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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榆树下

  一棵榆树,两棵榆树,三棵榆树。还是那三颗榆树,虽然枝干斑驳,可叶子还是郁郁葱葱,像饱经风霜而又精神矍铄的老人,站在这里替我守望家乡。今天,又迎接我这个回乡祭祖的游子。

  有这三颗老榆树枝叶的遮掩,淅沥的小雨一点没能浇到我身上。我手轻轻地抚摸着凸凹不平鱼鳞状的树皮,仿佛抚摸我的过去,抚摸我的人生。

  一公里外的家乡的小屯,高低错落的砖瓦房朦胧在早晨的烟雨中。树林旁的水泥公路上一两分钟就有一辆轿车、面包车、货车驶过。变了,一切都变了,仅仅十年的时间。唯一没变的就是这三颗老榆树,它始终静静地坚守着自己的位置,守护着这里的世事沧桑。由于这三颗榆树站在附近最高的位置,而且长得高大,远远就可以望见,早已成为一景,所以在道路和树林改造时特意留了下来。它的前后都是杨树,只有这三棵榆树

  突突突!一个带后斗的三轮摩托从小屯方向极速驶来,到离这三棵榆树五六米左右的地方,突然拐进路边的沟里。车上装鱼的铁箱子落到地上,大鱼小鱼,鲶鱼鲫鱼在沟子里乱蹦。我忙跑过去,帮着司机往箱子里抓鱼。忙乎好一阵子,才把鱼按大小鱼种抓回各自的箱子里。我和司机衣服被淋湿了,脸上却流着汗。这时,我才仔细看那司机, 二十五六岁的样子,挺精神的。司机一个劲地道谢。

  雨不停地下,我和司机到榆树下避雨。我问,你是哪个屯的。就是前边那个屯的,他手向前一指回答。那你贵姓?我又问。免贵姓高,他答。你父亲是谁?我问。高福祥,他答。高福祥,我几乎惊讶地叫出来。仔细打量眼前这个小伙子,高高的个,方脸,确实像他的爸爸老高。那双双眼皮大眼睛又很像他妈妈小莓。

  老高是我初中同学,他的老婆小莓也是。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事。当时,全屯就我们仨到镇里读书。那时条件不好,我们仨上学放学都步行。学校离家有十里地,我们约定每天上学都定时在那三棵榆树下聚齐。老高经常来晚,害得我们迟到挨老师尅。

  那时的孩子特别是农村孩子上学晚,而且中途辍学的多。我八岁上学,小莓十岁上学,老高十岁上学还蹲一年级。也就是说,我们三个虽然是一个年级的同学,可小莓比我大两岁,老高比我大三岁。他俩只比我大两三岁,却比我成熟多了。我成天傻乎乎的,就知道学习,对他俩的事竟一点没看出来。直到初三下半年,我们复习准备考中专时,才发现了他们的秘密。

  那是一个星期天,说好了我们都各自在家复习。午睡醒来后,烈日当空,脑子有些发苶。于是便想到了那三棵榆树和南侧不远处的水泡子,在泡子里洗洗澡,然后坐在树荫下的树墩上复习,应该是挺舒服挺惬意的。当我走近那三棵榆树时,眼前的一幕把我惊呆了。老高坐在一个树墩上,小莓坐在老高怀里,老高紧紧地抱着小莓,两人脸贴脸,老高还不时地在小莓脸上亲一下。我停止了脚步,在一棵树后蹲下来,看着他俩。不一会见他俩仰面躺在地上,不知在说些什么。又过了一会他俩抱在一起在地上翻滚。翻滚一阵,他俩分开,躺着望天。小莓抬起一只手,伸出食指,不知是指着天空还是指着树梢。老高站起来,拉着小莓那只手,小莓也站起来。两人相互给对方拍掉身上的草屑,手拉手走了。

  第二天上学的时候,我们又在榆树下聚齐。我看着他俩笑,他俩莫名其妙。我说,复习挺累的吧?他俩说,可不是,背多少遍都记不住。我说,得劳逸结合,累了可以唱唱歌。唱什么歌?老高问。我说,叫小莓给你唱红莓花儿开。老高和小莓有些疑惑地看着我,好像不知我在说什么。转瞬小莓的脸有些发红,显出害羞的样子。 我猛然发现小莓真的挺好看,好像以前从没看过似的。我看着老高说,不唱歌也行,可以朗诵诗歌。朗诵诗歌?老高好像更糊涂了。我说,就朗诵苏婷那首往事二三,其中有一句是,青草压倒的地方遗落了一只映山红。老高更为不解,小莓的脸更红。我低头在地上寻觅。老高问我找什么,我说,找遗落的那只映山红。这时我断定,老高肯定知道我是在说什么,但他假装糊涂。他搥了我一拳说,今天你有些怪怪的,快走吧,不然要迟到了。

  雨还在下,司机无奈地摇摇头。我看着他,再看看三轮摩托和那几箱子鱼,心里有些疑惑起来。

  那年,我顺利地考上了中专,老高和小莓没考上。我上学走的时候,老高给我背行李,小莓给我拎包。走到三棵榆树那儿,我们不约而同地停住了脚步。我们向上望着树的枝干,拍着树皮,心中无限感慨。他俩坚持要送我到镇里。我说,送君千里终有一别,不如就此别过,更有意义。他俩默默无语,小莓眼里闪着泪光。过了一会,老高说,这几年,咱仨就像这三棵榆树,几乎形影不离。我说,人不如树,我们这不就要分离了吗?我一手拉着老高,一手拉着小莓,有些激动地说, 你们俩不会分离,但你们俩要更加努力,考上大学。我已经走出去挺远了,回头见老高和小莓还站在树下望着我,我向它俩招手,他俩也向我招手。

  三年后,我中专毕业在家等待分配通知。老高和小莓高考落选了,我真替他俩惋惜。我劝他俩复读,他俩不肯。他俩说,已经使了圆劲,复读也考不上。小莓家条件好,她家想送她去县里中学复读,小莓不肯。小莓爸妈知道小莓离不开老高,就找老高的爸妈,叫管住老高,不许再和小莓来往。两个年轻人如胶似漆,可能已经越了雷池,怎能分得开。被两家老人逼得实在没办法了,他俩便想到了私奔。私奔那天,我也是送他俩到那三棵榆树下,然后分手的。我望着他俩渐渐远去的背影,在心里默默为他俩祈祷,愿他俩好运。

  我分到了外地工作,每年只能春节回家一次。结婚后特别是父母过世后几年才回来一次。每次回来我都打听老高和小莓的情况。

  老高和小莓到了大连,几经周折,最后老高落脚在一个养鱼场工作,小莓在一家饭店工作。经过几年的努力,老高成了技术员,小莓成了厨师,收入也很可观。后来孩子大了,没有当地户口上不了学,没办法,只得回来。老高拿出几年的积蓄,把父母住过的土房扒掉盖砖瓦房,这在当时是挺让村里人羡慕的。这么做不光是解决住房问题,也是显示自己在外边挣了钱。可谁能想到,就在房子要竣工的时候,老高从房盖上掉了下来,把胯骨摔坏了。花光了积蓄也没能治好,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路,干不了活。日子过得越来越紧巴,新盖的砖瓦房也卖了,不过三五年就沦落到贫困户的行列。

  有一年春节我回来,听说老高儿子出事了。老高的儿子初中毕业没上高中,和几个小哥们随时倒腾点快货卖。他们到养鱼池偷鱼卖 犯了事,那几个哥们家花钱找人,几个月就放出来了。老高没钱也找不着人,儿子被定为主犯,判了一年半。我去他家看他,两人住在一间半低矮破旧的土房里,真是穷困潦倒。老高和小莓都老了很多,特别是小莓,头发几乎全白了,已然成了老太太。 我不知如何安慰他俩,临走时给了小莓500元钱,小莓眼泪刷刷地,老高一个劲地叹气,我也流了泪。

  我看着老高的儿子,想到他偷鱼被判刑,今天他又开车拉鱼,他家那么穷,哪来的车,哪来的鱼,莫非又是偷的吧。我对眼前的小伙子提高了警惕。

  我试探着问,你家养鱼吗?他说,不,不是我们一家,是几家合伙养的。我又说,那你家很有钱啊。他又说,不,我家没有钱,我家是贫困户。我问,车是你的吗?他说,是,是贷款新买的。我说,我不信,养鱼还有贫困的。

  在老高儿子的话里我知道,老高家被确定为精准扶贫户,乡长帮扶他家。乡长几次上他家了解情况,帮助寻求脱贫致富门路。经乡长协调,由老高带头联系五户贫困户,承包了村里的一个水塘养鱼。那五户每户贷款一万元作为为投入,老高用自己的养鱼技术作为股份投入。去年一年就见效了。今年他们在养鱼池边见了几间房,开了农家乐饭店,小莓主灶,客人不断。乡长用工资折担保给老高的儿子带来三万元,买了辆三轮车,剩下钱的做垫底资金,往镇里送鱼卖。一家三口都有事干,都能挣钱了。我听了老高儿子的讲述,高兴得不得了。我握住他的手说,孩子,我是你爸爸和妈妈的同学。当我说出我的名字时,他高兴地叫起来。他说,我爸妈经常叨念你,想不到你今天回来了。他拿出手机,拨通了他爸的电话叫我接。

  不一会儿,天晴了。我和老高的儿子把车推到公路上,把装鱼的箱子抬到车上。他说,您就在这儿等着我爸妈,他们很快就会来。我得赶快把鱼送到城里,不然鱼死了就不值钱了。说着,一溜烟开车走了。

  小莓搀着老高老高拄着拐杖,远远地向我招手,打招呼。我们三人又紧紧地相拥在榆树下,不胜感慨。老高的腿比以前好多了。小莓的头发也变黑了,脸上增添了笑容。我笑着说,芳草压倒的地方遗落了一只映山红。小莓笑着说,你还是那样没有正经的。老高说,不对,芳草压倒的地方拾起了一只映山红。见我疑惑补充说,这只映山红就是精准扶贫。我们三人哈哈大笑,笑声在树上回荡。

  2017年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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