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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夏天(长篇小说连载 五月 九)

  九

  

  刘书学找到工作的消息很快就在厂里传开了,那个转行当了门卫的高技师逢人便讲,“嘿嘿,刘书学还真有点本事,到底给他撵到了一只兔子……”可是,当人们听到他说出这个消息之后,并未显得十分关切——理由非常简单,这个对刘书学重要的事,对他们并不重要,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他们最关心的是航机厂的现状和自家的生活,而刘书学已经从他们的视线中消失了。

  

  不过,有人却对刘书学比较关心,她便是周济。其实,她在高技师之前就估计刘书学可能找到了工作,只是没证实而已。那天,她去市里参加如何做下岗职工思想工作的专题会议,坐在公交车上无意中看见刘书学挟着一只饭盒,急匆匆地跑进了路边的一家工厂,心想,他大概在这里上班了吧……因为工作的关系,她想看一看那是一家什么工厂,但汽车已开远了,她没看清。

  

  后来,她曾去过刘书学的家,仍然没能见到他,从此,她确信自己的判断正确。所以,她很希望能和刘书学(这个没找过她麻烦、又不用疏导和帮助就再次就业的人)谈一谈,以凸显自己的关心和工作成果;但,最好是刘书学能来找她谈。

  

  然而,事与愿违,来找她的人源源不断,就是没有刘书学。

  

  周济略感失望,五月份就快要过去了,迄今为止,全厂一百多名下岗职工中还没有一人是在她的帮助下思想上有所转变并找到了工作——这使她确认自信心受到了影响,脾气也变得更加烦躁起来。

  

  她感到心灰意懒,决定先休息几天再说。在休息的问题上,她不用对任何人打招呼——理由不用讲:她在航机厂一向检查别人的考勤,另外,厂长们对她的工作热情及能力历来都坚信不疑,何况这个身材瘦弱的女人还患有先天性贫血症!

  

  周济对艾文书交待几句便回到了家里。一见到丈夫,她就问道,“你认为我休息几天怎么样?”

  

  “对头,对头!都快退休的人了,干吗要挑那么重的担子……”丈夫姓宋,是个四川人,心很细,会体贴人,说起话来不温不火,“今天我也不上班了,我陪你。”

  

  周济摇摇头,“可不能说我拖你的后腿哟,我可爱的老公!”她之所以把‘亲爱的’,说成‘可爱的’是源于一本书——《可爱的中国》,据说,书的作者正是她的先辈!

  

  老宋笑了,笑得如同大肚子弥勒佛,“谢天谢地,你嫁给了个我这个没得腿子的川哥儿。”他扮了一下川剧中的变脸,然后一头钻进厨房忙活去了。

  

  当他把一碗红枣赤豆汤端到周济面前时,周济也笑了,苍白的脸上泛出了一丝红晕,显示出她对丈夫的表现相当满意。但是,在当初她和老宋恋爱时,父母曾强烈反对这桩婚事,理由之一:门户不对;理由之二:他仅是一个农贸市场的小管理员,而且又安于现状、不思进取(当然这是通过组织关系了解到的,周家对这种人一向深恶痛绝!),并要帮女儿在高干子弟中物色对象。

  

  尽管见过几位地位显赦的富家子弟,周济都没看上,最后还是选择了这位长得又白又胖的丈夫,感动她的是他的殷勤和务实精神——不管是在物质匮乏的年代或是物质丰富的今天,丈夫总能把日常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尤其在有了两个儿子之后,他更是教子有方,办法多多,大儿子大学毕业后,不声不响地留在了北京,并且在外交部谋到一份令人羡慕的工作,二儿子也顺利地留学美国,据说还和吴副市长的女儿同一个学校。

  

  家里人开始接受丈夫老宋了,从根本上认同了周济的选择,说她在个人问题上处理的还是有眼力的……

  

  周济经常为此而自豪,在温馨而又富足的家里,身旁还有一个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贤内助’,她的心情当然很好,休息得也相当愉快。

  

  眼看到了周末,她想到本周是自己坐镇‘周末厂长接待日’,便要打电话向赵志强请假,“还是打个电话给赵老头子吧。”她对丈夫说。

  

  老宋连忙捂住电话,“莫急,莫急。老头子会给你打的,他比你更急的哟!”

  

  周济“哦”了一声,疑惑地望着他。

  

  大约五分钟后,电话铃果然响了,她刚要去接,丈夫抢先拿过了话筒,“喂,哪个?”

  

  “老宋啊,我是老赵,周科长的身体怎么样啦,是不是有点好了啊?”赵志强的声音依然那样急切。

  

  “赵厂长啊,托你的福,周济的病情稍有好转,但还需要休息一下,不过,医生说她处在更年期,恢复的相对慢一些。”

  

  “哦”了一声后,赵志强在电话那头说道,“我该去看看周科长的,可是抽不出空来,这样吧,我叫秀英代表我去看望你们……”

  

  “使不得,使不得。”没等赵志强把话说完,丈夫便抢着说,“千万别让夫人来,她也好忙哟!今天我还要陪周济去医院复查,估计周一去上班没得问题!”

  

  “那,辛苦你了,老宋同志,我代表航机厂向你表示谢意!”

  

  “莫客气,我们的一切都是靠你栽培的哟!尊敬的赵总,周一见!”老宋把电话挂了,对周济眨了眨眼,说道,“行啦!该怎么耍儿就怎么耍吧!”

  

  周济嗔怪地看着丈夫,“你说什么‘更年期’呀?多不好意思嘛。”

  

  “对不起,是我故意说错的,你没感觉到吗?其实,我也到了更年期了。”丈夫说着,倾身在周济的脸上吻了一下,“有人说更年期的滋味别有一番味道呢,让我们感觉一下吧!”

  

  “你呀,不觉得自己很傻吗?”

  

  “傻有傻福嘛,可爱的老婆!”他伸手搂住了妻子。

  

  “哦,是吗?”周济说罢,顺势倒在了他那硕大的犹如水床一样柔软的身躯中了。

  

  “现在只能让艾文书出来挑一挑担子了,年青人该受到锻炼。”赵志强对自己说,“即使她不能胜任,起码可应付一下眼前的局面。”他在人事科那间紧锁着的门前停住脚步,敲了几下门,里面没有一点回应。

  

  他叹息一声,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拨通了人事科的电话——他知道她在里面。

  

  “赵总吗,什么事啊?”小艾的声音慢吞吞的,“你要做什么?我好准备一下啊。”

  

  “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立即!”赵志强挂上电话,他的声音很干脆。

  

  五分钟后,‘哒、哒’的高跟鞋声由远而近,艾文书来了,脸上笑嘻嘻的,身上带着年青人的朝气,一进门便问,“老板,究竟什么事呀?”

  

  赵志强本来要批评她上班时不该锁门,但,考虑到今天有任务要给她完成,便对她说,“周科长的病还没有全愈,请你顶替她坐镇一下‘周末厂长接待日’!”

  

  “不行,不行!我经验有限,怕影响工作……”艾文书连连摆手,她见赵志强态度坚决,又试探地问道,“哎呀!赵总,这么重要的事怎么会想到我呢?”

  

  “我知道,而且考虑过了。”赵志强说道,“其实,你应该想得到的,年青人总不能永远做一个跟随者,年青人应在时代风口浪尖上勇于锻炼自己……”

  

  “老板呀!”艾文书嬉皮笑脸地说道,“没想道您拿我当厂级干部使用了,不过,我并不享受厂级的待遇哟!”她自进厂之后对这个老头子的话从未当真过,今天仍不例外。

  

  赵志强心里一咯噔,对这个女孩的言语感到吃惊已不止一次了,以前她多次埋怨待遇太低,曾扬言要跳槽。他沉默片刻,缓缓说道,“尽管那个不讲待遇而提倡奉献的时代已经离我们遥远了,但,我仍然不得不提醒你一下,为什么不把眼光看远一点呢,小艾同志。”

  

  艾文书脸色刷地红了,尽管她深受领导的关爱,自己的言行可以不受拘束,但这一次她似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老头子急需有人来为他分担身上的重担,于是,便半真半假说地道,“……如果他们提出问题一定要我做出答复,我该如何回答呢?它不仅仅是简单的新闻发布会吧?”

  

  “你真的一点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吗?”

  

  艾文书摇摇头,笑而不答。这是最好的对办法——笑嘻嘻地看着上级,不说话!

  

  赵志强咧嘴笑了起来,“你就先从做记录开始,把他们的意见收集起来,再做些归类……总之,先试试吧。”

  

  “你的意思是说这只是一次例行公事吗?”

  

  “刚才我说过了,是一次必要的尝试。我们每个人都是从这种尝试中得到锻炼,并成长起来的。”赵志强鼓励的目光和年青女孩的目光相遇了,他发觉艾文书的眼神已经不那么富于挑逗性了。

  

  “去吧,勇敢些,我们是你的后盾呢。”赵志强又不加掩饰地讲了如何把事情处理的恰如其分,以及需要注意的问题。“关键在于不要引发正面冲突,不能有过激的语言,学会理解也很重要,方法是多种多样的,还要看具体情况而定。”

  

  “好吧,我试试。不过,影响了工作,我可负不了大责任哟!”艾文书不情愿地朝楼下的‘厂长接待室’走了过去。

  

  在楼梯的拐弯处,她狠狠地骂了一声,“死老头子,你拿我当廉价劳动力使啊!”

  

  ‘厂长接待室’的门是不用锁的,那里面早已聚集了十多位下岗工人。他们一边抽烟,一边骂骂咧咧地议论着什么。

  

  “你们好。”艾文书是皱着眉头进来的,她照例招呼了一句。

  

  下岗工人见到今天负责接待的竟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职员,不免大失所望。

  

  有人嚷道,“真不像话,厂里已经拿我们不当回事了,”说话的是原供销科的大老吕,满嘴的吐沫星子直飞,“这是解决问题的态度吗?”

  

  “吕师傅,讲话时别粗喉咙大嗓子的,我的耳朵都要炸聋了。”艾文书故意掏出面巾纸,抹了抹脸部,显得很委屈的样子,“和你们一样,我已被当作棋子一样被拨来拨去了。”

  

  “对不起,小艾!你代表厂长行使职权吗?”大老吕用手掌挡在嘴巴前面,不好意思地问道。

  

  艾文书不理他的话,用眼扫了一下四周,不耐烦地说道,“各位师傅,请你们不要抽烟了,如果想抽,就请到厂办李主任那里去抽,他的烟是不要钱的!”

  

  “你不是想打发我们离开吧?”有人低声嘀咕道,但,仍然熄灭了手中的香烟。

  

  那个曾在厕所外面找过赵志强的老工人插嘴道,“请问,厂部为此研究过我的困难吗?”

  

  一刹那间艾文书觉得面前的这些人并不难对付,如赵老头子所说,避免正面冲突就行了,于是,她取出纸笔,问道,“谁先来的?你们都有什么要求?”

  

  “我要求恢复工作,理由是我在自己的岗位上干了几十年从未出过差错!”

  

  “厂里凭什么又聘用了一批复员军人,难道他们要吃饭,我们就不需要吃饭?!”大老吕嚷道。

  

  “艾秘书,我真的需要上班呢,我老婆在生病,孩子还没有工作……”那个老工人挤到前面,又一次请求道,“请你再次向厂部反映我的困难吧。”

  

  “好的,我记下了。”艾文书看了一眼这位老工人,忽然产生了一种怜悯心,“对不起,我想提醒你一下,你不觉得再为厂里工作已经拿不到什么报酬了吗?……老实告诉你,这个厂的大树上早已没果子可摘啦。”

  

  老工人愣了一下说,“我都快六十岁了,不靠厂里又能靠谁呢?”他还想往下说,便被同伴打断了,又有人嚷道,“小艾,没有报酬我也愿意为厂里干!”

  

  艾文书摇摇头,叹道,“你们都是为工作的事来的吗?”

  

  “差不多吧,不为这个还能为什么呢?对我们来讲失去了工作就意味着失去了一切!”一个四十多岁的女工答道。

  

  艾文书的心情变得沉重起来,这是她进了航机厂来,第一次接触到的具体工作,她想象不出这些人为何为仅能糊口的报酬而委曲求全,她想,自己只能在教课书中找到的是‘优生劣汰’的答案——处于低劣势态的物种(包括人)肯定在自然界中将被淘汰;然而,作为处于优势的人该在现今的社会做点什么,教课书里并没有给予强调!

  

  艾文书感到茫然了,她停下手中的记录笔发呆地望着大家。

  

  “为什么不记了啊?”有人问,可以看出他很担心。

  

  “这样吧,你们自己来填写各自的要求,省得你们说我记录的不完整!”艾文书灵机一动,觉得这是一种两全其美的方法。

  

  “自己填?行吗?”

  

  “对!自己填,这也是行使你们民主的权利嘛!”艾文书用标准的京腔回答,这是自信的恢复(是跟她的上级学的)——关键的时候用标准的京腔说话!

  

  “你不会是在推卸责任吧?”有人问。

  

  “我有什么责任呢,我所做的仅是登记工作而已!”艾文书双手一摊,将记录纸一张张推到他们面前,说道,“我再次强调一遍,凡是登记过的问题才有可能会在‘厂长扩大会议’上被讨论!”

  

  “好,填就填。”人们议论了一下,开始用粗大的手在纸上歪歪扭扭地写了起来——民主的方式总是受欢迎的。

  

  艾文书见状,不禁大大地吁了一口气,她想,幸亏自己想到了这种办法,否则自己干了吃力的事还不讨好——实际上,她很清楚自己来做记录只是一个形式,或者是一个装模作样的例行公事而已!

  

  尽管如此,小文书仍然感到了疲惫不堪——直到下午三点半钟接待工作才慢慢结束。

  

  在费了不少口舌、打发这些人之后,按照惯例她该做的就是把那一张张记录纸简易地装订好,再稍稍做一番整理,然而,她懒得这样做,一是感到累了,二是觉得这些事本该属于科长做的,应由她来完成……她想,应该休息一会儿了,然后再将付出的精力恢复过来,否则,真对不起自己这个大材小用的人才。

  

  这时,桌子上的电话响了。

  

  电话是上司周济打来的,声音十分亲切,“丫头!怎么样啦,一切还好吧?”她平时总称呼艾文书叫‘丫头’的。

  

  “怎么说呢,第一次执行这个任务,当然感到累,说实话我已经累的够呛啦……老太!你的身体好点了吗?我记挂着哩……”艾文书懒洋洋地说道,她称呼上司‘老太’也很随便,当然,这种称呼仅限于俩人之间。

  

  “啊,好点了!快,告诉我都有哪些人找麻烦来了。”

  

  “好的。”艾文书粗略地浏览了一下备忘录,把上访者的名单一一报了一遍,又淡淡地说道,“嘿嘿,他们的要求一个比一个高,还指望航机厂的这棵树上有摘不完的果子哩……”她心里清楚,之所以说这样的话,目的是要迎合自己的上司。

  

  一阵沉默。小艾觉得奇怪,问道,“老太,你在想什么呀,是有其它的事吗?”

  

  “这就怪了……”电话里传来了周济的喃喃自语声,“刘书学,他没来找我吗?”

  

  “他呀,来过!不过,不是今天,而是下大雨的第二天,他一进门就东张西望的,让人受不了,我一气之下,便把他骂跑了!”小艾说到这里,显得兴致勃勃。

  

  “哦,你怎么骂他的?”

  

  “垃圾!”

  

  “哈哈,垃圾!你骂他垃圾……”

  

  “本来就是嘛……”艾文书听到的是一个劲的笑声,不知上司是何用意,便嘟囔着问道,“老太!你笑什么呀,嫌我骂的过分了吗?”

  

  “丫头,我不知道你骂的过不过分!但有一点我是知道的,垃圾可以利用来发电!”

  

  “哦,垃圾发电?”

  

  “丫头,你知道吗,我身边的电视机里正在播放如何利用垃圾发电的节目,我看它看的正带劲哩!”

  

  “啊,我懂了,它一定是全新的方法吧?”

  

  “当然,我们应该要学习这种方法,学着利用垃圾来发电……”

  

  “你说的垃圾是不是指的刘书学呀?”

  

  “你什么时候学会了打破砂锅闻到底了呀?有些事说的太明确很不好啊。”

  

  “哇,MyGod!我忘了你的教诲啦。”

  

  “没事,丫头!嘿嘿,我哪里有什么教诲啊,嘿嘿……”

  

  “可爱的老太,看样子你心情特别好,你周一来上班吗?我好想,好想你哟!”艾文书听电话里的声音充满着笑意,娇柔地说道。

  

  “当然!要来上班的,有不少工作在等着我们做呢!我可爱的丫头,bye!”

  

  “Ok!Bye!”艾文书笑眯眯地把电话挂上了。

  

  艾文书打开电脑的CD,让它发出了阵阵有节奏的音乐声,然后,扭动身子做起了有氧减肥操。她满心欢喜,办公室和时间都属于她,当然,空调机也是属于她的。她想,此时运动一番,绝对有益于消耗体内的脂肪,于是便‘嘣,嚓嚓嚓’地舞动起来。

  

  据说这个奉行‘自己主义’(也称独生子女主义——网络用语)的女大学生学的是经济管理,有一个聪明的头脑,很快便理解了老师的教诲(以最小的投入获取最大的收益,以最大的付出体现最高的人生价值……)——人的价值才高于一切!所以,她自有一套行事准则——把所获得的一切能量和财富完全消耗于尽,尤其是对自己!

  

  一刻钟后,一套操做完,她大汗淋漓,浑身湿透,伸手取过遥控器,把空调机温度降到最低点,又找来皮尺分别测量了大腿和身腰。她似乎对减肥结果并不满意,对着空调机猛吸了几口冷气,紧接着又一丝不苟地跳了起来。

  

  由低音喇叭发出的强烈共鸣声透过天花板,传到了楼上的厂小会议室。此刻,赵志强正在召开厂长扩大会议,会议是悄悄进行的,主要讨论职工的住房和下岗工人的要求,由于人员不整(一位副厂长出差外地,周济生病在家,财务科老韩到银行询问贷款的事了,而李全面却在办公室应付着下岗职工),会议开了一个小时,也没有找到切实可行的办法,显得毫无生气……

  

  正是由楼下传出的震耳欲聋的喇叭声,才使几位副厂长来了精神,他们面面相视,然后又不约而同地把目光转到了赵志强的身上。

  

  赵志强坐在沙发上,心不在焉地看着墙角的大橱,大橱旁边有一台立地风扇在来回地转动。他想,这一定是楼下的那个靓丽、身段保持十分好的女文书正在享受着‘属于自己的生活’(包括自己儿女在内一致追求的那种理所当然、天经地义的时尚生活),不过,她在努力消耗自身热量的同时,也肯定在独自享用着开足马力的空调机所产生的凉爽——这个年轻人已经把航机厂当作对面的那条长江了,仿佛它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能源似的。这让他着急,厂里已拖欠了好几个月的电费了,而朱敏答应的贷款至今仍没有到帐……想到这里,赵志强决定散会。

  

  三位副厂长依次走出了会议室,他稍稍休息片刻,整理好自己的头发,刚准备去下楼去检查艾文书究竟在干什么的时候,忽听到窗台的马达声嘎然停止,屋里的灯也暗了下来,有人跑进了房间,是李全面,他向赵志强报告说,“是空调机的负荷太大,电跳闸了。”

  

  赵志强满脸愁云,叹道,“其实,这样的天气,大家还是可以忍一忍的,用不着开空调也行。”

  

  此刻,屿娘也在发愁。她想,天气越来越热了,是不是要给自己的卧室安装一台空调,如果安装,房间的线路就要重新改造。她后悔当初在装修饭店时,没有考虑的十分周全。

  

  露露一向喜爱观言察色,看出了妈妈的心思,对她说道,“妈,听说今年夏天将会更热,我看你还是在卧室里装一台挂壁式空调机吧,干脆把我的那台窗机也给换掉,老实说,现在已经没人再用窗式空调机了。”

  

  屿娘看着女儿,问道,“换下来的机子又做何用呢?”

  

  “可以给刘安哥用啊,他正在准备高考,急需用呢。”

  

  屿娘想了想,说道,“也许人家不接受你的捐赠,反倒认为你丢分了又怎么办呢?”

  

  “妈,你总怕女儿丢分,凭我这样是决不会丢分的。”露露长发一甩,笑说着说,“我想过了,借给他或者便宜卖给他都行,只要不引起他的注意就好了。”

  

  “你呀,心眼转的也够快的。”屿娘咯咯地笑了起来,“嘿!你越来越像我了,我小时候也跟你一样这样傻哩。”

  

  露露笑着问道,“你这是同意了?”

  

  屿娘点点头,收住笑,“谁让你是我的女儿呢!不过,这件事要做的得体巧妙,还必需征得刘叔叔的同意,如果他同意了,最后由我来处理才行。”

  

  “这么复杂干嘛,妈,你为何总对我不放心呢?”

  

  “不是我不放心。这是男女之间的事,对男人可不能太呵护,你对他太关爱了,他反而会变坏的!你那个至今下落不明的父亲,不就是一个没有良心的家伙吗。”

  

  听了这话,露露的笑意全无,她嘟哝着嘴说道,“我们谈得正高兴,为何想不愉快的事呢。其实,他对我还是蛮好的。”

  

  “他对女儿再不好,那就是彻头彻尾的、狼心狗肺的大坏蛋了!”

  

  “妈,不谈他了。现在,我去把旧空调给他们送去吧?”

  

  “你对线路一窍不通,哪能行?这样吧,你现在就去电器商店购买两台机子,记住,一定要最好的品牌!”

  

  “好嘞。”露露高兴地离去,她最爱的事情就是逛商店。

  

  屿娘把她打发走了,笑着取出手机,她要给刘书学打个电话,同时,她想知道,刘书学听到她的声音之后会有什么样的一付表情呢?

  

  刘书学发现自己在‘张记泵厂’所做的工作和在航机厂做的工作几乎一样时,心情十分矛盾:他不明白为什么厂里的产品会拿到这里来做,而那个‘大猎头’又是谁,为何自己不认识……虽然,他和张老板谈过几次话,也没弄清‘大猎头’是谁?张老板是个守口如瓶的人。但,根据上次唐干事向老板报告时说到的有关招聘的事,刘书学猜测这个人会不会就是人事科长周济呢?显然,只有她是负责向社会上推荐航机厂的剩余劳动力;但是,他又很快地排除了这种猜想,他知道这个身材矮小的女人家境十分优越,原则性很强,从根本上讲她是不会做出侵占全厂职工利益的事的!

  

  直到这时,刘书学才开发觉自己的猜测已经接近了‘怪异’,甚至有点荒唐,他想,即使航机厂的利益受到了伤害,也与自己无关,为什么要多此一举而自寻烦恼呢,何况,与其胡乱地猜想这个干瘪的女人,还不如去想屿娘——她那亮丽的眼神;她那褐色的卷发;她那丰满的胸脯,以及她那颗如同金子一般的心。只有屿娘才是自己该想的女人!

  

  正当他准备给屿娘打电话时,裤袋里的手机“嘟嘟”地响了起来。他打开了手机。

  

  “书学,是我呢……”

  

  刘书学立即听出了屿娘的声音,兴奋地说道,“屿娘,你不打电话来,我正要打给你哩!”

  

  “哦,是吗?这么巧啊!”屿娘的声音更加兴奋,“是有什么事吗?”

  

  “我,我想……你呢。”

  

  “书学,是真的吗?”

  

  “真的,屿娘,我想你呢!”刘书学看了一下四周,悄悄说道。

  

  “那——,你晚上有空就到我家里来吧!”屿娘咯咯地笑了起来,她猜想刘书学一定在看时间了。

  

  “还有一件事,你最好骑自行车来,并带上电工工具和一根绳子,我要请你帮忙呢!”

  

  “好的,屿娘,我一定到!”帮屿娘做事是刘书学求之不得的,他已经在盘算自己该带哪些工具了。

  

  “其实不光是请你帮忙,我还要送你一台空调机呢!”

  

  “送我?为什么送我呀?”

  

  “送你就跟送我一样嘛!”屿娘又咯咯地了笑了起来,“书学,记得我们认识多久了吗?”

  

  “十八天零六个小时!”刘书学算了一下,说。

  

  “就十八天零六小时吗?”

  

  “不,屿娘,我好像如同认识了十八年多呢!”刘书学迟疑了一下,说道。

  

  “可我有个奇怪的感觉,就好像我们已经认识了一千年似的!书学,你有没有这样的感觉呀?”

  

  “是的,屿娘,我有同感!我们就好像一千年前就认识了一样呢!不是有首歌叫‘千年等一回’嘛!”

  

  “嘿嘿!千年等一回,该有多好啊!书学,我等你呢!千年等一回呀……”屿娘说着,不由自主地唱了起来。

  

  “屿娘,你唱得真好!我在听呢!”

  

  “你来了之后,我再唱吧。”屿娘发出了咯咯的笑声,关上了手机。

  

  刘书学美滋滋地笑了,草草地收拾好桌上的图纸,便在那里等待着下班。

  

  ‘张记泵厂’的下班铃声刚刚一响,刘书学连忙跨过马路,一头冲进一家“刘长兴”连锁店,买了几只大肉包,一边啃着,一边跳上了开往郊区的公共汽车。

  

  回到家里,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他见刘安仍然汗流浃背地坐在写字台前,关切地问道,“孩子,为何不打开窗子?”他要去打开窗子,刘安制止了他。

  

  “爸爸,打开也没有用,到处热浪滚滚,还有蚊子乱飞!”

  

  刘书学没再坚持,他拧亮台灯,取出肉包子对刘安说道,“孩子!晚上我们就吃这个吧,你看行不行?”

  

  “行!”刘安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刘书学换了件干净的工装,迅速骑上自行车,朝屿娘饭店飞奔而去。

  

  当他赶到‘屿娘饭店’时,看见屿娘正在后院指挥一老一少两位工人师傅安装空调,便悄悄地站在了她的身后。

  

  露露也在那里,她更为兴奋,对母亲说,“妈,是海喜牌系列产品,我知道你会喜欢的。它不仅货真价实,而且服务也很周到呢!”

  

  “是的,我喜欢。”屿娘忽然觉得露露长大了许多,赞许地说道,“我的宝贝女儿,我以为你要买洋品牌的机子呢。”

  

  “洋牌子那么贵,也不见得好嘛。”露露颇为得意地回过头说,猛然见到了刘书学的身影。

  

  “妈,刘叔叔来了!他在看着你呢!”

  

  “是吗?”屿娘连忙招呼刘书学进了屋子,并为他倒了一杯果汁,“其实,你该用手机呼我一声的,我好去迎你呀!”

  

  刘书学笑而不答,但感到了兴奋——她的声音充满了关爱,让他受宠若惊——同时,他庆幸自己认识了这样一个如同果汁般甜美的女人。

  

  “要我带你参观一下饭店吗?”

  

  “谢谢,屿娘,你不是说有什么事要我做的吗?”刘书学避开她的目光,转而注视着墙上的电路和正在工作的安装工,他明白这才是他来的目的。

  

  “老板娘,空调装好了,但不能试机,你原来的电线太细,要换粗的,现在只剩下改装电路的问题了,而这是你的事,并不属于安装范围。如果由我们来做,你要付钱的。”年龄较大的安装工瓮声瓮气对屿娘说道。

  

  “多少钱?”

  

  “放心,两条线路两百元,不会多收你钱的。”

  

  “太贵了。”屿娘双手抱臂,说,“你们拿我当大款宰啊,影子也没得!”

  

  “那就一百六十元,不能再少了。”

  

  “一百六也太贵。”

  

  “老板娘,用你的旧空调充钱也可以啊,它对你已经无用了。”

  

  “不行,我自有用处!”屿娘固执己见,口气更加坚决。

  

  “那,我们就告辞了。你这个人呀,谁也甭想沾你的光……”年纪较大的安装工一边嘟哝,一边收拾着工具。

  

  “说瞎话,我请你们吃饭,招待你们烟酒,你还不沾光啊,兄弟!”屿娘咯咯笑了起来。

  

  这时,刘书学已经架好一张椅子,站了上去,取出改锥,老虎钳等工具,一声不吭地干了起来。

  

  年青安装工见状,踮起脚,悄声对刘书学说,“喂,伙计,这家人很有钱,给少了可别替她干啊!”他想想,又拉了一下刘书学的衣角,补充道,“或者……”

  

  “或者什么?”刘书学回过头问。

  

  年青安装工背对着屿娘,用虎钳对准电线悄悄夹了一下,“这样谁也不会发现。”说罢,朝刘书学神秘一笑,便下了楼梯,跟着他的师傅跑了。

  

  刘书学没有笑,心里异常难受,也无法理解眼前的这两个家伙竟然会这样对待工作,他想不通,为什么现代社会上会有这样的工人?他们的德行无论如何都不够资格与航机厂的职工相提并论!

  

  屿娘见他脸色阴郁,问道,“书学,有什么问题吗?”

  

  “没任何问题,现在已经好了。”刘书学说罢,接通了电线。在电流的带动下,空调机的涡轮立即呼呼地飞转起来,吹出了一阵阵清风,不一会儿,房间里已经变得凉爽起来。这时,已是夜里十一点半了。

  

  “太好了,书学,你真行!”屿娘嫣然一笑,说道。

  

  刘书学走下高架椅子,腼腆地站着,他感到自己已陶醉在凉爽而又温馨的气氛中了。

  

  卧室里灯光柔和色彩绚丽。屿娘注视着他,发现他在灯光映射下的轮廓更加动人,她想,刘书学年青时一定很漂亮——如同现在的刘安,让人一看就喜欢;否则,那个叫朱敏的女人是不会看上他的。

  

  正当她还沉静在思考中时,有人跑进了卧室,是露露的声音,“妈,光顾着凉快啦,我已经把窗机捆到刘叔叔的自行车上了,你来看行不行吧。”

  

  “哦,对不起,我的宝贝女儿,我这就去。”屿娘拉着女儿的手,朝楼下后院走去,刘书学收拾好工具,也跟着下了楼梯。

  

  拆下来的窗式空调机已经严严实实地捆绑在刘书学的自行车上了,露露颇为得意地盯着它看,她的眼神似乎在说,“怎么样,我行吧。”

  

  屿娘知道她是在等待着赞赏,故意叫了一声,“哇!了不起,我的宝贝女儿,你一个人能搬动这么重的空调了。我还搬不动呢!”

  

  “嘿嘿,请安装工帮忙的。”露露毕竟是个孩子,她的脸一红,说了实话。

  

  “哦——?你没给他们钱吧?”

  

  “给了,一共才两元钱。”

  

  “嗯,二元钱,差不多。我的宝贝女儿,你真行!”屿娘赞许地说道,并回头看了刘书学一眼,猛然觉察到他深情的黑眼珠正在凝视着她。

  

  “屿娘,我不能要你的空调……”刘书学对她低声说道,“无论如何我都没理由拿这台空调。”

  

  “又不是我要给你,是露露给刘安的,刘安学习那么努力,也真不容易。”屿娘捋了捋卷发,又说,“这么好的孩子就是讨人喜欢!”

  

  “可我了解刘安,他从不接受别人的捐赠;反而认为捐赠是对他的一种伤害!”刘书学心有豫虑,生怕引起屿娘的误解,于是又诚恳地说道,“我看你们还是自己留着吧,开饭店总会用得上的。”

  

  “好了,不管你怎么说,机子我暂时用不着,你先拿去用,权当借给你。这下你和刘安总可以放心了吧!”

  

  刘书学想了片刻,说,“那就算我买你的,行不行?这台机子是值不少钱的……”他欲从裤袋里掏钱,却被屿娘制止了。

  

  “傻啊,你帮我忙改造线路,不是抵工钱啦。我哪能再收你钱呢!”

  

  “一点小事,我帮人忙从不讲钱。何况,我是为……”刘书学收住话,他觉得屿娘的目光正盯着他。

  

  “为什么不说啦?”

  

  “屿娘,你对我这么好,我出点力完全是应该的!甚至是我的一种荣幸呢!”

  

  屿娘欣慰地笑了,没吱声。过了一会儿,她低声吩咐露露几句,然后上前几步,推起了停靠在墙边的自行车。

  

  刘书学见状,感激地说,“屿娘!我如何感谢你呢?”

  

  “走吧,别傻了,刘哥!夏天这么热,你和刘安肯定需要这个东西呢,你说是不是?”

  

  刘书学颇有同感,“我想也是。”

  

  “那还愣在哪里干啥,走吧。”

  

  刘书学点点头,笑了。五分钟后,他和屿娘把车子推出了院子。

  

  公路上寂静无声,四周漆黑一片。

  

  在黑洞洞的深夜里,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沿着郊区坑坑洼洼的公路匆匆前行——刘书学在前面用力地按住自行车龙头,屿娘跟在后面小心翼翼地扶着书包架上的空调——他俩生怕车子倒下,把这个沉甸甸的如同宝贝一般的东西砸坏了似的……

  

  刘书学一路上都在想,有了这个东西,夏天就是再热,也不会太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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