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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情腾格里(五)

                                         (五) 涛声依旧

  又一天,玉芬问:“羊呢?”王国良嘿嘿一笑:“在沙湾里呢,有人放着,过几天就赶出来了。”又过了几天,玉芬再问,王国良又嘿嘿一笑:“快了,快赶回来了。”

  夜黑的渐早,秋越来越深,眼瞅着天马上寒下来了。王国良寻思着:“如果尽快不在沙窝里建窝,天一冻,就干不成了,得赶紧先把井打出来。”

  吃过饭,王国良卷了一支旱烟,扑哧了几下就进了肚,烟一进肚,满屋子边烟熏火燎的。玉芬则洗完锅煨在炕上纳鞋。一上一下,就像拉出的不是麻绳,而是人生的路——漫长而曲折。王国良一把把鞋底刁过来扔到了炕头:“睡吧,整天价忙,别累垮了身子!”

  玉芬感觉心里暖乎乎的。这种粗野的爱,是细微之心的,乡里人也爱听。心里一暖和,玉芬也真不想再纳了。就着暖暖的心情,老两口粘活在了一起。不一会,王国良觉得浑身的劲泄去了大半,可玉芬正心趣盎然,耐火不见,欲望不止。王国良知道,此刻正是坦白的好时候,女人一用感情往往话都好说。王国良用手搓搓玉芬的腿基,玉芬便满身的痉挛。国良乘机说:“想跟你说件事”,王国良停了一下“羊我卖了,准备进沙窝。”

  玉芬一听,像下了一场阵雨,浑身的欲火都被浇透了。忽然,多年来的酸楚一下子喷发了出来,她像一个孩子似的,大声哭了起来:“你这是不让我们娘儿们活了,你进了沙窝,孩子们可咋办啊?”

 “芬儿别急!我想了好长时间了。孩子们的书也念的差不多了。你想全村,有几个能上了高中的?娃们读的书,种这把沙地足够了……”

  玉芬不听老国良的这些闲扯淡,用被子闷了头,忽地又撂出一句:“要去你自己去,别害了我们娘儿们……”


  相对无语,只有泪千行。国良闭不上眼,徒望四壁,想想也是。想当年,信心足足,要创造出一番美好的天地来,可哪想,一晃已经过了半百人生,家还是家,还是当年的家,还是一样破败不堪的家。一想起过去,王国良就伤心的要哭。自从玉芬嫁给自己,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孩子们也跟着受苦。如今自己再进了沙窝,孩子们的一生也就被自己耽搁了。可是,想想,老了老了,总得留下些什么吧。

  第二天,天麻麻亮,王国良就起来了,他不敢叫玉芬。玉芬也不去理他。他自个儿烧水做饭。先舀了一勺水,而后抓了一把小米,调上一把盐,倒上一砧板洋芋,夹上一筷子酸菜,面一拌,饭就做好了。多少年过去了,王国良就会做山芋米拌面,也最爱吃山芋米拌面。凉州的村里人早上大多吃这个。有许多人都听说淹酸菜里有种啥硝酸盐的的东西,人吃了会得癌症,可说归说,人们仍旧吃,没有酸菜的山芋米拌面还是山芋米拌面吗?再说,不吃酸菜吃啥?

  吃过饭,玉芬仍在睡觉。王国良就找了铁锤斧凿,铁丝绳子,椽子木棍,拉了整整一四轮子就进了沙海了。他知道,玉芬就那么个脾气,嘴上说说,终了还是会支持自己的。沙湾离这儿不远,向西北走,沿着沙梁,有一条别人走出来的沙路,四十分钟就到了。王国良一使劲,四轮车就嘟嘟嘟嘟吐出黑烟来。这沙窝里,要想进去,只有这家伙好走,力气大,轮子宽,不陷沙。

  今天的天气不是太好。远望西北方向阴沉灰暗,毛着一层雾气。太阳也羞答答地露不出笑脸。王国良知道今天定是要起风的。他不管这些,沙窝里起风是三天两头的事儿。王国良开出车三磨两拐就绕出了村子。村中的杨树摇曳出寒秋的萧瑟,树叶刷刷打着旋儿,飞忽着结束了自己的一生——其实花草树木都一样,身处干旱的沙漠边缘的杨柳,能尽情的舒展一次,便也早早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这是与身俱来的宿命。村子远去了,树远去了,闪现在王国良眼前的便是一座连一座的沙丘,近黄渐远变的褐红。这条路就在沙海里,路本身就是厚厚的沙。因为拉的很沉,四轮车在沙海里吭哧吭哧走得很慢。远远瞧去,就像大海里的一叶扁舟。

  走了大约二十分钟,风便大了起来。沙尘飞飞扬扬,风儿时大时小。好让;眼睛不被沙填住,王国良把头侧向东南——这地儿东南西三面环沙,只能刮西北风,而且也只刮西北风。此时的能见度不足五米,约莫又走了五分钟,风大了起来,沙开始扑天扑地的吹来,片刻钟功夫,就能落下几厘米厚的沙。王国良已经睁不开眼睛了。他找了个高一些的地方,把车熄了火,就躲在车的东南侧避风。他用外衣蒙了头,好让沙不落在脸上。他双手捂住头,蹴就在车轮边,浑身冻得瑟瑟发抖,他却不敢动一下,可不得已,只能停高处——风大的地方落沙少,不至于被沙埋了。就这样,坚持了约莫有半个小时,风渐渐小了。他抖抖身上的沙,他的双脚已经被沙埋了个严严实实。放眼望去,已能看清十米开外的地方了。就在这生命几乎绝迹的沙海里,仍有生命的奇迹——几株或者几十株梭梭,墨绿或者沙黄,她们把根挺进几十米深的地方,只有她们才能算是君子,沙海里的君子。

  王国良检查了一下车上的东西,绳子扔捆得紧紧地,车轮子深埋在沙里。王国良重新发着了车,迎着扬沙向沙湾飞去。

  到了沙湾里,风已经完全停了。这块地毕竟种过多年,虽然也是满地黄沙,但仍长满了野草。野草在风里摇曳着,麦茬子已被风沙压严实了。王国良把车停到自己的地块里。他打算过,自己首先要做的事有两件:一是扎一个窝棚;二是掏一口井。这地儿,地下水丰富,掏个四五米就能见着水了。

王国良找了一块沙坡的阳面,用铁锨铲平了,绑了两个人字架,再用两个横杠搭起来。主体框架达成后,再密密地绑些小木棍。虽然是极其简单的事儿,可是在沙海里干活,总得付出更多。不一会儿,王国良已热得满头是汗,嘴也干得厉害。王国良拧开四轮车的放水口,用手捧上一捧,满嘴满脸的便灌了下去。这一捧水一下肚,顿觉精神了许多。王国良放眼望去,黄闪闪的沙漠在白日的映照下蒸腾出萦绕的漠气。那漠气一颤一颤的,就像整个沙漠都在燃烧。王国良绑好了架子,再把用纤维袋子缝成的帐篷盖上去。屋子就搭好了。窝棚是东西走向的,门向东开,一来可以避住西北的风沙,二来可以挡住夏日的酷暑。修好房子已是正午了。正午的大漠更像一个火炉,干热风从四面吹来,几乎要熬尽人身上的骨髓似的。王国良把车皮里的麦草抱进窝棚里,再把狗皮褥子往麦草上一丢,床就做好了,睡在上面比睡在席梦思上还舒服哩。

  王国良在他的小楼里啃了几嘴干馒头就睡了过去。

  在这沙旮旯里,王国良一着床就沉沉睡去,神情也恍惚缥缈,忽然就进了神佛正殿。此时,自己正在一圆形棚屋里欢饮达旦,那屋内雕栏玉砌,金樽玉液,歌舞升平,那姿红艳传酒,琵琶反弹。他正待寻思这是何等富贵落仙之境,却满眼皆是黄金,再细一瞧,却又沙海茫茫。他想不到沙海竟有如此山清水秀,酒酣物华之地,正待细想,一红艳乳童前来携手,为的何因,他却飘随而去。一路皆是绿树萋萋,花香弥漫,放眼望去,皆是如此。忽至一村,细看,仍是黄金遍地,想是酒醉朦胧再细瞧,私有屏风花苑,仙台楼阁,屋舍厅堂。他便随着红颜乳童忽到一门,门有一联:

  命来命去皆如烟,运出运进都随缘。

  门头顶上却画着三颗水晶蛇体字:司命府

  王国良不明其意,随了红艳童子穿栏过桥,河里流的也全是黄金,桥上却绿树葱茏。左穿右行,来的一妙手闺房,红艳童子忽地化作一阵风沙飘忽而去。近处屋壁全是画,有鸟有鱼。但王国良最喜欢的就吃那片树立,初始翠绿欲滴,渐变焦黄,好在有青砖小楼,艳女一群,觥筹交错,浮华一片。院内小桥流水,鱼戏荷叶,甚是美丽。到了尽头却又是黄沙一片,风吹漠起。国良正稀里糊涂,却瞧得画的正上角有词一曲:

  《江南好》 人人尽说江南好,藕花菱蔓满重湖。红楼别夜堪惆怅,床沿美人和泪垂。 当是年少春衫薄,绿洲一块,痴心一片。为得河西一眼绿,君是满楼红袖招。翠屏金屈曲,醉入花丛宿。未老莫还乡,白头誓不归,却是黄梁一片梦。

  看完此洞,仍不得其意,先看逛了一圈,正有流苏一画,跳出一条美人鱼,红裙绿衣,眉目送情,丹唇轻启,扶荷香溢。艳脸半隐半现,蜂腰半腰半静,裙带半飘半落。正是胭脂一笑,似有招引之意。国良春情荡漾,真想一番云雨。他疾步上前引手,却只拽的薄纱一件,眼前却站立着一具骷髅。王国良惊得忙喊救命,却把自己吓醒,额头已是一把凉汗。王国良抹了一把额头,不明白为何做了这样一个离奇之梦。

  走出铺外瞧瞧,想是睡了两三个小时。远处的大漠还是褐黄褐黄的。他拉了铁锨就到地北边去找可以挖井的地方。在西北拐角处正有一个沟坑,稍微低一些。他就把这儿选择挖井的地方。开始时,大多是沙土,挖起来容易,不一会儿就挖了宽1。5米深1米的一大块。下面的已不是很好挖,碱块土壤又干又硬,丢出去的酥土也开始往回落。国良爬出井,把井沿上的土向远处擀了一下,就又跳到井里。丢几锨,再铲几下。忽然,有好几下下去都像磕在了石头上,丝毫也铲不下土来。王国良用铁锨刨了刨,好像有什么东西,再细刨,轮廓渐渐清晰,是一具死人骷髅,骷髅的脚踝上套着一对铜圈。王国良见了这具尸骨倒不像梦里害怕,只是觉得再挖下去,是对先人的不敬,应该换个地方。于是他只寥寥回填了几锨土,便去别处挖去了。

  到日黑时,王国良又挖了一个1。5米深的坑。日头沉到山脚下去了,可大漠里仍旧回荡着太阳的余温。王国良接了柴油机里的水,就摸着馍馍吃了一些就躺了过去,他实在是太累了。

  第二天又是一个大满天。越深越不好挖,丢几锨土,得到上面把井沿边土赶到远处,再下井再挖。就这样,一直挖到第三天过了晌午的时候,大概挖了有三四米深。这里已经是砂石层了,不几锨,砂石刚一扔出去,水就开始往外渗,他又挖了一阵,水大约有半米深。井挖好了,他却累得站不起了,脚下一滑,一屁股就做到在水里,浑身都湿透了水,凉冰凉冰的。

  他就坐在水里,任水浸泡着自己。这时,但一个人忍受着艰难痛苦时,他是多么希望能此刻见到玉芬啊!多么希望玉芬能和自己一样并肩战斗在沙海里。想想也是,自己这样做了,孩子们将不得不辍学,玉芬和自己的余生也将不得安宁,说不上还得葬身沙海,可苦了家里人。但如果不这样做,几千万亩土地就会被沙吞噬,数以万计的人就得背井离乡,到他乡讨生活……

  王国良想通了,自己的孩子们上不了学,那是一个家庭。沙把地埋了,那是几千个家庭。干!干到底,直到沙漠变成绿洲,直到有一天,累了,死了,也就算足了。一想通了,国良的全身又充满了力量。

  王国良卯足了劲,顺着梯子爬上了井口。一上来,他就从井里先掉上来一桶水来,把自己身上的衣裤全剥脱干净,洗净了晾在窝棚上。他则像个猿人似的一丝不挂地在沙坡上吹风,那种被沙抚摸的感觉,有种说不出的亲切。他知道,在这个时候,一般人是绝不会到沙湾里来的。正因如此,在这没有隐私的地方,独自欣赏人类的野性美无疑是十分惬意的事。王国良让身体的所有器官都享受着阳关的沐浴和大漠的漠气,让天地人完美地融为一体。不多时,衣服便被漠风吹干了。

  天黑的时候,王国良回来了。他本想少跑几趟,一趟光柴油就得十多块钱,可没办法,他得回去拉土块,拉炊具,得盖房做饭。扎不下根,就呆不长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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