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9月9日我乘火车到图拉和梁赞两省交界的乡村。去年那里发生饥荒，而今年的饥荒更为严重。在火车站，我乘坐的火车遇到一个特快专列，上面坐着以省长为首的一支军队，携带着枪支弹药和树枝条，他们是去鞭笞和屠杀这一带的饥民的。尽管在30年前法律就已经取消了体罚，现在俄罗斯当局却越来越多地采用鞭笞这一残酷的刑罚来让老百姓服从他们。
以前我听说过这种事情，还在报纸上看到过这类事情的报道，例如诺夫哥德罗省省长巴拉诺夫实施的令人发指的暴行，还有在切尔尼可夫、坦波夫、萨拉托夫、阿斯特拉罕、奥廖尔等地发生的暴行，但我并没有把亲眼看到过他们是怎样实施这种酷刑的。这一次我是亲眼看见那些所谓有着善良本性和基督教精神的俄罗斯人携带枪支弹药和树枝条去鞭笞和屠杀自己饥饿的兄弟。
他们出动军队前往镇压的理由是这样的：这个村庄的农民在公有的牧场上种植了一片树林，长期以来他们一直在使用这片树林，因此认为它是属于他们的，或者至少也是公共财产。然而后来地主霸占了这片树林，开始砍伐树木。农民向初级法庭递了诉状，状告这个地主侵吞了他们的财产。初级法庭作出了有利于地主的判决。以后各级法院包括枢密院明明知道这一判决是错误的，却都作出维持原判的决定。于是这片树林最终被判给了这个地主，地主继续砍伐树木。但农民决不相信这种不公正的判决是来自最高当局，他们拒不执行判决，把被雇来砍伐树木的工人赶走，并宣称这片树林是属于他们的，他们决定把诉状告到沙皇那里，决不让树木遭人砍伐。
这个案子被报到彼得堡一位部长那里，他向皇帝作了报告，皇帝的旨意是执行法庭的判决。于是部长给省长下达命令。省长要求派军队支援，于是满带着枪支弹药和树枝条的士兵乘坐火车前去执行任务。他们将根据农民是否进行反抗来决定执行任务地点方式：是屠杀，还是鞭笞，还是只以屠杀和鞭笞作为威胁。
第一种情况是农民进行反抗，于是长官对他们讲话，要求他们服从当局的决定。愤怒的人们根本听不懂这位官员那一套官腔说的是什么，骚乱继续发生。接下来这位长官宣布，如果他们拒不服从和撤离，他将使用武力。如果这时老百姓仍不服从和撤离，他就命令士兵装好子弹，朝向人群上空开枪示警。如果这时老百姓仍然不肯散去，他就会下令直接向人群开枪，而不管击中什么人。这时人们会开始四散逃命，而士兵在长官的指挥下去逮捕那些在后者心目中是首恶分子的人，并把他们关进监狱。然后这些屠杀者开始打扫现场，埋葬死者，把伤者送往医院，死伤者大多为男人，也有一些是妇女和儿童。那些所谓的首恶分子被押解到城里，在特别军事法庭上受到审判。如果他们被控有暴力行为，就会被处以绞刑。于是绞刑架被竖立起来，拉上绳索，这几个老百姓就被绞死。这样的事情在俄罗斯已经发生许多次。在社会制度建立在暴力之上的地方，这样的事情是必定要发生的。进行反抗的老百姓最后的结果就是这样。
第二种情况是农民表示服从，长官也会向他们训话，斥责他们妄图作乱，然后就把士兵派驻每一户人家。这些士兵在农民家大吃大喝，直到把他们吃得颗粒无存为止。如果长官在严词训斥之后心情还好，他也可能宽大为怀，就这样带着士兵离开。不过最为常见的情况是，他当众宣布，首恶分子应该受到严惩，于是士兵就会带走一批他心目中的首恶分子，在他的指令下予以严厉惩罚。
这位图拉省省长带着各级官员和士兵，通过屠杀和鞭笞来落实最高当局的决定，让年收入在10万卢布以上的年轻地主可以另外得到从那些穷苦农民手中夺来的价值3000卢布的一片树林；这人在莫斯科、彼得堡或巴黎大肆挥霍，两三个星期就把这笔钱花得精光。这一现象向我表明了我在理论上早已明确的东西：我们国家的整个体制并不是像那些既得利益者所说的那样，是建立在法律的基础之上，而是建立在最为简单和野蛮的暴力之上，建立在对老百姓的屠杀和鞭笞之上。富人剥夺穷人必要生活资料的所有特权都是建立在这一基础之上。如果需要土地来养活家人的农民无权耕种他们住宅周围的土地，而这片足以养活1000户农民的土地却属于那个不在这片土地上劳动的地主所有，那么这肯定是上述的原因所致；如果一个商人从贫穷的农民手中买进大批粮食毫无风险地囤积在仓库里，然后再以三倍的价钱卖给这些饥饿的农民，那么也是由于同样的原因；如果农民不得不把自己最后一头奶牛交出去充当税费，而政府却把这些税费发给各级官员作为薪水，为的是维持那支用来屠杀这些交了税的农民的军队，那么这也不是依据什么抽象的法律，而同样是建立在暴力的基础上。
人与人之间的强制关系并不是在任何时候都表现为鞭笞和屠杀，因此那些拥有统治特权的人总是想让自己和别人相信，他们的特权不是来自鞭笞和屠杀，而是由于某种神秘公理、抽象法律等等。然而如果人们在把自己的大部劳动成果交给地主和资本家时，又认为这是极不合理的；如果他们明明知道交出的税款是用在不正当的地方，却仍然不得不交，那么他们这样做并不是因为了解什么抽象的法律，而是因为知道，如果他们不这样做，就会受到鞭笞和屠杀。如果说这种不合理事情的实施并不需要每次都去逮捕、鞭笞和屠杀老百姓，那是因为以前试图抵抗的老百姓已经遭受无数次的鞭笞和屠杀，他们记取了这些教训。这就像关在笼子里的老虎，它之所以不去吃嘴边的肉，而是一听到指令就去进行跳栏表演，那只是因为它牢记了训练时不听话而被烙铁烫伤的情景，或者不被喂食而挨饿的滋味，而不是出于自身的愿望。老百姓之所以顺从当局这些不合理的做法，是因为他们记取了以前每次反抗获得的教训。
从古到今，那些享有由暴力而获得特权的人往往忘记了这些特权是怎样获得的。然而只要回顾一下真实的历史，就会发现，少数人之所以能够压迫多数人、富人之所以能够享有特权，就是由于树枝条、监狱、流放和屠杀。
——天国就在你心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