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哑娘

哑娘

我不见她,已有近十年。今年见了,才知道,这十年来,她比之前并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单是老了些,家中却一律地忙着,有做不完的事,正准备着“年事”,她叫哑娘。

乡村的冬季是极寒冷的,雪已连续下了一天了,外面到处被白雪所覆盖着,呈现在眼前的是一片白茫茫的世界。小河对面的竹林山,竹子上大多积满了一层层厚厚的雪花,都扭曲着身直弯下了腰,有年小的便承受不了这般重压,听到那一声声“嘭、嘭”的脆响,貌似整条齐倒在了那被白雪所覆盖的干瘪的山草上,在寒风中,散发着一股股忧伤的怨气,是那么的刺耳着。

暮色,对村庄从四面八方包围了过来,渐渐地,屋内暗了下来。拧开灯,我站在淡黄色的灯光下,看窗外那落下的雪花。此刻,它是这样静静地下着,静得让人能听出静的声音来。

随手从抽屉内拿出一本相册,一页一页翻开来看。一张小学毕业时的全班合影照顿时吸引住了我的眼球,那合影照的最后一排,站在左侧的第一个,身穿蓝色老式的确良,个头比我们班上所有人都要高,但笑容却极甜美,她便是现在村民们所称呼的哑娘。

话说哑娘她长我五岁,在上小学时却与我们同班。关于她的一些事情,在我的记忆里,如今回想也就那么几帧,若用投影仪投放于屏幕上也便放不了几分钟,或许是时间久了,有些事情渐渐地淡了,也就忘了。

哑娘小学毕业时,由于家境贫寒,上不起学就辍学了,在家充当起劳动力从早忙到晚。她与同学小C是同一个村的,读初中时,我与小C便去了镇里上学,这会儿,很少见到过她,除放长假时,她来村子里给别人做事能看到,读高中时,听小C说她嫁人了,丈夫是背冲山的,叫常方,比她大七岁,没什么手艺,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

背冲山离我们村上去还有近十里的山路,是一个较偏远的村庄,那会,就更少见着她了。

今天在杂货店内见到了她,老了及憔悴了些许,背上背着她两岁大的娃儿,她看到我便向我微笑着,并双手比划着与我打起了哑语交流道:

“老同学,好久不见了哦。”

“是的呀!已有近十年了呢。”

“学校放寒假了吧,你回来几天了?”

“嗯,放假了,回来有两天了。”

见她买了一些瓜子、花生、鞭炮、干木耳······之类的年货,双手提满着东西,背着她的娃,穿着双黑色高筒雨靴在雪地里迈着沉重的步伐,匆匆忙忙往家里赶去了。

乡村里有童谣说:二十五,推豆腐;二十六,熏腊肉;二十七,献雄鸡(杀公鸡);二十八,打糍粑;二十九,样样有;三十夜,炮仗射(爆竹夜)!

进入腊月,村里每家每户都会宰五禽六畜,从祖辈们起,便一直保留着这份乡雅之俗的遗风。当然,这童谣久而久之也便成了村里一种热闹的说词,且看每年的腊月,从孩子们身上都能看出他们那盼过年的兴奋,而忙碌着的却一直是大人们,大人们盼的是新年送来的祝福,都希望在新年里行好运,发大财。

乡村房子的堂屋里通常置有个烤火的火塘,一个成四方形的坑,在冬日里成天升着火。母亲推开房门叫我出去烤火,说家里大冬天的很冷,不比在江南那边的天气,一不小心会冷着的。我听了母亲的话,放下手中的相册,合上重新放入抽屉内,从里屋内走出来,看着母亲正在一针一线认真的纳着鞋底子,父亲独坐在火塘旁,双眼紧盯着火塘内正燃烧着的火红的木碳,沉默着吸着香烟。

当我走近坐到他身旁边的矮凳子上时,他只是朝我斜看了一眼,并未说话,还是吸着他的香烟。我想他的心里定是藏着许多的心事,否则怎会这般沉默着一语不发。

门外传来了一个较熟悉的声音,打破了屋内的宁静,我听出来那是宽叔,宽叔的笑声从小到大已听了近十年了,他与父亲都是村里小有名气的木工师傅,也算是一起做工的老搭档了,哪家要建新房子或是嫁女儿置办新嫁妆时,便会叫他们去做工,工钱到年底时大都能拿到。

村子里有句俗话:账不过年,年关必有交待;有钱钱交待,无钱话交待。

于是,到了年底时,都会有人来来往往串门了,这要么是送欠的工钱,要么就是上门要账的。

“老伟,睡了吗?给你送好东西来了!”宽叔在门外大声的笑着说。

父亲终于打开了他的话匣子,笑着回答说“还没有睡,老哥这么晚了来还送啥好东西给我啊!”。

宽叔推开门,走进了堂屋内,抬头看着堂屋火塘上方挂满的腊肉、干鸡及干鸭子,高声喊道着说:“你这屋里头年味甚是热闹着啊!”

父亲从香烟盒里拿出一根香烟,递给宽叔说:“这哪有你屋里头热闹啊!这是昨天刚宰的过年猪,今天才挂上去的,卖了一些,自己留下一些来吃。”

宽叔左手接过香烟,笑着回答道:“宰过年猪也不叫上我的,我也好来吃几块肉哩。”

“昨天是去叫你了,你细崽说你不在家,去背冲山纪义家要欠的工钱去了。”

“嗯,昨天是去背冲山要工钱了,要不是今年家里新建了房子欠了别个些工钱,才懒得去纪义家里要钱呢,这快过年的去别个家里要钱,总感觉是不太好,而且冰冻天路上地滑得很,不好走,走上坡路时差点儿摔到地沟里去了,还好鞋底子上系了草绳子,防滑只是人给滑倒了。”

“话是这样说,年底了做工的大都想拿个工钱办些年货的,你不去找别个要,别个做工的要来家里找你要啊!那工钱要到了没?”

“要到了,纪义本来说是准备给我们俩送来的,说这几天一直是冰冻天的路不好走,欠了大半年了心里也过意不去,临走时非得拉上我喝碗酒吃了晚饭才让我回去。”

“听嫂子说,你昨晚没回来,说是喝酒给喝高了回不来了。”

“可不是嘛!你也知道,纪义那人非常好客,且酒量也好,他婆娘子酿的烧酒啊确也好喝,喝到嘴巴里火辣辣的。这不,与他多喝了一碗,吃完饭后,走路都有些东倒西歪的,他见我那状,当即留我歇下了,所以今天吃了早饭才回来的,这会给你送工钱来了,你算下你共是多少个工?”

“七月份四天,八月份三天···共是2000块钱吧。”

宽叔笑着,数了2000块钱,交到了父亲的手上。

父亲吩咐母亲去炒几个菜,叫我去里屋拿了些瓜子、花生出来,我将瓜子、花生放于火塘旁的方木桌子上,随即去灶屋里给母亲帮忙生火炒菜去了。

“他婶啊,别炒菜了,我刚在家吃完晚饭才没多久,聊两句等会就回去了!”宽叔大声向母亲喊道。

“看你说的,咱兄弟俩还客气个啥,来了就得喝几杯再走,也尝尝你弟媳今年新酿的烧酒咋个样。”父亲笑着说。

父亲与宽叔围坐在火塘旁,边吸着香烟,边剥着花生嗑着瓜子,时不时拉拉家常,说着笑话。顿时,堂屋里便热闹起来了。

灶屋里,我坐在灶台边的矮凳子上用干材草生着火,母亲右手拿着菜勺子在锅里头“咣当、咣当”炒着菜,不一会,三个菜便炒好了,青椒炒鸡蛋、青炒猪肝、小炒回锅肉依次被我端到了火塘边的方木桌上,母亲拿来碗筷,提着刚盛热的一壶米烧酒,给宽叔与父亲各倒了一大碗。

宽叔看着他眼前的那大碗米烧酒,笑着对母亲说:“他婶啊!给我倒这么多,等会又给喝多了。”

父亲喝了一口烧酒说:“老哥,我又不是不知道你的酒量,这点对于你来说又不算多,回家又不远,果真是喝多了就歇下吧!来,尝尝看酒咋样。”

宽叔用手端起碗大喝了一口,皱着眉笑着说:“这酒啊确实酿得不错,比我昨天在纪义家喝的还要醇,酒性还要烈些,弟媳的手艺现在是越来越好了哦。”

俩人边喝着酒又边聊了起来,话是越来越多了些。从他们的谈话中,我又听到了关于哑娘的一些事来。

宽叔道:“你瞧我这记性,只顾着与你喝酒,差点把一件事给忘了,昨天去背冲山路过哑娘家时,被哑娘的丈夫常方给叫住了,说叫我托话给你,明天宰过年猪买了些钱叫哑娘给你送工钱来,还说欠了大半年了心里头总有些不实在。”

父亲说:“我看哑娘家确也较特殊,这工钱本没有打算要他今年给的,常方也没什么手艺,一年到头就在家种着自个的那一苗三分地,我晓得他家刚新建了房子,欠了不少工钱的。”

宽叔说:“听常方讲起,说是还欠了一万把块工钱的,不过哑娘喂养的猪有个三四百斤,如果全卖掉的话可有个两千多块钱呢,说你的工钱欠得最多,先给一部分哩。”

父亲说:“那会夏天在她家新建房子做工时,哑娘背着她的娃儿,忙忙碌碌着帮建筑材料,硬是充当起一个工来,还要准备一桌人一天三餐的饭菜。”

宽叔接着说:“那妇人确实是不错的,能吃得了苦,以前他们住着的只是一层三间简陋的木板房,这几年来在他们夫妻俩的共同努力下,也着实是攒了些钱,现在建了一栋两层的水泥房,把日子是越过越好了咯!”

母亲坐在一旁也搭上了话,说道:“听村里人讲,哑娘这几年来过得着实不易,跟着常方吃了不少的苦,无论是天冷或天热,跟着常方一起下地干活,从早忙到晚,这日子怕是习惯了,也苦惯了。”

聊着聊着,已经是深夜十一点了,这会,酒也喝完了,宽叔拿着手电筒,推开门回自个家去了。

翌日,外面的雪是停下了。吃过午饭,见哑娘穿着昨日她那双黑色高筒雨靴来到了我家里,父亲便已知道她是来送工钱的,笑着跟哑娘说:“哑娘,我现在不着急用钱,那工钱明年再说吧!你先自己留着用。”

哑娘从口袋里头拿出那用纸包好的一千块钱来,放于木桌子上,微笑着用手打着哑语道:伟叔,昨天喂养的猪卖了两千多块钱,先还给您一千块,您就收下吧!

母亲叫哑娘吃中饭,哑娘说是已经在家吃过了。我看着坐在火塘旁的哑娘,面黄肌瘦着,皱纹已悄悄地爬上了她的眼角,手上也起满了些老茧子。坐了一会儿,走出门外,在雪地里离去了。

三婶说哑娘这人太傻了,四婶又说哑娘人好,心眼儿好,是个非常善良的人。

今年的秋季,有天哑娘挑了担玉米从土地里往家里赶着,路过一处马路时,捡到了一个黑色公文包,打开内有一个钱包及一些发票等物件,钱包内装有几千块钱的现金,哑娘并没打那些钱的主意,而是把玉米放在了路旁边,她知道失主等会定会来寻的。

于是,便找了块石板子双手抱着那公文包坐了下来,一直坐了近五个小时,等到天也渐渐地黑了下来。这会,终于有个骑摩托车的汉子来了,那人是做收金银花买卖生意的,一幅非常着急的样子,一路寻问找寻到了这里。

当哑娘把手上的公文包交还给那汉子时,那汉子激动得向哑娘表示非常的感谢,并当即从钱包里头拿出500块现金来叫哑娘收下,哑娘坚决不要那汉子的钱,那汉子没法子,为表示感谢,后来只好买了一些肉及几只鸡给哑娘送去了。

这件事一个传一个,顿时在村子里传开了,且相邻几个村的村民都知道了这事。有人说哑娘傻,捡着些白花花的银子不要;也有人说哑娘善良、诚实,身上充满了正能量。这事后来还被村委会报道给了镇里,镇里还表彰了她,授予乡村拾金不昧典型模范称号。

今年的腊月,哑娘定是同母亲一样,在家忙前忙后着为过个热闹年而准备着些“年事”。只是,昨日的时光已被深深地埋藏在了大雪中,随着雪花的流失而逝去。

除夕夜,在那一声声响亮的爆竹声中迎来了,村民们正祈祷着新年送来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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