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熏芷汀岚(第二十六章 苦渡)

  第四章 苦渡

  二十岁那年寒冬,阳光温暖的午后,申城黄浦江江水拍打着灰白色的河岸。

  艮念走进一楼酒水吧,中央空调“咝咝”地吹着冷风,远远地看着一个短发姑娘站在吧台后用布擦拭酒杯。咖啡机飞速运转,散发着苦涩的焦香味儿。

  时间尚早,莘熏忙里偷闲地找了个角落静静地翻书,河风透过窗,短发微动,旁边是一杯冷掉的冰糖菊花枸杞茶。

  餐厅里传来饭菜香,下班的小白领踩着3~5厘米的高跟鞋开始进餐厅用餐。

  “莘熏,一楼办公室预定了五份餐,到时候你负责送过去。”艮念轻轻地在她对面坐下,“先吃饭,不能只喝茶,肚子会饿。”

  她静静地抬头,笑了笑,收起书,打开吧台门,进去换衣服了。

  端着白色骨瓷饭盒进厨房,尚未开始送餐。在厨房里找了找,只找到一锅金灿灿的油炸猪排,小半碗米饭,一块猪排,想了想,又多加了一块。

  “你很饿吗?”艮念跟着进厨房了,“一般一份饭食只配一块猪排。”

  她嘴巴一鼓一鼓地:“没有蔬菜了,只剩肉了。”

  “莘熏,快点吃,7108一份培根牛奶炒面!”怪姐姐放下电话,拿起笔又开始统计营业额。

  莘熏放下饭盒,用湿纸巾擦了擦手。艮念进厨房,厨房门关上了。

  十五分钟后,莘熏已经将短发盘好,换上洗衣房送来的干净的工作服,穿上黑色金属布扣鞋。端过托盘,走出餐厅,站在电梯口等电梯。

  愢至的父亲站在她身边:“适应得很快呢!几天不见,都胖一圈了。”

  她微笑着低头不语,电梯门开了,两个人一起进去了。

  室友都是在校大学生,两间宿舍,男女生各一间,没有多余的铺位。

  客房部送来了一张床,摆放在客厅,艮念一进来拍着那张黑色铁床,白色的蚊帐:“哇哦,婴儿床!”

  “要睡你睡好了!”莘熏拆了一盒“辣白菜”泡面,接过矿泉水,打开微波炉转了三分钟。

  “真奇葩,直接用饮水机烧水不就好了。”艮念耐心地示范如何将饮水机的水加热。

  “不早说,都开始吃了。”莘熏鼓着腮帮子,稀哩哗啦地吃泡面。

  “今天你去7108送餐了?”怪姐姐坐在沙发里笑着问她。

  “对啊,怎么了?”

  “那是愢至的固定房间,这家酒店是他父亲开的。你真的见到他了?”

  “不晓得。里面只有一个男生,坐在电脑前玩游戏。你说他们大男生怎么那么不爱讲卫生,一整个水池的脏盘子,我想帮忙收拾,他跑过来,一脸地不好意思地不让我动。”

  “那是愢至。”

  “愢至好帅。长碎发,可爱的单眼皮,英俊的脸,又高又帅,那双手,修长白皙,单手敲键盘玩游戏,单手按电话数字盘,手一落,噼哩啪啦,电话就拨出去了,超帅!”

  “花痴!”怪姐姐将一个白色的北极熊玩偶扔了过来,“哼!是谁抱着我的布偶睡得那么香,还将脚架在我背上。”

  “你们怎么都喜欢谈愢至啊?”喜欢吃培根牛奶炒面,烂趴趴的面,还放牛奶,捏着鼻子都闻不下去。

  “谁谁谁,来的时候眼泪哗哗的,这么快就好了伤疤忘了疼?”

  “那是,愢至好帅啊!”莘熏又开始犯花痴了,什么憋屈的事儿都不是事儿了。小女孩的注意力容易转移,不久前还要死要活的,看个帅哥,马上又闹腾起来了。

  “洗澡水放好了,自己洗澡去。”

  莘熏抱着睡衣进去了:一池子白花花的牛奶,放满了红色的玫瑰花瓣,热气腾腾,香喷喷。

  她吓得扔下衣服,光着脚丫跑出来:“哇,哇,哇!什么东西,池子里白花花的什么东西?”

  “牛奶。”

  “传说中的牛奶浴!”她抱着睡衣坐在沙发里看电视,“怪姐姐你是富婆呃!我可舍不得用牛奶沐浴,奶粉可贵了,更别说新鲜牛奶了。”

  “忘了忘了,我的牛奶浴!”怪姐姐扶着额头进浴室洗澡了。

  七月份的尾巴来,八月份的前奏走。莘熏坐上回家的车,临别前一堆朋友送她离开。愢至替她拎行李袋,上车,关车门。回校的哀伤,像暮春的柳絮告别烟雨笼罩的江南一样,在记忆里雪花般飘飘洒洒。

  一年后,愢言来到她身边。初见他,想起了愢至,从来都没看过那么相似的两个人:一样的发型,单眼皮,英俊的脸,穿军绿色的衣服,不可思议的是同样爱玩电脑游戏。她喜欢愢至,那个让她一见倾心、将她内心负面情绪全部清零的男孩子。

  与愢言做了一段时间的同桌,看着他仿佛有重影的感觉,晃了晃头:“你是不是愢至的小一号?除了身高和长相不太一样,其他地方跟双胞胎似的。”

  愢言笑了笑,拿出中国近代史,说了一句她没听懂的话。

  听到声音那一刻,她的世界突然沦陷:“哇哦!什么声音,低沉超重男低音。”从此,一双眼睛一迷十几个春秋,即便记忆稀薄,却一直在人群里找那双人生里初见的单眼皮眼睛:纯洁,干净,没有心思,像一片闲云飘过,云影落在一汪清泉里,没有一丝阴影。

  愢言与莘熏牵着手站在街头看墙面电视,带着一丝热气的晚风吹动路边的香樟,散发着辛辣的植物枝叶的味道。十指相扣,去枫叶广场的路上,五个十字路口,一路绿灯,两个人慢悠悠地像两只小蜗牛,慢吞吞地爬过长长的东西走向的街巷。

  “愢言,走累了,走不动了!”莘熏揉了揉酸楚的小腿,噘着嘴翻着白眼看着愢言。

  愢言在她面前半蹲着:“上来吧!驼峰牌车夫,免费。”

  莘熏光着脚丫趴在他背上,一手搂着他的脖子,一手拎着高跟凉鞋:“猪八戒背媳妇儿咯!”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是不会喜欢你的!”愢言一脸黏黏的汗,“你才猪八戒呢,好重哦,要减肥了。”

  “愢言,如果有一天我消失了,你会不会找我?”莘熏用鼻子嗅着他白色衣领,淡淡的沐浴露味道。

  “你就一只八爪鱼,满身的吸盘吸附在我身上,你会那么轻易放过我?”

  莘熏含着眼泪微笑,闭上眼睛,眼泪顺着脸颊滑落,累了头一歪睡了过去。

  愢言出现前,莘熏一直一个人孤单。站在失修的吊桥上吹风,抬头看天空,没有飞鸟,没有云朵,耳边是潺潺的流水声。一个人,安静地活。

  一颗心,像一面墙,一句话是一颗钉子,一颗颗落在墙面上,当墙变得斑驳,心也伤痕累累。

  见面之前,对于愢至,一切都是听说。见过愢至,所有对于愢至的少女憧憬都化为乌有,他并不喜欢她。隔着一桌子人,漂浮多年的心事尘埃落定。繁华的城市,空无一人,眼泪洒在炎夏,仿佛一段命定的缘分随着蒸汽消失在尘世中。

  秋雨寒凉,偌大的候车厅人声鼎沸。穿过热闹的人群,穿过西边的木门,静静地站在屋檐下看黄绿色的草坪,绿色的大蚂蚱孤独地跳跃,消失在湿漉漉的雨水中。

  “开往昔宁快K92次列车即将开出沪西站,请没有上车的乘客抓紧上车。”播报员的声音在耳边响了一遍又一遍,莘熏浑然不觉。

  愢言站在二楼候车厅,静静地看莘熏,转身拎包走入候车厅,最后一刻大跨步上火车。

  愢言默默一路从昔宁城将莘熏送到申城,之后坐K92次列车返回昔宁城。一路上莘熏总觉得有人跟在身后,四处张望却是陌生的人海。

  时空仿佛一个漩涡,飞速旋转:多年前的冬日,一场寒冷的雨。莘熏静静地站在河边,大颗大颗的雨点砸在水面上,全身冰凉。兮桐撑着一把黑色的伞站在她身边:“河边危险,不要站在河边。”

  莘熏置若罔闻,转身沿着河边小径失魂落魄地来回蹀躞,全身湿透,浑然不觉。

  冬日的夜风带着一丝萧索,在昏暗的路灯下,她静静地走着。走着走着,母亲迎面而来。

  “莘熏,这么晚了去哪里?”母亲刚下班,十分疲惫,声音有些嘶哑。

  “出去散散步。”她晃了晃手中的钥匙,走了几步,回头望了望母亲的背影,走几步,又回头,如是再三,转头坚决离开。

  在黑暗中站在河边,将钥匙放在栏杆上,脱掉拖鞋,双手拽着拖鞋,光着脚丫跳入冰冷的河里。没顶后,重新上浮,起起浮浮,无法下沉,微弱的呼救声在河面飘荡。愢言脱掉外套,跳入水中,拽着她往河边游,游着游着气不打一处来,狠狠地将她往水底闷了一下:“不争气的东西,大晚上的泡什么温泉?”

  脚底踩着河底的淤泥,鼻子呛水,不停地咳嗽。

  上岸后,愢言将钥匙放在她手里,转身消失在黑暗里,岸边围观和报警的居民七嘴八舌。

  莘熏愣了愣,光着脚丫跟上去了。

  愢言回了回头:“怎么,想以身相许?”

  全身湿漉漉的,寒风吹过,莘熏不停地哆嗦,看着他沿着河边小径走着走着,消失在浓墨般的夜色里。

  路面上响起了尖锐的警笛,警车停在路边,下来两名警察。

  坐上警车去了警察局,警察局内一位年轻的女警快下班了。看到她湿漉漉地进来,带她进了一间会议室。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

  她一直不停地哆嗦,湿黏黏的十分难受。女警温和地问她家在哪里,叫什么名字,莘熏一直沉默,想不起任何事情。

  年轻的男警递给她笔和纸,让她写自己的名字和家庭住址,并帮她回忆小区附近的建筑,以便确认她的住址。

  时近午夜,警车送她回家了。家门口堵了一圈人,七嘴八舌地讲论她跳河的事情经过。

  母亲打开门,她木然地进屋。站在床边,脚下一滩水。母亲进厨房熬了一碗姜汤水,灌着她喝下去。胃里翻江倒海,喝了一肚子的河水全部吐了出来。

  母亲又带她进卫生间,开热水给她洗头洗澡,给她穿上她喜欢的衣裤,躺在干净的被窝里,静静地睡过去。母亲默默地看着她,全程没有说一个字。在她之后的生活里,这件事,绝口不提,莘熏也渐渐淡忘。

  “莘熏,但愿往后余生,命运给你的都是你所要的。不是妈妈宠你,而是你的得而复失让我痛了。”

  眼泪流尽后即是流血,眼泪要为值的人流。懦夫才会在事过境迁后,为逃避责任用假爱骗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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