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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省绿林志(11 万仙山豪侠激仙子 不祧峰枭獍逞奸计)

  此言一出,刘五彪只气得手脚冰凉,他上前几步,探手入怀,想去拿随身带着的那柄匕首,犹豫片刻,终于忍住,咬着牙道:“好,好,你教训得爷好!”

  罗成杰冷笑几声,转身便走,他虽然中毒,但身法奇快。馆内吴大夫听闻外间小厮言语对答甚是不得体,追出门来待要再分说几句时,罗成杰携着宫、刘二人,已去得远了。

  短短数日之间,罗成杰由独挑铁掌派为父寻仇的少年英侠,变成中毒受陷的奄奄病夫,又在叶家医馆小厮手下受腌臜气,其心中款曲一言难尽,非“酸甜苦辣”四字可以形容。他奔了一会儿,渐感体力不支,于是放缓了脚步。

  三人沉默不语,行了不到一个时辰,天色已是暗了下来。也不知到了什么地方,身边陆陆续续有村民经过。许久没说话,刘五彪早耐不得,冲着前面一个老者叫到:“老丈,庄户人家侍弄庄稼,只争个‘早’字,怎地你们这时分才出门?”

  那老儿头也不回,答道:“好你个后生哩,白莲教到了此处,月圆时分开香堂,咱们都去纳福儿,晚了没地方了哩。”另一个老儿嬉笑道:“老帽儿等等我,人家壮后生赶着回家侍弄婆姨哩,跟着咱们凑什么热闹纳什么福儿。”说着滋溜一下从三人中间穿过,急急地去了。

  宫勖存若有所思,半晌,只听他道:“刘兄,不知你有没有胆量,咱们去干一件事?”

  刘五彪一怔,随即指着自己的印堂,说道:“宫兄,这蓝砂毒没法子解,我都这个样子了,有胆量没有胆量,左不过一死而已。白莲教这帮子我知道一点儿,他们打着什么替天行道的旗子,嘴里说的响,还不是要骗几个香火钱?先前我忙着做‘买卖’,一直腾不出手来,其实我早就想干他娘的一把了。不过咱听说白莲教手下硬爪子不少,跟他们交手,须得好好计议周全才是。”

  宫勖存笑道:“兄弟误会了,放着罗兄在这里,什么样的硬爪子能奈何得咱们。再者,对付几个在这里开香堂的喽啰又能有什么意味?我的意思是,咱们去白莲教总坛大闹一番,传闻白莲教教主身后无人,到七十岁时,才只收了三个弟子传承衣钵,因此对座下弟子看得极重,咱们去劫持一个来,以此为要挟,要白莲教教主为你解毒,如何?”

  刘五彪摩拳擦掌道:“原来白莲教还有个什么教主,我倒没听说过。绑白莲教主的弟子做肉票,嘿嘿,他娘的大买卖,不瞒你说,这个我在行。只消咱们能把他的弟子绑一个出来,谈判索价,都交给我啦,管保他乖乖地听咱们吩咐!”

  宫勖存拍了拍刘五彪肩膀道:“好,有种。”说完随即转向罗成杰道:“罗兄,你看如何?”

  罗成杰在一旁听着二人对答,心想果真是无知者无畏,这个刘五彪怕是没听过白莲教教主的字号。据传闻而言,白莲教教主艺成之后,其武功亦正亦邪,兼而有之,曾与少林、武当、峨眉等名门大派印证武功,几十年来未尝一败。普天之下,只有他找别人的麻烦,哪有人敢上门捋他的虎须?再者,这等威震武林的人物儿往往极要面子,莫道只是挟持了他座下弟子,便是劫持了他的骨肉至亲,他也不见得会屈从于几个小辈。即便他一时为我们解了毒,这口气又怎能咽得下去,到那时,才真是个吃不了兜着走。罗成杰正要婉拒,但见宫勖存眼睁睁巴望着自己,想到他此举虽不啻饮鸩止渴,但出发点全是为了自己,于是苦笑一声,点了点头,心里却在盘算,宫勖存仗义多智,刘五彪粗犷憨直,到时候做出事来,白莲教教主一怒之下,武林震恐,自己该如何护住这二人。

  商议停当,由刘五彪半偷半抢,在地方豪绅家中弄了三匹坐骑出来,三人连夜向南奔去,一路无话,将至黎明,人尚可支撑,马却不成了,索性下马而行。此番南下去寻白莲教主的晦气,三人心境各有不同:刘五彪充其量算个土匪草寇,武林的门儿都没摸着,无知者无畏,全然不将白莲教主当做一回事,因此摩拳擦掌,兴高采烈;宫勖存是为了感激罗成杰替自己遮挡毒箭,无论成败,都可还此恩情,因此最为释然;反倒是罗成杰,反复思索,头绪茫然,不知如何善后,因此心事最重。

  入门休问荣枯事,但见颜色便得知,罗成杰一路上兴致不高,早被刘五彪觉察出来,放肆道:“拳怕少壮,我便是不知,这白莲教教主到底有何神通,竟能叫罗兄这般心神不定?”

  罗成杰猛听他这么一问,倒不知如何回答,只苦笑一下,并不答话。宫勖存却怕沿着这个话柄说下去,刘五彪得知了对手之能,由“无知无畏”而“有知有畏”,横生波折,忙将话题岔开,指着前面一块石碑,道:“万仙山,咱们已经赶了六百多里路啦,当年汉光武帝刘秀被王莽追杀时,就曾藏在此山,躲过一劫,不枉了称作‘万仙’,果真是有它的来头——咱们随便走马,就到了此处,可见老天赏脸,咱们此行多半可以成功。”

  刘五彪闻言,喜动颜色,笑道:“干我这一行儿,最讲究个吉利彩头儿,这‘万仙’两个字儿叫得好,我得好好蹭点儿仙气儿。”说着便走上前去抚摸那块石碑。

  罗成杰见他二人兴致颇高,也自释然:生死有命,己方三人既已决定犯险向白莲教去生事,左不过是个死而已,宫勖存本来有活路,但他竟肯与自己一同去闯龙潭虎穴,他虽然武艺一般,然而义气深重,实是难得。自己若再有顾虑,反倒小瞧了他。言念及此,罗成杰道:“五彪兄弟,你方才不是问这白莲教教主有什么神通么,我只从师父口中听到过一些此人传闻,但我师父也未跟他交过手,因此他老人家所知道的白莲教主,多半也是从别人口中听来的白莲教主,口口相传,难免或有夸大成分,因此现任白莲教主到底怎样,我也说不好。不过从眼前这块‘万仙山’石碑上,或许可以印证出一些端倪来。”

  “如何印证?”

  “这块碑,相传是元末白莲教风教主醉后所立,你看这碑上的字,力道遒劲,连接处勾画分明,转折处风骨硬挺,历经数百年,依旧栩栩如生,直欲破石飞去,可敬可佩。”罗成杰走上前去,摸着石碑叹道。

  “这字写得好确实叫人钦佩,嘿嘿,可咱还是不大明白,这跟他的武功有什么关系?叫我说,自来好汉打不过人多,咱们三个从三面围住了他,乱拳打死老师傅……”

  “五彪兄弟,你没看出来,这石碑是以指力刻的?”宫勖存说道:“再者,就算是比人多,咱们区区三人倒会比人家白莲教总舵还多么?五彪兄弟,咱们此去,可不是去向白莲教主发难,而是悄悄地寻到他们总舵所在,劫持他的亲传弟子下来,胁迫他为你和罗兄解毒,此一节须得牢记。”

  刘五彪嘿嘿一笑,点头称是,随即闻到一股醇香传来,浑厚馥郁,一闪即逝。抬头望时,却见一个总角小童骑一头大牯牛从身边走过,霎时间已走出数丈。牛性最是稳重迟缓,这牛行动如此迅捷,倒出乎三人意料之外。

  刘五彪被酒香勾起馋涎,登时头脑发热,本色毕露,摩拳擦掌便向那小童奔去,口中喊道:“谁家的小屁孩儿,小小岁数儿竟然偷酒喝,看我不替你爹爹教训你。”

  宫勖存心道不好,官府的驿站哨卡就在附近,光天化日之下,这厮起性夺酒,待那孩童鼓噪起来,惊动了官兵,岂不又要横生枝节?刚要出声阻拦,却被罗成杰拽住,道:“我总觉得这孩童透着诡异,咱们还是小心为是。”

  宫勖存闻言一惊,此处乃是白莲教万仙山,己方不觉间已是处在是非之地,是非之地出现诡异之人,岂不可疑?当下提气凝神,不露声色与罗成杰跟在刘五彪后边。二人越看越惊,刘五彪追到大牯牛身后,施展擒拿手,却被那小童轻轻巧巧地躲开。用行家的话说,刘五彪的擒拿手练得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也就那么回事儿,若受过高人指点,任何人练上一年半载都能对付得了,这小童能对付他,原是不足为奇。但奇就其在,这小童手里拿着酒壶,状作喝酒,实则暗藏机锋,不动声色就将刘五彪递过来的招式化解掉了。看在外人眼里,刘五彪须髯戟张,狂魔乱舞,嘴里嗬嗬而呼,而小童骑牛饮酒,其动作从容,神态悠然,仿佛如同身处另一个世界,全然看不见对方,滑稽到了极处,也诡异到了极处。

  宫勖存额上竟渗出了冷汗:“罗兄,这孩童身无三尺高,满打满算能有十岁?竟能轻轻巧巧地将刘五彪戏弄,连我也没有此等武艺。听人传这万仙山上冤死过不少抗元义士,怪事颇多,这孩子敢怕是什么邪物的化身么,要不怎能有如此不可思议的身手?”

  罗成杰见闻虽广,如此奇事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不过他可不信世上有甚么鬼神之流,尽管心下也自惴惴,还是安慰宫勖存道:“青牛小童,修道练气之地所在多有,不足为奇,只是武艺太高,不合常理。依我看,八成是修习武艺几十年的道士,使了不知什么手法,外表看上去是小童罢了。”

  七十二行有一个月亮门,擅长杂技戏法,究其根本,在于短时间内通过眼神、手势动作等转移人的注意,已达到迷惑视听的目的。罗成杰说的“手法”,就是指月亮门手艺人的这个戏法。戏法终究是戏法,只要看客仔细瞧,还是能看出端倪,然则眼前这个小童,一举手一投足间却无半点不妥,以罗成杰眼力之锐,也瞧不出半点破绽。因此,只得从旁悄悄察看,不敢轻举妄动——以他的武艺,要收拾这个小童自然有把握,怕就怕小童背后更潜伏着高人,那时势必有一场苦战,自己身上尚有蓝砂毒未解,运起功来,毒素趁虚攻入脏腑,这条命可就算交代了。他虽胆大喜爱冒险,但此时妄动,寻死的可能性更大,这不同于冒险,可不能等而论之。

  刘五彪连出数十招,连一个小童手中酒壶也夺不下来,若人不知鬼不觉倒也罢了,偏偏后边有罗、宫二位看着,这个脸面无论如何抹不下来,于是狂吼一声,抡起醋钵大小的拳头,向小童座下牯牛打去。刘五彪的武艺虽然跟“高人”二字不沾边儿,却有把子蛮力,一拳打死一头大牯牛不下话下。

  万料不到,那小童抓起牛尾,便如农家小儿玩乐时互相呵痒一般,嬉笑着向刘五彪腋下点去。一触之下,刘五彪如遭雷击,一计冲天炮手锤顿时哑火,那小童行若无事地骑牛走开。

  宫勖存看得莫名其妙,转向罗成杰投去询问的目光,罗成杰一脸木然,道:“他是被童儿点了极泉穴,宫兄,咱们走眼了,这个童儿不是甚么无聊道人使手法假扮的,实实在在的就是个童儿。但不知是谁的门下,此人定是个近世罕见的高人——快快阻住五彪兄弟,叫他不可再出言造次。”他口中如此说着,却冲在宫勖存之前,刘五彪口中兀自在不清不楚地骂个不休,罗成杰不言声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这一下使上了五成内力,刘五彪被封住的穴道立解。他身上酸麻之感消失,立即揎臂挥拳德要再上,罗成杰抓住他另一只手臂向后轻轻一拉,道:“五彪兄弟不可造次,”随即转头对那小童抱拳道:“我这位兄弟一时鲁莽,我在此替他赔个不是,冒犯小友之处请多多海涵。”

  那小童听闻此言也不从牛背上下来,笑嘻嘻道:“好说好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你这兄弟鲁莽是鲁莽些,要说得罪我嘛,眼下他还没这个本事,嘻嘻。”说着“吱”一声喝了一口酒,喝完闭眼啧舌,似觉回味无穷。

  刘五彪听小童出言讥讽,气咻咻得别转了头去,宫勖存生怕他再惹事,一边拉住他,一边瞧这童儿,只见他眉目清秀,红唇皓齿,令人见而忘俗,若是女孩儿,岂非十足的美人胚子,胯下牯牛色作乌青,周身半根儿杂毛也无,端的也不是俗物。但听他说话,却老气横秋,叫人好气又好笑。

  宫勖存也笑道:“不知仙童在哪座仙山——或是哪位仙长座下清修,我三人路过此地,礼数不周之处还请多多海涵,请仙童代为问好。”

  小童嬉笑道:“好说,好说,”随即从牛背上跳下道:“万仙山日精月华,果称人参,水称无根,这位爷台要喝酒还不是小小意思,跟本童说一声嘛,至于就吹胡子瞪眼地下手来抢?还说什么帮我老子教训我,我老子早死啦,幸亏你没帮成,否则他要感谢你,请你去地下喝一杯,你去是不去呢?”

  罗、宫二人早看出这童儿并非易与之辈,挨一番奚落定然不免,不料却是夹枪带棒弄得人如此难堪,刘五彪气得脸色猪肝也似,想动手无奈被二人拦着——就算无人阻拦,也不是这小童对手,只得强自咽气,胸口起起伏伏的,脸上更欲滴出血来。

  “嘻嘻,这位爷别这么小气嘛,有道是有志不在年高,无谋空活百岁,普天之下,庸庸碌碌之辈多了去啦,说起来,在我见过的人儿里,你们还算是识时务的,好汉不吃眼前亏嘛,来来来,这一壶送给爷们儿解渴。”说着从牛角上解下一个葫芦,扔了过来。

  刘五彪伸手去接,却不知对方在这葫芦上使了暗劲,他手臂刚刚触到那个葫芦,只觉得一股大力袭来,全然没有防备,连连退了几步,勉强站定,胸口气血翻腾,连连咳嗽了几声才算消停了些。

  那童儿道:“请请,我这佳酿,等闲之辈可不易轻易喝到,你二位也尝尝。”说着又解下一只葫芦,向罗成杰扔来。刘五彪前车之鉴岂可轻也,罗成杰运起十分力气去接那葫芦——不料这只葫芦上却没暗劲——料这葫芦能有多结实,莫说罗成杰十分力气,便只一分力气也已经受不起,只听嘎嘣一声响,葫芦被捏成碎片,酒水激射出来,溅得罗成杰满头满脸都是,宫勖存站在左近,自然也免不了池鱼之殃。二人立在原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之间又尴尬又狼狈,恨不得一脚踹死这个不知哪冒出来的野孩子。

  小童见状捧腹大笑,眼泪都要流了出来。宫、刘二人相视点头,一前一后围住了他,要给这童儿一点苦头儿尝尝,却不料他仍是笑得肆无忌惮,混不将这二人放在心上。

  罗成杰见状,虽然心中觉得二人此举以大欺小甚为不妥,但这顽童如此恶作剧也太不该,给他一点儿苦头儿也好。于是也不出手阻拦,只警惕着四周,防止小童有帮手到来。

  忽闻一声格格儿的娇笑,罗成杰横掌当胸,喝到:“什么人,出来!”

  只见远处一株大树后面白影一闪,一个女子折了出来,身着白衣,双臂间飘了一条丝带,她施展轻功向这边奔来,长裙在山风中飘舞,直如冯虚御风的云中仙子般,她倏然已到眼前,抱拳为礼,道:“敝教僻处荒山,久不与俗世往来,几位爷台今儿找上门来,想必有所指教,在下洗耳恭听——七七,这几位乃是前辈高人,你怎么就敢跟他们放对,还以一敌二,还不快快退下。”这几句实在刁毒,明着是训斥自己人,但实际上一字一句无不在挖苦罗成杰一行以大欺小、以多欺少。偏生又在情在理,叫人难以辨白。

  那童儿笑笑道:“七七原本不敢得罪了这几位。”

  罗成杰自出世以来,从未见过如此美妙的女子,一时怔怔地呆在原地,紧张地不知如何答话。白衣女子见状,心道此人好生无礼,于是又道:“不知几位远道而来,何以教我?”

  宫勖存见罗成杰痴迷不语的模样儿,忙走到他身边拉了他衣袖一下,罗成杰这才反应过来,干咳一声掩饰尴尬,道:“小子无状,路过贵地,冲撞莫怪。”

  宫勖存听罗成杰前言不搭后语,估摸着他心里不定有多少只猫爪子在七上八下地挠,偏生还要一脸凛然地假作正经,心中暗暗好笑,索性走上前去,说道:“罗兄此言差矣,天下路天下人走得,此山也并非这位姑娘家的山,咱们路过这里,各走各路,谈何冲撞?”

  那女子一哂道:“说的也是,我白莲教向来与人为善,这山虽是本教的分舵所在,但别人上山采药、砍柴、打猎,本教从来不禁止,何况只是路过此地借个道?怕就怕各位不是借道儿这么简单呐。”

  宫勖存方才的话用意在于帮罗成杰套问白衣女子的门派师承,为以后见面找寻预留地步,想不到对方却是白莲教教众,那么己方要挟持白莲教弟子的秘议想必已被她听了去,这下可不易善了。正自挖空脑筋想法子转圜,却听罗成杰道:“确是如你所说,我们本是有些别的盘算,要去白莲教总舵,擒拿教主座下要紧的弟子以为要挟,求他为我和这位兄弟解毒的,”说着指了指刘五彪,续道:“不过却不知此地也是白莲教辖下,真可算不知天高地厚,不知姑娘如何称呼,可肯见告?”

  “阁下既存此念,便与本教是敌非友,嘻嘻,待会儿你败在我手下,再告诉你不迟,”说话间已将飘带挽在手里,气定神闲地瞧着罗成杰:“来者是客,你先出手!”

  罗成杰顿时觉得收到了侮辱,脸涨得通红,缓缓向那白衣女子望了一眼,左手一摆笑道:“无论是主是客,没有男人先动手的理儿,你先请吧!”

  白衣女点了点头,更不答话,一抖手上飘带,那带子本来垂在地上,霎时间如死蛇复活般,昂然向罗成杰面门袭来。罗成杰伸手去捉,不料那飘带中途转向,进袭罗成杰小腹,待他侧身闪转,那带子又向他左肋袭来。刹那之间,二人已过了十来招,这女子能将一根柔软的飘带运用地灵活自如,偏偏又不显山露水,其内力之深可见一斑,武功修为更是不在自己之下,罗成杰深知厉害,当下不敢硬拼,只闪转腾挪着等待时机。他这方略原本不错,却忽视了一点,白衣女子手中的飘带伸将开来,约可丈许长短,

  人家只消站在丈许之外施展招数即可,而罗成杰身中蓝砂毒,不敢以内力硬接,只能以身法腾挪。白衣女子只需手腕微动,一抖一甩之间便可将力道运用于丈许之外,何其灵便,而罗成杰却需要全神贯注闪转跳跃,时间一久,单是消耗力气也耗死了他。

  罗成杰久斗不利,宫勖存与刘五彪也瞧出了一二,想要施以援手,却有个小童儿挡在身前,再者,罗成杰这等人物,将名声看得比生死重要,也未必愿意与别人合斗一女子。但眼见情形对他越来越不利,那飘带越发使得矫若游龙,点、戳、缠招招不离罗成杰周身要穴,宫勖存将心一横,从袍角扯下一块白布,如若罗成杰性命有虞,少不得要替他扬白认输了。

  其时罗成杰由稍显败相到大败亏输,只在一瞬之间,宫勖存等只见白光一闪,那飘带已笼罩住罗成杰上半身,他头颈、前胸、双肋等要害部位以及膻中、关元等要害穴位无一不落入对手掌控之中,只需对手择一而袭,罗成杰非受重伤不可。

  宫勖存不及细想,正要将手中白布当做白旗扬出,却听一人喝道:“教主有令,住手!”

  众人均是一愣,一个鹤发童颜的老翁走了出来,道:“教主谕,着易莹即刻上山见他老人家。”见那白衣女子面现不快之色,张口欲语,老翁微微一笑道:“咱不过是教主身边儿一个跑腿儿的,怎么敢随随便便就来打搅易香主比武切磋的雅兴,实在是教主令谕,迟缓不得,想来易香主必能体谅。”说着又朝罗成杰一行扫了一眼,道:“这里的事儿教主他老人家都知道了,请几位一道儿上山说话。”

  老翁虽然口出谦辞,但话里话外以教主压人,无丝毫商量的余地,白衣女子哼了一声,将飘带收起,拉着那小童,头也不回地去了。那老翁冲着罗成杰一行摆手一引,道:“罗少侠请,二位请。”

  罗成杰遭宵小暗算在前,受女子窘辱于后,至此已觉了无生趣,生死全不萦怀,只想痛痛快快地打上一架或者醉上一场,见老翁恃强相邀,索性强项,冷笑道:“去见见便怎的,不怕贵教主是妖怪。”

  那老翁闻言一怔,肃穆道:“敝教主犹如参天之大树,日月之辉光,岂是你这等……嗨,不说了,凡夫俗子愚不可及,你还是老老实实跟咱走吧,别怪我老头儿没提醒你,见了教主,出言可不得放肆,不然他老人家一句话把你扔去喂龙王,可不是玩儿的。”说完转身就走。

  罗成杰冷笑一声,跟了上去,宫勖存快步赶来,悄悄拉了下罗成杰衣袖,道:“罗兄,这老儿跟那女子似有嫌隙,咱们善加利用,或可逃得此处,留得青山在,万事好说。”刘五彪也跟了上来,见罗成杰昂然不语,宫勖存又道:“罗兄,自古慷慨赴死易,忍辱负重难,强如楚霸王,也有兵败乌江的时候儿,假使他能负重,如何能便宜了刘邦?”

  罗成杰冲他笑了笑,终于没有说话,那老翁虽然远远地走在前边,但奉命“请客”,岂敢稍有松懈,因此他时刻注意着罗成杰一行三人的动向,他内功深厚,耳目自然聪敏,罗成杰三人的对话无巨无细都给他听在了耳朵里,他摇摇头冷笑一声:“自作聪明,真正是小儿之见。”

  白莲教传承数百年,品秩明确,等级森严。教主又称“老祖”,总摄教务,自教主以下,尚有一位副教主,别称“二祖”,行襄赞之责,也包揽一些实务;之后是左右两两护法,专门负责总舵的防务,护持教主;再往下是天地人三使者,负责在教主与下辖分支之间的联络,传命。此外还有鬼泣、神传、龙矫三个香堂,由教主直接统领,分别掌管教众的功过赏罚以及传功演武等事务。方才老翁称“香主”的那个白衣女子,唤作易莹,是为龙矫堂香主,近年来崭露头角,在其锐意培养下,教下弟子武功见长,颇有成效,很受教主与副教主爱重。这老翁则是教主座下豢养的一名清客,此人年岁颇大,无人知其姓名,因其眉目慈祥,开口便笑,人们索性给他起了个“笑面佛”的诨号。笑面佛有时做做跑腿的差事,在白莲教没有正式职分,因此虽然身在教主之侧,却只能对龙矫堂香主易莹执以上礼。

  “到了,”老翁在几棵两人合抱粗的大树前停了下来,嘬着嘴学了几声不知什么鸟叫,树后忽然闪出两个人来,笑嘻嘻道:“您老人家办完差事回来啦,兄弟给您请安了。”说着就地打了个千儿,“您请——方才我见到了易香主,脸色可是不好,待会儿您,嘿嘿——”说到这儿,脸上已是堆满了笑。“待会儿您——”后边的话必然是“当心着点儿”,但是笑面佛岁数大了,怎么好当面提醒他在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子面前“当心着点儿”?是以点到为止,并不说透。笑面佛怎么不知他的意思,心里一阵窝囊,却还是挤出笑来,点点头却没说话。

  说话间,罗成杰三人已到了跟前。那两个守卫见来者是生面孔,上前笑着对笑面佛道:“不是信不过您老人家,按两位护法的规矩,少不得要搜搜他们。”

  “不必了,”笑面佛本来心里便不痛快:“这几个人都是教主吩咐请的客人,岂有搜身轻慢之理?”

  “嘿嘿,老爷子您知道,”那守卫听笑面佛言辞不善,已将称呼换成了老爷子:“这个规矩可是左护法和右护法余尊神定的,我兄弟俩本事不济,余护法这才将我兄弟发落到这里来守门,再有半点懈怠,非得开香堂吃家法不可。”

  “余尊神”名叫余之诚,任白莲教右护法之职,“尊神”乃是下属对其尊称,平辈或者不相统属的则可称之为“余先锋”,这是俗称。听这守卫如此不给面子,笑面佛怎不窝火,他狞笑两声:“小兄弟说的是,老儿何许人也,敢坏了右护法余尊神定的规矩?不过我也说了,这是奉教主之命请的客人,待会儿他们到了教主之前怎么说,嘴可是长在他们身上。”

  两个侍卫听笑面虎特地强调“右护法余尊神大人”,显见的语气不善到了极处。余之诚将这二兄弟安排在此处守门之前,再三交代仔细盘查出入的生面孔,一日写一个节略报上去,否则非重重责罚不可。二人对视一眼,只装作看不出笑面佛生气,陪着笑上来搜身。

  “慢着,”那易香主不知何时又折了回来,哼了一声道:“这几位是教主要请的客人,笑面佛说得清清楚楚,你们兀自上前无礼,难道没听清爽?还有,就凭你们眼里没有教主,我现在就能作主处置你们两个,也用不着开什么香堂。余护法杀得了你们,难道我便杀不了你们?”她本已上去,见这边迟迟不来,担心有变,于是回来查看,正巧遇到笑面佛与两个守卫斗法,见守卫眼中只有余之诚,一时愤懑,因此站出来说话。

  两个守卫咽了几口唾沫,相视会意:这个易香主是教主最栽培的三个弟子之一,虽然年轻,但于天下武学无所不窥,常常有些别出心裁的创见,教众当中经她指点过的人,无不点石成金,死心塌地的拜服,因此掌了龙矫堂,总司教习白莲教教众武艺。今日惹得她性起,就当场毙了自己两个也真说不定,就算毙不了,也犯不上得罪这个不讲理的女子,总而言之,这个眼前亏吃不得。言念及此,二人当即深深一躬,仍是笑着,口风却全然变了:“既是易香主下令,放行——总求香主念在我二人是为了防止奸人混进山上算计教主的份儿上,别跟我们计较。”

  易香主再不向他二人瞧一眼,罗成杰只索跟在笑面佛身后。打发了守卫之后,进了一条青石小路,两旁参天古木、灌木藤萝为屏障,七拐八拐转了几处,罗成杰心思连篇,已然分不清东西南北。宫勖存却是个留心的,

  他一边走一边在心中默记,忽然间听的流水潺潺,眼前一亮,出现一排排殿宇楼阁,放眼望去,先是一座横阔约可七十丈的场院,正中是一座高坛,坛下开满了莲花,坛身乃是青铜所铸,上面密密麻麻似是佛偈,读着却半通不通,想来不知是哪代教主的微言法语。广场之后便是前殿,琉璃盖顶,斗拱辉煌,殿内一尊镀金弥勒佛,高可五六丈,慈眉善目,张口而笑。穿过前殿,正对着的便是正殿,也是接客店,这才见到偶有人物往来,见到易莹皆是躬身行礼,正殿之恢弘虽不及前殿,但威严肃穆,沉稳大气却犹有过之。过了正殿才是议事殿,正巧余之诚从殿后转出来,他打量了罗成杰等三人一眼,正巧罗成杰也在看他,二人目光一碰,旋即各自闪开,心中暗暗赞叹对方。

  却听易莹笑谓余之诚道:“总舵这些小子们越发没规矩了,教主传命,我亲自领着人,青天白日的竟被山门口的拦住了,左一声右一声地,非得说是你护法大人的令,教主的客也要搜身,我想余护法何许人也,会下这等没上没下的令么,当即没给他好脸色——对了,先前守门的小五和六子呢,怎么不见了他们?”

  余之诚身为白莲教右护法,与易莹一样,属于教主直接统属的下级,本无高低之分,但他自恃辈分高资格老,因此素来不大认同这个“仅仅因为是教主弟子”而提拔上来的女流之辈,暗地里好几次称易莹为“不知死活的黄毛妮子”,这次又听她话里有话,不禁一阵光火,于是回敬道:“这的确是我的命令,来着无论何人一并搜身查问——满清鞑子最近查咱们查得紧,为防有奸细混入,从来小心没有过逾的。哦,这事儿教主也知道,至于小五和小六子的事儿,二人守门多年未出差错,风吹日晒劳苦功高,我和神许堂王有眼香主商议过后,分派到红阳门和白阳门做副掌柜去了——接触点儿下边的事儿,熟练了差事再提上来,可堪大用的。哈哈,易香主,我记得这小五和六子是你调教出来的,可喜可贺,将来再升发了可别忘了老余啊。”

  易莹心知他此举不怀好意,但一时也抓不住什么凭据,点了点头去了,罗成杰等三人跟着笑面佛转过议事殿,宫勖存心里计算着,这一片建筑纵深怕没有三百丈?不料转过议事殿还有一座后殿,却是大门紧闭,香气袅袅,当是祭祀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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