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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妹(四)

  山妹拿着铁蛋寄来的信,去找踩踏泥浆的小六子。

  山妹牵着水牛到砖瓦厂时,小六子刚刚倒满了圆池子的黄泥,并灌了山涧水。看到山妹来了,就跳上池子向她走来,接过缰绳,把水牛拉下池子,挥着竹枝鞭子,“喔,撇,喔,撇”的敲打着牛肚子,绕着池子旋转,踩踏泥浆。山妹静静地站在边上,仔细打量着小六子,一言未发。

  小六子在兄弟中排行第六,因此,人家都叫他“小六子”,比山妹大三岁。连续两年参加高考而名落西山。亲朋好友都劝他再去补习,明年再考。可他觉得自己基础薄弱,没有希望,就拒绝了大家的好意。对农村人来说,读书考上,是摆脱种田,走出高山的唯一出路。而今,他的决定,是自己堵死了自己的去路。对他来说,种田,哪来的力气,如何养活自己,行吗?不种田,哪来的粮食,又吃什么,行吗?正当他左右为难,不知所为时,哥哥猜到了心事。

  小六子的哥哥是砖瓦厂的股东,他征求了小六子的意见后,找了李老板商量了一番,就把泥浆活承包给小六子。从挖山泥,筛泥巴,踩踏泥浆,再把泥糕一块块抱到砖瓦厂的蓬子下,要花三天时间。砖瓦匠们用完一个池子的泥糕,也刚好三天。所以,只有水牛可以工作一天休息两天,要把散如沙子的黄泥,踩踏成如货郎担上的拉丝糖。小六子没有休歇的时间。一开始,觉得新鲜,有趣,戴着斗笠,穿着裤衩与背心,任凭日晒雨打,任凭蚊虫虰咬。把高考的事,抛到九霄云外。

  很快到了八月,同学们陆续收到了《录取通知书》。起初,小六子假装不闻不问,避开人群走路。有一天,邻居王叔堵住了去路问他:

  “小六子,我们强子可厉害了,考上公安大学,将来可是大警官了。听说你没有考上,还去补习吗?”

  “不补了。”小六子说了一声,从王叔扛锄头的腋下穿过。冲向砖瓦厂,扔掉斗笠,脱掉背心,赤裸着胳搏,挥靠竹枝鞭子,敲打牛腹。太阳晒的全身皮肤像树上熟透的杨梅,通红而发黑。

  山妹静静地打量着小六子,背上晒成一个龟壳型的烙印,两只胳膊晒成了烤火腿,像煮熟的土豆,脱了一层层的白皮,流淌着脓水,铺满了苍蝇吮吸血液。她知道小六子是在堵气,跟命运堵气,心里觉得一阵阵的疼痛。但她认为,小六子是个倔强人,不是在逃避,而是在惩罚自己的肉体,与命运抗争。当她把水牛送来时,也会帮小六子挖山泥,筛泥巴,尽量减化他的工作強度。小六子也觉得山妹是一位纯洁,善良的姑娘,有什么心里话,也会跟她说(包括新思想,新知识,新见解)。有时,山妹会以她母亲的名义,约小六子到家里,冲了杯茶叶鸡蛋补身子,拿着鹅毛沾盐水浓茶,清洗胳膊上的脓汁。小六子感觉到一种家庭外的幸福,也觉得有些愧欠。

  山妹跑到蓬子下打了一茶缸的凉茶,叫他上来休歇片刻。小六子爬上池埂,把疆绳系在柱子上。接过茶缸,像头水牛咕噜、咕噜的喝个底朝天。山妹从口袋里掏出铁蛋写给她的信,递给小六子。小六子看了信,觉得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就同意了山妹的想法。

  山妹受到铁蛋的启发,又征得小六子的同意。认为小六子是个文化人,有知识,有见解,把事情看的透,看的远,不会出差错。就找了村主任,把村里的500亩茶山承包了下来。

  大塬村委会向砖瓦厂下发了《通知》:大塬村方圆二公里,封山育林,禁止砍柴。烧砖瓦的燃料带叶子的小树,没有地方劈了。砖瓦厂也就停产了。小六子又失业了,像一层层巨浪撞击着他,心都快要碎了。当天晚上,山妹到了小六子的家,找他商量茶园的事。没有见到小六子。他母亲告诉山妹:“小六子没有回家吃饭,我还以为在你家呢?”

  山妹走到榅树林找小六子。这里有八颗参天古榅树,树龄都在千年以上,盘根错节,郁郁葱葱。树下一个天然湖,没有水源,却长年不枯不溢,虾嬉鱼逐。夏天,山妹每一次放牛经过这里,水牛总要跳入湖中,翻滚一番。时而,潜入水里,把身上的花苍蝇赶跑,时而,从鼻子里喷出两根水柱冲向蓝天。

  月亮透过树梢,照在湖上,倩影婆娑,波光粼粼。小六子坐在一棵榅树下,面朝着湖看到鲤鱼在水面跳跃,掀着波浪。认为,鱼儿可以在小小的水池自由嬉戏,自己怎么不能在广阔的土地上生存?是不是上辈子做了什么罪恶的事,老天在惩罚自己。于是,捡起一块小石子,跳过水面,乏起一圈圈涟漪。山妹悄悄地坐到小六子身旁,问道:

  “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没有。”小六子摇着头。

  “茶园马上要开工了,你去帮我管理吧!”山妹知道小六子是因为失业烦恼,就开导他。

  “我现在心好乱,需要调整一段时间。”小六子在推托着。

  “要不明天陪我去看看茶园,帮我参考一下,先做什么。”山妹恳求着。

  “好吧!”小六子皱了皱眉头勉强答应。

  “时间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山妹拉着小六子长满老茧的手,站了起来,就像拉着一根松树枝,粗糙而干硬。比想象中的粗壮,有力似乎有落差。脸在发烫,心脏在加速的跳动。深沉的夜却是一片寂静,只有树上的蝉鸣声与水里的蛙鼓声。

  次日,太阳还没有升起,山妹就跑到小六子家,约他去看茶园。

  “小六子昨晚没有回家,不知道去哪里了?”小六子母亲告诉山妹

  小六子的突然失踪,在方圆几十里引发了强烈的舆论地震。有人认为他是承受不了精神压力,跳河了;有人认为是人生失志,上山做和尚了;还有人落火添油的说,农村的孩子本来就不要念那么多书,早一点成家,免得夜长梦多。反正各种流言蜚语飞向小六子的家,母亲难以承受,天天以泪洗脸。

  两头水牛闲得发愁,年老先后生病死了,耕牛在农村彻底消失了。

  山妹到了茶园,没有想到眼前是一片荒野,不像两年前放牛看到的郁郁葱葱的景象。如今,荆棘交错,芦苇到过头顶,芦花飘散。一头野猪跃出从林,把山妹撞下了山坡,脸上擦破了皮鲜血直流,头上长出了疙瘩。山妹从山脚爬了起来,往木林钳树上抓了一把叶子放进嘴里嚼烂后,赘了伤口。拍了拍身上的泥巴,再次爬上茶园。稀稀疏疏的茶树,不是枝枯,就是叶黄,毫无生机。山洪冲击,园畦坍塌,惨不忍睹。山妹的心凉了,算了算修复成本。重新开辟一片茶园,也不需要这么高的代价。

  山妹想放弃,可是,已经签署了合同。想想人还是需要诚信,要以诚信为本,就不想违约了。她经过两三天的认真考察,详细制定了修护茶园方案。对茶园进行了“外科手术”。

  山妹组织了村庄里的一些闲散劳动力,成立了茶园耕山队。花了一个月的功夫,对山洪冲毁的茶园进行修复,并在水流处挖了水沟,防止再次受到冲毁;又花了两个月的功夫,对荆棘杂草进行斩草除根,避免其继续衍生;用一个星期的功夫,对老茶树进行砍伐,让其新苗重生;又花了一个月的功夫,对所有的茶树进行修剪,像理过发的毛毛头整洁、精神;对每一畦茶园进行松土。挖了壕沟,把村庄里收购来的农家肥,埋入沟里。山妹共花费了四个半月的功夫,让茶园旧貌变了新颜。

  由于,茶园离家比较远,队员常常被暴雨淋成落汤鸡。有人建议盖栋厂房躲雨及堆放肥料。山妹认为工程量大耗资,没有同意。回头一看,一个山洞,是以前藏存地瓜种用的,业己废弃。离大路较近,洞口又有一个草坪,方便装卸。山妹就把山洞拓宽拓高拓深。用于躲雨,休歇,堆放肥料。有人告诉她,是她母亲逃婚躲过的山洞。心想:没有这个山洞,母亲早就跑了,也就没有她了。于是,对山洞产生了浓厚的感情。把山洞装修了一番,不堆肥料了。凡到茶园总要在山洞坐坐,休歇,吃饭,幻想着茶园发展前景,脸上露出了笑容。

  清明前夕,茶树经过一个冬天的休养生息,呼噜呼噜的吮吸着肥料,有了充分的营养,重新焕发了活力,陆续开始发芽。山妹喜出望外,正准备采摘清明茶。突然,天高云淡,气温剧降,下了一场霜冻,把新叶扼杀在萌芽状态。山妹的投资打了水漂,血本无归。

  山妹承受不了沉重的打击,痛苦不堪,茶饭不思。于是,立即召开了队员会议,商讨茶园出路。大家表示支持山妹干下去,并且纷纷拿出家里微薄的零钱,支付了民工工资及购买农家肥所欠的款项。一个队员怀揣一个袋子,交给了山妹

  ”知道你是为欠钱的事烦恼,我帮你借了5000元,先把债还了,我们支持你继续干下去。”

  “你哪里借这么多钱?”山妹质疑着。

  “肯定不是偷,不是抢的,你就别问了,拿去吧!”

  “你不说清楚来历,我宁可不要。”山妹坚持着。

  “我有一位表哥是大老板,我说要承包茶园向他借的。”队员编制了一个大谎言。

  山妹还是不大相信,仔细想想,反正不是偷的,不是抢的。就把钱收下了。山妹把清明后的几道茶,加工成绿茶卖了,债务还是扯不平。

   山妹非但没有懒惰,而且是更加勤奋,施了更多的农家肥。把茶园刨的光光溜溜,没有杂草。茶树修剪的整整齐齐,像一朵朵蘑菇云,漫山遍野飘扬着碧绿的春色。新叶层出不穷,生意盎然。山妹把茶青制作成绿茶,赶上了清明前的头春茶,在市场上供不应求。山妹尝到了成功的甜头,脸上飘逸着春天的喜悦。由于产量高,来不及加工。山妹就把一部分茶青撒在晒垫上,晾在房子的三楼。避免太阳暴晒,又可以自然通风,制作成白茶。

  随着产品产量的提高,山妹茶厂的茶叶堆积如山,出现了积压状态,联系了几家茶厂,情况也是大同小异,派出的业务员,也是无功而归。为了打开产品销路,山妹亲自出马,把绿茶,白茶,分开装了两个塑料袋,乘座班车,到上海推销去了。

  2019.3.2.与上海雅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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