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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怜的孩子，我可怜的孩子……”
纪寰被一阵阵的呼唤声惊醒，她起身，见母亲坐在房里，她不明白母亲为什么不到自己身边来，为什
么总要刻意的留一段距离。纪寰看自己的母亲，年轻了很多，几乎变回了二十年前那个少妇的模样。她美目流盼，目光中充满怜爱。
“母亲，您有话要说吗？您有话要对纪寰说吗？”
母亲点了点头。
纪寰正想跳下床走过来，便被母亲制止：
“你不要动，不要过来，就呆在那儿，就呆在那儿，呆在那儿挺好。”
“母亲，您要对纪寰说什么？”
“我可怜的孩子……”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纪寰问。
见母亲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摇着头说：“母亲再也不能保护你了，再也不能保护你了，你以后要多保重。”
“你为什么要这样说？”
“一个‘情’字会害死你，会害死所有的女人，所有的男人，所有的人。我不在你身边了，你要好好保护自己，你要小心了。”
“我会保护自己的母亲，我也会保护您的，不管遇到什么事，您不要怕。”
“傻孩子，你不会明白的。你在暴力中受孕，在污秽的破庙中降生，在肮脏的妓院里长大，然后又回到地狱之中。母亲想带你逃离这个地方，但没能做到。我逃了，但又被抓了回来。我毫无办法。他们就算杀光所有的人，也不肯放过我。我毫无办法。毫无办法！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带走那个该死的老太婆，我走了，我把她也带走了。你少了一样后顾之忧，我再不能为你做什么了，不能了。我毫无办法，毫无办法……”
“我有办法，办法是人想出来的，我要走，我要离开这里，谁也拦不住。天一亮我就收拾东西，庄园交给纪宇，我了无牵挂。母亲……”
母亲呜呜的哭声，在纪寰脑中翁鸣着，她想跳下床来到母亲身边安慰她，但根本动弹不了。不知翁鸣声是什么时候消失的，纪寰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还睡在帐子里，帐子不曾有掀动过的痕迹。她掀开幔帐，见不远处的厅堂中空无一人。
昨晚母亲好像到过，母亲好像说了好多的话，但纪寰记不清楚了。只是伫立在晨光中的她，胸口中忽然涌起一股冲动。她抓着帐子的手渐渐握紧，攥成了一个实心的拳头，心中一个意念，逐渐清晰起来。她胳膊猛地一抖，手中的紫红幔帐便飘飘洒洒的垂落下来，那声音开始十分刺耳，接下来便簌簌的十分柔和。
落下来，像一朵红云。
一丝笑意在纪寰的嘴角隐现。接下来是一连串的刺耳的撕裂之声，然后是簌簌的飘落之声。纪寰在房中挥舞着手臂，从未感觉这样畅快。她停了手，额上渗出一层细汗，她有些累了，站在地中央轻轻喘息着，紫红幔帐在她周围飘落堆积，她穿着白色的睡袍站在那里，像一朵绽放在血色河流中的白色莲花，娇弱而纯洁，孤独，但顽强。
此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停在了门口，纪寰这才发现，刚才房子周围是那样的静，和往常似乎有些不同。
纪寰抬起头，见纪宇站在门口，惊恐的喘息着，他显然是被眼前的场面惊呆了，忘了自己想要说些什么。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纪寰问。
纪宇这才回过神来，咽了口吐沫，神情也镇定了许多。
“快穿上衣服，去看看就知道了。”
谁知纪寰狠命的瞪着纪宇，仿佛预感到了些什么，然后突然冲出房门，纪宇伸手去抓姐姐没有抓住，于是快速的跑进房里抓起纪寰的那件黑色披风然后飞快的追赶出去，将披风披在疾行中的纪寰身上。纪寰一手抓紧披风的领口，将双肩裹紧，披风的下摆敞开，露出白色的袍角，她也毫不在意。终于来到了佛堂前，嘁嘁喳喳的声音骤然停止了，原来所有的仆人都聚在这里，将院子围得水泄不通。
“你们都围在这里干什么？早上不要做事的吗？”纪寰大吼道。
所有的仆人都低下头，女人们更是侧着脸不敢抬头望向纪寰一眼，那目光的躲闪好像纪寰是个恶魔，去看一眼都会丧命。
此时纪寰还全然没有梳洗，披头散发，衣衫不整，但那样子并没有半分的狼狈，反显得更加威严可怖。
“还不快走！”纪寰又大吼一声，仆人们颤栗着纷纷散去了。视线清晰了，于是纪寰看到了园中的景象，在那个紫藤架下，母亲，还有祖母……
纪寰一阵风似的扑了过去，她跪在地上，跪在两位老人身边，瞪眼看着眼前的一切，她没有哭号，也没有昏倒，没有任何反应。昨晚“母亲”对她说过的话，一个字一个字都又被重新捡拾起来，恢复为一串串完整的句子在纪寰脑中流过，母亲当时说话的声音和神情，是那么真切，依然历历在目。怎么可能，她已经死了。
“英子在哪儿？她还好吗？”
“她没事，只是有些怕，一个人躲在房里。”
“那你应该去陪陪她。”
“我认为你现在更需要人陪。”
“不必了，回去陪英子吧。”纪寰语音平缓，手里转捏着一颗佛珠，那是她从紫藤架下的花形石砖的缝隙中捡起来的。她就那样将佛珠在手指间转来转去，目光直视前方，有些呆滞，又好像是陷入了沉思。
纪宇并没有走，他呆在一旁，查看着姐姐的脸色。他知道姐姐在想什么，他也知道姐姐最不能接受和理解的是什么。但他认为还是讲出来比较好。
“那茶水里有毒，祖母的嘴唇和指甲都有些发黑了。但母亲，母亲她好像……”纪宇还是有些说不下去。
“但母亲却好像是被祖母打死的，残忍的，打死的。”纪寰接着说，“你想说这个是吧？”
纪宇虽然已经娶过若干个妻子，但必竟还是一个二十岁不足的孩子，听了姐姐的话，抑制多时的泪水便再也无法忍住，涌出了眼眶，但他深吸了口气，抹去泪水，仍努力的克制着。他走到纪寰面前，跪了下来，抓着纪寰的手，将头靠在纪寰的膝盖上。
“怎么会是这样，怎么会是这样，纪家从前，到底发生过些什么？再说即便发生过些什么，这么多年平平静静的，为什么所有仇怨又会突暴发？为什么？”
纪寰抚摸着弟弟的头，说：“你所问的，也正是我想问的。我好像知道一些事情，但好像又不大清楚，我正努力把它们一样一样的穿起来，穿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