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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老板

  一

  

  胖子欠我一千块钱已经三年多,一直没有还。

  

  我打过电话,虽然没有问起钱的事情,但他似乎知道我的用意,表现得有点不好意思。后来他的手机换了号码,我也就和他失去联系。我拨不通电话,就自言自语地说声:都四十多岁的人了,怎么还这样?

  

  我说完这句话,自己心里也不好受。想想,自己明年也是四十岁了。

  

  胖子欠的钱远不止我这一千多块。他欠了亲戚和朋友好几万。人怕欠钱,冷怕刮风。胖子瘦了许多,除了脸还是很胖,身子已经名不副其实了。这样的搭配,使人感到幽默。胖子和我失去联系的一年多时间到底在做什么,我不清楚。听小黑说,他去做了半年门卫。后来和另一个有根基的门卫吵了一架,就离开了。更有趣的是他还在一个企业应聘过副总,因为他的毛笔字写得不错。可是,只一个月,他就打起包裹离开了那家企业。小黑介绍时一脸的快活。小黑很喜欢传播胖子的负面消息,这是胖子最忌讳的。但是胖子对小黑无可奈何,因为胖子欠了小黑一万多块钱。再是小黑有时还接济胖子。不像我,和胖子失去联系后就不愿意再去找他。

  

  今年初,突然接到胖子的电话:“老张,在哪?”虽然我比胖子小,但是他一直喊我“老张”。

  

  “胖子,是你?”我很开心。“一年多没有联系,最近怎样?”

  

  也许说来话长,胖子没有回答我,只说:“下个月八号,我公司开业。”

  

  “什么公司?在哪?”

  

  “在城东桂花大厦908。”

  

  这个地方我知道,以前我在那里的一家公司上过班。那里是所谓的白领办公楼。不过在这个城市,那幢楼的租金是最便宜的,地方也偏僻。但不管怎样,胖子又办公司了,总是一件好事。所以胖子说话的语调和平时很不一样。什么公司?婚介?应该不是。那地方不适合。对外贸易?胖子自己英文字母都不认识,那也不可能。我立即给小黑打了个电话,小黑嘿嘿地笑着,说:“你到时候来看看就知道了。”

  

  我不愿再去琢磨胖子办什么公司。只是想,胖子没有忘记我很不错了。再说那一千多块钱也应该有着落了,人家毕竟能开公司,即使近段时间不能还,起码人家跑不了了。

  

  胖子曾经说他三十岁的时候办过公司,后来倒闭了。我问过小黑,小黑扭曲了一张脸,很不屑地说:“你信?”过一会儿又说:“那也叫公司?”

  

  这更激起我的兴致,又问“不是公司是什么?”

  

  “是洗头店。”不知道是戏言还是真话。

  

  我猜测小黑是不愿意再说下去了。

  

  八号这天,我其实很忙。但是在十点的时候还是抽身打的去了桂花大厦。这里挤满了小公司,但都是静悄悄的。到了908,见到胖子。小黑等一班人马也在。我一进门就嚷:“胖子,恭喜你哦。”胖子呵呵笑,立即散发香烟。我接过香烟,瞄了一眼,是中华牌的。我连忙给胖子点上,笑着说:“胖子现在是老板了,我拍拍马屁。”大伙一听,乐了。小黑装着正经说:“以后可别叫胖子胖子的,人家都是‘总’了,叫老总。”于是大家笑得更欢,都称:对,叫老总。

  

  胖子一本正经地说:“下午,员工到场,你们以后别当着员工的面叫我‘胖子’就可以了。背后,原来怎么叫就怎么叫。老张,你说是吧?”我说:是的。

  

  我看了一下房间。三十平米不到,上下两层。下层有五张办公桌,三台电脑。胖子在上面办公。上面有张很气派的办公桌和一把老板椅。有模有样的。桂花大厦好像都是这样的办公房子,上下跃层。看完后,我盘算了一下,这么开张,总要十来万块钱。胖子哪里发了这么一笔?当着大家的面当然不好问。因为我懂点电脑。我就问电脑是什么牌子的。胖子不知道,他让我看。我一看就知道是旧电脑。可能是别人转手过来的公司。

  

  说是庆贺,也就是去吃一顿。大饭店去不了,就到附近一家便宜的川菜馆。七、八个人一桌。小黑说:这家菜馆他以前来过,川菜做得不地道。我说:要那么地道干吗?太辣了也不好受。胖子很能喝酒。原来那么胖,就是喝酒喝的。水煮鱼片上来后。大家就开始喝酒。都是一样的话,说胖子有了自己的山头,做了回男人,今后事业发达,勿相忘也。胖子竟然深沉起来,不说话了。是不是什么触动了他心灵深处?我可以理解,男人嘛,这个年纪,很需要自己的事业,今天公司成立,也许是胖子人生的转折点。面对人生的重要关头,男人的江山意气就显露出来了。小黑问我:“老张,你以前在桂花大厦哪家公司打过工?”小黑不说我是“上班”,说“打工”,感觉不是滋味。我停了会儿,说是502房间,一家办公用品耗材公司。“那家公司还在。”小黑说,他上次还和那家公司打过交道。“他们的油墨不好用。老板姓钱。”我说是。

  

  胖子端起酒杯,说:“兄弟公司开张了,以后有什么业务,大家多帮忙。”

  

  大家一齐说:来,喝了。

  

  我憋了一阵,还是问:“胖子,你的公司是干吗的?”

  

  大家一听,都笑了。

  

  小黑脸又笑歪了,说:什么科技公司。

  

  胖子曾经当过兵,高中文化。他办什么公司也无法让我猜到他能办科技公司。

  

  但是还真的就是科技公司。下午,还有几个小年轻来上班。都是从人才市场招来的。每人每月工资一千。试用三个月。以后看工作绩效再定工资。公司一开张,每个月好几千支出哦。胖子,我都替你捏把汗。

  

  凭着酒劲,胖子越来越像回事了。说:“这是我人生最后一搏。此功不成,我大概只能出家做和尚了。”

  

  “有那么严重吗?”我说。我猜想胖子这次下的赌注很大。人生四十有二,不容他有闪失。

  

  小黑倒是仗义,说:“胖子,你公司办起来,只要我还在市面上混,我豁出去也不能让你趴下。”

  

  小黑有那么大的能量?我觉得他除了能吹牛,别的都很差劲。胖子深沉了。许久才说:“今天别说什么趴下的话。既然我开了公司,我自己能顶住。”

  

  我心里似乎有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感觉。是啊,我也想拉几杆枪,立个山头,但一直有心无胆。能弄个排场做个小老板,真的要不小魄力。

  

  胖子对我说:“老张,你现在这家单位感觉还好吗?”

  

  奶奶的,刚做老板还不到八个小时,听他这个口气,好像是人才招聘会上招聘者对应聘者说话。我听着就觉得浑身不舒服,但又不好扫他的兴头。说:“还好。”

  

  胖子说:“你要是哪天看得起我老兄,就到我这边来上班。位置我给你留着。工资比你现在多。”

  

  说完,大伙笑了。听着这笑声,各种含义都有。笑胖子自不量力,或者笑我一直总是这么落魄,只知道给别人打工。我真想拉长脸对胖子说:你能把我的一千块钱还了就行了,别老板刚做,就这样寒碜朋友了,我就是饿死也不会投靠你的。

  

  我脸上火辣辣的,没有说话。

  

  胖子做了老板,还真的有模有样了。这在我们这个朋友圈里,对大家有不小刺激。

  

  我们心里都有复杂的感受。但是出去了,在单位里,我会向同事报告,我有个朋友前几天开了一家科技公司,是为市政府服务的。小黑那就更不用说了,逢人就吹,某某是某个公司的总经理,和他是合穿一条裤子的朋友。他朋友在市政府那里如何如何有关系,一个月能挣多少多少。但对老婆,小黑会说:胖子开公司肯定会亏本。

  

  果然,过了两天,小黑打电话给我,说:“老张,胖子的员工有个就辞职了。”

  

  “这正常啊。”我说。

  

  “不过,今天又招了个进来。”

  

  “那么快啊?”

  

  “是啊。人才市场人山人海的。很好招。”

  

  “你去了?”

  

  “我帮胖子招来的。”小黑似乎一直在给胖子帮忙。他和胖子也许有约,给胖子帮忙,再领点报酬。但小黑绝不公开领报酬的事情。小黑似乎一直没有固定的工作。总是帮广告公司拉点业务,或者给什么展览会跑腿。据他说收入比上班强。还一直叫着要买车子,但到现在,还是骑电动车,而且似乎是二手买来的电动车。我知道小黑是绝对不会去给胖子打工的,但是他又离不开胖子,喜欢在胖子前后转悠。他也许在等胖子的成功或失败,然后作为自己的经验。因为他也想办公司。

  

  二

  

  过去了几个月,到了秋天。我想应该找胖子,让他还我那一千块钱了。都三年多了,算利息都好几百了。但怎么开口呢?这点钱他应该记得,也应该挂在心上。如果让我去催,那太难堪了。年底刚好有个亲戚结婚,如果胖子还我这笔钱,我可以拿去送礼,省得从工资里掏。工资卡里钱不多,老婆一直管得紧。别人还给我的钱拿去送礼,似乎没有那么心疼。如果掏工资去送礼,礼金肯定会找借口少送点。结果是对亲戚有愧。我想好了,争取把胖子的钱要回来,做为礼金,既不让家庭开支感到压力,又能让自己面子上好受。我打电话给小黑,迂回讨债。

  

  小黑总是嘲弄的口气,说:“那个钱还没有还你?”

  

  我说:“没有。胖子不也欠了你的?他还了?”

  

  “我的更没有还,那么多呢。上次我给了他揽了笔业务,先说好给我一千块的,也没有给。倒贴给他了。”

  

  “那你还整天围着他转?”

  

  “我有点业务,借他的公司开发票。这方便。”

  

  这家伙,原来有所图。

  

  “胖子最近经营得怎么样?”

  

  “你自己去看看。讨债要自己去讨。”

  

  “那你先给他通通气。”

  

  小黑冷冷地说:“我给你说来看看。”说完,挂了电话。

  

  我心里一点底都没有。这个胖子肯定混得不好。他没有钱,想还也还不起啊。又想到小黑刚才的话,他肯定不会去帮我讨债。他的话只能相信一半。我想想,还是自己亲自登门去讨债,也顺便去看看胖子的处境。

  

  我从单位抽了个空,来到桂花大厦908房间。推门进去。一个瘦小的女孩在打字,似乎在网聊。看我进来,有点惊讶。看来公司很久没有什么人员进来。小女孩问:“请问,先生你找谁?”

  

  我不屑地说:“找胖子。”

  

  “哦,找我们老总?他出去了。”

  

  还老总,就只有一个兵,也是老总?我心里暗暗地笑。

  

  “他什么时间回来?”

  

  “不知道。你打他手机吧。”

  

  一说到手机,我有点火了,说:“手机关机了。”

  

  “那你打他的新手机吧。”

  

  小女孩给了我一张名片。我看也没有看就放进袋子里。我环视了四周,问:“就你一个员工?”

  

  小女孩许久轻轻地嗯了声。我顿时心里很难受,想胖子肯定很艰难了。不觉叹了口气。我马上联想到女孩更不容易,在胖子这样的公司坚持干到现在,肯定有她难以言说的苦衷。

  

  我问:“你不错啊,还坚持到现在。”我也想通过员工的心思更深地了解胖子的处境。

  

  小姑娘沉默了。我只好离开。

  

  我想,这一千块钱肯定要不到了。怎么当初就答应借给胖子呢?现在后悔了。人总是有总结不完的教训。

  

  晚上,胖子竟然打来电话。一听电话,白天的复杂感受都消失了。朋友照样是朋友。我问:“胖子,最近好吧?”

  

  胖子语调不高,说:“一般。你白天来过了?”

  

  我说:“是。”又很语重心长地说,“你做老板要努力哦。”

  

  胖子愣了愣,说:“我最近在谈一个项目。这个项目谈下来,情况就好了,至少可以赚辆小车。”胖子的语调又上扬了点。

  

  我说:“好啊,恭喜你。”

  

  一接电话,却又不好意思说那一千块钱的债务。我盼望胖子先说出口,这样对大家都好受。可胖子总在谈他的美好未来。我有点不耐烦,很想说:胖子,你活在梦里吧,都四十多岁的人了。这样的话当然说不出口。于是,只是敷衍说:“你老板做得不错,要多关心员工哦。”

  

  胖子知道我的意思,说:“不怕,员工好招。我过两天又到人才市场去招工。”

  

  “可是,重要的是留人,不是招人。”

  

  胖子说:“这我知道,可是项目拿不下来,员工就留不住了。这个我知道。”胖子不满意我的提醒。这个他当然知道。人聚生财嘛。也许我的提醒是多余的。我自己毕竟没有办过公司,个中滋味没有尝过。我还常常想,胖子把公司的门面撑起来就不容易了,起码胆子比我大。

  

  就这样,胖子挂了电话。我那一千块钱的事情还是没有提起。听到手机里“的的”的声音,我有些责怪自己怎么就不好意思开口问他要债呢?

  

  三

  

  胖子是在包揽一个工程,小黑也知道。小黑近段时间一直紧跟胖子左右。他们的策划书都起草了。他们对工程所牵涉到的各种细节都做了很丰富的想象,比如:怎么联络关系,怎么招商,能赚多少,赚了钱各种关系怎么打点,以后买辆什么车子。我对他们的操作不很清楚。后来,胖子给我看了他们的策划书,才清楚他们的计划。那天下午,胖子兴冲冲地给我打电话,让我到怪怪咖啡屋去聊天。我一听,愣了半天。这个胖子怎么一下子变得这么高雅时尚了?这把年纪还真的把自己当成这个城市的急先锋了?但他很正经的口气,又似乎在找他老板的感觉。我笑着说好的。

  

  下班后,我没有回家,和老婆通了电话,说朋友请我喝咖啡。老婆高兴,大约是感觉竟然有人约老公喝咖啡,老公进步不少。

  

  进咖啡屋之前,我摸摸口袋,看钞票带够没有,担心胖子万一结帐不起,我可以顶上,不要把脸丢大了。

  

  在一间小房里,胖子和小黑都在。胖子面前还撂着个公文包,似乎是牛皮的。一进门,胖子是背对我的。胖子知道是我,从后面仰过头来,吞云吐雾的,脸上竟然有些血色。我嚷道:“胖子,很有派头哦,恭喜你,是发财了吧?”他们大笑。

  

  胖子说:“来,坐坐坐。发财是不久的事情。我相信今年年底会时来运转。来,先喝咖啡。有话慢慢讲。”

  

  我落坐。先吃了点薯条,再喝了口咖啡。东西都是胖子点好了。不多。我想,晚上回家肯定还要吃点饭,应该让老婆留饭给我的。我想立即给老婆打电话,但想想,还是等会到外面给老婆打电话,给胖子留点面子。

  

  我和小黑搭讪:“小黑,最近你也发了吧?”

  

  小黑掸着烟灰,身子往后一仰,吐口烟:“要发就得靠胖子了。”

  

  我看着胖子胖子还真成了个人物?胖子也以天下为己任的样子,正儿八经的。他说:“我请你来,是让你给我看个策划书的。”他“唰”地拉开公文包,抽出一叠纸,“啪”地摊在我面前。我把杯子移开了点,让地方更大些,能翻开策划书。是一份关于承办科技产品展览会的策划书。嗬,胖子还真的有几下子哦。我翻开纸张瞄了几眼,知道大概的内容,什么响应市政府的号召,什么发动群众,什么争取创收。胖子俨然是一个市政府的领导干部了。笔法也也是二十年前的部队搞宣传的那套路子。还有几个错别字。我问:“这是你写的?”

  

  胖子有点得意,反问:“觉得怎样?”

  

  “不错啊。就是有几个错别字。”

  

  “我起了个草稿,小丁写的,也是她打印的。”小丁就是胖子公司那个瘦小的女孩。“我觉得也有错别字。所以,今天找你来,就是让你把把关,修改修改。”

  

  我故意谦虚:“哪里哪里,胖子你是赶鸭子上架哦。你公司招的都是大学生,还用得我来修改?”

  

  胖子在我肩膀上用力拍了一下,说:“老张,你别跟我装。我知道你有几点墨水。现在的大学生哪能和你相比?”

  

  这话我听着舒服。说实话,现在的很多学士硕士写文章还真的不如我们那个时候专科毕业的人。

  

  我说:“好吧,稿子我带回去,仔细给你看看。”

  

  “别急,我要你看看条款,还要你策划策划,怎样开展工作。”胖子的腔调怎么越来越像领导了。还“开展工作”呢,我都要笑出声了。

  

  我只好强忍着往下看,但就是看不进去,文字根本进不了大脑。我装了一阵样子,伸直腰杆,说:“不错的。”

  

  胖子说:“要发动全市的中小学生,有组织地来观看展览会。”

  

  我目瞪口呆。

  

  小黑嘲弄地看着我,说:“不知道了吧?胖子还是有来头的。要不我这段时间这么紧跟胖子?我把手头的一个保险业务都推掉了。”小黑同时还兼任一家保险公司的推销员。

  

  我吃惊地问:“胖子的哥哥是副市长?”

  

  胖子笑而不答。

  

  我知道这是绝对不可能的。胖子以前似乎吹过他有什么过硬的关系,但我觉得他是癔想病。他若有关系还会混成今天这个样子?

  

  我说:“胖子不可能有什么关系。”

  

  胖子还是告诉了我:“关系是有点的,不过做事情还是要靠自己。市政府王秘书,你听说过吧。”

  

  我摇摇头。我只听说过市长,其他人都不知道。

  

  “王秘书就是胖子的战友。”

  

  我愣了半天。怎么从来就没有听胖子说过呢?

  

  胖子于是介绍他和王秘书曾经怎样为了抢一本黄色小说看而被罚扫了一个礼拜的操场。

  

  胖子说那时在军队里最想的就是女人。自己也不想提干,不要求进步,所以现在只好在民间混。我说:“那王秘书不也是想女人吗,怎么他就提干了?”

  

  胖子说:“他想女人,但同时还要求进步,比我强。”

  

  说完,三个人哈哈大笑。

  

  最后,胖子说:“这个项目很重要。”他说重要,不知是指哪个方面的。比如对中小学生的科技知识普及,还是对自己的生意,还是对我和小黑?胖子接着说:“成功了有兄弟们的银子花,到时候还请你们洗桑拿去,做回男人。”说得我和小黑咧着嘴笑着。

  

  我接着想,胖子真能赚钱,能把债务还清就不错了。当然也包括我那一千块钱。年底我还等那钱给亲戚送礼的。

  

  结帐时候,胖子看了下单子,拿出两张崭新的大钞,让服务员自己去结帐。服务员找回零钱送过来。胖子接过,并不清点。

  

  四

  

  科技展览会是十一月底的一个双休日举办。我一直留心,展会过后,不管胖子能否赚钱,起码周转资金总有点了。那时应该是要帐最好的时期。如果错过这个时期,也许,我那债真的永远要不回来了。

  

  展览的那天,我没有和胖子打招呼,直接去了市展览馆。我想起胖子的策划书,其中有关广告的项目,那应该在展览馆外远远能看见大幅字样的。可是,坐在公交车上,望着不断接近的展览馆,根本没有看见任何有关科技展览的广告。倒是有个小家电的展览广告到处都铺开了。我有不妙的预感,但心里在期盼,胖子没有失败,也许他的展览和小家电的展览同时进行,只不过位置小点而已。下了公交车后,我直奔展览馆大门,问门卫:今天有科技展览活动吗?门卫给我问得愣住了。我倒吸口冷气,心想胖子这下完了。我立即给胖子打电话。但是忙音。我给小黑打电话,通了。

  

  “展览会开了。”小黑说。

  

  “不在展览馆吗?”

  

  “嘿嘿,还展览馆?”小黑冷笑道,“展览馆是胖子挨得到边的地方?”

  

  “在哪里?”

  

  “在绿荫小学的礼堂里。”

  

  这个小学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只好问:“怎么走?”

  

  小黑就说了怎么坐车、换车。我听完挂了电话,半天愣住了,不想去看。

  

  后来还是去看了。快到中午时分才到。学校门口,有条横幅,上面写着什么什么科技展览字样。我直往里走。有门卫拦住,要门票。我转到旁边买票,是胖子公司那个小女孩,也就是小丁在卖票。小丁这会儿似乎精神不少,不像上次在办公室见到的那样。十元一张票。小丁递票给我时,认出了我。说:“你是老总的朋友?”

  

  我笑笑说:“是。胖子在吗?”

  

  “老总在的。”真是难为小丁这么忠诚,一口一个“老总”。

  

  “来的人多吗?”

  

  “有几拨人,都是学校包场的。”

  

  我进了门。里面小孩果然不少。都在抢着玩气垫、吹肥皂泡。有个恐龙电动车,也抢着玩。说是科技展览,我倒觉得更像游乐场。小黑跑来跑去照顾小孩,担心出乱子。胖子在调试一个柜子样的东西。四周围了一群小孩。小黑见了我,说:“老张,来得正好,去帮我看看那帮吹肥皂泡的小朋友。别让他们挤塌了水槽的支架。上午就差点断了。”

  

  我说:“我是来看展览的,门票我都买了。”我扬扬手里的票。

  

  小黑说:“你少来,谁让你买票了?十块钱我会退给你的。”

  

  哟,小黑啥时成了这个展览的主人了?这个小黑,一有油水就向前捞的。这次对胖子不会耍鬼花招吧?

  

  中午,孩子们都回去了,礼堂里空落落的。我们应该吃饭了。胖子到外面买了盒饭回来。递给我一盒。说:“老张,怎么不早点过来帮帮兄弟。没想到小孩像一群猴子样,乱糟糟的。”

  

  我抱怨:“一大早我去了展览馆。谁知道你们改到这里了。策划书上不是写展览馆吗?”

  

  小黑又一阵冷笑,说:“有这个地方不错了。不是我舅妈在这里做老师,这个礼堂也租不到。展览馆是我们能敲定的?一次押金就要三十万。”我无语。胖子也无语。

  

  我不好意思提胖子的战友,那个人会是胖子杜撰的吗?可是胖子一般不喜欢凭空杜撰,只是对有些人事判断容易失误,容易产生癔想而已。战友应该是有的,或许别人和他的关系并没有那么铁,或许是别人的能量并不像他说的那么大。倒是小黑提起了他的战友:“什么战友是市里的领导?我看顶多是个跑腿的。”胖子立即反驳:“你怎么知道他就是个跑腿的?”小黑一脸不屑,说:“前天来怎么小车也没有?还自己打的。”

  

  我问:“你见过?

  

  小黑说:“前天胖子战友来看过现场,说我们搞得不错。就这样把胖子激动了半天。”停了停,又说:“还是一块滚战壕、一块看黄色小说的战友?”小黑说完,我想笑。但看看胖子一副难堪的样子,只好忍住。我想也许胖子的战友职位并不高,不能帮胖子多少忙。但是在胖子这里,战友就是很成功了,有个成功的战友,对胖子来说,就能带来一种自信的力量。说胖子不成功可以,但要说到他战友不咋的,胖子心里会很难受。胖子果然生气地说:“不坐公车就是个跑腿的?你懂个屁。市政府里越是跑腿的越装逼。”

  

  我说:“好了,别争了。”

  

  这时,小丁进来,看看我们是否吃完,她好给我们收拾。

  

  胖子说:“都吃好了,你拿走吧。”小黑赶紧扒了几口,将饭盒递给小丁

  

  下午,来的小孩少了。我就没什么事情。

  

  我溜达到门口,想问问小丁,门票收入怎样。小丁很懂事地笑笑,不回答我。我也不好再问什么。这女孩,什么都憋得很牢。其实我很想了解她读的是什么专业,怎么进了胖子的公司,怎么在这里坚持这么长时间,对胖子的看法如何。但我明白她什么也不会说。在她怯弱而明澈的眼睛里,会觉得我和小黑对胖子并不是那么忠诚可靠。

  

  我看看时间不早了,该回去了。现在向胖子要那一千块钱似乎不太合适,总要等他把展览会帐算完。那后天再找他吧。可是经常这样讨账没有个结果,老婆肯定要生气的。老婆就一直不高兴我和胖子这么粘乎着的。上次我把胖子的策划书带到家里润色时,老婆看见里面的内容,并且了解到胖子在市政府有个过硬的战友,才没有唠叨我什么。今天我的行踪要编排一下,就说在公司加班了。如果老婆听了我的实话,又会说:总是和胖子弄不清楚。

  

  第二天,我没有去找胖子。晚上,我想胖子的展览会结束了,账应该结好了。于是我拨通了胖子的电话。

  

  “老张,我现在忙着呢。”胖子说。

  

  “忙什么?算钞票算不过来了?”

  

  “正在和小黑算账。”

  

  既然这样,我就暂时不向胖子要钱了。

  

  可是,由于我的犹豫,错过了这个可以向胖子表示要钱的机会了。第二天,胖子就关机了。我拨了好几遍,都是关机。气得我把手机重重地拍在书本上。

  

  五

  

  我赶到桂花大厦908,门是锁住的。猛敲,没有人。我气得踢了门一脚,当然不敢很重。这种门不经踢。

  

  我给小黑打电话,也关机。

  

  我叹了口气,心里说:看来一千块钱是泡汤了。不去想了,就当掉了。

  

  我气冲冲地走出桂花大厦时,刚好碰见小丁。我一愣,说:“小丁胖子呢?”

  

  小丁说:“我也不知道啊。我在找老总呢。办公室我没有钥匙的。”

  

  “胖子是卷款逃跑了。”我悻悻地说。

  

  小丁说:“不会的啊。”她对老板太忠诚了,这样的女孩不吃亏谁吃亏?

  

  我不屑地看着她,说:“你吃亏到眼前还不知道啊。”

  

  小丁说:“老总没什么款啊。”

  

  我感到奇怪,说:“刚搞完展览,怎么没有钱?”

  

  小丁很真诚地看着我,说:“哪能有钱?这个我知道的。”

  

  “门票呢?哪里去了?”

  

  小丁胖子感到一肚子的委屈:“还提门票。两天只卖了十块钱。”

  

  我惊得半天说不出话。下意识地伸手摸摸口袋,我那张十块钱的门票还在。

  

  “那么多的小学生是怎么进来的?”

  

  “他们是团体票,而且一个人只收五块,老早就收了钱的。那些钱都给老总交场地租金和送礼了。老总想把事情做大,说是要打点很多关系。所以,老总真的没有钱。”停一停,又问:“你是来要那天的工资的吧?老总还说那天的工资一定要给你的。”

  

  我看看小丁,心里凉凉的。

  

  我想想小丁这么站着也不是办法,就说:“你先回去吧,胖子总会来的。”可是小丁站着没动,欲言又止。我觉得她清澈的眼睛里有一丝忧郁。我猜想她肯定有难言之隐。我问:“胖子是不是一个很坏的老板?”小丁说:“老总坏倒不坏,只是能力不行。”我心里咯噔一下。平时觉得小丁只是个平庸善良的女孩,没想到她说话这么老到。哦,她毕竟是读了书的,也是人才市场招来的。我又问:“你会离开胖子的公司吧?”小丁说:“是的。只是我三个月没有拿到工资了。拿了工资我就回老家。”

  

  我惊呆了。

  

  我忙拿起手机,再次拨打胖子的手机,还是关机。再拨打,还是关机。胖子,你缺德哦!

  

  我想不出办法了。我甚至想到找到市政府王秘书,他是胖子最尊崇的人,是胖子的战友,应该知道胖子的下落,应该有能力对一个三个月都没有拿到工资的小女孩负责。我内心很激动很难受很郁闷,我想狠狠地揍胖子一顿。胖子,真是人世间的垃圾!

  

  但激动归激动,我还是冷静了下来,问小丁:“你现在生活费有吗?”我在说这句话时,有些担心小丁说没有生活费。如果她连生活费都没有,我肯定只好给她应付一下,虽然我也没有什么钱。还好,她点点头,说有,是老家父母寄来的。

  

  我也读过书,刚毕业就知道给父母钱,那是最有成就感的事情。可是现在小丁胖子坑得还要父母寄钱来用。这样的事情对一个刚毕业的孩子来说是最难堪和痛苦的。

  

  我心情很坏,但只好平静地安慰小丁,说:“我会找到胖子的,你的工资一分也不会少的。”尔后,就离开了小丁。在回公司的路上。我试着通过114查找到市政府办公室的电话。当然,说是去找王秘书那是气话。一个市领导怎么有时间来管胖子这摊破事?但是后来我在忐忑不安的心情下鬼使神差地拨打了市政府办公室的电话。说来也巧,竟然拨通了。如果没有拨通,我肯定不会再拨第二次。对方拿起了话筒,我一慌张,想挂了,但又觉得这样很唐突,甚至引起麻烦。对方是个女人的声音:“喂,请问找谁?”很有礼貌。我平生还是第一次和这么高级别的部门打电话。我一时哑了。对方又问:“请问找谁?”我赶紧说:“找王秘书。”我盼望王秘书不在,这样我才好下台阶。谢天谢地,王秘书果然不在:“王秘书昨天到省委党校参加青年干部培训去了,时间是半年。”我心里顿时释然。

  

  胖子没有找到。我总是担心小丁会很焦虑。但过了几天,时间的消磨,慢慢地我就平静了心态,不再计较胖子的事情了。

  

  快到年底,我亲戚请客。胖子那一千块钱肯定不能打算了。我基本也调整了自己的心态,不去想那事情了。送礼的钱和老婆商量好了,比原计划少点,就送六百八十好了。过两天,我就要到乡下去送礼。可就在这个时候的一个晚上,胖子竟然打来一个电话。我一听胖子的声音,就骂开了:“妈的,你个死胖子还在世上啊。到处找你也找不到,手机又换了?”

  

  胖子似乎有愧意,说:“手机是换了,工商部门找我,要罚款,我能不换手机?”

  

  “你偷税漏税了?”

  

  “上次搞展览会,工商部门说我没有申请,要罚款。我哪有款罚?我只好把手机号码换了。”

  

  “现在公司还开不?”

  

  “拿什么开?我都要去跳楼了。快过年了,我不知道到哪里去。你准备好啊,兄弟我可能要到你那里去过年了。”

  

  “你来,我把你打出去。放着老板不好好做,又想去做门卫了?”

  

  这句话刺痛了胖子的心,他急了,说:“我,我什么时间做过门卫?小黑说的?他造谣,妈的!”

  

  “好了好了,是和你开玩笑的。胖子是做门卫的人?好歹也做过老板的,就是饿死也不会去丢人。”

  

  “在别人面前我不丢人,在你老张面前我还是要丢人的。老张,我真的不知道怎么过这个关了?”

  

  “又有什么关?”

  

  胖子停一停,吞吞吐吐地说:“老张,你还是要再帮我一把。我只有你能指望了。”胖子说得那么无助。我的心里酸酸的。胖子肯定又碰到了什么坎。我想推掉,我担心胖子是向我借钱。不过胖子还欠着我的一笔账,他应该不会这么无奈或无聊吧,还有脸面再向我借钱?可是,事情就这么出人意料。胖子几乎是哀求着:“老张,再借我一千元,我就差一千元。”我的头嗡的一下涨大了。世上还真的有这么无耻、无能、无奈的人。胖子,你是男人吗?我对着手机狠狠地说:“又给你拿去亏掉!”

  

  胖子很失望,说:“没有就算了。我知道我还欠着你的,本来不好意思再说出口,只是我实在是没有办法。”

  

  我不知道胖子到底要钱干什么。看来的确是很无奈才有这么个口气。总不至于是家里什么人生病急需钱用吧?如果是这样,那我的拒绝是太无情了。这样就太对不起胖子了,也会导致我们的朋友关系破裂,以后那一千块钱更难要回来。晚上,很长时间我就这么被这种矛盾的情绪困扰。后来,想到小黑。胖子从我这里没有借到钱,肯定去找小黑的。我给小黑打了电话。果然,小黑立即告诉我:“胖子这个无赖,奶奶的,硬是从我这里刨去两千块。我就不知道他到底要钱干吗,是儿子生病了还是老婆生病了?那么急。从来没有听过他这么个口气,要哭似的。摊上这么个朋友,自认倒霉了。老张,你呢,借钱给他了吗?”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好。只是嘀咕一声:“我哪里有钱?以前的一千块他还没有还呢。”

  

  小黑立即说:“胖子前面还欠我一万多呢。”

  

  照小黑这么说,我应该借钱给胖子。但是,这种对象我不敢借出去,也许现在的选择很难受,但这样可以避免以后讨债时更令人难受的心理煎熬。

  

  第二天早上,我到车站去坐车到外地亲戚家去送礼。早上寒气逼人,我匆匆而行。昨天晚上,妻子把680元用红包封好。路费她没有给,我只能从平时个人的生活费里挤出。而至于意外的开支根本就没有准备。比如见到多年不见的某个长辈,应该给点零用钱的,现在只好多陪点笑脸。但是笑脸的背后肯定是没有任何价值的,他们肯定会议论我这个晚辈的小气。是啊,他们不会去想我许多不容易的地方。比如连向胖子要那一千元钱都那么不容易。说到胖子,我气不打一处来,这个混蛋!

  

  突然,似乎是胖子的身影在人群中一闪。我一怔,立住脚,仔细一瞧,的确是胖子。我走近胖子,他正和一个女孩子说话,那女孩是小丁。我有些犹豫,因为昨天晚上我拒绝借钱给胖子,不知如何和他打招呼。只见胖子从上衣内袋摸索出一叠钱交给小丁,说:“这是三个半月的工资。”小丁脸上的表情很复杂,但最终还是笑着的,接过钱,没有清点,放进了钱包里。胖子再摸索出一张纸和一支笔,说:“工资单,你签个字吧。”小丁没有笑,接过纸和笔,签上字。小丁轻轻地说声:“老总,谢谢您。”胖子说:“谢什么,这是你应该得的。”顿时,小丁眼里似乎有晶莹的东西在闪动。

  

  我赶紧溜开,逃也似地钻进自己要坐的客车。坐在位置上,透过玻璃窗,看见小丁也上了她的长途客车。胖子慢慢转过身,向停车场人员出口处走去。

  

  我感觉到胖子老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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