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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这一生

  外婆走了了,我差不多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尽管我知道她在几天前已垂危,可是以前都挺过来了,而这一次却耗尽了她一生的力气,依依不舍却又不得不离开了这个世界~

  耳边是乐器哀鸣和亲人们或诚心或逢迎的恸哭,尽管这一天的到来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母亲衣冠不整地跪在灵前,头上绑着麻绳,穿着孝服,腰上系着麻绳。我看着外婆的灵位和遗像,沉睡的往事慢慢苏醒~

  那个年代的人是苦水里面泡大的,小时候就听妈妈说起过,外婆家很远很远,那在我小时候的印象里就是另一个世界。外婆是个童养媳,被我外公用几担米几担茶子和油换来的媳妇。外婆很能干,能吃苦但也比较固执。历经世代变迁,外公家家底已非常薄弱。外婆同外公一道靠着勤劳和能干苦苦撑起那个风雨飘摇的家业。为6个儿女提供一个完整安全的避风港,但外婆很固执,从妈妈的描述里,外婆很重男轻女,当家里的女儿们同儿子们发生争执时外婆不分缘由地偏坦儿子,把家里最好的东西都留给儿子,女儿们只有干看着的份。用妈妈的话来说那个年代儿子才是主要生产力,而且女儿比较多,毕竟物以稀为贵。妈妈因为家庭贫穷还坚持读书读到初中而备受外婆的责备。妈妈作为长女吃了不少苦受过不少委屈。加上妈妈的远嫁,外婆一定充满怨忿。于是小时候的我把外婆定义成了一个严肃的不苟言笑的让人看着不寒而粟的小老太太,板着面孔看着我们然后翻出几十年的老帐本地滔滔不绝数落妈妈……

  当我七岁时坐了两天火车汽车第一次出现在外婆家的厨房通道里。那个冬天的下午,太阳惨弱地即将隐退,黑漆漆的屋里渗透着一股寒意,微弱的阳光从西边斜照进来,有一个身影逆光而至,看不清面相只觉得体格较为健朗,跟妈妈很像。似乎戴着老人家常戴深棕色帽子,头发打着卷环绕在脖子周围。她似乎笑容满面地迎着我还叫唤着我的名字,不过我有些听不懂,尽管口音跟母亲相似,我愣着,母亲却催促着让我叫外婆。她已到我身前欢喜地牵着我走向大厅。这是个古旧的老房子,木头搭建,东边一扇小木门,进了木门是一个走廊,走廊两边是外公的哥哥家房间,走过通道北上方是香堂和大厅,南下方是天井,时值正月,天井里红通通地铺满了爆竹的碎屑。感觉都快跟地面差不多硬实,天井边用青石板砌了一圈。这是我第一次与外婆见面,看起来外婆远比我想象中的和善,而且也特别宠我这个第一次远道而来的客人,她并没有因妈妈的远嫁而迁怒于我。她拿出了她所有储存的好吃的,还不断催赶着外公上街买菜买其它好吃的零食。那感觉很像我妈亏待了我6、7年好都要给我一起补回来似的。那会儿也有其他的外孙在,但外婆却很开心地围着我和我妈转,兴奋地几度噎泪。也许我那会儿并不懂得外婆为何会这么激动。我的阅历不能使我感受到生生的别离和深深的惦念有多么折磨人。但我却很高兴,那里确实是一个不一样的世界,我的远道而来使我成为众人关注的焦点,集长辈们的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滋味让我很受用,平时在家,母亲是不会这么宠我的,也不会有这么难得的好脾气。我很快改变了对外婆的成见,我有滋有味地吃着她做的大鱼大肉和荷包蛋还有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吃上的酿豆腐。每天被长辈们领着到处串门收压岁钱。我开始对妈妈描述中的外婆的印象越来越模糊,取代的是一个看得见的实实在在的形象:她精神很好,脸很白皙,鹅蛋脸上五官和母亲极为相似,眼睛总是笑得成月牙形,对了,好像还有一口像天井里的青石板般整齐的牙和一颗银色的假牙,嘴唇边布满细密的皱纹。

  再后来,几年过去了,十年过去了,听到妈妈给舅舅和姨们打电话时说道外婆开始老了,生病了,走路打晃了,又听到说外婆病好了又去卖西瓜种地了,只是有些力不从心了,可是我想象的外婆仍是第一次的印象,矫健爽朗,热情和蔼,从未改变。

  直到我考上大学那一年,我妈向她娘家人公布了这个消息,我应该算是我爸和我妈的亲戚当中的第一个大学生。高考完的暑假我去外婆家玩,发现她的背已佝偻着,几缕花白的发丝在风里颤巍着,步伐也没有了印象中的矫健,但她却神采焕发,像十年前一样领着我去舅舅家,姨家,也许是很久没见过了,也许是下次再去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外婆住的老房子像外婆一样渐渐地开始失却生机,开始在风雨中飘摇,屋顶漏雨,电线沿着壁延伸,布满蜘蛛丝的日积月累的灰尘,偶尔牵动时就簌簌顠落。房子里也没有以前收拾的那么亮堂洁净。才半下午,屋里居然有些凉意,外公的兄弟及子女们都已搬走或辞世,只有西边厢房由我外公住着,东边的厢房已然破败不堪。偌大的天井有些黑沉,青石板却泛着光亮,木质的壁板呈现出灰暗的颜色,间或露出一些裂纹,让年迈的屋子气喘嘘嘘,外婆抹去锅边的灰,里里外外地转悠,一会打鸡蛋,一会找盘子,一会拿火钳,一会洗锅,开始在灰烬上生火做饭。凉凉的屋子里立刻有暖暖的气息氤氲开来。外婆额上皱纹被撑开了,她一直絮叨着一面威武地指挥着外公。离吃晚饭还很早,但她坚持要给我和表妹煮荷包蛋吃,时刻担心我们饿着。

  2006年暑假的时候我又去了一次外婆家,之前外婆摔过一跤,我看见了外婆眼睛开始混沌,不再那么黑白分明,额上的皱纹却更加分明,嘴唇开始干瘪脖子上的皮肤更加松弛,身体也变得愈发娇小,有种酸酸的气息自下而上涌进鼻腔。穿着的深色衬衣和黑色长裤,裤腿却显得异常失空荡。在岁月面前,再强健的体魄也会变得无能为力,这就是我曾经利索能干的外婆。如今却佝偻着娇小的身子从过道穿过光线落在她的头顶,在身后拧成一串黑影层层叠叠~投射在黑沉沉的壁板上,黑沉沉的影子嵌入黑沉沉的壁板,显得如此颓败,有些碎碎的光影从瓦楞落下在沉沉的屋子里画出一个个光圈。外婆像以一样絮叨但声音却变得有些含混。她不时地用手撑着腰却要坚持操持着家务,看见锅盖上的灰尘和锅里的油渍,还有炒菜时有母鸡飞过铁锅,笼起一阵灰尘。然后我和表妹突然间觉得有些饱了。舅妈又来叫我们吃饭,我们被舅妈叫走了,在她们那吃了一顿午饭。后来我们从舅妈那回来时,我分明看见外婆混沌的眼睛里虚虚地飘出来一缕失落的表情。我能感受得到,后来我很后悔没有跟外婆一起吃饭,她一定是觉得我们嫌弃她了,嫌她老了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体面而周全,洁净而舒适了。我们就这样悄无声息地伤害了她,可是我确定我当时也很纠结并且回来就开始后悔。我们想打消她的顾虑,但对于一个有着好强性格的老人在老去时总会有着不同寻常的敏感。我们却拨动了她那根脆弱而敏感的神经,若干年后,每当我回忆起一些往事的时候,我总是能听到自己心里内疚而自责的声音……

  母亲因为远嫁,不能像其它子女一样承欢膝下,母亲心里充满歉疚,总是不时地将她的歉疚传达给我们,每当有在附近工作的表兄妹们要回家,母亲会叮嘱我们带些食品,衣物或钱给老人用。到过年的时候我们都会询问母亲需要带些什么给外婆。但是后来听表妹说给外婆买的柿饼,蛋糕,葡萄干牛奶密枣等食品要么被外婆分给孙儿们吃了要么被封存在瓮里,等看到的时候已经长了一层绿油油的霉。直到她去世后,在舅舅的卖力挖掘下,还发现外婆有几千块钱的现金及一些新衣服,外婆已经十几年没有收入了,而且一身病痛我们只是每年让人捎几百块钱给外婆聊表心意,我不知道她怎么还能攒下几千块的,也买些或做些舒适的衣服捎给老人家,可一年也不过几件而已。直到人生的尽头,该吃的没有吃上,该穿的也没穿,该用的也没用上。年轻时没有条件,等到年老时又舍不得了,剩下的只是孝顺的孩子们无尽的遗憾。母亲和几个妹妹历数着外婆在世的种种事迹,不由得鼻子发酸,一直哽咽,眼睛鼻子都哭红了。

  今年暑假的时候由于外公病重,母亲抽空回了娘家一趟照顾老迈的双亲,顺便跟舅舅们商量让老人迁到他们的新房子里居住,那个老房子似乎老迈程度似乎比外公还厉害,稍有风就能听到门框吱呀呀地响,下雨时,雨水从瓦缝里淌下,顺着墙壁一直婉延到墙根,就像是一张老泪纵横的脸,雨水还不时直接滴到锅里,灶上,床上,房子里的怕是哪里窜出一只壮硕的老鼠,房子都会坍塌,像冷天在风里颤抖的老树,风过后会枝晃叶摇落叶缤纷。让半边瘫痪的外公趟在里层没有光又不透风的床上,让行动已很不便的外婆穿梭在这样的危房里,母亲实在很难放心。然而要同舅妈们达成共识却是一个艰难的攻坚战,首先我们主动向大舅妈示好,买一大堆东西去看望他们,然后大舅妈一听到这件事情却拍案而起,在大舅妈处遇冷以后母亲又去找小舅舅和小舅妈,小舅舅是个忠厚老实的人,然而媳妇却是个无情而刻薄的女人,跟外婆吵架时什么话都骂得出来。母亲再次遇冷,但经过多轮如同申请WTO般艰难磋商之后终于落实到位,外公在大舅家赡养,外婆在小舅家赡养。外公外婆终于住进了大舅和小舅的新房子里。

  然而外婆生前最疼的儿子在她失去劳动能力的时光里却给她留下了最难愈合的创伤。我想母亲和姨们都不会无视外婆最后所受的痛苦。我看到外婆在入殓前的照片,整个下巴和脖子连为一体,在小舅妈与外婆吵架以后,外婆委屈地鼓着一肚子气还跛着小脚去收衣服,结果摔下去了,直至晚上9点多,舅妈一直没见外婆回来才慌了找人去找她,在一条沟里找到外婆,把她弄回来后放在床上却眼睁睁地看着她痛苦地哼哼没有送医院连医生都没去叫。直到后来下巴肿起再也说不出话连哼哼都费力,拖了好几天后就那么折磨死了。外婆的前大半辈子都很能干,在她能干的大半辈子里她是一个要强的女人,她勤劳,她吃苦受累却坚韧地挺立了这么多年,直至把儿女们都抚养成人,在她那些失去生存能力的日子里,她受尽了委屈,我妈回去一次外婆就直抹眼泪,母亲亲眼见证了岁月在外婆的脸上和身上汩汩流逝,亲眼见证了一个能干好强而坚定女人最后却抝不过命运的棋盘。一生艰辛的付出却没能换来媳妇疼惜的一瞥,外婆对舅舅家的付出并没获得回报,然而她对她的儿子们始终未存有半点嫉恨,就像对于远嫁的母亲,她曾激烈地反对过,也曾放过狠话,可是当母亲携夫带儿回去请罪时却迎来了更加丰盛的爱与疼惜。每个母亲对儿女的付出都不会获得等额回报甚至任何回报,但母亲一般都不会去计较。

  小时候,我母亲以一种简单而粗暴的方式管教着我。母亲手边有各式刑具:木棍,竹枝或竹条,磋衣板还有杉树枝,那是一种针状的叶子枇如如鳞地排列在树枝上,这是家长们最称手的刑具,破皮伤肉却不伤筋动骨。我遍尝母亲会使的各种刑具。但我对比起来觉得我应该是挺乖一孩子,白天上学,放学后还得拔草养鹅。只是偶尔淘气一下,有时会被母亲狠狠教训,有些是因我贪玩调皮有些则是因为是母亲压力大,心情不好。我担惊受怕地过完了我悲催的童年,偶尔也会听人说我是被抱养的小孩,因为我与哥哥相隔十岁,母亲有时对我的凶悍表现以及对我大哥则比较宠爱的对比下,当这些林林种种迹象叠加起来时,我有些恍惚,仿佛我真是个被抱养的孩子,心里不由得一阵悲凉一阵酸涩。但我仍很黏母亲,后来我也听说了母亲在刚远嫁过来时遭受的排挤和苦难,从上初中后,哥哥们都外出营生了,母亲不再那么彪悍了,到后来读高中上大学,我开始越来越清晰地感受到了母亲的牵挂,待哥哥们都结婚后,母亲开始把关注的重点放在了我身上,终于可以清楚地验证我还是她的亲生女儿。我工作后回家会给母亲带些她需要礼物,她嘴里念叨着太花钱了,表示很心疼钱的样子,可心里是欢喜的。她一定会高兴,我还这样的听话懂事,这样地惦记她。虽然母亲一眼看去不像个老人家,但拔开黑发能看到一丛丛的白发,手臂也没有年轻时教训我那般有力了。她原也很能干,家里家外都是一把好手,织毛衣什么花样看一眼就会。干农活比我爸还利落。当我挽着她的手穿过大街时,她会一直看着过往的车一直不停地跟我讲家里的事情,谁家大妈过世了,哪个大叔好端端的中风了,哪家娶了谁作媳妇,谁家老人不堪媳妇虐待自尽了。说起这些的时候她总是一脸感慨意味深长。我知道的,她是害怕老后无所依或会像外婆一样受媳妇的气。我会想尽办法宽慰她。知道母亲比较要面子,去年她作主从我们这筹钱借了2万给舅舅建房子,让母亲在给外婆迁居的事情上占了些底气,我们借钱也只是为了让母亲安心。她很高兴我们能诚恳地满足她不过分的要求。只是不想让她缺失那份安全感,威望感。

  我的外婆与外公小吵不闹,抚育了六个孩子,像那个时代里很多母亲一样,勤勉努力,历经了最苦难的岁月洗礼,看见母亲涕泪纵横的脸和听着她那嘶哑的嗓音,想着外婆这么辛酸的人生像母亲此刻的抽泣以及我的就这么悲凉而痛苦地结束了,至死都没有感受到晚年安乐,我们一点忙都没帮上,心里倍感遗憾,也许外婆心里是不甘的,不甘这么孑然离世。不管怎样我不想把这种遗憾延续到母亲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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