!看你不出,老哥子走桃花运了,跟咱兴隆场的大美人也搅上了关系。不过,我提醒你哥子一句,钓鱼要鱼饵,屙屎要篾片。你两手空空,腰无分文,破衣烂衫,还打着赤脚,凭啥子去勾人家的女人呀?”

  区大升心中一阵暗喜,热血直涌,好不兴奋,他最喜欢有人把他和大美人吴月珍扯在一起谈,不论好与坏,对与错,他心中都高兴。但嘴上却理直气壮地说:“谁去勾女人了——?!你别胡说八道,这都是她请我去帮忙,本乡本土的谁不求人。像你龟儿子的一副打狗心肠,心子把把都是黑的。”

  “不想锅巴吃,总在锅边转。你龟儿子想干啥子,还麻得过老子?看我脸上是啥子东西,真正的麻子,要数点子我比你多。自从你回到了十里冲这一年多,你说你哪一天不往吴家咀跑上一两趟。这个时候了,恐怕闻着女人的屁都是香的。要想玩女人,你必须跟我干事,我有办法让你得到她,了却你十几年的痴心妄想。”贾忠诚笑咪咪地说道。

  “啥子痴心妄想,叫梦想。你有啥子好办法快说?”区大升不由自主地问道。

  贾忠诚从荷包里摸出二十块袁大头、孙中山,在手上抛了几下,扔了十块在区大升的萝筐里在,说:“你看清楚了,这光洋可不是铜做的,更不是铁铸的,但却铜还硬,比铁还快,把你老姐老娘的裤腰带都能砍断,哪个女人不爱钱嘛。说一千,道一万,有了这个准兑现。瞎子见钱眼唦!小弟的话没说错吧?这下你总该相信猪儿粑是真(蒸)的,不是煮的,没有在你面前吹牛了吧!”

  区大升一见这么多钱,眼睛都发绿了,愣了半天,才很不自然地笑道:“嘿嘿!贾老弟这次的确是缸鉢里的面真的发了,屈老太爷真有眼光,太会提拔人了。我早说过,你贾千贤弟是四牌坊的一只卧虎,不动则已,一动八面威风,山摇地动。硬是被我说准了。老弟,你说吧,你要我去干啥子事?去抢人?杀人?放火?不管啥子事,只要你吩咐一声,打半点梭脚牌。”他一拍胸脯,扁担从肩上掉了下来,正巧砸在他脚背上,痛得他叫妈唤娘的骂了好一阵。

  贾忠诚说:“瞧你这狗熊样子还去杀人放火?!再说咱四牌坊的人也不会干这短阳寿、损阴德的事呀。你是‘二官人’有一副好嘴巴,请你去动动嘴就行了。”

  区大升随声附和说:“对对对!君子动口不动手嘛。”

  贾忠诚说:“你替我去打听一个人的身份!”

  区大升松了一口气,说:“就这件事呀?”

  “嗯!”

  “这不……”

  “如果打听准确了,这十块光洋全给你。”

  “哎呀,我还真以为要我去杀人放火别哩,把我冷汗都吓出来了。”区大升大大地舒了一口气,说:“小事一桩,你说吧,打听谁的身份?”

  贾忠诚说:“昨天,薛振川带回家一个小女孩,这件事你晓得吧?”

  区大升警觉地问:“晓得。我刚才还看见她。听薛振川说是他二兄弟的女儿,小名叫小双,因父母双亡,被人送到这里来的。你打听她的身份干啥子?”

  “我跟你明说吧,”贾忠诚摸出一盒洋烟,抽出来一支递给区大升,待双方都点燃后,继续说:“那女娃子是屈老太爷心中的一块最大的心病。”

  区大升嘲笑道:“屈老太爷也害怕翻板儿呀?他有钱有势,死一个把人有啥子了不起嘛。”

  贾忠诚说:“你说得轻巧,吃根灯草。人命官司谁不怕,关键是她儿女还活着,留下一个活口,就是留下了一个祸口。斩草不除根,迟早会发芽。”

  区大升追问道:“你的意思是把小双这个了……”

  贾忠诚见有人路过,拉了一下区大升,示意他不要再说,待那路人走远了,才说:“我只需要你打听清楚她的真实身份就是了,其它事情不用你操心。”

  区大升本想一口答应下来,但一想到薛振川那威风凛凛、令人胆寒的样子,又骇怕起来了。说:“一面是岩,一面是坎,你叫我往哪里跳呀,这个钱不好拿,拿了要打手,我不要,我也不敢要,贾老弟,你另找高明吧!”

  贾忠诚说:“你是真的害怕,还是嫌钱少了?我说了,不,这是屈老太爷亲口说的,只要你办好了这件事,马上把你弄进四牌坊去做事情,吃好穿好玩好,还为你选一个天下最漂亮的女人做婆娘。你不要怕薛振川,他再厉害也斗不过屈老太爷呀。干吧!跟老太爷干事,没有错。你不干就没有钱,没有钱,别人就瞧不起你。你想一想,你嗅了吴月珍几个月,她为啥子不理睬你?还不是你没有钱,嫌你这身烂鬼皮,这一脸冬瓜灰。俗话说:‘三分人才七分打扮’,你我长得错了吗?不错,身高体强,不丑不陋,为啥子还是光棍一条?你看屈大老爷,四十岁的人了,还不如一个小孩高,人称定锤,屈不长,屈矮子,又丑又陋,可人家有钱,老马配上新鞍,还不是照样风流倜傥。如今人家讨了五个婆娘了,还想娶六房、七房。那五个婆娘一个比一个漂亮,难道他就是天生的该享这个艳福吗?我们也是人,为啥子想一下女人,别人就说我们是癞疙宝想吃天鹅肉呢?有一次,我无意中多看了五姨太盖玉秀一眼,她骂我贱,还说她的那个东西给狗看也不让我睃一眼。难道我连条狗都不如吗?一想到这些,我就想拼命去争官,去争权,去争利。有了钱,啥子盖玉秀、吴月珍都可以弄到手。就是你不去找她,她还想找你哩。喂,老哥子,你天天去缠吴月珍,她这样骂过你没有?”

  区大升苦笑一声,说:“没有,她从不乱骂我,只是不理睬我,连多说半句话都不愿意,其实她这样做,比打我骂我还难受。俗话说,打是亲,骂是爱。不打不骂我心里难受。”

  贾忠诚说:“哎!俗话又说,干柴怕烈火,烈妇怕嗅夫。你把钱拿去买一身新衣服换了,再买几样女人喜欢的东西送给她,不怕她不动心。”

  区大升说:“好!经你刚才一点拔,就像油灯一样,我心头顿时亮多了,我干,贾老弟,我今天下午就替你打听清楚,明天就告诉你。”

  “好!你仁我义,四牌坊的钱是用不完的。等你的好消息!”贾忠诚交待完毕,回四牌坊去了。

  区大升一把把钱抓在手里,捏的紧紧的,生怕被他再要回去。许久,才回过神来,对远去的贾忠诚喊道:“贾兄弟,你是天下第一好人,你的事便是我的事,回去告诉屈老太爷,我区大升永远作他的忠实走……走卒!”

  贾忠诚回过头来吼道:“二官人,你他妈的不要乱喊乱叫,生怕别人不晓得是不是!”

  “昨晚没做梦,出门得财喜。这真是做梦也没有想到的事哟!”区大升平白无故得到屈家的十块大洋,暗忖道:这屈家的人就是有钱,打听一个消息都给了我十块大洋,要是给他办成几件大事不晓得要得多少赏钱哩。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还是跟着有钱人干事好。只恨以前听信了别人的鬼吹,说自己的父亲、叔叔、叔母及弟弟妹妹们全是屈家的人勾结土匪害死的,虽然没有证据,但心头却恨了他们二十多年

  这一次,他看清楚了,屈家人不是人们说的那么坏,也是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的人物。这十块大洋,近两年的工钱,谁肯给?这是他一生中得钱最多的一次。除了自己买一身衣裳外,还可以给吴月珍买上几样妇女用品,以此讨好她,剩下的钱还可修两间茅草房,搬离蛮子洞,再不过那叫化子般的生活。嗳!早知如此,当初为何不早一点与屈家攀上关系呢?

  区大升到了兴隆场,首先去屈家开的估衣铺买了一套八成新的白府绸衣裳穿上,又去屈家开的理发店剃了头,才去割肉打酒。屠户朱子敖见了区大升这副打扮,开玩笑说:“二官人,看你这身要洋不土的打扮,又一下子钻出这么多的钱,是不是昨天晚上又作了梁上君子?”

  区大升把两眼一鼓,一本正经地说:“朱老板,你莫乱开玩笑,我区大升穷是穷,但穷得有志气,行得端,走得正,从不干那偷鸡摸狗的事,鸡鸣狗盗之徒有什么出息,我如今替屈老太爷当差了。割肉打酒由我作主了。”他把手伸进自己的口袋里,故意把几块大洋弄得叮当作响,最后还摸出一个来,用嘴吹了吹,放在耳边听着,以显示自己是玩钱的老手。

  朱子敖见区大升那副神气,信以为真,也改变了昔日冷淡、讨厌、恶心之态度,往日,他根本瞧不起这个硬不能当铁用,软不能当绳提的懒惰无能、穷困潦倒的肉毬。努力装出一副平日难以见到的笑容,说:“二官……。区老大,区老弟,你真是时来运转了,跟上了屈老太爷,这一下你算是伸了皮了,进了富窝窝了,这一辈子都有享不完的福了。今天准备割多少斤肉?”

  “先割上三十斤保肋肉!这保肋肉弄红烧肉,肥而不腻、瘦而不柴、百吃不腻,是打牙祭的最好部分。”

  “这么多呀?要得!”朱子敖拿起刀来,砍了两块,用秤称了一下,说:“哎!多一斤,我也不割下来了,也不算你的钱,算是我送给你区老弟的。二天割肉你哪儿都不要去,找我就是了,你照顾了我,我也晓得报恩的,不要你挑,不要你提,派人给你送到四牌坊庄园去。”

  区大升见朱子敖一扫往日那种冷漠、凶横之态,对自己也阿谀逢迎起来,心中也尝到到了有钱有势的甜头,也乘势卖弄起自己来:“这兴隆场虽说不大,但干那些白刀红刃勾当的人却有七八家人,我正想找一家长期卖主哩。”

  朱子敖一听,生怕失去这个大买主,连忙说:“区贤弟,咱们都是本乡本土的人,你姓区,我母亲也姓区,咱们还是舅表兄弟唦。我发了财也少不了你的份。瞧你脸上黄皮寡瘦的,这笼猪肝送给你,拿回去补一补身子。”

  区大升假意推辞了一下,说:“哎!不要!不要!无功不受禄。拿去卖几个钱吧!”

  朱子敖伸出一只大手,在胸脯上拍了一下,说:“钱这玩意算个啥子东西,弟兄好,比啥子都强。常言道:‘钱财如粪土,仁义值千金。’我朱子敖一生就喜欢行走江湖,广交朋友。你回去以后,见了屈老太爷、大老爷和蒋总管,请多替我朱子敖美言几句,近水楼台先得月,背靠大树好乘凉嘛。”

  “一定!一定!朱大哥,兄弟告辞了,二天兄弟就定在你这里了。”区大升挑起箩筐一路走过去,一溜卖肉的人都向他打招呼,都为自己没有交上这个大买主而后悔不迭,然而又不敢去抢生意,得罪朱子敖,他们都晓得朱子敖是个欺行霸市之人。平时,他与屈家的人往来,总是不冷不热,不咸不淡,没有啥子深交。咳!这下若跟屈家攀上了关系,岂不是老虎添了翅膀,在地下吃人,上天也可以吃人啦!朱子敖见人们又眼红自己,又仇视自己,心中更加开心了,他把两把刀刃来回磨挲着,得意地哼起了几句怪声怪气的川戏来:“一江风吹动波涛涌,顺水漂来浪里龙。离却了荆州九郡地,闯入他虎穴龙潭中。咣哧咣哧咣——”

  区大升又去一家金银首饰店买了一支银簪、一副银耳环、一把桃木梳子,准备一并送给大美人吴月珍。因为他看见吴月珍家的木梳已断了几个齿了,至今没有更换。她头上盘的发髻,只套着一个发网,没有佩插簪子,别说是插金的,连银做的也没有,如果插上银簪。再吊上一个银光闪闪的耳环,她会更加光彩照人的。可惜那薛振川守着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大美人,不去体贴、关心她,把她打扮得花枝招展,如花如玉,叫人人羡慕,个个眼馋,而成天大大咧咧,在外头东奔西走,不顾妻儿,替别人作嫁衣裳,而叫吴月珍一直穿戴简朴,粗衣素裤,与她的美貌极不相称。看来这薛振川也不是人们吹捧的那么能干,精明,这几年他们一家的生活还不是很富裕的。然而,吴月珍却一点不责怪丈夫薛振川治家的无能,感情的冷遇,反而死心塌地跟着他,为他生儿养女,为他振兴家业,为他常守空房。他试了她几次,一点儿缝隙都没有,真叫人想不通。难道真是前人说的,瞎子见钱眼开,女人见钱腿开?过去,我身无分文,干缠,人家自然不大愿意打干平伙,能会给你好脸色看吗?如今,我有钱了,又给她买了这些东西,她肯定会改变态度的,像朱子敖那样,变冷淡为热情,变不理不睬为笑脸相迎。

  想到这里,好像女人的那些好事已经向他频频招手示爱了,心头竟飘飘然起来。他也学着朱子敖那样,嘴里一边打锣鼓,一边哼起川戏来,不过唱词是他自己随口胡编的:“哎!三十年河东又河西,突然间发财又发妻。千年枯树发了芽,讨个娇娘天下数第一。咣当咣响当咣,天下哟数第一呦。”

  区大升回到吴家咀后,是如何向吴月珍表白心迹?而吴月珍又是如何答复他的?

  欲知详情,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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