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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逝再生缘(第二部 1-3)

  第一章 女翰林

  一

  两年多一晃而过,在骊君玉的眼里,皇城大都,已不像她刚来时那样繁华似锦,过眼迷人。如今她已习惯了身着男装,与荣发游走于山水名苑,乘软轿穿梭在大街闹市。进府衙,拜官门,每日潜心研读正史,编写誊录,虚心求教,由一个闺中女儿,做了翰林儒士的转变。

  翰林院确是像吴道庵说的是个顶着京名的清水衙门,就是连中三元,饮了琼林宴的她这个状元,也不过就是领了那么个虚名。

  吴道庵是左榜第二甲进士,按说除了头甲能立即授予职位,其余都需在翰林院进修后才能授职。但他很幸运,被点派了山东一个小小县令,元廷为了加强皇权,对外任的地方官轮换频繁,流动大,所以有几位新晋的进士放了外任。这对他一介寒儒来说,是最好的,也不枉他十年寒窗,寄居外戚的隐忍。

  可君玉却不是为此而来,两年前与父母不辞而别,抗婚出逃,又背负两家的血海深仇。两年来她兢兢业业,拜服在众多前辈名下,尽管才华横溢,却不敢显露半分。好不容易熬到能随班上朝,却只是阶下一名人微言轻的小辈。在翰林院,汉人还是主流,可到了朝堂之上,汉人却寥寥无几,她渐渐明白了,自己若无绝好的机会,再努力也是枉然。

  两年前,她连拔头筹,是何等的风光。金殿上,皇太子从几十张答卷中选中自己,称赞文风儒雅,观点犀利新颖。后皇上复览,亲笔圈了头甲第一名,琼林欢宴,御街跨马,她以为自己终于走出了牢笼。

  后来,她与同榜的榜眼筎修平,探花韩正进了翰林院,而右榜状元赫英进了御史台,刘捷的侄子新科探花刘奎山竟直接进了枢密院。如今他们已在权力的边缘,而这正是她所想要的,在民族歧视的大元她却无能为力。正像她的恩师、翰林院大学士梁鉴对她说的,自古伴君如伴虎,在元朝,汉人临朝更是如履薄冰,头上的这顶乌沙可不是好戴的,明堂啊,这每一步可要仔细掂量着。

  君玉低头唯唯应着,这梁鉴是颇受皇上欣赏的一位儒家汉臣,他中正但不耿直,所以在朝廷的权力倾轧中他一直稳稳的。他的隐忍练达让初入仕途的骊君玉受益不少,她一介女子,每日周旋于男子之中,小心翼翼,处处戒备,还要应对朝中的各种势力,不知还能撑多久?初来时她最担心的是哥哥,幸亏他已调到集贤院去了,就是打个照面,她也尽量躲着。可最揪心的是找不到机会,如果不能报得少华的冤仇,我又何以吃这么多苦,她心中的焦虑与日俱增。

  雨打落花随风逝,又是一年清明时。君玉下了朝,辞别同僚,和荣发沿通惠河到积水潭信步而行。

  只有这一刻,她与荣发才能轻松下来。和风细雨,落红一片,君玉心里一阵怅然。多少世间女子被人比作薄命的落红之物,岂知,落红非是卿薄命,扶风曼舞俏无声。信手拈来香染指,随笔绘就彩霞红。看似短短一瞬的生命,可也曾是光华四射,留香一世,做人若能如此,也算没白活了。

  荣发撑开一柄银红色漆花油伞,遮在君玉头上,每次看到这伞,君玉都止不住想笑。

  这把伞是上次拜访刘捷出来时,心中憋闷,便与荣发步行着顺性散心。走到太庙附近,也是下起了小雨,在市场的小店里,荣发竟忘了自己的身份,顺手挑了这把粉色的花伞。卖伞的那位老妈妈还夸奖道:“看这位小公子模样俊俏,能把姑娘比下去呢,这把伞倒也配您。”

  容发知道错了,正言道:“别胡说,这是给我们家小姐买的。这位公子可是翰林院的骊大学士呢。”

  她在学士前面加了一个大字,虽是为了炫耀,却是差远了,君玉还是叱道:“休得乱说。”

  那位老妈妈听见是京城大官衙里的人,吓了一跳,幸亏没把那话继续说下去,忙说道:“是官老爷,得罪了,我是看您生的这副模样,一定大福大贵,夫人也必是花容月貌了。”

  遇到这样一个多嘴的店家,君玉无可奈何,她忙付钱出来。

  夫人两字是她一块心病,从她中了状元,有一段时候媒人不断,这貌若潘安的新科状元成了香饽饽,后来这些总算被她敷衍过去了。听说梁鉴家有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女儿,生的貌美,尚待字闺中,他又对自己这个门生相待如子,深怕哪一天他来提媒就糟了。幸好恩师是心思持重的人,大概是想观察自己的前程,所以不曾贸然开口。对她来说,这婚姻也许是打开前程的大门,她若真的是男人,还有何愁。

  雨停了,河边的柳枝仍在滴着水滴,落在水里,引起一圈圈的涟漪,就像君玉心中层层叠叠的思绪。两个清明过去了,阴阳隔断天涯路,她无颜面对已故的亲人。不是我孟丽君无情,实是我孟丽君无能,愧对冤死的灵魂,愧对生养的父母。既不能尽孝,又不能全义,那些闺中的雄心大志无所施展。少华,你若是活着,还会认可我吗?

  几滴眼泪悄悄涌出,静静流过脸颊,她叹了口气,默默用手划去。

  荣发见君玉对着河水发愣,就知她想起往事,便问道:“天不早了,先回去吧?免得俞伯等着。”

  容发说的俞伯是康员外的好友俞志文,经营绸缎生意,也算京城大户,君玉进京后一直住在他家。中了状元,他也乐得附会,整顿了一处别院由君玉居住。每日下朝,整酒饭相陪,甚是殷勤。他与康信仁一样,家资巨富,却更重名,对君玉待若上宾,却不知这个状元郎的真实身份和内里的苦衷。

  君玉道:“我们来京两年,小心谨慎,未有差错,可这不是我的本意,我的心事也只有你知道。”

  荣发道:“我肚子里没什么墨水,不知怎样为小姐排解,但我知道有句俗话,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凭小姐的才学,早晚有一天会扬眉吐气。”

  君玉笑了,说道:“你说没墨水,可来了两年,你的嘴却越来越会说了。”

  容发也道:“跟了小姐还能没点长进,俗话说,近朱者赤,近黑者黑。”君玉乐道:“是近墨者黑,这也不叫俗话,是晋朝傅玄的太子少傅箴里说的。”

  “是了,是了,容发承教。” 荣发这两年个子长高了,若不是穿的男装,倒比以前有点姑娘样了,还学了些之乎者也,说话也带了点斯文气。

  君玉被荣发这一掺和,心情略好了些,两人边说笑边往回走。走过桥头,迎面碰上翰林院的同年筎修平,他是与君玉同榜的榜眼,字正林,如今是翰林院的修撰。

  君玉忙正衣冠,抬手见礼,笑道:“正林兄也来此赏景了。”

  筎修平也回礼问道:“今日骊学士怎么下朝的早了,朝中可有什么事么?”

  君玉道:“能有什么事,皇上例行公事,堂上蒙人说话气粗,汉人小心翼翼,就是奏些无关紧要的事情。那些谄媚的人还惯会炫耀粉饰,皇上哪有不喜欢的,倒是乐得天下太平。”

  筎修平叹道:“我们这些文弱书生空有一身抱负,却不能一改朝中之气,实在憋屈。今日尚早,不如我们一起吃饭,边吃边聊如何?”

  君玉道:“也好,正想与兄长说说话,就找一家僻静的地方。”说完让荣发先回去告诉俞伯中午不用等他了。

  二

  君玉约着修平来到河畔的一家酒楼,这里虽在闹市,楼上临水的房间却也雅静。

  两人入座,店小二端来茶具,两人又点了几个小菜,君玉知他也不善于饮酒,就让上了壶性温的酒。

  自两年前与少华喝酒之后,她也意识到喝酒是男人的特性,自己例外反而招嫌,便一直在练酒量,现在一般的场合也能应付了。

  她斟满酒,端起来,笑着对修平说道:“咱们是同年,又是同乡,我老家也在临安,以后在外不用称我职务,就叫明堂,这样也觉亲近。”

  修平也笑道:“学士即这样说,那我就从命了,为同年、同乡,干了这杯。”

  这筎修平虽是真男人,却不比君玉粗壮多少,瘦削文静,一副秀气的脸上,棱角分明,透着不同于外貌的男子之气。他重新斟满酒杯,继续说道:“方才听明堂说老家在临安,不知可听说过皇甫总兵的遭遇?”

  这句话,让君玉心里一颤,她略略一顿,平静的回道:“知道些,这件案子成了悬案,皇甫元帅尚在敌国,他的家眷---”

  说到这里,她不忍出口,停了一会儿,接着说道:“这理应是兵部和刑部的事,但现在都是枢密院一手独揽,不知如何处理,大概不了了之了吧。”

  筎修平一脸激动,忿然说道:“这些草菅人命的昏官,根本视国家律法如儿戏,哪懂什么治国之道。尤其是刘捷,貌似尊儒,哄得皇上信赖,可他哪一样是君子所为?受贿卖官,强权霸道,这种人在朝,哪还容得正气。”

  君玉与他相处日久,知道他满腹为国为民的诚心,不得施展,又是刚正不阿的秉性。这种人遇上明君,或可重用,但以他的地位,恐怕到不得皇上身边,就被埋没。

  君玉端起酒杯,对他说道:“正林兄一腔正气,明堂佩服,不过要想以正压邪,光凭血气是办不到的。”

  修平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说道:“明堂有何高见?”

  君玉也喝了一口,放下酒杯,轻轻说道:“我倒是没什么高见,只是觉得在这种权臣的压制下,必须等机会。恩师的做法可取,至少保住自己,才有路子。如今你我无法接近皇上,不知皇上心里所想,为何会对朝政如此敷衍。”

  修平说道:“明堂平日不太和同僚走动,还不知就里,我倒是听说,那当朝太后与这刘捷甚好,从后宫到前朝都是他们的势力,又选刘捷的妹妹做了正宫,可能皇帝也有忌惮吧,当今皇上可是个大孝子呢。”

  君玉笑道:“他这一孝,倒把个江山让出去了。”

  修平道:“这个江山可不是他一个人的,如明堂所言,若有机会,我一定洒尽一腔热血,扫平奸佞,还公道于民。”

  君玉敬佩道:“还是正林兄凛凛正气,君玉佩服。”

  修平也说道:“哪里,明堂也是光明磊落,你曾拒绝了许多显赫门楣的婚姻,确是个不贪富贵,不攀附权势的君子。”

  君玉听了,不敢解释,暗想, 如果自己真是男子,还会是这样的君子吗?

  时近中午,楼上又来了两个熟人,一个是睿王之子查尔钦,右榜的榜眼,如今同在翰林院就职。另一个是御史台的赫英,参政赫知查的儿子。两人虽是蒙古人,但也算是精通汉学,能中得头甲亦是人中之凤。

  四人见过礼,一同入座,这个查尔钦是同僚,倒是很熟,只这赫英,除了是同年以外,下朝后基本不怎么见面。在君玉眼中,这人稳重大气,不同一般,两年来变得更加成熟。在他身上既有蒙古人的精壮,又有儒生的温雅,不愧是官宦之后。

  君玉对这位同登榜首的状元格外留心,她端起酒杯,怀着敬意对赫英道:“赫英兄年轻有为,令人敬佩,君玉敬赫兄一杯,祝赫兄已早早成为国之栋梁。”

  赫英见君玉如此,倒不好意思了,他知道自己这个状元与君玉的差距。说道:“骊学士莫要高抬在下了,我这个状元徒有虚名,惭愧,惭愧。”

  一向敦厚实在的查尔钦也端起酒杯道:“赫兄就莫再谦虚了,我们里面就你是节节高升,跟着御使巡查了两次,回来就提了监察副使,在朝廷功不可没啊。来,来,我们三人都敬你一杯。”

  听他这样说了,筎修平也端起酒杯道:“是啊,是啊,皇上慧眼识人,赫兄初登榜首,便沐皇恩,实在佩服,望尘莫及啊。”

  君玉听修平的话里有刺,用脚在桌下踢了他一下。

  不过赫英听了,也不在意,说道:“既是大家厚意,我就领情了,这杯酒我们同饮,就算我们四位同年共勉,日后齐心协力,为国效劳,也不负了寒窗苦读的这点学问。” 说罢,他一饮而尽,三人也喝了。

  赫英放下酒杯,拿过酒坛,一一倒满后,直率道:“众位同年,请听我一言,我知道如今蒙汉关系不睦,在科举,任贤上歧视汉人。可建朝以来皇室就未曾平定过,一时对汉人有所顾忌,也在所难免。现在连年战争已平定,大元的版图是历史上最大,人口又多,中原统一后,如何治理,还要靠蒙汉一家才是。我们千里赴京,就是想一展胸襟,目的是一样的,国富民强,才能永保天下太平。”

  君玉一旁听着,心里赞许,此人并不像有些蒙古官员那样居官自傲,这话说的也有诚意。

  修平也爽快道:“赫兄坦荡,让修平自愧不如,刚才是我唐突了,自罚一杯。”说完,真的又喝了一杯。

  君玉道:“大家都是胸怀宏愿,为报国扬名而来,不分彼此,应当相互提携,荣辱与共才是。”

  听他这样说,众人都附和,消了不少顾虑,推心置腹的聊了起来。

  闲谈中,君玉知道了刘奎壁仍扣押在吹台山上,为此,刘捷偷偷托人送去万两白银赎儿子,不想被驳回,还把银子抢了。弄得他哑巴吃黄连,也不敢说,正憋闷呢,怪不得这家伙上朝时脸铁青着,说话没好气。还听说皇后怀胎七个月,日夜担忧侄儿,身体不太好,皇上忧心忡忡,所以赫英提醒君玉这几天要格外小心。

  果然不出几天,宫里传出消息,刘皇后早产,母子俱亡。这刘皇后虽出在刘家,却不似娘家人的跋扈,皇上对她的娴淑也特别宠爱。一但香消玉陨,皇上竟把怒气发在吹台山上了,立马让枢密院派人去剿。

  这刘捷却一反常态,劝皇帝道:“如今皇后大丧,不易征讨,望皇上息怒,还以龙体为重。容为臣日后计划妥当,再行追剿不迟。”

  毕竟他的亲生儿子还在土匪手里,并扬言官兵若来,先杀了他,刘捷不得不忌。

  皇后大丧,文武百官临朝三日,日日叩拜,皇宫内外一片肃穆。皇上特喻,皇城大都三日不得娱乐,百姓官宦不得嫁娶,可见刘皇后在皇上心里的位置。

  待得出殡这日,满朝官员出建德门送至北苑,祭奠后,百官长号而退,由三位蒙古官员护送至北漠,其余人等返回。

  皇后丧礼已毕,太后却染上病疾,半个多月后,竟病入膏肓,生命垂危。皇上衣不解带,日夜守候,竟无一点转机。他大骂宫中御医,皇后早产,束手无策,太后病重,也无良方,还要你们何用?盛怒下便要赶了出去。

  刘捷跪劝皇上息怒,称宫中御医毕竟医治范围有限,不如遍访民间高手,或可有一线希望。”

  皇上即刻说道:“那还等什么,快传所有人立刻上朝,就是生病的,休假的一律不准。”

  第二章 奉旨医后

  一

  几日不曾临朝的皇上,突传圣谕,谁敢怠慢。一时间,崇天门外,满朝文武轿马穿梭,一个个躬身趋步进见。

  君玉跟在恩师身后,抬眼看去,就连平日游手好闲,不爱上朝的至尊王爷也来了不少,还有那些经常称病在家赋闲的文武官员也没落下。君玉就知不同往常,她低头移步,小心的站立在梁鉴旁边,大气也不敢出,整个大明殿几百官员静悄悄的。

  皇帝登上红金相嵌的殿基,匆匆受了叩拜,也不归座,就让王伯安读了举荐民间名医,为太后诊治的圣旨,遍喻满朝文武为太后荐医。

  众人听完,俱都松口气,尤其那些王爷贵戚和几位闲臣,更是放松,纷纷上奏,说太后洪福,定会无恙,还说皇上仁孝,感动天地,太后一定会福寿齐天。

  皇上手一挥,生气道:“这些好话先留着,你们现在就先给朕找个这样能妙手回春的名医来,只要医好太后,有官职的加官,如是庶民,也授予官爵厚禄。”

  满殿的大臣里,也就是君玉听了心里一动,却不敢露出声色。

  梁鉴看她一眼,沉思着,自己这个门生的医术他知晓,就是那些养在皇宫的御医也不过如此。这些御医们,平时弄些滋补养身的法子还行,真有病,谁也不敢下重药冒险,只糊弄着自己这颗脑袋别掉了就行,连皇上也常说是些庸医。倒不是他们医术差,实在是怕死无葬身之地,要不然皇族里怎么都会短命呢。

  君玉见梁鉴瞅她,心想,若是师傅在就好了,这是太后,金尊之体,自己敢吗?但机会难得,能放弃吗?她看着梁鉴,不知他是何意。

  梁鉴悄悄问她道:“你有几分把握?”

  君玉答道:“不知脉象,只有五分。”

  梁鉴又问:“你可有这个胆量?”

  君玉心想,恩师一向沉稳,即这样问,就是有意举荐,自己何不搏一搏命运。就是有事,大不了到泉下与少华为伴。想到这儿,她展颜一笑,低声道:“弟子愿一搏,请恩师提携。”

  梁鉴移步出列,奏报皇上道:“臣举荐一人。”

  话一出,把皇上和大臣们的眼睛吸了过来,皇上问道:“这人在哪儿?”

  梁鉴道:“就是翰林院的骊君玉骊学士,他是臣的学生,臣一家有疾都是他看顾,臣还有一位亲戚多年沉疾,也是他治愈。但太后之疾,下官不敢断言,还请皇上亲自定夺。”

  君玉也上前说道:“臣在幼时就拜师学医,懂些岐黄之术,也医治了不少人,只是太后的病患得小臣诊脉后才敢领旨。”

  众人见一个小小的儒臣,竟敢接这连御医都棘手的病,不禁惊叹,褒贬不一。皇上看着君玉,想起来说道:“ 你就是两年前的新科状元骊明堂,骊状元?”

  君玉道:“正是小臣。”

  “朕还记得,你的答卷行文流畅,才思敏捷,语机深睿,当时竟喜我朝还有这样的人才。他现在表现如何呀?”皇上问梁鉴。

  梁鉴回道:“明堂虚心好学,进步很快,目前 他是老臣得力助手了。”

  皇上欣喜道:“如此的人才,又懂医术,朕该早点下这个寻医圣旨。”

  殿上的那些皇亲贵戚没一个服气的,骊君玉这个小小儒生竟出这等风头,以后他还能把谁放在眼里?何况在这些戎马世家的贵族眼里,骊君玉的才华算什么,不过就是一个卖弄文墨的文弱书生,岂能让他独占鳌头。

  睿王出列,向皇上奏道:“骊君玉不过是一介书生,且入职不久,又是这样小小的年纪,哪来的高深医术,皇上可别被他忽悠了。” 下面一帮贵戚们纷纷附和着。

  平章政事拜炎也出班奏道:“骊学士虽文才出众,但毕竟年轻,又非是行医世家,皇太后千金之体还请皇上慎重。”

  皇上对那些妄自尊大的贵戚们反感,他们的话本不放在心上,但听了拜炎的话他也犹豫起来。这个拜炎一向稳重,又是他得力臣子,既然他这样说,也不无道理。他颓然坐于殿基的龙榻之上,无奈道:“那众爱卿谁能再推荐一个名医来?”

  刘捷说道:“皇上可宫外张贴皇榜,在民间招募,以重金相聘,不愁找不到名医。”

  王伯安不以为然,说道:“那些民间高人一向不在繁华闹市,找到他们还不知何时,怎知那些揭皇榜的人里面没有因图财而充大的人,岂不误了太后的凤体。”

  睿王不满道:“皇榜未贴,你怎知就没名医,历来重金之下必有勇夫,医术高他也是图个银子。”

  皇上脸露鄙夷之色,刘捷也觉的有些不妥,纠正道:“王爷休得乱说,那是在战场上,非世间高医所为。”

  梁鉴又奏道:“如今应以太后身体为重,骊君玉也是从小拜的民间名医为师,怎知他就不是被高人传授?臣的身边已有多人被他救治,老臣愿为他担保。”

  皇上对梁鉴谨慎的处世之道还是了解的,听他这样说了,就把眼睛投向君玉。

  君玉趋前跪拜,奏道:“如恩师所言,臣曾拜得民间名医为师,小臣刚才也说过不敢断言,须为太后诊脉后才敢定论。若小臣没把握,再张榜请名医不迟,还请皇上尽快决断,不要误了太后的病症。”这番话有自信,也有自知,表明了君玉非是莽撞之人,比大殿上任何人说的话都有说服力。

  皇上起身,制止了大臣们的议论,说道:“你们无须再说了,太后如今急需医治。如此,骊学士速去后宫为太后诊脉吧。”然后吩咐退朝,撇下满殿的大臣,带君玉出了大殿,往后宫去了。

  刘捷本就不快,儿子成了人质,皇后殡天,朝中去了一个依靠,如今唯一依赖的太后又命悬一线。见素日并不待见的一个少年儒臣,竟借医术博了皇上信赖,不禁愕然。

  这个骊君玉说来也算他的门生,当初他是奉旨监考,对君玉的试卷也是赞叹。想不到这人小小年纪连中三元,不过当时并没把他放在眼里,如今看来,真不能把他小看了。

  一帮亲王贵戚仍有些不服,睿王对刘捷道:“这个骊君玉倒会钻空子,满屋的王公大臣,这小子有什么资格。”

  枢密院副使詹木尔不屑道:“初出茅庐,还不知厉害,有他受的,到时,就等着砍脑袋吧。”

  祁成德正言厉色道:“这是与太后治病,你等以为是儿戏吗,你们不服,倒是荐一个名医出来。”

  这些人也不敢与他顶撞,就等刘捷发话。刘捷冷眼看着,不明不白的甩出句话道:“皇上都说了,只要治愈太后,就是功臣,你们哪个能行,太后好,是大家的福,懂吗。哼!”说完,拂袖下殿去了。

  二

  半月后,君玉领太后懿旨,由后宫内侍李安引导,自东华门,进掖门,穿亭过廊,往后宫来见太后。两旁楼台高阁,飞凤翔龙,雕花玉栏,曲径通幽,奇花异草,绿树掩映。君玉知道 前面不远处就是后宫嫔妃、王孙太子居处,她唯恐不小心闯了禁地,紧随李安,不敢旁顾。

  来到太液池上的白玉雕花石桥,李安回身说道:“请骊学士稍候,小的去回太后,万不可乱走动。”

  君玉道:“请放心,下官不敢。”

  李安走后,君玉望着桥下潺潺的流水,两旁柳树水面倒映,绿如碧玉,翠若琥珀,犹如此时的心情,淡定舒畅,与第一次来时比,竟有天壤之别。

  那日从大明殿出来,跟着皇上一直进到太后的寝宫清宁宫,她就等在宫外,心里忐忑不安。脑子里飞快的想着师傅医书上的每个案例,如今太后的年龄、体质、病相一概不晓,不知诊脉后,自己还敢不敢下药。这可是一次最好的机会,我能抓的住吗?

  就在胡思乱想时,李安传喻,她整整衣冠,心却安定下来,不管怎样,机会不能错过,就算冒险也值。

  她在前殿见过皇上,皇上说了太后的病况,又看她儒雅年少,多是存了点疑虑,说道:“你要仔细诊脉,不可大意,那些御医们可都盯着呢。”

  君玉点头告退,跟李安转过中间设的描金大漆翠花屏障,进到太后的寝室,两旁宫女皆垂手侍立,不离左右。她低头趋步,小心的来到榻前,一名宫女从纱帐内扶出太后的一只手,君玉半跪着靠近床榻,把手轻轻按上。初时还心里打怵,把脉过后,倒安定下来,她小心翼翼的说道:“小臣还要再观察一下太后的舌苔面色。”

  宫女把纱帐打开,太后侧身高卧,脸色潮红,嘴唇暗紫,微微气喘,本是一副还不算苍老的容颜,却被折磨的憔悴不堪。她微微睁开眼睛,问道:“我这病吃了不少药,越来越重,是不是我的大限到了。” 说完眼泪涌了出来。

  君玉见她如此,心想这位独揽大权的女人,生死关头,竟也有脆弱的一面。

  君玉放下宽大的袍袖,低头回道:”太后正值盛年,偶有微恙,不必忧虑,只是前些时日,忧伤过度,积郁在胸,饮食俱费。待小臣拟个方子调理一下,可保无恙。”

  听如此说,太后心里稍安,看了下君玉说道:“听说你是连中三元的状元,小小年纪,竟懂医术?”

  君玉回道:“小臣自幼拜箫御医为师,经常随他出诊。”

  太后又问:“可是前朝的御医箫林之?”

  君玉点头,回答是。

  太后笑道:”怪不得你说的这么自信,哀家倒也信了。” 说完一阵喘咳。

  君玉躬身下拜,说道:“太后保重,小臣这就去开方。” 说完起身,退后几步,才转身来到外面。

  一帮御医正窃窃私语,见君玉出来,迎上来道:“骊学士有何见解?”

  君玉说了自己的医理,御医们纷纷道:“不可,不可,太后是金枝玉体,又久病体虚,怎能用这种虎狼之药。”

  君玉说道:“太后虽饮食俱费,终是积郁引起,若一味的进补,只是补了表象,根子不除,终会加重。”

  御医们仍是坚持,君玉只好说道:“这个方子,是下官一人开的,责任我担,与各位前辈无关。”见他如此,御医们倒脱得干净,一齐下去了。

  君玉拜见皇上,说道:“现在小臣可以接旨了。”

  皇上迟疑,刚才他们的辩论犹在耳边,他能信任眼前这个年轻人吗?又转念想,这些宫廷的御医们,还不是因他们平庸才把太后延误至此,倒应该让骊君玉一试,想到这儿说道:“骊学士真的有把握?”

  君玉到了此时,真像接了场大仗,成败在此一举。她回禀道:“小臣明白利害关系,不会拿自己的脑袋开玩笑,请皇上放心。” 她知道自己话里要有一丝的迟疑,就会失去这次机会。

  皇上下令给骊学士准备住处,看来太后痊愈前自己是出不了宫了。

  一连三天,君玉几乎都是守在清宁宫,时时给太后把脉。尤其第一天,自己一夜未眠。当宫里传出太后减轻的消息时,她松了口气,这场险终于过去了。又调方换药,直到太后能正常饮食,她方能出宫。

  在崇天门外,荣发迎上来抱住君玉,热泪盈眶。君玉连声说道:“没事了,赢了,我真的赢了。”

  这场赌就是搏的一次机会,这种机会不是人人都可有的,君玉有了,并且抓住了。

  “太后传骊学士慈仁殿觐见。”李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君玉回身答道:“小臣遵旨。”

  然后随李安过了太液池,沿雕龙画凤,瑞鸟祥云的百步曲廊进了太后的慈仁殿。殿前白玉砌栏,两廊金凤吐瑞,殿下明泉喷涌,香草环绕,点缀着片片殷红的香果,奇香阵阵,就连识得百草的君玉也不认得。

  她随李安步上大殿的石阶,心想,这慈仁殿除了比不过大明殿的气势外,其精致庄严并不逊色。

  太后端坐在一张缀有百兽图案细毡铺就的白玉榻上,高髻紫冠,明珠摸额,绛紫的丹凤蒙袍,罩着宛如少女的身材,健壮中不失女性的妩媚。君玉只快速的瞥了一眼,便尽收眼底,若不是她眼角与额上的皱纹谁也难相信已是近花甲的年龄。

  君玉趋前几步,躬身下拜,口称太后千岁,千千岁。太后轻抬手,示意她起来,说道:“如今哀家身体已无不适,多亏骊学士妙手回春,这偌大个皇宫竟无一个像爱卿一样的良医。今日招爱卿来,是哀家的一片心意,你不必拘束,爱卿还是坐下说话吧。”

  君玉还是叩拜谢过后,才欠欠身子坐了。

  太后定神瞧着眼前这位为自己驱除病魔的儒臣,年纪也就是与自己的皇孙相仿,却是俊逸非凡。那几日自己病重,未仔细看他,如今看来,他的清丽相貌,到比那世间的美丽女子还胜几分,莫不是女子吧?

  第三章 怡林赐宴

  慈仁殿,纯已太后细细打量君玉,那种审视,入木三分

  君玉已感到太后放在自己身上的眼光,生怕露出破绽,毕竟女人观察女人还是很敏感的。她定下心来,压低嗓音,说道:“并非小臣医术高超,实是太后福泽绵绵,寿可齐天。”这些言不由衷的恭维话是她两年来最苦恼的变化。

  太后眯起眼睛,笑意斐然,说道:“爱卿小小年纪也会说这样的话了,这种话听的耳朵都起茧了,哀家明白,人的寿命终是有限的,可谓是天意不可违。”

  君玉暗想,这位太后倒是很清明,不知她这话的用意,便揣度说道:“小臣初任官职,一切以前辈为榜样,不敢擅自逾越。”

  太后收起笑意,说道:“你年轻知道分寸,不愧是梁鉴的学生,不过像他那样也忒过于圆滑,滑手的东西大概是不想让人抓住,可抓不住的东西,谁还在意呀。”

  君玉心中肃然,这位太后确实不简单,自己更要说话谨慎,以免前功尽弃。她站起来,对着太后屈身下拜,说道:“太后一语点透小臣,小臣当以此鉴,尽心竭力,忠心不二。”

  原来太后对这个骊君玉已从外貌上十分欣赏,如今又见他谨慎中透着聪慧,倒是个秀外慧中的臣子。既然皇帝已说过要给他升职,他若识相,我倒可以助他一把。她复又堆笑道:“爱卿果然心思聪慧,是可造之才,你既然治好了哀家的病,皇家绝不食言,定委以重任,就看你的造化了。”

  君玉此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当场谢恩道:“小臣谢太后恩典,永世不忘太后的荣宠之恩。”

  太后问李安酒宴可备好,李安回说已备齐,她便招呼君玉道:“爱卿随哀家来吧,这可是为你准备的。”

  李安挺身站在殿阶上,传谕道:“太后起驾怡林苑。”

  说完,一帮侍女宫娥应声而至,太后在李安和君玉的陪同下,由宫女们相拥而出。

  君玉一时像做梦一般,突然降临的这种荣宠,让她头脑有些昏昏然,她梦寐以求的愿望,近在眼前。但她清楚,在同僚嘴里说的宫廷斗争她才刚刚介入,前面是风是雨自己还尚未知晓。

  神怡林苑此时春风正浓,千株牡丹争芳斗艳,怡林阁上,早已摆就玉石镶嵌的楠木雕花桌椅。太后在上首坐定后,君玉才在最下面的一个桌子上入座。

  尽管桌上摆的山珍海味,香气诱人,但君玉却知这种场合的不同,她小心翼翼的回答着太后的每句问话,适度的讲点中原的风土民情,太后听得很感兴趣。

  君玉发现,太后的汉话不是很丰富,但加上君玉熟练的蒙语,两人聊得倒很投机,她不得不佩服太后思想的睿智与活跃,怪不得这个女人能操纵两代帝王,她若是男人,这个皇位恐怕她要当仁不让了。

  几杯酒后,太后兴发,对君玉说道:“我们虽是马背上长大的民族,但对你们中原的地理文化也很喜欢,如今皇上叫人把许多汉家书籍译成蒙文,我也看了几本,里面讲的很好,有许多治国修身的道理。听说骊爱卿三元及第,文采当属第一,今日借着酒兴,爱卿不妨作诗一首,添点雅趣。”

  君玉这下有点难住了,作诗不惧,但汉文一但雅起来,恐怕这位太后就像听天书了,若用蒙文,她还真不知道怎样把美好的意境诠释出来。脑子一转,想起许多蒙古歌里的词汇也很丰富,还有他们那些浪漫的传说,不如结合一下,只要听着好,错点韵也无妨。

  她便起身说道:“小臣蒙太后错爱,实不敢当这第一,就勉力做出四句,在太后驾前献丑了。”

  说完,吟道:瑞花名苑启上仙,神州暖风临御园。九曲回廊通天去,玉帝祥音锦书还。

  说完,又用蒙语翻了一遍。太后听着,并不生涩,两种语言她都明白,吉祥大气,甚是喜欢。

  “好,好诗” 皇上正巧赶到,听到君玉的诗,不禁夸赞道:“蒙汉相通,即通俗简洁又有浩然之气,骊状元才情宽泛,还精通蒙文,是我大元的栋梁。”

  君玉忙垂首拜见,称道:“皇上过奖,小臣实不敢当,只愿尽自己绵薄之力,不负隆恩。”

  皇上见过母亲,说道:“见母后身体痊愈,又能饮酒出游,儿臣欣慰,这也多亏了骊爱卿的医术。”

  太后说道:“可不是吗,我原以为自己是要撒手去了,却不想起死回生。这下,你可又要被哀家制约住了?”

  皇上惶恐道:“哪里,母后这样说儿子,儿子可担不起。”

  太后笑道:“说笑呢,你的孝道做母亲的还能不知。” 然后对君玉道:“我这个皇帝儿子,孝是不用说的,他眼里还真时时装着我这个母后。”

  君玉见皇帝的脸上有些挂不住,明白这种场合已不适和自己,便要告退。太后摆手,对皇上道:“你不是要给骊君玉升职吗,不知有无空缺?”

  皇上回道:“我倒想着哪,已派人去查六部的空缺。”

  太后有意无意的随便说道:“我怎么听说那个鄂多儿一年上不了几天朝,净泡病呢,这种人白吃朝廷的俸禄,还留着干嘛?”

  皇上一怔,暗想,枢密院如今是刘捷的势力控制,自己几次用科举选拔人才,但都被这些人压住了。这个空缺他一直想塞进自己的人去,却不知母后为何提拔骊君玉?他看看君玉,君玉忙低了头,心里像打鼓一样,砰砰乱跳,终于明白,自己已被推到风口上了。

  皇上应道:“母后说的是,容儿子斟酌一下。”

  太后笑笑,对君玉道:“皇上是一直想着你哪,你可不要辜负了这片苦心。”

  君玉听懂太后的弦外之音,忙一拜到地,说道:“小臣明白,叩谢太后皇上的隆恩,必不负圣意。”说完,她不动声色的看了皇上一眼,只一瞥而过,便把皇上眼里的复杂色看了个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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