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向如斌被弄到派出所去，任随警察咋盘问，他就是那句话“其他情况一点不晓得，自己就是去保护国家财产的！”
因为他已经知道那三个盗宝人已经跑脱，死无对证了，只要自己一口咬定不承认，谁也拿他没办法。
警察和张天喜一起去把那绺头发取来，悄悄和向如斌的头发进行了比对，没有发现相同之处，便依照规定放了他。
杜幺爸出事的那天晚上，那几个盗墓贼和向如斌按照合谋，由二赖子假装去找水喝叫开杜幺爸的门。
头一天晚上杜幺爸听到对面山坡上有动静，爬起来去看，朦朦胧胧的没看到啥，反而被凉风呛着了肺，站在山梁上咳嗽了几声。
躺在被窝里的杜幺爸听见是向如斌敲门，说是爬山口渴了来讨口水喝，杜西树的那点戒心消失了，开完门就叫向如斌自己弄水喝，又继续躺在床上咳嗽。
向如斌进屋去就没关门，那三人悄悄的跟进来，高个子一不小心踢在地上的脸盆上。
杜幺爸刚要起来看，向如斌侧头喊道：“专家些，都进来吧，我们的幺爸对人好得很！我们歇歇气喝口水再说。”
等那三人进来，向如斌介绍道：“幺爸，这三位都是国家文物部门派来的专家，他们从省里的档案头晓得我们这里有传说中的张献忠文物，就专程来看看，乡上派我领他们来实地考察考察。白天来看，围观的人多，怕一些别有用心的人趁机捣乱，又怕风声泄露出去，引起混乱，所以叫我们晚上先来现场摸摸底，也来守夜，防止坏人作案，明天就开始清理场地。”
为头的矮个子从衣兜里摸出两个红本本，递到杜西树面前：“老同志，这是国家文物管理部门颁发的文物发掘资格证，文物鉴定级别证。”
杜西树知道现在啥证都可以造假，接过来随便看了看，他晓得向如斌的为人，乡上咋也不会找他这样的人来带路，心里怀疑了几分，又想哪里有晚上来搞啥实地考察的，分明是些可疑分子，但是看他们人多，自己没法对付，想先把这些人稳住，明天再下山去找青山天喜他们商量对付的办法，决不能让这伙人把国家财产盗起跑了。
想好应对的办法，杜幺爸做出热情的样子，要起来给专家们烧水泡茶，向如斌一把按着他：“幺爸啊，这点小事还要你亲自动手？我去烧水，你巴巴适适的睡到起，不要再整感冒了。”
为首的盗墓贼老奸巨猾阅人无数，对杜幺爸的热情产生了怀疑，在心里盘算道，看我试一试他，便知道他是啥路数。于是殷勤说道：“老哥哥，上级派我们来这里办事，你对这里最熟悉，明天你就和我们一起到处转转看看，把具体情况介绍给我们，便于我们开展下一步的工作。等事情弄完了，我们一定重重的酬谢你。”
他还有意把重重两字语音加强了。
杜西树听出话里暗示分一些脏给他的意思，完全了解了这伙人的来路，便说道：“好啊，我也该出点力才合适，明天我先下山去给你们准备些吃的用的上来，远客来了，我一点准备都没得。你们远道而来，天天下山去住麻烦，不嫌弃就住我这里。”
诚实人不会表演，嘴上虽然说得热情，神情一看就是言不由衷。
为首的家伙听出杜幺爸的语气不大对，神态有异，并且明天要下山，知道事情已经败露，只有杀人灭口，然后连夜抓紧时间发掘宝物，溜之大吉。便一下扑过来，拿喷得有迷药的帕子就捂在杜幺爸鼻子上，向如斌按着杜幺爸的脚，高个子跳过来紧紧压着杜幺爸的身子，一直等杜西树的身体僵硬了才放开。
杜幺爸在反抗的过程中揪下了为首盗墓贼的一小绺头发。
开初向如斌没想到会捂死杜西树，他们先商量的是向如斌带进屋来，看看守林人的反应，相机行事。哪知道几个回合交谈就都探明了对方心思。这伙人想尽快弄到宝藏离开，干脆杀人灭口。
向如斌知道闹出人命不好打整，这炸弹早晚要爆，在心里不停的骂那几个鲁莽又不为他考虑的盗墓贼。从派出所出来后，回家简单收拾了东西，拿出笔和纸写了一封信给高万全：
干爹：
我不想在家过了，以后四海为家，干儿子这些年没有为你少做事，我不在家，我家娃儿以后读大学，如果钱扯不过来，就劳烦你帮忙，等娃儿毕业了还你。我们过去的事就永远过去了，只要你对得起她们两娘母，我不会再对谁提起我们的那些事情。
写完后，向如斌颤抖着把信看了两遍，折好放在衣袋里，对着父母坟墓的方向磕了三个长头，哽咽了几声。
他匆匆来到街上，想把写好的信寄出去，拿出来又犹豫了，他知道高万全的脾气，自己不在家，想要他帮着照顾，又捞不到啥好处，那简直是妄想。
向如斌咬牙把那信撕得粉碎，丢进街边的垃圾桶里，连夜逃到外地找李三妹的男人姜术清去了。
在一个高档小区门口，他终于找到衣衫光鲜神采飞扬的姜术清。
向如斌扯谎说自己出来做生意折了老本，没脸回家，等翻了本才回去，请求姜术请收留他几天。
姜术清用左手抹了抹油光光的头发，红润的国字脸上全是关爱神情，哈哈一笑，大手一挥，居高临下地说道：“修理地球有啥球意思，我正在招人上班，你这山豹子样子正好让我们现场的观众群看起更加多样化，更加真实，更有层次，你以后就跟我混，保管你汗都不得滴一点就有吃有喝有女人陪着。”
向如斌喜出望外，赶紧问是啥好活路，姜术清又哈哈一笑：“乡巴佬，给你说也是枉球字，晚上跟我一路去开眼界。”
到了晚上，向如斌小心翼翼地跟着姜术清来到一个闹哄哄的演播大厅里。
姜术清警告向如斌：“你娃山豹子一样，说话土里土气，一副伸头缩屁股的鬼样子。今天晚上你除了看和听，不许发出半点声响来，要不然，滚回你的梨园村去爬树子刨泥巴。”
向如斌不停的点头应承，过了一会儿，大厅里的灯光明亮起来，台前来了两个衣冠楚楚的人，坐在一个奇形怪状的桌子两边。只见那坐在右边的节目主持人先说了段天天一样的逗笑开场白，等他话音一落，姜术清带头高叫一声：“好！”周围坐着的人们马上跟着大声叫好，接着姜术清把手背朝外拱起，拍出响亮的巴掌声，周围的人也紧跟着拍起巴掌。
巷道里的几部摄像机有的瞄着拍台上，有的在观众席间扫来扫去，看到典型的表情就定格下来。
等那嘉宾在主持人的诱导下说起他年轻时候失去双亲的悲惨，事业起步时候的步履维艰，债务缠身时妻离子散的生活，背景音乐及时响起来，悲悲戚戚的烘托气氛，镜头紧紧的罩着低头揩不知道有没有真在流眼泪的嘉宾后，又马上切换过来瞄着台下的观众们，只见姜术清和他旁边的年轻小伙子的眼泪像白豌豆一样大颗大颗的往下滚，那摄影的人用镜头瞄着姜术清他们不放，还对着他们伸出大拇指来。
过了一会，嘉宾讲述起他通过自己艰苦卓绝的奋斗否极泰来，终于拥有了现在的上市企业和幸福生活，音乐马上变得昂扬欢快，姜术清等人迅速收了泪水，笑得灿烂无比，巴掌比先前拍得更加来劲。
向如斌看得眼界大开，神形俱醉，从心眼里佩服这位被他算计得流落在外的老乡，决心下半生重打锣鼓重开张，跟着姜术清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来。
向如斌不得不对自己向来看不起的放羊娃姜术清刮目相看。城市和农村就是不一样，城里的蚊子智商都要远远高于农村同类，那城里的蚊子咬人前要先嗅嗅气味，没有人味的坚决不咬，农村的蚊子笨，只要有汁液的，植物、动物逮到就乱咬一通。
这姓姜的出来混了这么多年，城市将他从一个三刀都砍不出血的木头人变成了人模狗样机变百出油光水滑的家伙。
向如斌觉得自己的质资远在姜术清之上，在这样好的环境里一定会大有作为。
姜术清第一眼看到昔日整治过自己的二赖子，从他那掩饰不住的凄惶眼神就明白这无赖一定是在地方上犯了大事，连高万全都罩不住才躲到他这儿来。他怕打草惊蛇，让这赖子溜了，在心里打定主意稳住二赖子，让他在自己的掌控范围之内，等把情况弄牢实了，才好好收拾他。说不定还能牵出与他不共戴天的仇人高万全来，以报那夺妻之恨。
当年他去外面打工十几天，老婆就和高万全勾搭起，突然间原来的妇女主任就辞职下台，老婆李三妹马上接任。姜术清没有父母兄弟姊妹，从小就在羊群里厮混，漫山遍野的瞎跑，对人情世故反应慢半拍，从没把李三妹意外上任和高万全联系起来。也是因为他在梨园村势单力薄，那高万全才敢明目张胆下手。
李三妹在娘家时候就是个好吃懒做不守本分的女人，把自己给搞臭了，说了好多户人家，男方家一打听底细都婉言拒绝，年龄越拖越大。
无依无靠的姜术清没有资本挑三拣四，媒人一说就答应成了亲。这婆娘一进门就啥都看不惯，骂他家穷，骂他窝囊，抱怨他家祖上没积德，这辈子该当受穷，该当低人一等，活该在梨园村当末等公民。
被李三妹抱怨得灰头土脸的姜术清正在为改变命运迷茫苦恼的时候，向如斌来到他家，把去外省煤矿打工吹得跟捡金子一样容易。
巴望扬眉吐气的姜术清没多想便跟着二赖子来到了千里之外的矿山，预支了头一个月的工资，签订了严格的劳务合同。
坑道里的日子让他们过得心惊肉跳，没过几天向如斌就找借口要回家一趟，把姜术清作为遵守合同的人质留下来。
向如斌回来转弯抹角的说他去姜家带东西的时候发现里屋有男人咳嗽的声音，村里头也在传言高万全到乡政府保举李三妹担任妇女主任，还没有上任就天天在一起谈工作。
姜术清这才明白自己中了人家的套，白白把窝让出来，他在街上买了刀具，想偷跑回去和那两个狗男女拼个鱼死网破。
向如斌知道他的心思，在床边留了纸条：不是兄弟我劝你，你还是估摸一下自家的实力才动手，人家是啥实力，你是啥实力，不要事还没有办成，就遭人家洗白了，把祖宗八代的皮都臊干净完。
姜术清想想向如斌说的话也有点道理，在梨园村自己远远不是高万全的对手，报仇的事只好作罢。从此，他死心塌地流落在异乡，按合同在矿山干下去。
煤炭坑道里凶险万分，人在里面犹如埋了还没有死。矿工之间拉帮结伙，一些丧尽天良的人专门去外面寻找流浪单身汉来，私下里头和新来的流浪汉结为兄弟或亲人，亲亲热热的过一阵子，然后把这流浪汉介绍到矿山上班，过一段时间合谋起制造一次安全事故，把这流浪汉弄死，再以死者亲人家属的身份要老板赔一大笔钱。
孤独的外乡人姜术清吓得魂飞魄散，他把自己和大家隔离开，不敢和谁称兄道弟，不敢与哪个亲近一点点，连休息时间都是单独行动，这样了他还是放不下心，又请人写了一个自己和任何工友都没有亲缘关系的字据，贴一份在大宿舍外面的墙上，交一份到矿山老板那里。
有一个休息日，他在街头理完发，信步到广场边凑热闹，看到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子耍魔术，看那孩子衣衫破烂，面黄肌瘦，也是落难的人，姜术清忍不住大声叫好为他捧场，又朝破毡帽里丢了两元钱才离开。 那耍魔术的小孩跟到他住的工棚来，请求姜术清每天去帮他圆场子，在节目的节点上大声叫好和拍巴掌，烘托气氛，去一次给他五元钱。
姜术清一想还不错，每天下班了有空就去给小男孩捧场，把小时候放羊时练就的大嗓门发挥出来。
这耍魔术的小男孩叫葛土卯，是沙江边出生的娃，长得又黑又瘦，头发焦黄，身上每个部位都在显示着营养不良，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里充满了哀伤。
那一年夏天，比他家门前的老槐树树梢还要高得多的沙江一直响个不停。沙江边长大的人都知道厉害，老话说：“沙江响，白骨躺。”村上的人们开始惊慌起来，没有青壮劳力的人家抛下一切先就逃命去了。
农历八月十四的晚上，沙江的响声一阵高过一阵，撕扯着人们本来就脆弱的神经，整个村庄陷入一片惊恐。葛土卯的父亲葛无忧不敢睡觉，坐在自家门前一袋接一袋抽旱烟，老槐树下，停着一只装了大半船水的小木船，一家人作好了随时逃命的准备。
半夜过后，高处河堤上梆子声越来越紧，突然，梆子声变成了急促的锣声，葛无忧腾的一下跳起来，跑到小船边，用尽平生力气把小船推来侧着，将里面的水倒了，转身跳进屋里，尖声叫家人快起来，随手抓了准备在门边的一块小布包，拿起预备好的船桨，先跑到船边等着。一家几口急急惶惶的上了船。
葛土卯吓得浑身哆嗦，紧紧拽着母亲的手，哥哥葛土梁蹲在父亲身边，把布包袱拴在身上，两腿打着颤，双手死死抓着船舷。
过了不大一会儿，先是涌来一阵呛人的泥腥味，接着洪水就扑到了门前。
葛无忧慌忙跳下船来，双手按着船头，奋力稳着船身，用背顶着洪水扑来的方向，尽量让船里少装些水，几阵浪头过了，后面大量浑浊的洪水打着旋涌过来，小船在激流中迅速漂浮起来，载着葛无忧一家人在洪流中挣扎打转。
黑漆漆的夜晚，狂风的呼啸声、暴雨的哗哗声，急流的咆哮声、女人孩子的哭叫声搅成一团。
天亮的时候，葛土卯家的小木船被稀泥裹得不堪重负，一点点的往下沉，眼看着船舱就要进水。葛土卯的父母跳下船来，站在齐胸深的洪水里，立在船两边，艰难地护着两个儿子顺水漂流。
中午时分，他们漂到一个小土岗边，精疲力竭的葛无忧伸手抓着一根树枝，把船稳在一个水流平缓的地方，对着洄水里漂浮的几具尸体鞠了三个躬，用船桨把在水中打转的这几位遇难者推进激流里。
略略缓了一口气后，葛无忧伸手从布包袱里拿出一个被雨水浸软了的月饼，颤抖着将它分跟家人，自己拿了一小块，忍不着的泪水浸穿了皱巴巴的脸挂在下巴上，嘴唇抖动了两下才说：“苍天厚土啊，看我们一家人过这个最后的团圆中秋吧。”
土梁土卯满是泥浆的手拿着月饼，望着洪水里的爹娘，泣不成声。
土卯的母亲把自己的那一份分成两块，强行塞给两个儿子，看孩子们咽下最后一口食物后，她从衣袋里摸出一根糊了一层泥浆的木头筷子，啪的一声掰成两截，含着泪交到儿子们手里，哽咽着说道：“土梁、土卯，爹娘实在没有力气了，只能护送你们到这里，你们兄弟各人拿一截筷子去，贴身保管好，如果走散了将来就用它作为兄弟相认的凭据。土梁啊，爹娘把弟弟交给你，你要好好保护他。船里的食物你们要省着吃，要看见大片的干土地才下船。儿啊……你爹教你们的求生本事还要好好的练习，来生你们投胎到大山里去吧，那里水淹不着。”
土梁土卯两兄弟失声痛哭，紧紧拽着爹娘的衣服不肯松手，葛土卯的小手上糊有泥浆，他怕扯滑了从此就失去爹娘，用嘴使劲咬着母亲的衣服袖子，一边哭一边想把母亲拉上船来。
葛无忧看水位还在上涨，怕一家人一起遭难，狠心扯开葛土梁抓着自己的手，又来撕开葛土卯母子，撕心裂肺的大叫一声，用尽最后力气把小船推到激流里。
葛土梁怕弟弟跳下船，一只手用力抱着土卯，一只手拿着船桨划水，兄弟俩痛彻心扉的哭声被无情的水流声所淹没，眼睁睁的看着爹娘消失在洪水和雨雾里。
小木船随着洪水漫无目标的漂流了一天，兄弟二人精疲力竭，正在危机关头，解放军的冲锋舟赶来救援。
冲锋舟上挤满灾民，战士们都跳进洪水中，在两边紧紧护卫着。
兄弟二人终于站到坚实的土地上，土卯紧紧拉着哥哥的衣角在逃难的人流里瞎窜。
一天，土梁和弟弟正在在菜市外面的空地上耍把戏要钱，突然听见有人用家乡话大声喊：“市管会来了！”兄弟俩来不及捡地上的硬币，抓起简单道具就跑，被乱哄哄的人群冲散，他们人小分不清东南西北，从此就失去了联系。
葛土卯流浪到这座城市，白天靠父亲教他的一点魔术本领在人多的地方乞讨生存，夜晚随便找个能避风雨的桥洞或屋檐下栖身。那天正在表演，圈子外头姜术清的一声大喊把气氛烘托得恰到好处，土卯的收入比往日都多，他便尾随找到姜术清，达成了合作协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