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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夏天(长篇小说连载 七月 二)

  二

  

  在城市的那一边,是雄伟的紫金山,在紧邻中山陵下的一片松林里,有一块军事管理区,管理区居住的人大都是些军政要员,朱敏的家就住在这里。她的房子是一幢小三层的别墅,庭院里种着鲜花,还有一点蔬菜。种菜是朱敏自小养成的习惯,也是她保持本色的措施(送邻居一些自己种的蔬菜,是她的乐趣),通常,她在下班后,一般是在傍晚时,总要给蔬菜地松一松土、浇一浇水,让它健康地成长。今天,她却懒得这样做。

  

  三个小时前,从航机厂回到家里,尤其是见到了刘书学之后,朱敏便情绪低落,不断地感叹人间苍桑、世态炎凉……同时,她又担心自己沉溺于此:一个人如果经常感叹世态炎凉,那么她必定已经老了——这是最恼人的事,也是朱敏不愿看到的,她是个女强人!

  

  正当她整理思绪,准备将一天的工作予以总结时,听到了隔壁房间里的吵闹声,她知道自己的女儿又在耍小姐脾气,家里肯定不得安宁了。果然,一分钟后,她听到有人在敲门。

  

  门外传来了小保姆带着哭泣的声音,“夫人,请您来一下。宁宁闹的厉害,不管我怎么劝说,她都不听话。”这个来自安徽大别山的姑娘像做了错事一样站在门口,“夫人,您教我该怎么做吧!”

  

  “是吗,你没有帮她做作业吧?”朱敏皱着眉头,自语道,“这样会把她宠坏了的。”

  

  “没有,夫人,我也只有小学三年级文化……”小保姆怯怯地说,声音很小。

  

  朱敏看她可怜巴巴的,不由地产生了怜悯,“好了,别难过,我只是说说而已,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说罢,她强作笑颜,走进了宁宁的房间。

  

  “什么事使你发脾气呀,我的女儿,你为什么不听‘小姐姐’的话?”朱敏耐着性子问女儿,她称呼小保姆叫‘小姐姐’,是家里的规矩。

  

  宁宁见到妈妈,情绪激动地说道,“已经放暑假了,我要去北京看爸爸嘛!”

  

  “这么说,你的成绩一定通过了吧?”

  

  “妈妈,你整天关心的只是成绩,别的事你从来就不关心!”

  

  “我关心的,只是……我的关心不能停留在表面上而已。”

  

  宁宁“哼”了一声,眼里已经充满了泪水,“还关心呢……可你从来就没参加过学校召开的家长会!在同学们的家长眼中我就像一个孤儿没人管一样呢。”

  

  “哦?”朱敏一怔,略显尴尬地说,“对不起,我很忙,没有空嘛。”这是刺她心痛的地方,她晓得自己之所以不参加家长会是因为女儿的成绩太差,在其他家长面前让自己丢尽脸面,所以,往往借故工作忙推脱而已。

  

  “你总说你忙,开会有多忙啊!”

  

  “妈妈忙你是看不到的,不像‘小姐姐’总在你面前忙。”朱敏说罢,眼光转向了小保姆,似乎在表达某种歉意,“‘小姐姐’你说说看我说的对吗?”

  

  “对,夫人,其实宁宁知道你很忙,她是个听话、聪明的孩子呢。”小保姆一面哄着宁宁,一面帮她擦着眼泪。

  

  “不要骗我嘛!”宁宁推开她,不顾一切地大哭起来,拉着朱敏的手臂,上气不接下气地嚷道,“妈妈,让我去看爸爸吧,我好想好想他呀。你如果真的很忙,就让‘小姐姐’陪我去,可不可以呀?”

  

  刹那间,朱敏恨不得把固执的宁宁拖到面前,狠狠打一顿屁股,可是,又改变了主意,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没发脾气,苦笑着说道,“你这样差的成绩,爸爸会喜欢你吗?”

  

  “会的,爸爸说过,只要我努力就行,他喜欢我!”宁宁可怜巴巴地看着她,“妈妈,你也说过,只要我尽力了,你也喜欢我的,是吗?”

  

  “是的,我也喜欢,可……”这时,朱敏发现她的一双小手冰凉的,怜悯的心情油然而生。她不想再说什么,因为,女儿的体质一向虚弱,学习还算认真,就是成绩不理想,她曾考虑过用各种办法鼓励和刺激她,如果考试成绩及格便带她去旅游,如果成绩优异,还许诺带她参加‘伟大祖国万里边疆游’,从上海到山东威海,到北京,到珍宝岛,到新疆,到西藏等等地方……这是旅行社刚开发的项目,吸引力巨大。然而,令她失望的是:女儿的成绩总是难以达到预期的目标,这学期三门主课中又有两门挂了红灯,若不是她所在的实验小学取消了留级制,连升学也会成为问题。看来,所采取的一切措施皆已化成泡影。

  

  为此,她感到纳闷,仿佛自己到了智穷计尽的地步——和众多的地位显赫及事业成功者一样,是什么原因使自己在教育子女上束手无策呢?这难道是一种讽刺,或者是一种奇怪的哲理!?不管怎么解释,富裕家庭子女的学习成绩往往给家族的优势地位大打折扣——是一个司空见惯的现象!尽管它可能不是真理,但却是事实!

  

  “好吧,我再给你一个机会,但必须征得爸爸的同意。”朱敏想了片刻,无可奈何地说道,“要知道你的爸爸是一个英雄,英雄的女儿也应该是英雄,你自己争取吧。”

  

  “还要我怎么争取呀?我已经尽了力了。”

  

  “首先把暑假作业完成,再作商量。”朱敏说罢,显得无所谓的样子,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没等她关上房门,便听到了女儿宁宁发出的欢呼声,“呕——妈妈同意了!小姐姐,快点,帮我做作业。”

  

  朱敏的心一下子又收缩起来。她身子一仰,往后靠住枕头,发呆地看着床闲柜上的电话机,希望它随时响起,最好能听到丈夫黄勇的声音。她想让丈夫(女儿心中最崇拜的人)来教训女儿一顿,可是,电话机一动不动地呆在那里。

  

  她记得很清楚:这部电话已有一星期没响过了。她决定打电话给丈夫,但是,她拿起话筒时,居然变的犹豫起来——“我有什么事情的话,一定会打电话通知你的。”丈夫不容置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她问自己,难道又要改变主意?不!朱敏在重大问题上一向不轻易改变想法,她仍然拨通了丈夫黄勇的电话。

  

  手机里响着“嘟嘟”的长音,响了一分多钟后,就是没人回话。朱敏觉得奇怪,怀疑自己拨错了号码,又重拨了一遍,仍然没听到丈夫的回应。这时,她感到了不安,担心会发生什么意外。她想到了组织,通过组织一定能了解到丈夫的情况,于是,她拨通了军部政委老洪的电话,他是黄勇生死与共的老战友。

  

  “喂,哪位?”电话传来了洪政委沉稳的声音,“请讲!”

  

  “我,朱敏。请问你,刚才我打了老黄的电话,为什么没人接,是出了什么事吗?”

  

  “哦,军长夫人!您好!这里一切正常。”

  

  “可我心里总觉得有事似的……”

  

  “在任何时候,总是有事情的嘛,夫人。”

  

  “那么老黄的情况怎么样,他都在干些什么?”

  

  “疗养!您知道,一个为革命和国家贡献毕生精力的人身上总有些疾病,组织上正在为他治疗,这里条件很好,我们也请了最好的医生,一切都很顺利。”

  

  朱敏似乎感到惊讶,脱口而出,“治疗?他病的重吗?”

  

  洪政委的声音有些犹豫不定,“怎么说呢,一切还算正常,军长下过命令,没有特殊情况,我不能随便说些什么……”

  

  “老洪啊,您说的特殊情况是什么意思?”

  

  “别紧张,夫人,军部正在开会研究,有了结果会告诉您的。”

  

  “您想让我没完没了地等通知吗?不,我已经等够了,我需要了解事情的真相,况且,我和女儿都在想他,恨不得立即就见到他……”朱敏知道自己发了军长夫人的脾气,她希望这种任性在此时能发挥作用——尽可能地得到丈夫的消息。

  

  一阵长时间的沉默,才传来洪政委低沉的声音,“你是说宁宁这孩子,她一定要来吗?”

  

  “是的,老实讲,我们已经不能再等了!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

  

  又是一阵长时间的沉默,洪政委似乎在和别人商量着什么。

  

  “为什么不说话呢?老洪同志!你们在开会吗?”

  

  “对不起,让您等久了。我要通知您的是:老黄病了,正在接受手术治疗,这很遗憾。但,手术还较成功,你尽管放心。”

  

  他刚讲完,朱敏就说,“那么,请您告诉我具体地址,我明天就来!”

  

  “这样吧,夫人,您不必操心,我们派部队的专机去接你!”

  

  “部队专机?”朱敏疑惑地问道,这是她意想不到的,“哪能用专机接我们呢?”

  

  “这很正常,也是应该的!”依然是洪政委沉稳的声音,接着说,“夫人,这里一切已经安排好了,请您现在就做好准备,部队随时会派小车来接你们先去机场,然后你们乘飞机来北京。再见!”

  

  朱敏挂上了电话,从他的话语中感到了潜在的担心,但是,她不敢继续想下去——短短的时间内一切都明白了,丈夫一定发生了意外,她必须做好承担最坏结果的准备……她决定先向市里请假——有了属于自己的时间,才具备处理家庭事务的基本条件。

  

  当她拨通吴副市长的电话,把请假的理由讲了一遍之后,吴副市长操着浓厚的苏北口音说道,“好哇,去看黄军长,我完全同意,只要你把局里的工作安排好,随时都可以去!”

  

  “谢谢。”

  

  “谢什么呀,小朱同志,我还要感谢你呢!”电话里传来咯咯的笑声,“见了黄军长,请代我问个好,他可是为我们今天能有如此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做出了巨大贡献的人哟!”

  

  “你说些什么呀?吴市长……”朱敏还想说下去,吴副市长已经把电话挂了,她觉得无奈,心想,他对丈夫赞誉得过分(人们习惯不顾一切地称赞别人,并不管他是否乐意),其语气就像盖棺定论似的,让人受不了。但是,她对此早已懒得考虑——有时候别人也是这么赞誉她,她毫无推辞的能力和必要,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得抓紧时间,接着她又分别给局里其他领导包括秘书文清打电话做了交待,没人对她的举动表示异议,一切都非常顺利。

  

  但是,这并未减少她的担忧,她思考着,踱步来到自家的阳台。这时,已是晚上十点多钟了。

  

  阳台上可以看到满天的星光,也可以闻到松柏的芳香。

  

  此刻,在宽大庭院的外面,有两个卫兵正在换岗。他们敬了军礼之后朝各自的方向走去,交班是默契的,没发出任何响声,如同早已编好了的程序。她忽然想到,两个士兵机械而单调的动作如果永远在做下去该有多好,起码可以不动脑筋,人动脑筋是很痛苦的事——考虑的太多,肯定免不了郁闷。于是,她情不自禁做了一个敬礼的动作,想体会一下其中的滋味,恰在此时,她听到了小保姆哭泣的声音和她上楼梯脚步声。

  

  朱敏慌忙收回手势,迎上前便问,“出了什么事?小姐姐!”

  

  “夫人,宁宁要我帮她做作业,可我也不会做,怎么办呀?”

  

  “哦——我不会怪你,你没有责任帮她做。”朱敏松口气,很快恢复了镇静,思忖了一下说,“现在你就去准备一下行李,过两天我们要去北京,你也跟我们一道去!”

  

  “真的?”小保姆破涕为笑,“夫人,谢谢您。我这就去准备,我还要告诉宁宁,让她也高兴高兴!”

  

  “不!临走时再告诉她!”

  

  朱敏的口气是坚决的,脸色也很严峻,因为她知道这趟去北京能不能算高兴的事还是个未知数。

  

  天气异常闷热,她回到屋里时,广播电台正在播放着天气预报,播音员用极其磁性的声音报告说一股强热带风暴正在逼近本市,希望有关部门和广大市民注意安全并做好防范措施……

  

  朱敏感到纳闷,为什么会有这样不凑巧的事?是老天故意妨碍或阻拦自己去看望丈夫吗?继而一想,觉得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夏季里热带风暴随时降临是很正常的,便随手将收音机关了。

  

  电话铃急促地响了起来。朱敏回到卧室,拿起话筒,“喂,哪里?”

  

  “我,李全面。朱局长!晚上好!”

  

  “哦,你好,老李啊,你都在忙些什么呀?”

  

  “马上就要高考了,我记挂刘安,找他几次,可都没找着。就在十五分钟前,我还去了一趟他家,家里还是没人,刘书学也不知到哪儿了,平常晚上他们都在家的……我担心发生了有什么事,想力所能及地帮帮他,所以打电话来问问。”

  

  先是一愣,继而一想,朱敏猛然发觉刚才没给李全面打个电话算是一个疏忽,于是,她不自然地说,“高考也真够烦人的,老李,你说要帮刘安,你怎么个帮法啊?”

  

  “比如说,要用个车什么的,我早就计划好了,到时候用厂里的小车接送他去考场啦,另外,天气也太热了,为他配备些清凉药品什么啦……”

  

  “哎呀,你想的也真够周到,谢谢你了!”

  

  “没什么,朱局,谁让我是刘安的叔呢,是自己人嘛。”

  

  “即然你这样诚心,实话说,我现在也不知刘安在哪儿。这样吧,你拿个笔,我把他的手机号告诉你,请直接和他联系吧!”

  

  “好嘞!你讲……”

  

  朱敏报了刘安的手机号码后,挂上了电话。她喝了一口茶,心想,这个李全面真是个热心人,请他出来帮助刘安顺利通过高考,应该算是个正确的选择,至于那个刘书学,自己能把自己照顾好也就很不错了。

  

  天刚蒙蒙亮,刘书学便醒了,严格地说,他一夜就没睡觉,刘安的身子翻来覆去,晃的病床直响,还有其他病人在呻吟,那个‘西瓜麻太’嘴里不停地唠叨,这些已经搅得他心神不宁,而一直困扰他的问题是屿娘为什么没有给他回电呢?这是迫不及待需要弄清的事……他想再次发短信给屿娘,可是,又改变了主意,考虑到通话时不便说些亲妮的话,刘安正躺在床上痛苦地注视着他,他决定去找医生,为儿子治病是当务之急。

  

  来到医生办公室前,他屏住呼吸轻轻敲了敲门。

  

  “谁呀?这么早就有事吗?”值班医生很年青,他的声音显得并不耐烦。

  

  “请问,什么时候为我儿子做手术呢?”

  

  “对不起,我只是一个实习生,只能像鬼孙子一般的干活,这样的事要由主任医师来决定!八点半他才来,你问他好了!”实习生揉着惺忪的眼睛,强打精神地说道,“你晓不晓得,这种事是急不得的,每个人都得耐心,来,喊一声‘耐心万岁’吧!低低地喊一声……”

  

  刘书学的心里咯噔一下,并没喊出声,他极为委屈,在航机厂都知道他最有耐心,而在这里根本就没人相信他!他不想和这个刚踏入社会的年青人争辩什么,而是保持着克制地说,“你喊吧,我听到了,谢谢。”说罢,默默地转过身到洗漱间去了。

  

  实习生见状,红着脸嘟哝着说,“你八点半来好了,我会把你儿子的病情专门向主任医师汇报。”

  

  简单地用冷水洗脸之后,刘书学觉得精神爽朗了许多,他看看表,早晨六点钟还不到,肚子已经饿的嗷嗷叫了,这时他才想起昨天晚上就没有吃饭,他决定立即去吃早餐,不管怎么说,先填饱肚子要紧。

  

  刘书学穿过走廊路经儿子病房时,伫立在门口,特地观察了一会儿刘安,他正仰卧在枕头上,面部苍白而毫无表情,现出一付近似于凝固的样子。这情景让他焦心,经过一昼夜的奔波,刘安的病情并没多大好转,甚至结论也不清楚,而下一步治疗方案根本就无从谈起。从内心讲,他真希望那位主任医生在今天能早点上班。

  

  医院的大门外便是众多的小吃店,还有卖早点的临时摊位,通常,九点钟之前这里是热闹非凡的。刘书学为自己买了一份豆浆油条,另外给刘安带上一份牛奶和蒸糕的套餐。每天为儿子准备早餐,是他的习惯。

  

  当他回到病房,看见刘安已经醒了,那个‘西瓜麻太’正在帮着为他擦去床沿的污物,快步走上前去。

  

  刘书学说,“孩子,想不想吃点东西,我给你买了又甜又香的蒸儿糕呢……”

  

  刘安摇摇头,对父亲送来的食品毫无兴趣。

  

  ‘西瓜麻太’擦干净了床沿,仰起身子说,“哦,医生说只能吃点流质呢,刚才刚喝了口稀饭便吐了。”说罢,她找来一根拖把,弯下腰清洁地面去了。

  

  刘书学感到不好意思,歉意地说,“‘西瓜麻太’,让我来吧。”

  

  “不用,你有事,该上班就去上班,这里有我照顾,你尽管放心好了。”‘西瓜麻太’说着,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谢谢。”刘书学正欲对‘西瓜麻太’说些什么,却传来了刘安不耐烦的声音,“爸爸,你还磨蹭,都快到上班时间了。”

  

  刘书学而呈犹豫之色,显然,他放心不下。

  

  “去吧。”‘西瓜麻太’一个劲地怂恿,“我别的不会,服侍人还行,有我在,你儿子会没事的,再说他也这么大了。”

  

  “好吧。”刘书学朝‘西瓜麻太’点点头,表示了谢意后,径直走了出去。他要去上班,这是必须的,也是惟一能做的事情。

  

  “先生,你买的蒸糕,把它带上用做中餐吧。”‘西瓜麻太’对他喊。

  

  “你留着吃吧,并不脏。”

  

  “我吃?”‘西瓜麻太’犹豫地说,“好,我就吃。”说罢,从床铺下取出一只大西瓜对刘安,“我用这个跟你们换,小伙子。”

  

  当她笑嘻嘻地把西瓜放到刘安桌上时,刘安趁势观察了她一下,发现她若不是脸上有几颗麻点,笑起来还是蛮好看的。只是这些麻点(可恶的天花)为什么会生在这个心眼并不坏的老妇人的脸上呢……书上说过,天花已经在全世界灭绝了,那么,最后的天花病毒是哪年被消灭的呢——他思索着并开始开始怜惜同情起‘西瓜麻太’来,心想,假若她迟出生几年也许会有一付漂亮的面孔呢。

  

  “你爸爸对你真好,几乎一夜没睡觉。他是工人吧?上班远吗?”‘西瓜麻太’一边吃着蒸糕,一边问。

  

  刘安点了点头,呆呆地看着她那干瘪的嘴吞咽着下美味的蒸糕。

  

  主任医生前来查房了,身后跟着他的助手和实习生。

  

  他环视一下病房,自语地说道,“每天都是满满的病员,真不知要忙成什么样子。”当他掀起刘安的被子,用手按摩刘安的肚子时,刘安瞥了他一眼,发现这位又白又胖的戴着一付厚眼镜的医生似乎在哪里见过,但始终没能想得起来。

  

  “疼吗?”主任医生又使劲按了一下,问道。

  

  “疼。”刘安说话时已经是有气无力了。主冶医生见状,一边摇着头一边往回走。

  

  “估计是胃穿孔。”实习生凑上前,讨好地说,“钱主任,我听说这孩子是今年的高考生,他闹着要出院,去参加高考哩。”

  

  “哦——是吗?”这话引起了主任医生的注意,他惊讶地回过头,看了刘安一眼,又看了一眼,问道,“你的家长呢?”

  

  他见刘安没吱声,继续问道,“我是指你的父亲,听说他找过我?”

  

  “他忙……要上班。”

  

  钱主任“哦”了一声,“让他抽空来来找我。”然后走到另外的病房去了。

  

  “快给你爸爸打电话吧,让他早点来。”‘西瓜麻太’对刘安说。

  

  刘安犹豫了一下,没有吱声。

  

  “给他打电话!他不是有手机吗,我看见夜里他用手机打电话的,可能是和你妈吧。”

  

  刘安抬头瞪了‘西瓜麻太’一眼,把‘西瓜麻太’吓得身子一颤,慌忙地坐到老伴跟前了。

  

  “哼,多管闲事,他和谁通电话与你有什么关系!”刘安恶狠狠地说道,

  

  “嗨,是我不好,惹你生气了。”‘西瓜麻太’抽了自己一个耳光,她感到委屈,暗自落下了眼泪。

  

  刘安听到抽泣,觉得自己做法太过分——为什么要在这个可怜的老太婆面前显示出年青的优势呢!与此同时,他忽然想起了父亲,也许‘西瓜麻太’所说的可能就是事实——虽然父亲和母亲离婚了,但他们一定有所联系,会不会有些事瞒着自己呢?尽管已是成年人了,刘安仍然想像不出两个离异的人私底下会有些什么来往,他陷入了沉思。

  

  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嘟嘟地响了起来。

  

  刘安打开手机一看,是一个陌生人的电话号码,问道,“哪位?”

  

  “是我!你的李全面叔叔!刘安,你现在还好吗?昨天我到你家找你,家里怎么没人啊?我很记挂你呢!”李全面的声音总显得热情洋溢。

  

  刘安愣了一下,疑惑地问道,“李叔叔,你怎么知道我手机号的呀?”

  

  “你妈妈,她让我多加照应你呢,尤其是在临近高考期间,怎么样一切都准备好了吧?”

  

  “我……我吗,怎么说呢,还好吧。”刘安咕噜道,声音很低。

  

  “哇!精神状态不怎么样嘛,刘安!你平常一向都是信心十足的。而现在,好象……是不是遇到了难题?当然,我指的是生活难题。”

  

  “没,没什么,李叔叔!我,我蛮好的……”刘安说话时偷偷看了‘西瓜麻太’一眼,生怕被她看见似的。

  

  “我知道你学习上没有困难,但其它方面就不一定了。高考是人生第一件大事,必须重视才行,你去看过考场了吗?离航机厂远不远?”

  

  “还没。”刘安嘟哝道,“估计不会太远。”

  

  “好,不管远不远,我都准备用厂里的小汽车专门送你去考试。另外,如果必要的话,干脆就住在附近旅店里都行,住宿费由我掏!”

  

  “这……”刘安犹豫了,说实话他根本就没考虑到这些问题,连忙说道,“这个和我爸商量吧,也许他安排好了。”

  

  “唔——”李全面的口气不容置否,“你说你爸爸,他哪里有空?他在资本家的厂里干活,跟牛马差不多,很不容易啊!这事还是由我来,你妈已经嘱托过我了,再说,谁让我是你爸妈的好朋友呢!嘿嘿……我是一天天看着你长大的,是吗!?”

  

  “嗯,是的。李叔叔!”

  

  “考试之前我们再联系,祝你好运!”李全面笑着挂上了电话。

  

  “谢谢!”刘安随口应道,发呆地看着手机,他再也没想到李全面会打来电话,也想不通高考为什么会成为大家关注的焦点——对刚步入成年的刘安来说,高考确够令人心烦的,尤其是那些熟悉的或不太熟悉的人,纷纷借此表达出一份关爱,真让人受不了——他不知道这种关心对考试是否有所帮助,有一点他确十分清楚——在众多向他投向期待的目光的人群中,现在又多了一个李全面,李全面那张额头发亮红光满面的脸不时浮现在他的脑海中。忽然,一个奇怪的念头在刘安心中闪出,即:假若试卷里有道题是画出航机厂厂办主任李全面的像该有多好,他会画得非常逼真,也会因此得上高分!但是,会出现这样的题目吗?他想也不敢想……

  

  刘安的思绪乱了,他感到困倦。

  

  这时,一个中年女护士走了进来,她见刘安愁眉苦脸,问道,“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十八床。”她为他量了量体温,皱着眉头说,“39度5,你仍在发高烧呀,小伙子。”

  

  刘安没吱声,收起手机,面朝另一侧躺下了。

  

  “你家里人呢,难道他们不晓得你病的不轻吗?”女护士问道,她见刘安仍不吱声,便走了出去。

  

  刘安的心情沉重,发呆地看着门外。

  

  过了一会,钱主任来到刘安的面前,身后跟着那位女护士。

  

  “和你爸爸通电话了吗?”钱主任问。

  

  刘安摇摇头,仍然没说话。

  

  “通知他,让他来找我。”钱主任漫不经心地压了压刘安的腹腔,吩咐女护士,“照常规疗法,先给他挂水,退烧、止痛。”

  

  刘安见他要离开,勉强问道,“医生,我的病哪天能好啊?明天……”他期待地看着主治医生。

  

  “明天?!哪能这么快!”钱主任诧异地说,忽然又语气一转,补充道,“不过,这要看你们如何配合,当然,这和你的康复能力及家庭条件有一定的关系……年青人,心急会适得其反,有句话怎么来着——欲速不达嘛!”

  

  刘安闷闷不乐的点点头,钱主任的回答与他的期望值相差甚远。

  

  “请问,我如何配合呢?”刘安强打精神问。

  

  “当然是密切配合!除非发烧烧昏了头。”钱主任没再多说,扭过身朝另外的病房走了。

  

  女护士哼了一声,说道,“还密切配合呢,他家里的人连影子也没有!”

  

  刘安抬头瞪了她一眼,就像刚才瞪‘西瓜麻太’一样,看来他讨厌这位爱在一旁插嘴的的女护士。

  

  女护士视而不见,试好了针头,说,“快点,把手伸出来!”

  

  刘安不服气地伸出手,女护士找到静脉血管,对准它狠狠地将针头扎了进去。

  

  刘安差一点叫出声来,他忍着疼痛,恶狠狠地盯着女护士,“你不能轻点啊!”

  

  “轻?已经够轻的了……”女护士嘟哝着,不紧不慢地走出了病房。

  

  病房里安静下来。

  

  病员们都在闭目养神,有的睡着了,惟有刘安睁着双眼,默默地看着输液管里的药水缓缓流入到自己的体内。他想给母亲打个电话,忽然又改变了主意,母亲肯定很忙,才拜托李全面的,而且,自己已谢绝了李全面的帮助,还有什么好说的——他决定不依靠任何人,而是靠自己的康复能力——他相信自己年青,一定有这个能力!

  

  大约二十分钟左右,刘安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这一觉睡的时间很长,直到吊瓶里的药水滴完,输液管内变成了红色他也不知道。

  

  幸亏‘西瓜麻太’及时发现,她大惊失色地尖叫着,“不得了啦,十八床的血都淌出来啦!”

  

  女护士听到喊声,急忙跑来,她一边拔掉针头,一边对着刘安大声斥责,“你本事大啊,让你通知家长来,你偏不通知!”

  

  刘书学是八点半钟赶到“张记泵厂”的,老远的便看到厂门口竖着一块木板牌子,上面写着:热烈欢迎市质检局领导莅临指导!他这才想起今天是市质检局来人检查的日子,心想,必需在中餐之前再把那台样机测试一遍,省得出了麻烦不好交待。于是,他直接来到试机间,顾不上擦掉身上的汗渍,也没象往常那样泡上茶水(这习惯是在航机厂养成的),立即接通了电源,真空泵的马达‘噗噗’地转了起来。

  

  真空表的指针在不停的抖动,刘书学一边观察,一边做着记录。

  

  张老板不动声色的走了进来,他衣着整洁,显得派头十足,问道,“刘工,调试好了吗?”

  

  “做了一遍测试,老板,但,我还想多做几遍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哦,是还有问题吗?”

  

  刘书学点点头,“是的,抽真空的过程太长,还有躁音,我估计材料及加工都存在问题……”

  

  张老板睁大眼睛,做了个失望的手势,问道,“严重吗?能不能将就一下?”

  

  刘书学思索着,没等他开口,张老板迫不及待地说,“哦,不能再拖了……先解决验收!”

  

  “我……”刘书学还在犹豫。

  

  张老板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刘工,今天全看你的了!”说罢,他随手拿起桌子上的图纸,粗略地浏览一遍,自语道。“嗯——很好!刘工,从明天起,你的试用期就宣告结束,我要加你的薪水!”

  

  “谢谢。”刘书学本能地答,有点受宠若惊。

  

  “谢什么呀,我们早已是一家人啦!”张老板说罢,轻轻吹了一下口哨。

  

  刘书学心潮汹涌,他完全没料到张老板会这样宽待并器重自己——当一个陷入困境、身心疲软的人被重新赏识、前途又出现转机之时,其内心一定是宽慰,而且是感恩的;刘书学要为此更加卖力!他看着那台不停转动着的真空泵,决心将它调试成功。

  

  张老板径直回到了办公室,面对着关公神龛,默默地祷告片刻,然后便坐上‘大呆’借来的红色轿车,亲自迎接市质检局的人了。

  

  将近十点半钟,张老板终于领着三位客人,一边抽烟,一边寒喧着朝试机间走来。

  

  门开时,刘书学意外地看到三人比较面熟,他们都到过航机厂检查工作,其中有位叫名董标的科长去的次数最多,此人年青时在部队当过作战参谋,转业后从事质量检验将近三十年了,比较精明,是质检局的老资格,自己还曾在‘屿娘饭店’陪他吃过饭。

  

  这位科长只花了二三分钟时间便摸清了,‘张记泵厂’的概况——简陋、拥挤,设备陈旧。他含笑着问,“张老板,你是如何造出这种的真空泵的?”

  

  “我有技术力量,最近刚聘用了该产品的设计人。”张老板指了指蹲在地上的刘书学。

  

  董科长侧身看了看,颇为得意地笑道,“啊哈,是刘工,我认识。”

  

  刘书学连忙起身相迎,他知道这位董标科长喜欢戴高帽子,礼貌地说道,“是董科长,欢迎光临,承蒙指教。”

  

  “过奖,过奖。”董科长连连摆手,忽话锋一转,问道,“你怎么连人带枪转移到这块阵地上来了?嘿嘿,战绩一定斐然吧!”

  

  刘书学愣了一下,等他明白过来时,脸色立即红了,这件事一时是难以说清的。

  

  “原来你们认识!太好了,他现在就是我的技术骨干!”张老板双手击掌,喜形于色。

  

  “嘿嘿,张老板,你真行,竟然把航机厂最能干的工程师给挖过来了!”董科长笑了笑,对身后的助手叹道,“连人带产品都招至门下,是一笔很划算的买卖啊!”

  

  “对不起,我只负责产品的工艺及质量而己!”刘书学忙作解释,他对此事是径渭分明的,“董科厂,至于产品……您也许搞错了吧。”

  

  “哦?这又何讲?!”董科厂略感惊讶,“你只负责产品质量?”

  

  张老板见状,连忙打起哈哈,故作镇静地说,“正是,正是!该产品的工艺和技术质量就是由刘工负责的。当然罗,这还不够,最后还得靠您的指导才行啊,尊敬的董科厂,请多赐教。”说完,他朝刘书学示意了一下。

  

  刘书学连忙展开图纸,董科长瞥了一眼,煞有介事地吩咐两个助手查看。

  

  张老板接通了真空泵的电源,他拍了拍机器,颇为得意对董科长说,“你看,这个嘟嘟作响、唱着歌的小家伙是按航机厂的工艺生产的,早已成型生产,改动并不大。”

  

  “当然。”董科长点点头,眯着眼斜视着张老板,故意地说,“不过,你这个老帅更不简单,敢和航机厂那样的大厂叫板呀!”

  

  “哪里,哪里!”张老板小心翼翼地说道,“我所做的,仅是他们嫌利润少而放弃的而已。”

  

  董科长“哈哈”一笑,一本正经地说,“唔,这符合情理!要搞活经济嘛,生产形式也要多元化,私企为国企做点补缀与完善的事,很有必要。这叫做主力部队打硬仗,游击队打扫战场嘛!”

  

  “高,高,实在是高。我们完全一致!董科长,质检完了后,我请诸位喝酒!”

  

  “唔——喝酒,那可破坏了规矩啊。”董科长连连摇头拒绝。

  

  “好,不喝酒,但弟兄们吃个便餐总可以吧。”张老板诚惶诚恐地请求道。

  

  “嗯,这倒差不多。”

  

  张老板松了一口气,他猜想,质检工作差不多已经胜利结束了,于是,招呼大家返身朝厂门口的面包车走去。

  

  午餐是在一家四星级饭店吃的。酒席也很丰盛,是唐干事早就按照张老板的吩咐操办好了的,摆满了一桌子。董科长和他的助手们入坐之后,不免感到受宠若惊。

  

  “这,让小弟我受之有愧啊!”董科长难为情地说,他已和张老板称兄道弟了。

  

  “不客气,不客气!”张老板显得不以为然,“董科长能大驾光临,是卑人的荣幸!来,干!干杯!为合作愉快而干杯!”

  

  “哎呀,张大哥,您也太客气了啊!干杯之前得有个规矩……”董科长做了个鬼脸,继续说道,“一桌子的酒菜,总得选个酒司令!这样喝起来才带劲嘛!”

  

  张老板想想也是,他的眼光环视了一圈后,在刘书学身上停下了。

  

  “这酒司令,由刘工担当,非他莫属吧!”唐干事心领神会地喊道。

  

  “好!好啊!”在一阵呼应之后,刘书学当上了酒司令,尽管他酒量不大,性格也不张扬,但他已推辞不掉了——在众目睽睽之下,自己最害怕失去男人的气慨,当然,他心里清楚——在这个四周镶着玻璃屏风的包间里,他:刘书学,今天要扮一个“舍命陪君子”的角色了。

  

  “干!干杯!为我们的合作干杯!”刘书学豪爽地举起酒杯,嚷道。

  

  “干!干呀!”

  

  “干!再来一杯!”刘书学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他的脸色涨得通红通红,在强烈的酒精剌激之下,又变得刹白刹白……这一天,刘书学喝的酩酊大醉,终于,洋相百出地滑倒在了印着花纹的地毯上。

  

  众人手忙脚乱地将他扶到椅上。张老板吩咐去把驾驶员‘大呆’喊来。

  

  ‘大呆’很快就来了,他冲着刘书学骂道,“妈的,原来是个爱逞能的家伙!”

  

  “少见多怪!开车送他到医院去省酒!”张老板十分厌烦‘大呆’的粗鲁,斥道。

  

  “去哪家医院呀?”碰了一鼻子灰的‘大呆’气鼓鼓地问。

  

  “他儿子住的医院,让他们爷儿俩互相有个照顾。”

  

  “妈的,连死也死在一块!”‘大呆’窝火地嘟哝一声,一猫腰扛起刘书学,走了出去,然后将他狠狠地塞进了汽车。

  

  因为有人醉洒,酒席很快结束了。

  

  不过,之前张老板没有忘记最重的事,他打开皮包,从里面取出了几张印有表格的纸,毕恭毕敬地递到了董科长的手中,请求说,“董科,这条龙已经画的差不多了,现在就缺你的点睛之笔了啊……”

  

  董科长戴上老花镜,粗略浏览了一遍,慢条斯理地问助手,“二位还有什么高见?”

  

  二位助手一边抹着嘴角的油渍,几乎同时说道,“没有。头!”

  

  董科长沉思片刻,摇头晃脑地对张老板说,“既然如此,那我也就不再吹毛求疵,市场经济了嘛,市场才是最终的检验标准。有了问题你自己整改吧!”他在产品合格证上草草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谢赐福!”

  

  张老板迫不及待将产品合格证拿到手中,直愣愣地看了半天,忽然身子往后一仰,开怀大笑起来,“天哪!我张某人终于造出了象样的产品啦!哈哈,哈哈……”

  

  “老板,您喝多了吧……”唐干事见张老板笑的泪流满面,不无担忧地说。

  

  “不多,不多!”张老板嘟哝道,从椅子站起身来,伸手抓过一只酒瓶,一边咕噜咕噜喝着,一边朝外走去。

  

  “张老板,你去哪儿啊?”有人问。

  

  “喝酒,喝酒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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