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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这一辈子(十四、经济恢复时期)

  个人生活再困难,工作还得认真去做。在幼儿园我发现一个问题:孩子们害病往往是因为尿床后受凉引起的。我在会上一再嘱咐值夜班的阿姨要多巡回检查,小孩在要尿前一般都会有动静,只要及时发现,就可以处理好而让他不尿床。为了解决好这个问题,我就搬到幼儿园去睡,晚上起来巡视两三次。值班的阿姨也不敢马虎,孩子尿床的情况大大减少。我虽然辛苦点,但心里高兴。和这些小朋友相处,他们的纯真是在成年人那里感受不到的。到上班时,孩子们拍着小手齐声呼叫“段主任来了,段主任来了!”我心里有说不出的甜美。我爱他们每一个人,把他们当成我自己的孩子。

  到了1962年,矿里又调我到工会分管文教、女工、家属工作。我仍然是党指向哪里就奔向哪里,叫我干啥就干啥。在工会工作期间,有一件事我没有按照领导的指示办,而是进行了抵制。当时上面有通知要家属下放农村,由我具体负责办理。我到工会后,就经常有工人来走访,他们是前几年因家属下放农村自己随后也回到农村的,现在又要求返矿。我觉得他们的处境很可怜,非常同情他们。同时也在思考,这一政策是有弊端的,工人由于家属下放而不安心工作,造成人员流失,不利于石膏矿的发展。而且应城盐矿在我们之先实施了这一政策,已经造成混乱的局面。我向党委领导说明自己的想法,并明确表示,如果党委一定要执行这一政策,请另派他人,我不了解情况,不知道谁该返乡,谁不该返乡。领导见我这样说,也就没有继续谈下去,此事就这样不了了之。现在想来,我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积了功德,让不少可能被下放的职工家属躲过了一劫。如果换一个人主持其事,结果就很难说。人还是要本着良心做事,特别要为他人着想,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1962年春夏之交,工会收到一个中央文件,其中有一条是可以进行人工绝育手术。这时正好我又怀孕,愁苦万分,于是要求做绝育手术。那时应城医院还不能做,必须去武汉。首先要过的是老黄这一关。他不同意做,说我们只有一个儿子,最好再生一个;孩子生下来完全由他管,不需我操心。无论他怎么说,我都下定了决心,最后他没办法只好听我的。我找妇产科医生写证明,医生也劝我再生一个,我拒绝了。我找工会主席请假,他也劝我再生一个,我还是拒绝了。反正中央有文件,你们不同意也得同意。这样我办完所有手续就到武汉市第一医院住院。我的管床医生是个老处女,她迟迟不肯给我动手术。妇产科主任也没有生过小孩。她们对多子女的妇女之痛苦没有一点体会。这位主任还劝我说,孩子生下来送给她。就这么拖了好几天,我在医院把一本长篇小说《红岩》都看完了。看来在这个医院是很难做手术了,得另想办法。我来时曾找过一个同事,她的一个熟人在商业部门职工医院当妇产科医生,人很好,有事可以去找。她给我写了一封介绍信。我直接找到这位医生。她很痛快地安排我住院,第二天就做了手术。我一打听才知道,她自己就是三个孩子的妈妈,能够体会到多子女职业妇女的痛苦。在床上无事,思前想后,特别是想到儿子矮小瘦弱的身体,十分担心。一天妹夫来看我,谈起这事,他说:“我们家里就数我个子矮小,就是小的时候担子挑多了压成这样的。”听了这话后我更加难过,十分后悔让儿子干重活,不禁大哭了一场。

  1962年9月底,老黄接到通知去北京开会。小女儿知道后一定要跟着去北京。她想十月国庆节可以参加天安门庆祝活动。到北京后开始住的是水电部招待所,可以带小孩住。老黄每天开会,小女儿就自己在招待所玩。以后几天住处转到建材部招待所,不让带小孩,老黄就把孩子放在一个原先的石膏矿同事家。国庆节前一天,建材部发给他一张国庆天安门的观礼券。小女儿知道后闹着要跟他一起去。当然这是不可能的。她为此还哭了一场,直到老黄答应她国庆节晚上去天安门看焰火才罢休。到了晚上,天安门前人山人海。老黄让女儿骑在自己头上,不停地往前走。旁边一个中年妇女也牵着一个小女孩,小女孩一不小心倒在地上。这时人群像潮水般地涌动,这孩子眼看就要被人们踩在脚下了。说时迟,那时快,老黄一手扶住女儿,另一只手迅速把小女孩提起来,算是救了她一命。在北京他们还有另一次遇险。一天他们坐电车出去,在路上电车爆起了火花,乘客纷纷从门窗逃离电车,只有老黄没逃,因为他看不到孩子了。最后在一个椅子下面找到她,这时全车只剩下他父女两人。后来许多年小女儿都不愿坐电车。

  1961年底,国家建材部接管了应城石膏矿。随着生活困难时期的逐渐过去,工业开始恢复和发展。石膏矿着手准备恢复三分矿的建设,为了节省一大笔设计费用,整个扩大初步设计由老黄编写。这一设计编制和实施使得旧的矿山面貌发生根本改变。大巷全部用电机车运输,不用人力推车。地面运输也有很大改进。矿车出井口后,不用人推,通过一定坡度自然滑行至拣石膏棚,既减少了劳动力,又减轻了劳动强度。工人们避免了风吹雨淋、日夜奔跑。石膏通过拣选,直接进入矿仓,而原先是由搬运工人将石膏一块块装到汽车上才能运出。现在有了矿仓,不须用人工,只要开动闸门,咔咔几下,就装满了一汽车石膏。这样既减少了劳动力,又节省了搬运时间,提高了汽车的运输能力和速度。矿里职工原先饮用的水含有矿山排除的污水,现在改在矿山上游取水,还建造了水塔、沉淀室、消毒处理室等设施,让职工们能够饮用清洁卫生的自来水。为了减少对农田的占用,职工宿舍设计为二层楼房。当时不仅农村没有楼房,就是应城县城也没有几幢楼房。谁能想到,到“文革”时,这些成果竟成了老黄这个“反动技术权威”贪大求洋的一大罪状。

  这一设计编好后,建工部于1963年2月批准。石膏矿成立基建科,专门管理三分矿的基建事宜。我被调去基建科任计划员。算起来我到应城石膏矿才6年时间,工作已经调换了八种,有些是我完全陌生的,跟以前的工作毫不相干。我的职务和名称一栏,工作证上一直是统计员,工资是64元,直到退休从未变动过。不过我很少去想这些,而是上级叫我干啥就干啥,到任何岗位都一心一意把工作搞好。 依据矿里的扩大初步设计,经过反复阅读有关材料和认真思考,我编制了1963年的年度计划。建材部通知召开基建科长会议,主要是安排落实全年各单位的基本建设计划。我把有关资料弄好后向主管的矿长韩光东和基建科长作了汇报,经他们同意打印成册,装订完毕,总算是一切就绪了,就等第二天交给他俩去北京开会。孰料晚上韩矿长来办公室对我说:“老段,你回去准备一下,明天和我一起去北京开会。”弄得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问:“这不是基建科长会议吗?这资料不是给你们两人整理的吗?怎么要我去呢?”韩矿长说:“两个人去了,一个都弄不清楚,开什么会!就你去,回去准备一下吧!”说完就走了。能到北京去,我还是很高兴的,但这个会本来应该是科长去,他会怎么想呢?会不会对我有意见?但韩矿长说得那么坚决,说得也有道理,我只能服从。

  就这样,第二天我和韩矿长去了北京。会议开得很顺利,我们的年度计划通过了,韩矿长跟部里每个处室都很熟悉,他带我到各处室、楼上楼下都跑了一圈,还介绍说:“这是我们矿搞计划的同志,以后矿里有事就由她来联系。”回矿后,矿里重新组织了基建班子,成立了基建办公室,下设计划财务、施工、土建、机电、矿建几个组。除了计划财务组,其它组都设有组长的职位,而计划财务组却只设有一名“负责人“,没有组长。也就是说,这名负责人虽然是实际负责全组的工作,却没有任何职位。这名负责人就是我。这事搁在谁身上都会去想一想,是不是领导对自己不公平、有歧视,事情要自己干,名分和待遇却不肯给;既然如此,那干嘛还要去干?然而当时的我却懵然不觉,在名利问题上十分愚钝,根本不去深究这些,只是觉得这个担子比较重,是我以前没有做过的,只有边学边做,努力完成党交给我的任务。基建首先需要完成的任务就是土地征购;没有土地有关工程就无法动工。韩矿长派了我一人前往建材部办理此事。到北京后,每天8点以前我就等在相关部门,先是到基建处汇报,等他们签字通过后,我拿着报告再转到第二个处室,向他们说明情况,希望能尽快审批。就这样,各个处室都逐一通过,最后征购报告转到办公室,在那里还得排队等候。反正我是人跟着文件走,文件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 反复强调我们的急需,请他们尽快解决。一个星期后,我终于拿到批准文件,向主管我们的基建处张科长告别。他很惊讶看地瞪大眼睛看着我,然后笑着说:“你这是创造了奇迹,建材部的批文没有1个月是批不下来的,你竟然一个星期就拿到了!”

  以后矿里只要是涉及到部里解决的事情往往都交给我去办。那时到北京的往返车票很难买。我估计一周就可能办完事,总是一到北京就预订一周后的返程车票。有一次我来北京办事,按照惯例预购了返程票。正巧万矿长也来北京参加部里召开的厅局长扩大会议,他只带了生产上的财务科长前来,没有带基建方面的人员。他要我留下来,以防部里问起基建方面的情况回答不出来。我给他详细汇报了有关情况,他说记不清楚,还是要我留下来。没有办法我只得退了票,重新预订了七天后的车票。最终也没有汇报什么基建问题,让我白白多等了好几天。

  1963年,二分矿终于在矮门工作面改用轻轨电动运输滑车,取消了人工拖运,实现了老黄常说的“让拖工站起来”的愿望,完成了任厅长交给他的任务,他是非常高兴的。基建办公室换了主任,新主任工作抓得很紧,往往额外加一些时间很紧迫的任务给我。有时他下午四五点钟才找我,谈到近段时间工作的情况,同我一起整理出几条提纲,然后要我连夜赶出一篇报告来,第二天他向基建全体成员讲话时要用。我想,他也是为了工作,我熬个夜也无所谓,就没有拒绝。这样我一天忙到晚,无法回家。三矿离家还有5里地,我只好搬到三矿住,每个星期六下午下班后回家,星期一早上去三矿上班。

  尽管这时经济生活日益恢复正常,在应城石膏矿,供应仍然很困难。矿里开了一家肉案,但供应量很少。肉案就设在我家邻近的院内,晚饭后就要把菜篮子放在地上排队,凌晨3点左右人们就开始到现场等着。母亲自己担负起了早起排队的事情。我们吃一次肉很不容易。那时我们正安安稳稳地睡觉,并不知道买点肉是如此辛苦。直到若干年后,我听大女儿说起此事,才知道这情况。听后真是感到愧对年迈的母亲。接下来几年时间都是这种情况。到后来修建了一个菜市场,增加了几个肉案,这种肉食供应紧张的情况才得以缓解。

  1964年夏季的一天,老黄下班回家,一咳嗽就是一口鲜血。当时把一家大小吓坏了,赶快把他送到矿医院。医生开始抢救,还准备输血。他是O型血,全家其他人都不是。没有办法,医院派人到武汉进血来输;止血后又安排一名医生同他一起去武汉治疗。先去了协和医院,检查结果是右肺中叶支气管扩张大出血,需要进行手术,切去右肺中叶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但当时协和医院在这一方面的技术还不行,医生建议去肺结核病医院做手术。于是老黄住进了肺结核病医院,医院通知我前往照料。我去后暂住在石膏矿驻武汉办事处。手术很快就进行了,是全麻醉,剖开了半个身子,拿掉了一根肋骨,进行了4个小时。那时在武汉这就是最先进的技术了。但老黄遭受的痛苦是可想而知的。我一直在医院陪护他;他算是有足够忍耐力的了。有时他用手表示要把病床往上抬,马上又表示要往下摇。我能够体会到他的痛苦和不易,一切都顺从他。他的身体逐渐好转起来。这间病房有两张病床,另一个病人是武钢的一个工人,开刀后忍受不住痛苦,就打他老婆,把老婆给气走了,没有家人照护也很可怜。“汉办”的刘主任夫妇人很好,帮我买鸡炖汤,我抽空去“汉办”拿来给老黄喝,补充手术后的营养。

  (段辉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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