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当年，我们都失学了
石峰看完了《子夜》，正在写读书笔记。忽然，老同学齐波进来了。他面部白净，五官有轮有廓，身材修长，走起路来潇洒大方，不管在哪里出现，使人一看就有种羡慕的感觉，这可能与他长期从事体育教学有关吧。不过，近年来因病不能胜任，改行做团委行政工作了。开学石峰刚来学校时，齐波作为他的当年同年级老同学，他们感慨世事，叙旧谈今，很快接近起来。十年前，他俩是各自班上的班长，想不到，现在石峰来母校当杂工，齐波做团委工作。石峰说：“你混得不错嘛。”齐波不承认，说:“别人都说我好，其实你们不了解我的处境。”“不管怎样，总比我们好之千倍。”“你这么勤奋，以后一定有出头之日的。”齐波好似在安慰。“但愿如此吧。”
齐波过来依在桌边，打了个呵欠，说：“写了个年终总结，好象一切劲都用上了，弄得人头昏脑胀的。”“休息一下嘛”石峰说。齐波笑笑，随意地看着窗外。石峰来学校后，他们作为老同学在同一单位工作，没事齐波总爱过来聊点什么。石峰本想继续写他的读书笔记，可似乎想起了什么，说：“齐波，不知你有没有这样的感觉，我觉得我们过去地这里读了几年书，后来毕业出去了多年，现在回到学校，总觉得很有一番感概。”“是啊，我也有这种感觉，有时我看到当年的老师、教室，甚至操场，我的脑海里就要冒出一些美好的回忆来。”齐波甜甜地说。
“不过，我往往触景生情，发生的感慨，也许与你不同。我感触最深的，是现在的学生同我们那时大不相同，那时我们太可怜了。”“哚！”门被推开，教生物的陈老师进来放教学图片。石峰继续说，“最不能使我忘记的是，那时有个别同学，上学不拿书，只随身一支自来水笔。”
“你是不是把我们说的太糟糕了，我似乎没有看到这样的情况。”齐波双手揣在口袋里，笑着说。
“你不信，那时与我同桌的罗辉，常常上课没书，桌上一只笔，老师讲课，他坐得无聊就伸着脖子过来看我的。陈老师，那时我们的生物课叫什么？”“农基。”陈老师随口说。“对，农业基础知识，现在的物理、化学、生物课，那时两本《工基》、《农基》就把我们应付了。”
“不是是什么，那时提倡学制要缩短，课本要精编嘛。”齐波嘲笑地说。
石峰笑起来，连在翻看图片的陈老师也笑了。他放下图片，声音浑厚深沉地说：“那个时代确实把你们害了，没正经多读点书。”
“我记得那时时常无原无故放我们的假，看到一些同学一听说放假，就高兴得跳起来。我可不，我说不清什么原因在支配着我，只要放假不读书，我就嘀咕：为什么交了学费不读书。”说到最后一句，石峰有点激动。
“那时相对来说，你的学习是好的。”陈老师看着石峰说。
“好又怎样，读高中都没有我的份。”石峰的声调有点悲愤。刚说出口又后悔，不知晒垫作壁那面的杨主任在不在，也许听到了。他随口补了一句，“不过都是十年前的事了，过去了。”
“你们那届一百多人，象只收了十几名，十几名？”陈老师问，看着石峰和齐波，石峰摇摇头，只记得是十三、四名。齐波双手揣在口袋里，依着墙回忆着：“象是十四名。”
“你排在哪个名次上？”陈老师问石峰。
“晓得多少名，我也忘了。”石峰掩饰地说，他当然永远不会忘记他排在第十五名上。这能说明什么，当时学校有关领导搞舞弊，事先泄露题给当官的、老师的子弟及很亲近的学生，连全年级的学习尖子洪小俊，平时每次考试拿头名的，也排在了第九名上。
“为什么没录取。”陈老师关心地问。
“晓得他们是怎么搞的。”齐波说完，眼睛朝杨主任那面一瞟，又很快挤挤眼，吐了下舌头。
“乱来的，事先还泄露了题。”石峰未考虑该不该说。一口吐出，仿佛说出来了，心里才痛快一点，但马上他后悔了，也许杨主任在那面。
“当时考题是哪里出的。”陈老师还在问，也难怪，他那时没有参与这些事。
“是区里出的题。”这是那面杨主任那特别雷的声音。
糟了，石峰心里想。杨主任一直在那边，并全听到了这边的谈话内容，他立即回忆刚才说了些什么不该说的话，心里一阵懊悔。
“那次我的政治还考得比较好，象得了九十几分吧，杨主任。”齐波回忆着说，最后三个字是喊出来的。
“是的，那次孙平考得最好，九十七分，石峰象是八十几分吧。”杨主任说。
“咦，杨主任的记性还不错，” 石峰惊叹地说，整整十年前的事，想不到他还记得这么准确。
“那次是我们学校第一次正规的升学考试，我的印象特别深。”杨主任道。
“第一次正规考试又怎样，第一次就把头带坏了，乱来。”石峰心里想，没说出口。
“我还记得，当时你们哪个班一个姓许的学生，成绩相当好。”陈老师在回忆。
石峰一阵迷惘，不知陈老师说的是谁。齐波想了一会，手指敲了一下桌面说：“是农民，是不是？在他们一班。”齐波指着石峰，石峰一下子想起来，说：“哦，对，在天顺井住，他的名字我记不起来了。”
“他又怎么没升上高中？”陈老师问。
“成分不好，家里是富农。”杨主任说道。
“哎，那小伙子可惜了，是个人才。”陈老师说。
“听说现在疯了。”杨主任的声音。
“疯了。”陈老师吃惊了，然后感慨道，“疯了就不是人才了。”末了 ，陈老师拿着书和粉笔盒出去了。
齐波拿起桌上的一本小说翻起来，石峰还沉浸在当年的回忆中，这个姓许的同学怎么在他的记忆里没留下多少印象，成绩相当好，人才，现在疯了，他站起来慢慢踱着回忆……
想起来了，那时进初中读了一期后，学校把第三班打散，分别插入到一、二班。他是当时分到石峰他们一班的其中一个同学。记得他在一组第二排座位，确实是一个农村同学，人很瘦，很单薄，衣服从来没有穿得象样过。一次班委会在班主任的主持下开会，选小组长，有人提他，说他学习好。可有人立即反对，理由是他经常上课打瞌睡，这的确是事实。有次物理老师看见，还幽默地批评了几句。班主任立即否定了他，说他除了学习好，别的什么都不行，上课打瞌睡是影响社会主义课堂纪律，社会政治活动也从来不参加，是个光专不红的人。后来，他上课仍然常打瞌睡，可是每次考试成绩都不错，不过整个初中学习阶段，老师从没有重视过他，以至在石峰的心中没有留下多少 印象。毕业考试考得好，石峰自然不知道。只记得四年后的一九七七年国家教育制度改革招生考试，石峰因考得较好，到市里去体检身体遇到他。想不到他也是去参加体格检查的，石峰当时还同他激动友好地握了手，聊了一阵。他还是学生时代的那副寒酸相，到市里去也没有穿得象样些。石峰当时在心里还挺佩服他，想到他那样的环境也能同自己一样去参加体检，确实是不容易的，不过事后渐渐淡忘了，也许就因为他是个贫穷的农村同学吧。
下课时间到了，石峰拉了下课铃，齐波双手靠在桌上好象看书看上了路。石峰把他的书拖了，齐波奇怪地看着石峰，石峰向齐波招招手，齐波过来。石峰悄声问他当年升学考试舞弊的事清不清楚，齐波说他很清楚，泄露题的就是现在的校长。学生看到考题的有六个，他们二班有两个，一个矿里科长的女儿，一个商业部门领导的女儿，石峰一班的，一个是老师的儿子，另有三个最亲近的女学生。不过石峰还怀疑不止这几个人。
“为什么你也没能升学？”石峰原以为齐波数学差拖了后腿，可齐波说他在录取线之列 。
“唉，我的事一下说不清楚，以后我慢慢告诉你吧。”齐波脸上带着复杂的表情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