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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雪无痕(十)

  冰霓(2)

  在圣诞节的前一天,若纯终于盼来了一场大雪。

  这是一年的终结,亦是希望的伊始。

  雪如此大,无休无止,持续了两天两夜。圣诞节的那一天,雪已经没过了膝盖。

  学校决定放假半天,在这所学校,放假是如此难得,以至于当老师极不情愿的把这个消息告诉学生时,孩子们的眼睛里立刻闪现出兴奋的光芒。而这件事情更严重的后果在于,以后只要一下雪,学生们便会期望连续下十天十夜不停止,或是把学校压塌等等不切实际的事情发生。

  整的学校都在兴奋中变得虚幻起来,像玻璃球内的塑料雪花,打破沉寂的宁静,旋转,升腾渐渐模糊掉现实和童话的界线。

  女孩子们手牵着手,在雪地上挖出心形的圈子,站在中间摆各种奇特的造型合影。淘气的男孩子打起了雪仗,满身都沾满了雪花,有一些年轻的老师也忍不住加入进去,放下平时严肃又严厉的状态,在这场自然的课堂里,不必伪装,也不必包装,像长不大的孩子,随意地疯闹,甚至被推到在雪里围攻,却谁也不会生气,在成绩的束缚下,老师和学生的界线泾渭分明,是统治者与被统治者的关系,但是在雪的世界里,人与人之间是那样公平,抹去了权威,名次,地位,人们是一样的,是这个冰雪世界里一粒微薄的空气分子。

  冬天的校园,略显清冷,环境管理员已经把大门口鱼塘中的水抽掉,只剩下浅浅的青色池底,那些鱼呢,大概是放到后院的湖中了,等过了一个冬天,再重新打捞上来,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过去的那一些鱼。

  菲菲刚来这里时,硬是拉着若纯要捞上几条鱼来带回家养着,后来,在若纯软磨硬泡的情况下,她才放弃了原计划,因为若纯看到了不远处修剪花草的老大爷正目不转睛的盯着她们,似乎没等她们下手捞鱼,就要将她们捆住,扔下去喂鱼了。

  看门的保安员换上了新的装束,每天早上开门后,两列纵队,夹道“欢迎”进门的老师和同学,像一个个裹了竹叶的粽子,围着厚围巾,戴着厚实的棉帽,只露出眼睛轮廓的二分之一,窥视着来来往往的人,好像真的可以分辨出不同年级的学生,也的确可以,因为高三是不必穿校服的,高二可穿可不穿,只有高一的学生最为认真,也十分听话,不论酷暑严冬,校服都必须影子一样形影不离,一丝不苟地遵循着校园里永远只是制订给高一的规矩。

  好多好多年都没有遇见过如此大的雪,淹没式的累积,让人容易回忆,也容易遗忘,一瞬间的放空,突然就没有了欲望,仿佛冥冥中已经走到天涯的尽头处,苍茫般的广阔,飘忽着灵魂的自在,有那么一秒钟,联想到生存与死亡的含义,无所畏惧,无所期望。

  那是溃散般的回归,崩塌掉所有已确立或将确立的信仰,透视到灵魂的纯净,你不再需要任何信仰的支撑,在一场雪的洗礼中,你终究要放弃一切,放掉一切,本就是梦中抓不住的东西,只是想要一场至悲至美的落雪如花。

  叶离先走了,她要和周琪去空旷的雪地里写生。

  包里的手机响了,若纯惊了一跳。

  “下了好大的雪啊,快出来玩啊。”菲菲在电话里喊。

  “你又在哪疯呢?”

  “在江上滑冰呢,和好多朋友。来不来?”电话里杂音不断。

  “疯丫头,自己玩吧。”她挂断电话的时候,听见菲菲嘻嘻的笑声。

  像永远长不大的孩子,其实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湖边的积雪,厚厚的没有几个人踩过,稀稀疏疏的脚印不知道最终通向哪里。

  若纯小心翼翼却又饶有兴致的踏出一条窄窄的小路,很累,却很轻松。

  是谁说过,记得要去看一看冬天的大海,那是寂寞的海洋。

  那冬天的湖呢?

  冬天白茫茫的湖面,寂寞的像一面破碎的镜子,抛在冰湖的尘埃中。

  白桦树终年地环绕在湖边,那些灰白色的暗影,如同简单勾勒的单色线条,穿过留在风中的静谧的森林,缓慢爬上时间单薄的线索,那是一场无声而华美的永恒。

  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很自然地想起老旧的照片,或是老电影的底片,那种黑白色调中流露出的昏黄的记忆,狭窄弯曲的小巷,掉了漆的自行车,古老残破的木质楼梯,紫檀木的清香,在重复着的慢镜头下缓缓的掠过,就像那些年的那些时光,无色无声的流淌。

  喜欢那样的年代,喜欢散发着时间香气的回忆,女孩子的白裙子简简单单,焦黄色的马尾辫子终年搭在肩头,娓娓的述说着遥远的故事。斑白色的,掺了石灰一样的淡淡的哀伤。

  正如那些白桦暗淡的枝干。

  梦境,总是做着莫名其妙的梦。

  是不是每一个人都有着各自的梦想呢?不,应该是幻想。虚幻而飘渺的冰雪世界,或真实,或不真实,或美好,又或是掩不住的悲凉,在这个愿意做梦的年纪里,你本来就是一个梦境,用心底那些微妙的情愫编织着幻影的重叠,也只有在这样的年纪,那些心动,才如此真切,那些期待,才如此坦然,那些等待,才如此哀婉。

  还是呕了好几天的气,若纯不想理他。

  好像从来没生过这么大的气,自己都觉得奇怪。

  “若纯。”她立刻清醒了。

  “你不着急回家吧。”陶亦寒的脸上竟有些焦虑。

  “我们应该保持距离才对。”若纯突然佩服自己怎么这么勇敢。

  “不是,我就是要说清楚这件事的。”

  “说吧,我听着。”很随意地用脚踩雪。

  陶亦寒把手插进裤子的口袋,“我那天,没听到你们前面说了些什么,只看到她又给你买了一件,只是不想让你吃亏,所以让你收着。”他看到她还是心不在焉地踩平它那一片雪地。

  “不过后来我知道了,还是我不对,对不起。她那样的人,以后不要再理了。”他抬起头来,表情微微的紧张。

  若纯噗嗤一下笑出声音,“好吧,别装可怜了。”她仰起头来,从背后抓起一捧雪来,扔到他的围巾上。

  他机警地往后退了一步,却笑得很开心,“走啊,请你去吃冰淇淋。”

  灰蒙蒙的天空依旧飘着小雪,路上车辆稀少,雪没过了轮子,孩子们却多了起来,笑着,闹着,给路边的雪人插上各种材料的鼻子。

  圣诞节的脚步如此的近,路边的商品店在门口摆上高高的圣诞树,上面的礼物不论真的假的,都能勾起人们对于圣诞老人的幻想以及对于已逝的童年的小小的怀念,每一扇玻璃门窗上,都用粉红色的颜料喷涂上大大的洒脱的“marryChristmas”。在这座北国的小城,没有多少人能真正和家人与朋友庆祝这个西方的传统节日,但却都在用心底一种小小的愿望努力制造着关于这个节日的种种气息,一种人人都默认的,心领神会的气息,伴随生活节奏的逐渐加快,或许需要的只是一点微妙的惊喜,微秒到可以察觉出自欺欺人的成分,却真的可以填补属于这个时代的寒冷的空缺。

  橱窗里的物品堆上了玻璃窗的顶端,打着工工整整的礼盒,望着对街的光景,不知道哪个小女孩会望向这里,莞尔一笑。巨大的圣诞树被工人吃力地搬到商店门口,像小山一样,上面挂着各种人造的泡沫礼品,摊位上的苹果被包在玻璃纸內冒充大大的糖果。

  暖色灯光的甜品店里,鲜艳的玩具熊被摆放在温暖的气氛中,萦绕着咖啡氤氲的雾气。

  天蒙蒙黑的街道上,若纯和陶亦寒各自捧着一大盒冰淇淋,站在飘扬的大雪中。

  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彼此原来都喜欢在寒冷的冬天里吃着更加寒冷的冰淇淋。

  而夏天,他们则吃最辣的火锅。

  若纯伸直了手臂,让雪花落到冰冻的奶油上,逐渐融化为一体,

  “哎,你吃过雪吗?”若纯用竹签轻轻搅动雪和奶油的组合。

  “没有,雪是脏的,你怎么没有常识?”陶亦寒看她还在津津有味地制作自己的杰作。

  “你确定者可以吃吗?”

  “试试,特别的味道,总之我看到的不脏就好。”若纯把杯子递给他。

  浸了雪的冰淇淋甜腻被冲淡了,却有一种沁人心脾的甘凉,一种清冽的舒畅,顿时平复掉心中挥之不去的焦灼,放下包袱般的轻松。

  “怎么样,放下了很多吧,雪就是有这样的功效,冲淡了欲望,此刻永生。”她捧起一把松散的雪,眼睛里很认真的含着笑,“我只是知道眼睛里的雪是纯净而无暇的,就像没有人知道很多年后的的我们是什么样子,不过现在却真的很开心。”

  很开心的是现在,此刻永生。

  雪下的大了,又大了,快淹没了这座北国的小城了吧。

  叶离靠在周琪肩上,画板被斜着插到雪中,大片大片的雪花落到肩上,参杂着蓬乱了的头发,情侣们的气球放的高高的,温热的卡布奇诺散发着甜腻的气息。

  他们舍不得花钱去买一杯咖啡,但是此刻,他们是幸福的。

  他们的幸福在自己的眼睛里,雪花敲打着,掩埋着。

  想象不到的安逸,北国的雪季,当车辆几乎被停滞在大雪的吞噬中时,那一片白茫茫的海洋,悄无声息地生长着柔软的冰凉,满天满地的纯净,像一座末日的冰城,末日一般尽头处的深沉,我们从哪里来的,我们终将归于何处。

  人们从四面八方走出来,踏着不同的雪的回路。

  商场的清扫工,放下打扫工具,站在雪中大口大口呼吸新鲜空气,看车子的老大爷也出来散步,大喊几声,手里拿着一杯烧酒,脸上的红晕在酒精的催发下溢散开来,包裹在满含岁月的笑容里,不知是谁家的小孩子来回穿梭,被不知从何处来的雪团打倒在地上,吓得大哭起来。厚实的小绒帽沾满了湿黏的雪花。姑娘大口咬着开胃的糖葫芦,棉花糖吃到了脸上,也忘记了去擦,瞬间又回到了天真岁月中的小时候。

  欢笑声,尖叫声,打闹声,人们从喧嚣中走出来,返璞归真。

  这也许就是这一座北国小城的神秘之处,不论曾经有多少欢笑和汗水,不论是忧伤还是孤独,在一场雪的洗礼下,一切的一切都将被洗刷得干干净净,容不下罪恶与尘埃的纯净,它带给疲惫的人们以希望和真实,得以在奔波中休养生息。

  人们,重生于灵魂的净土中,归于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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