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涉水阡陌(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秋雨里的迷茫

  晨光透过窗帘洒了进来,我们醒过来了。拿出手机扫时间,才三点多。再也睡不着了,我仰头将双手放在脑后,闭着眼睛与梦茵小声地聊天。清晨有点冷,盖在身上的毛巾被有点薄,我卷了卷被子,翻过身继续说话。说了什么醒来就忘了,我只记得梦茵说了一个故事,一个少年时代的一个疯狂幻想。她说她少年时代爱上了一个素未谋面的少年,后来那个少年长大了,结婚了,见面的时候他们已经有小孩了。我就问她,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她想了想说十二岁。我笑了笑,含糊不清地说了句:“不认识怎么会有感觉,你是神仙?”说完就睡过去了。

  她依旧睁大眼睛,最后自言自语地说:“我说过是个幻觉,但又感觉很真实。”

  我重新睁开眼睛,翻过身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说:“既然是幻觉,就别多想。我这个人比较现实,从来不幻想不切实际的事情。其实很多事情发生过,只是我们不愿意接受,就会在心里暗示说:这是假的,这是假的,不知不觉就忘记了,所以忘记一个人很容易。”

  她听了之后,不再说话。睁着眼睛一直到清晨,橘黄色的阳光透过门缝照了进来,斑斑点点地如月光般洒在地面上。

  天已大亮,我开始帮百冰弦布置厨房,看着他抓狂地扔泡面桶,我有点于心不忍。那玩意我吃过,两口下肚就没胃口了。其实什么都是现成的,只需打扫、清理与摆设。需要买一些厨具与餐具,桌子很小,因为厨房空间不大。

  我喜欢买一些稀奇古怪的盘子,例如碗底有图案的汤碗,鱼形状的碟子,塑料猫盆,卡通勺,艺术筷,木锅铲,至于锅,是陶瓷的,店长推荐说是煮大菜易熟易烂。琳琅满目一桌子,看得百冰弦一脸的不可思议,他说:“搞艺术展销啊?”然后拿起一个卡通勺,“这个适合咱们的孩子用。”

  我用锅铲敲了他两下,他“嗷嗷”地逃出了厨房。接着因西里进来了,转了一圈表示很满意。他说:“我留两幅画,你去框裱,挂在里头。”

  “不如我的毛笔字。”我笑了笑,将碗筷洗干净放入碗柜篱。

  “啊?”他表示疑惑。

  “鬼画神符,驱邪啊!一点急智都没有,没幽默感。”我那毛笔字,谁都不敢恭维,说完走出厨房,用钥匙打开后门,里面通向二楼,房东说有几间空房,不过房租另算。

  我琢磨着要常住,于是要了两间,选了光线较强的一间布置卧室,另一间当冲洗房。

  百冰弦一直跟在我屁股后面说:“紫堇木,你会摄影,跟着我干算了。”

  “你以为我会浪费胶卷去捉奸或跟踪?”

  “捉奸那可是神圣而又正义的事情,维护和平,坚持真理,最终维护的可是婚姻法呐。”

  “神圣啊?”我抱着毛巾被回过头说,“你去好了,你当英雄,我不掺和。”

  “说真的,照风景挣几个钱。抓一次婚外恋,你可以躺上大半年。”

  “你当我脑残啊,被报复打得半身不遂吧!确实需要躺半年,你买单呐?”

  “给你买保险。”

  “巴穆图民风很淳朴,只怕你英雄无用武之地。”

  他见磨不软我这颗硬石头,也不气馁,安静地坐在那张黑色的旋转椅里想问题。

  没有他在身后叽叽喳喳,我有点纳闷。看着他一本正经地坐着,很是滑稽,于是拍了拍他的脑袋说:“想什么发财大计,这么入神。”

  “想怎么市场调查这里的特殊需求。”

  “特殊服务市场?”

  “你个头啊,寻人啊。”

  “绑架?这里犯罪案子真的很少,没有你大展拳脚的机会。不如回去?”

  “来都来了,我自有打算!拼也要拼出条路来。”

  “拼个五马分尸啊!”

  “老打击我,我又不瞎。我出去一趟,转悠转悠。”说完拎着西装出门了。

  梦茵还在整理旅行袋,说要搬到酒店去。因西里决定继续跟百冰弦打地铺,我总觉得别扭。于是开口:“梦茵,我卧房不算小,一起睡呗,去酒店干什么?”

  梦茵说:“酒店安静点,因西里一起去看看,有优惠的,房间不贵。”

  因西里说:“我联系好了一家民房,过几天过去。你是不是急着走?”

  “百加诺催了,我们中间要回去一个。”梦茵说完拍了拍旅行包上的灰尘,起身准备要走。

  “那你路上小心点,风大,记得带个口罩。”因西里叮嘱完进院子里去了。

  梦茵匆匆地走了,我想起了黑暗中那张亮晶晶的眼睛,眼睛充满眼泪才会变得泪光闪烁。其实,谁的心里还能没个人呢?我们无法面对的现实,依旧残酷地存在。

  我把花种洒在泥土里,浇了一点水,放在阴凉处。天气依旧很闷热,每到下午两点左右会有一场暴雨。这总让我想起小时候漫长而炎热的夏季,猛烈的阳光照在逐渐成熟的稻田里,耕牛安静地走过田埂。

  因西里坐在沙发里睡觉,太阳透过透明的铝合金窗户射了进来,照在他身上,泛起柔和的光。他喜欢在有阳光和清风的地方安静地睡觉,大多数时候在天台上晒太阳。

  我坐在院子里准备午餐用的菜,清风迎面吹来,析干了额头上的汗水。夏天的菜市场,瓜果菜充裕,颗粒饱满的毛豆,新鲜的带刺黄瓜,花皮西瓜,冬瓜,苦瓜,豆角,还有个头不算小的淡水鱼。生禽市场上有肥硕的鸽子,灰色的羽毛,淡蓝色的眼睛眯成一条线,安静地看着过往的行人,仿佛一名儿童站在杀人犯身边,眼睛里充满恐惧。

  豌豆,肉肠粒,玉米粒,一层一层洒入披萨面饼上,放入微波炉里烤至金黄,这是最简单的披萨饼,当然味道比正宗披萨饼差多了,刷上一层甜果酱,还可以弥补。可我并不爱吃披萨饼总觉得不够干爽,腊肠是甜的,我没办法接受甜的猪肉。我喜欢的甜品是装满奶油的泡芙,仿佛跳跳糖一般,奶油在嘴巴里噼里啪啦地爆炸,甜腻腻的,瞬间融化。

  因西里一直睡到午后两点,醒来的时候天已经暗了,乌云笼盖着大地,空气里闷热得没有一丝风。他一脸细密的汗水地进浴室洗澡,出来后我给他装了一盘水果拼盘。没有果汁机,他在冰箱里翻西红柿,洗干净后切成片洒上白糖,腌渍出来的水果酸酸甜甜,开胃的前菜。

  不久,天气变得凉爽,风从门里灌了进来,雨开始如黄豆般洒落,越下越大,倾盆而下,雨水顺着屋檐流到地面,最后流入暗沟,像火车,呼啸而去。我依旧站在门口,看雨不停地落下,仿佛一条条没有终点的射线,落到地面,荡出一圈圈波纹。

  我喜欢下雨,因西里也是。下雨天人会变得安静,内心安宁,仿佛街头的扬尘被一点点地浸润,烦忧随之流走,空气清新。

  百冰弦的车出现在暴雨里,湿漉漉地走进来。将外套挂在衣架上,扯开领带,进卧室收拾衣服洗澡。

  不久穿着一身黑色休闲服出来了,一边擦头发一边说饿了。

  我说:”厨房里有炒饭,你自己用微波炉加热。”

  “你帮我加热,我不懂那玩意。”

  “懒得理你!西里,你去教教他。”

  因西里放下餐叉与勺子,抬头用琢磨的眼睛看了看我,然后看着百冰弦说:“自己做。先定时三分钟,再按开始键就可以。”说完继续慢条斯理地吃水果。

  百冰弦乖乖进厨房,不一会儿端着盘子坐到因西里对面。因西里三下五除二将他的台式电脑组装好了之后,百冰弦对他很是佩服。从来,他都不把艺术出身的孩子当回事,对谷雅陌是这样,对刚开始的因西里也是。

  我拎着水桶打开后门,沿着扶梯上二楼打扫卫生,铁质的楼梯涂上天蓝色的油漆,微微颤抖,站上去有种镂空晕眩的感觉。打开所有的门窗,潮湿的雨水气息传了进来,我开始洗刷墙壁,擦拭家具,最后拖地。忙了一下午,汗流浃背。

  天气渐渐转凉,我翻了翻日历,已经立秋了。天空突然变得又高又远,而空气也变得干燥。因西里走了,他说他整个秋天,甚至冬天都在古木图,离巴穆图很近的镇子上。走的时候,他有点不舍,看了看我,然后背起画架,拎着棕色旅行包,长发飘啊飘,像一面旗。我喜欢他安静的眼神,没有波澜。他再次转身,我们像老朋友一样拥抱了一下,百冰弦在车里向他招手不耐烦地说:“有完没完,又不是生离死别,别煽情了!”

  因西里快步上车,我站在铁门边,看着车渐渐远走,因西里的手一直在挥动。我想起从前一个人来巴穆图时,他一直在月台上招手,直到火车缓缓离去。后来火车站取消了月台票,他就站在广场上一直看着我进站,很悲伤的样子。

  上午接到谷映木的电话,他说馨宇面包店已经盘点完毕,可以重新开张了。我微笑着说:“其实,有些东西根本毋需弥补,因为那根本就不算什么。”

  “如果你有困难,可以联系我。”他说完急匆匆挂电话,谷雅陌拖着旅行箱站在面包房门口。她望着重新装修的面包房,很是诧异。

  “你……你怎么回来也不打声招呼?”谷映木放下电话,惊得说不出话来。

  “算了!我也没心思打理面包房了,你处理好。”说完拖着箱子往大街上走,随手招了辆车回家了。

  谷映木继续给我打电话说:”人员没变,如果不满意可以自由辞退。”

  我没有办法拒绝,但还是坚持说:“其实我不需要的,你自己打理好了。”

  他说:“雅陌懂打理,她回来了,让她教教你。”

  我有点犹豫,说:“我资金真不多,不太想盘。”

  “你不用着急,我不催你,赚钱了再还,店里生意真的很好。”

  “十个手指有长短,真的是很抱歉。”

  谷映木沉默了很久说:“我真的是想让你过得好一点,你只要试着付出,就会有收获。”

  “不用担心我,我过得很好。”

  “你很倔。”

  “是!”

  说完他挂电话。

  谷雅陌回到了巴穆图,一个人坐在森林公园里的湖边,很孤单的样子。学音乐对于她来说,根本不是难事,只是她有些迷茫,未来充满迷雾。从来她都是个目标明确的人,离开诺诺工作室后,她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做了一个晚上的梦,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不停地做政治习题,可是她担心的是历史题册,大片大片的空白,看得人心慌,做得人崩溃。醒来后她抽出一张声乐知识试题,从头写到尾,可以拿满分,这可以让自己平静。

  想起第一次遇到因西里与百加诺,他们迷路时却依旧气定神闲地走路的样子。他们真是怪物,因为迷路也不惊慌。

  国庆假期并不长,所以她也没有出门,整天在家睡觉。母亲依旧每天会在琴房弹琴,下午有几个孩子过来学钢琴,手法还很生涩,但是已经能够弹出一整首曲子,母亲从来都循循善诱。下午茶的时候,他们会在客厅里坐着,很乖巧的样子,坐姿端正,彼此都很礼貌。弹钢琴的孩子,一般都很安静。她坐在母亲的钢琴前,弹了一首自己写的曲子,弹着弹着就停下来了。

  室内一片安静,三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看,那意思是怎么突然不弹了,弹得很好听,不是莫扎特,也不是肖邦,不同于他们学的任何一首曲子。

  谷雅陌笑了笑说:“突然忘记调子了,自己胡乱写的。”

  “很好听呢!”他还不懂欣赏,只是单单觉得流畅,柔和,里面的感情他们只能直接忽略。说话的是一个穿白色衬衫和背带裤的男孩子,看起来也就七八岁的样子,他的眼睛似乎有水溢出,这让她想起自己小时候。害羞,怕生,眼睛又圆又大,像一汪泉水。家里来客人了,她便撒丫子就往外跑,跑得满头大汗,客人走了也不回来,这让父母很是头疼。

  她走出琴房,不久里面传来“叮叮冬冬”杂乱的琴音。喜欢音乐没有错,可学音乐的确需要天分。这一点,她是个很富足的人。

  黄昏时下起了雨,冷冷的秋风,雨水寒叶,她光着脚坐在窗帘后面的窗台上,看雨中飞行的小麻雀,时不时地抖动湿透的羽毛,在逐渐光秃的枝头跳跃。这种天气,最让人心里添堵。一直到夜幕降临,她都一动不动。

  房间的灯突然亮了,她父亲进来了,问:“怎么灯也不开?”

  她伸展酸楚的双脚说:“我都没在意,天就黑了。”

  “记得下来吃饭!”说完他关上了门,他刚从森林里回来,带回来了几只野鸡蛋,准备放在家里孵小鸡。他见过一群小野鸡,五彩斑斓得长羽毛,跟着母鸡在矮小的灌木丛里觅食,所以想养几只试试。

  谷雅陌坐在院子里的竹椅上,秋风摇晃着青竹,“沙沙”作响,风里依稀传来一两声狗吠,静夜安逸。

  巴穆图的夜晚,充满迷幻的夜灯,五彩纸包裹的灯笼在倒影在水中,晃悠悠,仿佛一池雪后初融的温泉里的荷花,袅袅冒着余烟。我一个人走在河边,走过石拱桥,仿佛能听到风里清脆的吉他声。走了很久很久,河边有放许愿船的店铺。我买了五只彩色船,五盒蜡烛,点燃后放入河中。纸船随着水流漂流,点点烛光在河面上漂,再黑暗中形如鬼魅。当船停下来的时候,吉他声戛然而止,抬头看了看,是一家乐器店,店主在柜台后抱着吉他,他突然问我:“你喜欢弹吉他吗?”

  我愣了愣,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好说:“我没想过这个问题呃!不过我喜欢民谣吉他,只是过了上学的年纪了。”

  “天色很晚了,不要到处乱跑,会迷路的。”说完他低头继续拨弄琴弦。

  我转身回到河边,蜡烛已经熄灭了,船也渐渐沉下去了,店门口的灯笼也突然熄灭了,我吓了一大跳。

  店主缓缓地走了出来,看了我很久说:“早点回家,小女孩,天黑了。”

  我依旧在河边的店铺里流连,昏黄的灯光照在水面上,夜晚有乌蓬船经过,船头有灯火。我喜欢这里的夜晚,当地居民用红泥炉子在煲鱼汤,肥胖的猫在火炉旁呼呼大睡。走过一座座桥,便能看到万家灯火和川流不息的车流。

  一座桥,一个人,一段红尘。有人在我耳边说,走过一座桥,你就会忘记一个人,但我还是一个人执着地走了下去。我始终相信,消失了的人,会在你的世界里重新出现,《狼与狗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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