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泡沫之夏(三)

  (三)人生失意须尽欢

  她到了家,打开房门,屋里漆黑一片。走到窗前,能看见小区里星星点点分布着的照灯,一切归于沉寂。她的丈夫,一直上夜班,想一想,他们已经有一个月没有见面了,只是偶尔打一下无关痛痒的电话,她所渴望的来自爱人的关怀与娇宠似乎从来都没有感受到,而那个所谓名义上的另一伴其实已名存实亡。在很长的时间里,她才慢慢适应了这种无人问津的生活,如今的她不会为了爱情或悲或喜,无爱不伤,才是保护自己最明智的方式吧!

  当初自己是怎样满心欢喜的走进婚姻的殿堂,一切的未知从来都是那么不现实的美好,当婚姻由激情归于平淡,当人生的历程,起起浮浮,尘埃落定,当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幸福,想过什么样的生活,一切却都以成定局,回眸望千山,只能笑看枫叶流转。

  已经晚上八点多了,她的晚餐是在车上解决的,一份手抓饼,一杯半温的豆浆。她一盏盏打开了屋里所有的灯,灯火的充盈,柔和的光晕,让她会有一点点的安全感。

  她坐在桌前,就开始思考明天的拜访计划。对于她来说,每天都是不可预料的未知,她必须费劲心思地去想,如何开拓新的市场,如何才能遇到潜在的客户。她先把目标锁定一些大型的批发市场,农贸市场,再以此为中心,炮轰似的扫荡附近的街道。

  在当时人们都保险还没有足够认识,谈“险”色变的情形下,她只好先和陌生人谈车险,一般有车的人,应该经济条件都不错的。

  第二天,开完早会,江月白就直奔昨晚锁定的“南极批发市场”,当她坐车来到那里时,已经是上午十点多了,市场分为“名优城”和“冷鲜城”两部分,“名优城”主要经营包装类的商品,“冷鲜城”则是生鲜,冷冻的产品。

  她像一个无助的孩子似的,茫然地站在名优城的门口,高大气派的建筑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却让她望而生畏,有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市场的门口,络绎不绝的都是送货的工人,马路边上到处停靠着前来购货的车,有的是价值不菲的名牌轿车,有的是厢式的货车,还有的是面包车,人们都在为各自的生计忙碌着,倒腾着。……

  江月白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拍了拍落在衣服上的灰尘,准备好一沓名片,鼓起勇气朝市场里面走去,她一遍一遍安慰自己:碰壁也没关系,拒绝也是正常。

  名优城的一楼是经营各种酒的,她打算从第一排开始,一家家发名片。一般最里侧的生意都比较冷清,顾客也少。江月白走在最里侧,她不给自己害怕和犹豫的机会,迈着轻快的脚步,很自信地走进了第一家门店。看店的是一位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正酣畅淋漓地在电脑上打游戏,见有一位穿着职业装的妇女闯进了屋,立马警惕起来说:“你有什么事吗?”对于像江月白这样的穿着正统服装的人员,人们都冠以“推销员”的名称。有的门店,还在门玻璃上清清楚楚的印上几个大字:推销人员,谢绝入内,让人有种受侮辱的感觉。

  那个小伙子,很疑惑地瞧着江月白,对这位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心生抵触。江月白面带微笑,一字一句的说:“您好,打扰了,我是XX保险公司的,需要我为您办理车险服务吗?”

  “不需要,我朋友也在保险公司,我的车险都是他帮我弄的,都不需要我花钱!”

  江月白一听,头大了好几圈,暗自想:这是什么世道呀,还让不让我们这些小业务员活呀!这句话咽在了嗓子眼儿里,没说出来。

  她依旧微笑地说:“那打扰您了,祝您生意兴隆,生活愉快!”

  那个小伙儿被她的祝福语逗笑了,一改刚才的冷冰冰,连连说:“谢谢,谢谢,你也愉快!”江月白心想“我有什么好愉快的,你买保险,我就愉快了!”

  她还是很优雅的转身,离开了那里,继续去“打扰下一家”。

  她用“千里眼”窥探了下一家主人的外表,一看是位浓妆艳抹,很不面善的三十多岁的女人,正在和电话那端的“亲爱的”在煲电话粥。她隐约听见几个字,什么“你什么时候和她摊牌”,这样的鬼日子,老娘过够了。江月白听到了这些,连忙闪身走开了。

  一连走了十几家都没戏,对方的说辞好像事先商量好的似的,如出一辙。什么已经保过了,"你把名片留下吧,明年再联系你",什么“我有业务员,都服务十年了,你到别人家再看看吧”

  两个多小时过去了,江月白发光了带来的名片,却没有遇到一个刚好要做车险的客户。对于公司来讲,这些都是无效拜访。她抬头看了看天,正午艳阳高照,而她却感觉有一丝丝凉气从脊背弥散到全身。

  这时,不争气的肚子又开始罢工了,一无所获的她连吃饭的欲望都没有。她一下子坐在了马路牙子上,茫然不知所措地望着川流不息的车辆,没有人会在意义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

  无论如何,饭还是要吃的,不然就要睡在街上了。她寻寻觅觅,又走了好几条街道,才在巷口找到了一家包子铺,两个包子,一碗小米粥,廉价的午餐。两个多小时,不停的拜访,推销,干净的记事本上没有留下一个客户的信息。有人说,唯有成功才能证明,你所有的付出,是值得的。

  没有了名片,她也不能回家,她在一条小街上漫无目的的走着,没有了上午的精神抖擞,头发凌乱,黑色的鞋子上蒙满灰尘,她失魂落魄一般,像一只迷途的羔羊。站在这个城市的十字路口,她竟不知往哪里走?

  她看见街口的右侧不远处有一个大型停车场,大约停了好几百台车。她的眼前一亮,每辆车上都会有挪车的电话号码,她可以把号码抄下来。想到这,她又开始兴奋起来,仿佛又看到了黎明的曙光。

  就这样,她头顶炎炎的烈日,不顾过路人异样的目光,一排排去抄车窗边的电话号码还有车牌号,她甚至把车的类型都做了标注。她像大海捞针一样在寻找着和她有缘的客户,她也不知道这样“扫街压马路”似的辛苦付出是否能得到她想要的结果。

  这天她回家比较早,在楼下的小市场买了些蔬菜,水果,当从“职场苦行僧”转变成“家庭主妇”时,她还是很享受这人间烟火的气息的,在柴米油盐酱醋咸中调剂自己五味杂陈的人生也是一件乐事。

  电梯在微小的轰鸣声中直上24楼,江月白打开房门,屋里雅雀无声,她的丈夫还在呼呼大睡。卧室里一片狼藉,脱掉的衣服散落在床上,茶几桌上躺着空着的饮料瓶,还有一个立着的瓶子里装着半下水,水里漂浮着几个烟头,桶装方便面的碗底残留着汤汁……她已习惯性的沉默无语。

  她迅速地换下了衣服,穿上了家居服,开始准备晚餐。简单的番茄炒蛋,拉皮黄瓜,她没有太多的时间做复杂的佳肴。以前父母和妹妹家时,都是她下厨。小时候,为了帮母亲,从她会做家务开始,妹妹几乎都是吃她做的饭长大的,直到结婚生子也没做过一顿饭,妹妹的工作很忙,根本没时间料理家务,所以才央求爸妈去南方。

  饭菜很快就摆上了桌,还没等吃的时候,她的电话响了,是老同学林美静,江月白已经有好几个月没和她联系了。林的家境很好,一直在做全职妈妈,自家有门市房,一个月的租金就6000,老公是铁路职工,铁饭碗,林可以说是衣食无忧,不必辛苦奔波。

  江月白用纸巾擦了擦有些脏的手,接通了林美静的电话。林在电话里就娇声娇气地说:“亲爱的,忙什么呢,也不主动给我打电话,微信也没有,我以为你人间蒸发了呢?”

  江月白揶揄她说:“我哪能和你比呀,养尊处优的,有老公疼,有钞票花。我没有疼,也没人宠的,哪凉快就去哪呗!”说完自己就咯咯地笑了起来。

  “少贫了,说正事,明天周末,一起HAPPY去呀!”林兴致勃勃地说。

  “我可没有你那闲心,正犯愁呢”

  “你愁什么,愁没人疼呀!我给你介绍一个!”林嘻嘻地笑着。

  你说什么呢, 我哪有那闲心呀!这个月还没有业绩呢,昨天去跑市场了,弄得灰头土脸,像霜打的茄子,我都快撑不下去了。江月白说完,叹了口气,她的苦恼压得很深,不是最亲密的姐妹儿,她是不会露出自己的窘迫的。

  林美静斩钉截铁的说 :“要不你就别干了,别硬撑了,保险不好干,你以为你对别人好,别人就买你的帐吗?这里有许多人情在里边。”

  “可我也不能就这样中途退缩呀,我想证明自己能行的。”江月白又很自信的说。

  “行了,懒得和你说了,明天去不去,说句痛快话。”林故意做出很生气的样子。

  江月白也不忍心让好朋友伤心,上学的时候,只有林没静和自己走得最近,这么多年一直维系着这份同学情谊。

  “好好好,我去还不行吗?我开完早会,就去找你。”江月白哄着林说。

  “那说好了,明天十一点,在爱建路上的“时尚KTV。”

  第二天,开完早会,江月白酒急忙要离开。主任却把她拦住了,表情有些严肃地说:“月白,现在已经是月中了,单子有进展吗?可不能挂零呀!”

  江月白哟些难为情的说:“主任,我知道了,我不会挂零的。”说着迅速地从主任眼皮子下溜走了。

  她提前一个小时来到了爱建路上,可她并没有先去那家唱吧,而是做在对面的花坛上打昨天抄的车险电话。太阳暖暖地照在她的身上,仿佛阳光的热量能转化成她拼搏的动力。

  “您好,你XX车的车主吗?请问您的车险需要办理吗?”

  “先生,不好意思,打扰您一下,我是XX保险公司的,我公司为投保的客户提供了礼品,方便我为您送去吗?”

  “您好,我是XX保险公司的专员,你为您提供车险服务”……

  江月白尝试用不同的开场白介绍自己的业务,有的人很客气的说,我的车系已经保完了,明年再找你。有的态度蛮横地说,“不需要”。

  江月白足足打了一个小时的电话,累得口干舌燥,下颌僵硬,好在歪打正着,居然有两个客户车险到期,需要她帮忙办理。车险虽然没有太多的业绩,但她还是很开心的,自己的辛苦付出没有白费。

  她微笑地望着对面“时尚KTV”金碧辉煌的建筑,在阳光的反射下闪闪发光,仿佛是微小的成就感发出的光芒。她从花坛上站起身,快速穿过马路,去见自己的同学。

  走过旋转玻璃门,时尚气派的大厅映入眼帘,这里又重新装修了,流光锃亮的大理石明亮如镜,墙壁的四周镶嵌着五光十色的玻璃幕,像是一座水晶宫。

  江月白走到了213房间,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林美静正用她甜美的嗓声在唱邓丽君的“漫步人生路”,她唱得深情款款,韵味十足。

  江月白面带微笑地推开门,去拥抱她久违的朋友,两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处得时间长了,就如同亲姐妹一般。无论是人生的春风得意,还是落魄失意都需要身边有一个可以倾诉的人。

  林也热烈地回应她,眉开眼笑地拉着她的手左看右看。林美静上下打量着她,不住地啧啧的摇头说:“我说,江月白同学,你是从修道院里出来的修女吗?黑白配,多素气呀!你长得也不难看,怎么就不能把自己打扮得靓一点呢?我要是男客户,才不会搭理你呢!”

  江月白连忙为自己辩解道:“我是靠专业和真诚去做业务,又不是靠其他的歪门邪道去勾引男人。再说了,我尽量找女客户,女客户肯定认为我特有安全感。”说完,她自己先笑了起来。

  “好了,好了,我就知道,你总有歪理来对付我,不说了,唱歌吧!”

  然后,屋子里飘荡起她们或温情款款,或声嘶力竭的歌声。……

  江月白好久没有这么放松过了,她把她所有的情感都融入自己的歌声里——有不辞辛苦却一无所获得委屈,有无人宠爱顾影自怜的痛楚,有小女子般的柔弱却偏要伪装成女汉子的无奈。在这个男女平等的社会,女人必须包裹起柔弱的身段,忘记自己的性别去奋斗。

  在这间光影摇曳,乐音回荡的屋子里,江月白却是泪流满面地唱着。只有在看不见表情的屋子里,她才会让自己回归成温柔多情的女子,想像会有一个人给她满怀的温暖,和几生几世的爱。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这是诗仙李白说的,而人生失意时,也要乐观起来,不然就会一直一直地沉下去,让自己恋世的心,沉入大海。江月白暗自的想,她的泪水里闪着希望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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