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伽蓝雨
雨雪纷飞的三月，
杏花满地凋零。
青砖白墙的屋檐，
旧垒燕窝眠新燕。
斑驳的寺门，
门扣染铜绿。
夜逢芭蕉雨，
木钟声声。
虬枝苍劲，
碎裂的青石板，
缘份如花，
在暗夜里蓊郁。
微波轻漾的古井，
横斜一枝红梅。
眼神柔和的小鹿，
在雪中跳跃。
落满灰尘的古经，
合上一场雨雪里的爱恨。
清晨推门入，
暮鼓发已落。
一生的苦等，
换轮回泪几滴？
无情池洗胭脂痣，
叹一生，情深缘却浅。
3月28日 雨
半夜醒来，天又突然下起了雨。窗下的芭蕉被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得东倒西歪。打开床头灯，静静地坐着，静静地想着厘米，想着如烟，想着逝去的皓茸。时钟在墙上滴答作响，雨水潇潇而下，隐隐听到了猫头鹰的叫声，在这寂静的夜里让人毛骨悚然。
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一大早就醒来，雨已经停了。站在巷口看空荡荡的街巷，檐角的滴水声变得孤寂。转身朝热闹的集市走去，远远地看着老奶奶，她依旧沉默地躲在角落里卖荔枝和黄皮，不吆喝也不招揽生意。
静静地站在街角，抬头看灰蒙蒙的天空中有乌云快速移动，湿漉漉的地面有鸟雀跳跃。杏花在风中飞落，青砖白墙的屋檐，老旧的燕窝里趴着几只燕雏。找了一家甜品铺子，点了一碟泡芙，一杯奶茶，隔着窗户看这个热闹的小镇。
皓茸喜欢这里的天气，这里雨水特别充沛，尤其是仲夏下旬，每天每天都下雨。他喜欢在雨中漫步，尤其是夜晚，撑着伞走在悠长的深巷中，从卖花的小姑娘手中买下一枝含苞待放的栀子花。回来的气候，轻轻地合上门，将花插在花瓶中。洗过澡后在我身边躺下来，静静地睡过去。
他喜欢这里的吃食，尤其是生煎包。每天早上都会去买，他知道我喜欢吃荔枝，遇到新鲜的荔枝也会买回来。在这里没有认识的人，很多时候我们都窝在公寓里睡觉，在滴滴答答的雨水中昏昏沉沉地睡过去。夏天的热风吹了进来，我睁开眼睛，静静地闻着花香。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爱上他，我时常思考这个问题。皓茸思想保守，爱独处，性格忧郁，甚至我都不清楚他的真实想法。他的心，我走不进去，而我心里满满的都是他。
故地重游，想起皓茸那双深邃的眼睛，心里特别难受。剥开一颗荔枝，尝不出酸甜，也许是因为他的离开，连风都淡了。在他手术前一天晚上，他给我发短信：“这一别，我不知道会不会是永远。生命像一根即将熄灭的烛火，黯淡无光。”我的眼眶里溢满了泪水，可我还是抬头微笑着，可即便如此眼泪还是毫无征兆地落满了衣裙。
一个人躺在阳台上，看飞鸟盘旋，河水汹涌，院子里的玫瑰花开出大朵大朵的花，笔直的干上长满了刺。
在这里我与皓茸发生过一次剧烈的争吵，我想去见他的家人，他死活不同意。我哭着收拾东西要走，他紧紧地拉住我的手，眼睛里溢满了泪水。
那年夏天，我独自一人去山里。每天都需要走下长长的台阶，拎水上山。做完活之后，开始看书，晚上疲倦地睡去。整整一个星期，我心心念念的都是皓茸，无论做什么，脑子里都是皓茸的样子。
后来皓茸找到了我，我看到他的时候，我内心那根紧绷的弦终于崩溃了。他一身脏兮兮的，乱七八糟的头发，胡子拉碴。他喃喃地说：“杜蘅，不要离开我！”
我静静地看着他，拿出手机点开便签说：“我不会离开你的。”
他紧紧地拉着我的手，沿着台阶一直往山下走，始终都没有松手。那天的阳光特别好，我们坐在树荫里乘凉，他靠着树干睡了过去，他说他三天三夜都没有好好休息。看着他熟睡的憔悴的脸庞，我很难过，伸出手抚平他紧皱的眉毛。晚上在山脚下的旅馆里休息，住在阁楼上，打开天窗，看到了满天的星光。他握着我的手，平躺着，沉默着，可嘴角泛起了一丝笑意。
我静静地想着与皓茸的点点滴滴，晌午的阳光渐渐地变得猛烈，走进厨房，倒了一杯果汁，一个人静静地站在窗边看蔚蓝的天空。对于皓茸，始终，我都无法释怀。
在离开澜江镇前一天，我去了小镇上的一家小庙宇。走在晃晃悠悠的吊桥上，下面是条深涧，流水潺潺。来到上山的台阶边，陡峭的台阶路让恐高的我变得胆怯。扶着栏杆慢慢地爬了上去，站在山顶的栏杆边吹风。进门后，四周飘散着淡淡的檀香。寺庙前有一个广场，香客络绎不绝。捻了三根香，对着佛像拜了三拜。站在栏杆边看天边的浮云，风吹过，带来一丝丝凉意。闭着眼睛迎向太阳，如果可以，真想留下来一辈子。静静地站在那棵石榴树下，看行人脚步匆匆，自己仿佛局外人般沉默。失去了你，这个世界于我有什么意义？
黄昏时才下山，坐在台阶上看夜色中的车流和人流。这个世界，永远都不缺喧闹，似乎每个人都很快乐，可是每个人的眼角都写满忧伤和对这个世界的不耐烦。
第二天清晨，从阳光中醒来，精力充沛。拔掉电卡，锁上铁门，拎着旅行包赶车去阑覃。
静静地站在阳光里等去飞机场的公交车，站台上空无一人，剥开一颗水果糖，这样就会变得很开心。等待，是最漫长的时光，一心一意才能等到，三心二意多半是要错过的。仲夏已经过去了，耳边是《仲夏夜之梦》。
再次见到厘米的时候，是在秋天。夏天他也去了澜江镇，找如烟。
秋天的阑覃是安静的，梧桐叶一片片飘落，不一会儿就落满一地。我静静地站在梧桐树下，厘米微笑着走了过来。他站在我身边，双手插袋，抬着头，满脸的忧伤。
“我去找过她了。”他站在我面前，低下了头。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走开。他快步地跟了过来：“杜蘅，她说她只贪我的钱。她说，没有爱的爱情，她会有罪恶感。”
我突然停下脚步，转身，紧紧地抱住了厘米。他愣了愣，轻轻地抱住了我。我轻轻地哭泣，他拿出纸巾帮我擦眼泪。
他说：“杜蘅，如果我一无所有，你会不会爱我？”
我微笑着点头，牵住了他的手。
那年的冬天下了三场雪，我依旧坐在窗边看这个白雪皑皑的世界。我已经很少去想皓茸了，厘米在我身边，这已经足够了。
暮春三月，阑覃又变得热闹非凡。我静静地站在泡桐树下，泡桐花一朵朵掉落，散发着浓郁的花香。
厘米说他要离开一阵子，我重新请了一名咖啡师。临走的时候，厘米抱了抱我，微笑着离开。我知道他是去找如烟，他爱的是如烟，他留在我身边是因为我能给他工资，如烟需要钱。所以，我将他的旧公寓买了下来。有了钱，他就可以留在如烟身边。
原本以为，厘米会留在我身边。可是，我已经丢盔弃甲。所以，我选择了成全。感情的世界，就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低下头叹了一口气，将凉掉的咖啡倒掉。打开电脑，点开《仲夏夜之梦》，我很喜欢这首歌。
悲凉，莫过于看自己爱的人留在另一个女人身边。我时常会想起年少时外婆院子里的泡桐树，粗壮的树干，耸入云霄，小小的我与杜若在树下无忧无虑地奔跑追逐。
我在想，如果我死了，厘米会不会为我流眼泪。突然我想起了孟婆，在奈何桥边的孟婆。
我问：如果我不喝孟婆汤，会怎么样？
孟婆：那你就过不了奈何桥。
我：我不想过奈何桥。
孟婆：那你投不了胎。
我：输了今生，我不想要来世。
孟婆：孩子，人生而带着孽。轮回只是历练，炼尽你的孽，这样才能在对的时间遇见对的人。
有人说，枉死就会变成孤魂野鬼，永远都无法轮回。可即便如此，我也不想轮回。因为，我不想忘了你的样子，无论是皓茸，还是厘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