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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念九泉之下的父亲

  公元2018年8月16日(农历七月初六),父亲带着对老伴和儿女的牵挂与眷恋,离开了这个世界,他走的那么突然,压根儿没有任何交代。

  接到哥哥的告急电话后,又在凌晨五点二十三分,接到了父亲亲自打来的电话。他告诉我他有了病了,也许是用尽全身之力之故吧,气脉甚感强劲,不似平时那样有气无力,我好言安慰了几句。此时哥哥和侄子已经驱车踏上了归途,我急忙奔赴县医院急诊科同医生接洽及时接受专业救护指导事宜。八点五分左右,哥哥传来了无法救治已踏上返往蒿田途中的消息,我夫妻收拾了所需之物后急速租车向蒿田驶去,然而我们回去后见到的已是停铺在门板上的一具盖着尸布的冰冷的尸体了。享年八十四岁的父亲最终没有打破“七十三八十四阎王眼中一根刺”的魔咒。

  据堂哥堂嫂说,8月15日下午父亲还去菜园里摘豆角,晚上十点钟还在家门口与捉蝎子的村民们唠叨家常。8月16日凌晨四点多,忍受病痛折磨的父亲唤醒了熟睡中的母亲,两人仓仓促促地穿好了衣裳。父亲以为是蔬菜农药中毒,给同吃此蔬菜的堂嫂打了电话询问他们一家是否有憋闷的症状。堂哥堂嫂赶过去后,父亲指挥着他们收拾住院所用物品时还意味深长地说,只拿上两身替换衣裳就行,出了院他还要回来住的。侄子和哥哥回去后他自己还走着上了车,老人家根本就没想到自己会离世而去,菜园里绿油油的蔬菜们再也不会等来侍弄它们的辛勤园丁了。

  春节后,我的工作日益忙了起来,每天穿梭在家与单位两点一线之间,基本上没有休过假。六一期间随高中同学组织的聚会团队到黑山大峡谷旅游散心时,就着同学们的车回到了家里。一顿便餐之后,我又随着同学们的车辆返回了县城。此后赶上公司申报了几个项目一直抽不出身来,回家探望的日子一拖再拖,好不容易排定8月17日(周六)回家住两天,不料老人家并没有等到这一天。6月2日的探望竟然是我见到的最后一面,也是他们清明时节返回老家后我见到的第一面。

  父亲的早年坎坷多难孤苦凄酸。三岁丧母后,姐弟俩被他们的外祖母带走,开始了寄人篱下的生活。他的外祖母家中人口众多家境贫寒,父亲七岁就开始上山砍柴供灶火煮饭。幼小的他尚未学会解腰带,尿裤子成了家常便饭。被爷爷接回家里的时候,草屋的炕上能够看见天上的星星和月亮,挨饿受冻不说,还经常遭受他的婶婶和堂姐们的讽刺和欺凌。大扫荡时期,他随着大人们东躲西藏,躲避日寇残暴祸害的恶行。成人后为维持生计他曾到井陉煤矿挖过煤,后在回舍钢厂炼过钢铁,三年困难时期为躲避饥饿逃回家中和体弱多病的爷爷继续相依为命。母亲带着牙牙学语的姐姐的到来,给这个贫困潦倒的家庭增添了不少欢声笑语。然而一年时光未满,久卧病床的爷爷便带着对儿媳的感激和孙女的眷恋撒手人寰。哥哥和我的相距降生,使父亲的生活充满了苦尽甘来的信心和希望。

  父亲的一生熬心费力、播撒仁爱、济苦怜贫。姑姑姑父英年早逝,他白天在村里上工,晚饭后翻山越岭到姑姑家照管表哥表姐们,后来又倾尽家业帮助表哥盖新房结婚成家。二表姐遭遇家庭变故早年丧夫,又是父亲伸出援手,帮她闯过了最艰难的那段时光。姐姐上小学时,不敢经过路边的坟地,父亲每天早送晚接。我在小觉中学读初中期间,一斤粮食的日供应标准根本就填不饱肚肠,每到集日的中午总会见到他提着干粮来去匆匆的身影,每到周末假日都是他亲自骑车把我送回学校。成年后的父亲从未计较幼年时遭受的白眼和欺凌,对他的婶婶百般孝顺,甚至成为她老人家后半生的主心骨。在父亲的教导之下,外地上学的我每次回庄都要先去看望二奶奶,发现缸中无水时,总是挑满水缸才进自己的家门。父亲与他的堂姐妹堂弟弟之间互帮互助、相处融洽,她那多病的大堂姐——我的大姑在父母出工之际,拖着病体自愿照料着幼年的我。因大姑父英年早逝,她儿子的婚事也是我的父亲一手促成。大姑去世后,父亲主导了堂表哥的婚礼。我姥爷兄弟二人自始至终相处和睦,我母亲堂兄弟姐妹七人总是有难互帮,舅舅们借我家的钱二十多年后才还清。在小舅舅和两个小姨的婚事上,父亲都是主要的决策者和参与者之一。大集体时期由于我们家所在的自然庄人少地多,粮食也打得多一些,主村的社员们大多数到我家借过粮,有的富裕后也没有偿还。蒿田人赶集返回路过我们庄时,我家的大锅里总会留着热气腾腾的米汤供赶集的人们充饥解渴。

  父亲的一生聪慧睿智。从十六岁高小毕业开始担任生产队会计,一直到集体解散,集体组织的账目总是核算得清清楚楚。他是家族中的主心骨,更是集体里的主要决策者,生产队里的大事小情他总是处理得井井有条且公平公道。在我们村里是他首先打破“世隶耕”的旧观念,根据各自的性格和兴趣,为我们姐弟三人精心设计和谋划了未来的职业出路。姐姐进入美术学校学会了画画,尤其擅长花草树木和人物特写,她画的喜鹊登梅图堪称一绝;哥哥初中没毕业就开始学木匠,经过两年的闯荡历练成了附近年龄最小、水平最高的大木匠;由于从小成绩优异,供我读书脱离农村便成了他的期望。古稀之年他常在家里的自留山上刨铁矿或者到河边吸铁,对铁矿石的行情了如指掌。在老家的院子里看着公路上进进出出的车辆,他能够准确地推测出那家矿主一天能产多少吨铁、能够卖多少钱。对居住在村里的大多数村民的年收入,他也能掌握个七七八八。

  父亲一生都在农村的土地上挥汗耕耘。他是大集体时期成长起来的农村干部,水利事业、农业生产都见证了他的平凡业绩,村里的山山水水、沟沟洼洼、大小地块都留下了他的足迹。队里耕地总是他扶犁,队里种麦向来他摇耧,直到分田到户很长时间后还帮助一些家庭扶犁摇耧,曾记得当时的奖状贴满了大正房的北墙。联产承包责任制后,父亲早出晚归不分时晌地养种着那几亩薄田。小时候常去我家的表叔曾经说过,每次去我家都能在地里先见到他的表哥,根本不需专门找。由于我和哥哥一家常年在外,很少吃家中的粮食,十几年下来,父亲积攒的粮食竟然供哥哥盖了一座大院落。随着年老体衰,父亲甩掉了坡地和旱地,侍弄着仅有的那点儿水浇地,收获的粮食和蔬菜都是他老人家一点一点儿地搬回家中。哥哥在石家庄生意做得顺风顺水后,租赁了三室一厅的单元房,每年接父母到市里过冬时,他们总要等到大雪前后,收了白菜、萝卜后才肯去,而且刚停暖气就急着返回老家。这些年父母都是春分前夕返回老家居住,掀过白菜后到县城或石家庄过冬。前年处于对父母独居的不放心,哥嫂和我爱人都反对老俩回老家,父亲大发雷霆甚至以死威胁,我力排众议说服他们三人,父母才又回到村里住进了姐姐家无人居住的院子里。因为我理解父亲的心意,一是父亲属于虚热体质一生怕热,而老家地处山区夏天比城市凉爽;二是父亲离不开家里的耕地,他自己曾说过种着地既能吃到放心菜,又能锻炼身体;三是生性要强,能够自理的时候老人们不愿意连累儿女。

  父亲自幼身体羸弱,青年时期患上气管炎终生未能治愈,爷爷去世前曾预言父亲活不过他的岁数(五十九虚岁)。五十五岁时,身患肺脓肿,自认为应验了爷爷的预言,进入市人民医院后方知,此病乃是一种常见病,经过专家精湛地手术治疗很快就恢复了健康。六十六岁那年,身患肺心病及心衰,省人民医院根据检验指标下达了病危通知书,但父亲的症状并未显示出病危的迹象,经过20多天的治疗最后还是康复出院。七十二岁突发轻度脑梗和糖尿病,在县医院治疗三个礼拜,病情稳定后出院。七十七岁那年身患肺病,CT诊断肺部长泡,医嘱认为此泡不破百事无有,一旦泡破淹心无治。鉴于年龄和体质因素,院方主张保守治疗。由于每个病种都要付四五种药,每次服药都是一大把,吃药早已成了沉重的负担。自从驼背以来,老人家再也不能平躺,只能侧身睡觉,每次住院做CT都会经历一场痛苦。七十九岁时突发胃出血,经过市人民医院专家的精心治疗,病情得到了控制,从此老人家又增加了一个病种的药。从那时开始父亲几乎年年和母亲倒替住院,但是父亲能自理的时候很少让我们夜间陪床。

  ……

  慈祥的父亲啊!你的遗体已经在坟墓中安息了,有金童玉女左右相陪,应该不会感到寂寞吧!安葬完毕后,苍天也为你流了一天一夜的泪水,这份殊荣我想你也应该满足了吧!明年的清明我们将在墓地种几棵刺柏,让苍翠的绿叶永远与你为伴。

  我们已经在坟前焚化了“醉仙楼”和“金山元宝”,希望你的灵魂早日居住到宽敞明亮的小楼内,金元宝已经足够你享用了,我们还会按照习俗准时为你送去更多的冥币和元宝。

  希望九泉之下的父亲不要再像生前那样含辛茹苦、省吃俭用,要学会享受生活,让日子过得悠游自得称心快意。

  (2018年8月24日韩铭忠写于平山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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