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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小西上京

     “唉,真是祸不单行,福不双至啊,惨了惨了。”回到宿舍,江小西就叹息起来,众人都摸不着头脑怎么回事,只见他脑门上的汗珠一颗颗滴落下来,背脊上的衬衫也被印湿了一大块,都以为他像往常一样加班到这个时候才回来呢,他说刚从市里医院赶回来。

事情是这样的,几天前,小西的一个哥们儿骑摩托车去上班,另一辆载着美女的摩托车雷驰般从他身边飞过,不知是什么念头驱使他要以更快的速度超越过去,结果在一个转弯处忘了减速,弯度也不小,“噌”的一下摔倒在地,搞得小腿粉碎性骨折,住进了市人民医院。这一住院就少不了人民币的铺垫,哥们儿又不想惊动远方的父母,就只有找自己的哥们儿凑钱,于是小西成了第一考虑对象,小西看上去清瘦斯文,骨子里却也是豪气万丈,耿直和仗义都没得挑,听到消息立马把自己为数不多的积蓄两千块借给了哥们儿,自己留下了几百等着领工资。

这天小西趁休假再次到医院看望哥们儿,看到哥们儿腿上厚厚的石膏,他联想到了埃及的木乃伊,他想笑,真的想笑,没等笑出来就接到了领导的电话。一个好消息传来了,部门安排他去北京学习,领导表示机会难得,诺大的部门只选了三个人去,作为新来的小西,刚来不久就遇到这样的机会更是难得。小西又看了一眼石膏,他笑出声来了,领导听到笑声,咳嗽了两声说:“先不要太高兴,听好了,只有两天学习时间,去来都坐火车,只能是硬座,费用嘛,公司会报销,但需要自己先垫着钱,回来再报,现在告诉你就是让你早点准备一下,其他细节明天来上班再给你说,后天一早就出发,我可不希望出现什么变动。”“机会给了,把不把握住就是你自己的事了,进入职场,眼光要放长远些。”领导噼里啪啦说了一大段,又补充了这最后一句,像是一个老前辈在传经送道,小西只是左口一个好右口一个好诺诺应着,一想到垫钱就展现了一副苦瓜脸出来,显然这个好消息对他来说简直就是坏消息。哥们儿还没来得及问怎么回事,他就抛下一句:“领导叫回公司办点事,改天再来看你。”怏怏走了,步子飞快。

正因为这样,才有了小西叹息的那一幕。众人都说是好事,还说什么把内裤当了都应该去之类的话,当即他向众人借钱,都表示没发工资,已经下顿不接上顿了,有人调侃说干脆把内裤脱给他算了,他稍稍瞪了一眼,脸上的愁容让众人顿时喑了声,各干各事去了。活人不能被尿憋死,他思忖着,开始在心里想各种可能的解决办法……晚上却辗转难眠……

盛夏的七月骄阳似火,街上热辣辣的,行人的脸蛋子上挂满了汗珠,一颗接一颗的滴落,老人一手牵着小孙子一手擎着蒲扇无力地挥动着,小孙子穿着小背心小短裤跟着爷爷奶奶的拖鞋步子,却总是不安分地挣脱大人的手在各个店门前窜来窜去嚷着要冰糕吃,只听见背后传来老声老气:“幺儿,莫乱跑,当心跌了!”街两旁的店子虽个个开门大吉,无一不是笼罩着大股热气,闷得无精打采,壁上的电扇呼呼转,扇出了店主人的瞌睡。这下午光景是难见年轻人影子的,只有到了晚上凉快的时辰,才能看见一对对情侣牵着手儿在广场上踱步,时时交头接耳说些呢喃软语,那些单身的小伙和姑娘们都四下里乱瞅。

如此大热的天,梦贤骑着破自行车在街上转悠,脑门上的汗水浸湿了平头短发,原来他是受人所托买东西,托他的人正是江小西,叫帮忙买件白色长袖衬衣,单位规定的上北京学习必须穿得这样正式,自己今天上班没时间,只好委托梦贤帮忙。他跟梦贤的关系说来不简单,他们既是老乡,大学又在同一所学校,毕业后工作又鬼使神差到了同一家公司,当彼此不知情的情况下在公司偶遇时,那种诧异和高兴的劲儿可想而知,双双握着手激动了好一阵子才松开,都耽误了小西上厕所。此后两人形影相随,常在一起谈理想,谈人生,谈将来要走的路,昨天小西没来得及给梦贤说自己面临的处境,一大早才将实情相告,梦贤说经济上要等领了工资才能帮上忙,就差两天。小西知道梦贤今天有空便托他帮忙买衬衣,说明了衬衣的要求,还特别说明只买三十块钱左右的,梦贤有点犯难,三十块钱的衬衣自己从来没买过,这上哪儿买去呀!于是他骑着车在东、南、西、北四条街转,叫醒了那些打瞌睡的店主人,结果,不是只有短袖的,就是带条纹的,“喂,小西,白色带条纹的要不要?”他打电话询问。“只能是纯白或纯蓝的,我们领导说了,只要纯的,麻烦你再找找。”小西表示带条纹的不行。“你们部门简直作怪,本来就不纯,还装纯,哈哈。”梦贤调侃一句,“好嘛,我再看一下其他地方”。连续问了几家,货倒是有,卖价太高,都好几个三十了,调头离开。终于,他终于在北街的巷子里问到了便宜的一家,卖衣服的是个穿裙子的大姑娘,他指了指铺陈在摊子上的一件盒装白衬衣问:“这件怎么卖的?”“六十五。”“有没有更便宜的?纯白色长袖。”他转而问,声音压得很低,明显是不好意思起来。“这一件,五十五。”大姑娘指了指另一件说道。“还有更便宜的没有?”梦贤相当尴尬地再次问。“没有了,你想买好便宜的呢?”大姑娘的语气明显快了许多,这其中透露出一种不耐烦。“三十…”这个声音低得像蚊子的嗡嗡声。“三十的没有,你要的话便宜你点,四十。”听了这话他似乎看到了转机,沉下的脑袋也顿时抬了起来,死磨硬泡厚着脸皮又讲价到三十五,离开时还扔下一句:不合适再来换哦!大姑娘脾气不坏,答应了,还告知了门牌号是74。出店门,梦贤仰起头望了望,果然是74,不知是卖衣服的人要气死还是我们买衣服的人要气死,他回去的路上一直在琢磨,还暗暗发笑。

太阳渐渐落下,夜的幕帘徐徐拉开,白昼的热气依然还在回荡着,宿舍更是密不透风,任那风扇搅动着一团团浑恶气息,倒也凉快许多。敲门声响,是小西下班来拿新衬衣,当场就在梦贤这里拆了包装试衣。结果,没想到的结果,大失所望,因为这件衬衣透明,能很清晰的看到他上半身,甚至数清肋骨的条数,用其他人的话说不是白色是肉色,甚至有人打趣说他很“性感”。小西的脸色又变得复杂了,他说自己怎么能穿成这样去首都呢!梦贤也很尴尬,承认自己办事不利,都知道包装了看不出来啊,况且三十块的衬衣不好买。小西转而笑嘻嘻地说:“难为兄弟了,我知道,一分钱一分货,稀饭吃了不经饿。”没办法,两人一起去换,当他们来到店门前,梦贤只抬头斜眼瞟了瞟门牌号74。这次大姑娘在门外看别人打麻将,店里是一个老太在招呼,说明了情况,老太说:“哟喂,我卖衣服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有人说因为透明来换的,都是小伙子,怕啥嘛!料子薄了点,凉快嘛!”小西再次声明自己不能穿成那样去北京。顺利,很顺利的换了件纯蓝色的,店主还算办事妥当,他俩称谢不绝,只是想千万别再出差错了。

回去的路上,小西一直在发短信,手没停过,梦贤问他业务那么忙?他说在找同学借钱,分别找了小学、初中、高中、大学的同学借钱。“这样都没有交集,岂不好?”小西说。梦贤说小学的就算了吧,自己小学同学都记不得几个了,小西说都是发小,一起长大的。失望,又是失望,说到借钱,有不回短信的,有告艰难的,有叫等着发工资的,甚至有称自己也要出去学习的,反正一句话,没有钱借。梦贤在一旁听了出主意说:“你别一开口就说借钱,也别借多了,谁有一次五六百给你借啊?一个一两百就行了,最好找你的知己或者关系好的女同学借,保证好借。”小西换了策略,联系女同学,先打招呼问问对方情况,对方问他的情况他就说要去北京,对方说那要记得带纪念品回来,他以玩笑的口吻说借点钱给他才买得起,对方问借多少,必须在承受范围内,于是他一二三百不等的根据情况提出了要求,都爽快答应了,要了银行卡号。此方案屡试不爽,他也稍稍解了燃眉之急,令人奇怪的是都是在女同学那里才借到了钱,平时口中的兄弟伙倒没能帮上忙,或许都因为刚出来工作囊中的确羞涩,或许找异性朋友借钱承受的心理压力更大,特别是所谓的面子,对方也看到了这一点的难得处吧!其实,他一开始借钱受挫之后想到了永远而可靠的支柱——父母,他打电话给父亲,说了自己这几天要去北京,说了要自己先垫钱,说了垫的钱恐怕要等很久才能报销,父亲只是叮嘱他小心一点,那么远。小西对梦贤说:“现在出来工作不好再向家里要钱了,其实打电话说了那么层意思,父亲没听明白,也不好直说,只有自己撑着了。”这句话说得很无力,夹杂着两个年轻人的叹息声。

叹息也没用,很多还是要自己去面对,难怪有人说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听说去学习的三个人另两个是女的,梦贤打趣说:“你小子多好啊,去北京都有美女陪哦!还两个。”小西笑笑说:“是美女又好了,不会来电的。”“不一定哦,那你回来再给我讲讲路上的事情。”小西叫梦贤领了工资就马上借他五百,梦贤使劲点点头应了。小西想起要买东西在火车上吃,进超市之前梦贤叫他记得多买些,女生吃零食可厉害了。除了叮嘱他路上当心之外,梦贤还给他打了支“预防针”,他说小西这次上京路上会无聊死,还不如一个人去自在,偏偏是两个女生一起。因为他曾经经历过,那是一个大学寒假,他约好跟两个女同学同路坐火车回家,结果,两个女生一路聊化妆品、聊衣服、聊时尚,把他搁在一边不闻不问,他囧极了,浑身不自在,难受,从此他决定不再跟两个两个以上的女生一起坐长途车。小西听得忍不住哈哈大笑,竟有这种事?

夜色虽浓,星光却被淹没在浩瀚天际,路旁的灯光把黄晕投射到两个人的脸上身上,很静,只听见远处草丛里虫儿的鸣叫,还有两人的脚步声和破自行车“咔咔”的响声,梦贤突然发现这条常走的路竟是如此宽阔,是灯光把它照得更宽了吗,还是因为它今夜只容纳了两个人一辆车?他抬了抬头望了望天,太浩渺,又极目望望前方的路,太遥远,而且黑暗。灯下的影子被拉长又缩短,并肩的两个影子,一路走过,消失在路的尽头,不,路并没有尽头,前方,走过了就会变成遥远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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