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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梗连载11

第十一章  不堪回首

31、房子……盖……好了……

天渐渐破晓,淡青色的天空上镶嵌着几颗浅星,若隐若现的;大地朦朦胧胧的,如同笼罩着银灰色的轻纱;河面上漂浮着云一样的水蒸气,小机帆船已经打破万籁俱寂“突突突”地启航了;林中还偶尔传来几声鸟啼。

天就要亮了,却奇怪地刮起了一阵西北风,灵棚被风吹得摇晃起来。迷迷糊糊的苏万林急忙站起身来,挪动着有些僵硬的腿脚,从林子边找来棍棒搭起支架,摇摇欲坠的灵棚总算是暂时稳住了。

灵棚里散落了一地的烟头。这一夜,苏万林抽了两包多的香烟提神,喝了近一瓶白酒用来取暖。苏万林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虽然穿着军大衣还是冻得嘴唇有些发紫,肚子也咕咕叫了起来。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他还一个米粒未进肚呢。他心里堵得慌,什么也吃不下,面包和香肠都堆在灵棚的一角,却连袋都没打开。

又是一阵风刮来,灵棚再次晃了晃,苏万林木讷地看着这个临时搭就的弱不禁风的灵棚,朱大闯的身影又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鸡冠山旅游区的规划全部批复,预留的村民服务用地也通过抓阄的形式分到了户,朱大闯没有抓阄,最后得到了一块地理位置最差的地段。那是他在做阄时做了手脚,根本就没把这块最差的地段扔到阄堆儿里,而是悄悄地攥在了手心里。村委会的几名干部发现了朱大闯的小动作,一再劝他拿出这个阄,那样抓剩下的地块归他也是无可挑剔,不会有人争议。得知真相的村民们也都被他感动了,纷纷叫嚷着把那个最不好的阄拿出来。朱大闯双手合十,对着乡亲们深鞠一躬说:“老少爷们儿都甭说了,我朱大闯什么性子你们也都知道,我说了就不会改,谁劝也没用,还是抓紧抓阄吧,只要你们都能乐乐呵呵地,我就乐呵了。”

乡亲们总觉得这样对朱大闯不公,坚持让他把阄拿出来。朱大闯急了,说话的声调也高了:“咋的,我朱大闯的话不好使是不?非要我骂人还是咋的?”

朱大闯的炮筒子脾气很燥,逼急了他还真的骂人,鸡冠村不少人领教过他骂人时的暴戾,额头上的、太阳穴上的青筋远比蚯蚓粗壮,满脸憋得紫红紫红的,唾沫星子四溅,出口不逊。不过,乡亲们不仅不烦弃不讨厌他骂人,反而对他骂人都叫好,因为朱大闯是不骂没有错误的人的,只有做错了事才会挨骂,尽管朱大闯骂人特狠,挨骂的人也大多不敢与之抗衡,否则他会随手拿起身边的东西下手打人的。

前任支书曾就此向乡党委反映,说朱大闯搞法西斯管理,是军阀作风。时任乡党委书记刘景田派人进村调查,如果属实就要坚决撤销朱大闯的职务。想不到的是,朱大闯不仅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问题,还矢口否认自己有过激行为,反倒“强词夺理”地“狡辩”:“难道你家孩子犯错了也不能骂几句、不能打几下吗?”调查人员哭笑不得,朱大闯竟然把全村的百姓当作自己家的孩子来管理,这还真是闻所未闻的管理方式。

凡事需要证据充分,不能武断结论。调查人员按照举报的线索“按图索骥”找到当事人,找到曾经被朱大闯骂过、打过的人取证。更加令调查人员不解的事情发生了,这些人都说朱大闯没有打过他们也没有骂过他们,说朱大闯只是严厉地批评了他们,假装拿东西打他们却并没有真的打到身上,只是吓唬吓唬而已。至于是否骂人那就是关里关外的口头语不同罢了。对于调查人员说朱大闯骂人时使用了“屄养的”、“妈了个屄”、“驴操的”,村民说那都是地方方言,是口头语,就像蒋介石的“娘希匹”一样,象辽宁的“妈了个巴子”一样,象山东人“漆黑”不说漆黑说“墨褐(发三声)”一样,你能说那都是骂人吗?其实那里面还有一种亲昵的成分呢!

更有村民听说乡里来兴师问罪朱大闯,不约而同前来对调查人员兴师问罪:“大闯咋了,全村属他心眼儿正,对谁家都是一个样。”“俺村的人都那么说话,乡里还能给俺们改了不成?”“你们当官的说话还都‘啊啊’地,‘是不是’地,那不也是口头语?你们说是不是?”苏万林的父亲苏利民把烟袋锅使劲往鞋底一磕,说出话来更加有劲:“别说大闯没打人,就是打了又能咋的?那是挨打的人该打!他咋不打我们这些人?我们没犯错,犯了错就该打。要我说打是轻的,放在我身上非得扒他一层皮!那样他才能长记性。皮子不熟发硬,树不修理不直,那都是为他们好,不能好赖不分,四六不懂!”

调查人员没有完成刘景田交办的任务,只得“灰溜溜”地回去复命了。

眼看着朱大闯额头的青筋又要暴起,乡亲们不敢再“抗命”,很快抓完了阄,各自奔着自己的地块去了。

当天,各家各户风风火火地开始按照规划挖地基盖房子了。

村里有一户60多岁的鳏寡老人也申请从事旅游服务项目,可是靠他一个人根本盖不起来房子。朱大闯用苏万林的话动员几个党员说:“共产党员啥时才能体现出先进性?就是在群众有困难的时候!我们先把老人的房子建起来,然后再建自己家的。”

朱大闯抓阄的带头作用很灵验,他的号召也是一呼百应。一连三天,朱大闯天蒙蒙亮就爬起来,亲自带人忙前忙后忙上忙下,又是砌石墙、立椽子又是上房梁,本就有些贫血,加上劳累,渐渐感到有些力不可支。朱大闯暗暗告诫自己不能在此时倒下,一定要让这栋体现党的关怀和事关党的形象的“工程”胜利竣工,也是给全村的百姓竖起一个样板,鼓足一个信心,坚定一个信念。

那天,对苏万林来说就是一个黑暗的日子,一个永远不能忘怀的日子,一个想来就痛心疾首的日子,一个终身不能原谅自己的日子,更是一个悔恨终生的日子。

房子盖好了,朱大闯头一天晚上就兴高采烈地打电话,邀请苏万林参加第二天的“上梁仪式”。当地人每当盖新房上梁时,都要喜庆地放上一挂鞭炮庆贺。苏万林自然也是格外兴奋,这是鸡冠山旅游服务区的第一栋房屋,标志着旅游区的建设已经迈出了第一步。他兴冲冲地赶来时,朱大闯正在房梁东侧尖尖的山墙上拴挂鞭炮,这挂鞭炮还是苏万林特意到乡里商店买来的,告诉朱大闯就在第一栋房屋建成时燃放。

朱大闯满脸灿烂的笑容,嘴上叼着烟卷,不时美美地狠狠吸上一口。周围正在建房的乡亲们也都停下手里的活计,前来观看。

朱大闯见苏万林一行人赶到,高兴地直起腰想要打个招呼,却感到眼前一片金星闪烁,身体发飘地摇晃起来。苏万林惊出了一身冷汗,一边喊着“小心”一边冲上前去。

此时,梅婷婷正举起相机,准备拍摄下朱大闯在山墙上的高大形象。可是,朱大闯还是没能站稳,摇摇晃晃地象一片树叶一头跌落下来,头部不偏不倚跌在地面的一块石头上。梅婷婷的相机快门就在朱大闯跌落的瞬间按下了,朱大闯离开山墙头时飘落的画面成了历史的定格。

万林没能接住朱大闯,朱大闯蜷曲地躺在一堆碎石上,微弱地喘息着,双眼紧闭,手里还紧紧地攥着火柴盒和火柴杆,似乎还要亲手点燃那没来得及点燃的鞭炮,庆贺第一栋旅游服务用房建成。

万林跌跌撞撞地跑到跟前,扑通一声跪在朱大闯的身旁,一边摇晃着朱大闯,一边不停地喊着:“朱叔,你醒醒啊,朱叔——”

朱大闯慢慢睁开了眼睛,嘴角轻轻蠕动着说:“二林,房子……盖……好了……”说完,头一歪,缓缓地闭上眼睛,停止了呼吸。那眼神中分明还带着无限眷恋和期盼,嘴角还挂着胜利的喜悦。

万林放声痛哭。

朱大闯的老伴一头栽倒在朱大闯身上,昏厥过去。

乡亲们也都围拢过来,悲痛地喊着“书记——”、“大闯——”、“朱叔——”,可是朱大闯却再也听不到了。

32、踢开政府搞建设

朱大闯出师未捷身先死,苏万林悲痛万分。

想当初,苏万林大会小会地讲安全,并要求各村屯与家家户户签订了安全教育责任书,特别是鸡冠村还与建筑房屋的的14户签订了建筑安全责任书,逐条逐款地写明了注意事项,怕的就是人身伤亡事故。苏万林清醒地知道,安全问题不是小事,别说有死亡事故,就是有了受伤的事故也是很有可能授人以柄对自己、对旅游区的开发都极为不利的,何况当地人对“血腥”极度忌讳,都喜欢抬头见喜,有谁喜欢“抬头见血”呢?稍有不慎就有可能造成“阻塞”,出现“肠梗阻”,旅游区的正常开发就会无端受扰,就会功亏一篑。朱大闯的不幸,不仅会给他的家庭带来终身痛苦,会给新民乡带来阴影,也会给自己造成极为不利的负面影响。苏万林想,自己受处分事小,万一由此影响鸡冠山乃至全乡的旅游开发,那就真的成了历史的罪人!

万林头痛欲裂,他不敢想象接下来的局面会是个什么样。

朱大闯不幸离去,窦丰源百感交集。

朱大闯的为人与为业,窦丰源都有所耳闻,也或多或少感知了一些。朱大闯属于那种外刚内柔的人,最见不得有人受穷,可是他自己却不富裕。尽管如此,朱大闯每年都要拿出本就捉襟见肘的积蓄接济乡亲;朱大闯最见不得不公,因而还是“一介草民”时就常常抱打不平;朱大闯最见不得倚强凌弱,常常怒骂为非作歹之人。他最恼火最窝囊的就是没能带领乡亲们摆脱贫困,为此常常自责。新一届乡党委班子决定开发鸡冠山,激动得朱大闯几天几夜没有睡好觉,“粗人”心中有细地给窦丰源写了一封信,表示要拼尽老命跟上乡党委的步伐,早一天让村里百姓过上好日子,也算不枉当了一回“村头”,也就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了。

丰源抚摸着朱大闯的“决心书”,就像抚摸着朱大闯一颗真诚的心,一颗跳跃着的心。朱大闯的“决心书”没有豪言壮语,没有华丽辞藻,通篇展示了一名农村共产党员意欲成为农村致富领头雁的老同志的肺腑之言,读来令窦丰源心中滚烫滚烫的。谁知……

朱大闯瞬间离去,也必将给新民乡带来一场冲击波。窦丰源已经隐隐约约感到了冲击波前峰的力量。县委曾经几次批评刘景田那届班子不作为,平平庸庸、碌碌无为。可刘景田那届班子却没有出过“命案”,虽然事业没发展,却是平平安安啊;虽说百姓没富裕起来,好孬还有一口气可以苟延残喘。你窦丰源这一届班子上任才半年多怎么就出了人命?别说你搞旅游开发八字没见到一撇,就是已经见到那一撇,也不能拿人民的生命做代价呀!窦丰源预感到,冲击波不仅会来自县里,乡里很有可能还会暗流涌动!这股暗流已经“压抑”已久,就像一个脓疮,早晚会溃烂的,这早已在窦丰源的预料之中,只是没想到晴空里响了一声霹雳——朱大闯事件可能会成为导火索,引发脓疮提前溃烂,引发暗流“借势”喷涌。窦丰源抬头看了看天,似乎一团乌云正在集结,越集越密,就要变成万钧雷霆,降祸人间。

朱大闯意外身亡,牛东顺预感到了一场不可规避的雷雨即将降临。

新民乡搞旅游开发成为锦河县之最。尽管外面的世界很精彩,都在大张旗鼓搞旅游区建设,锦河县还是一老本神地日出而耕日落而息地在地垄沟里找豆包;

新民乡独出心裁搞旅游用地竞拍开创锦河县历史先河。锦河县人听说过竞拍房产、竞拍物资,却从没听说一个寸草不生的破山坡也能竞拍;

竞拍的348万元收入全部归县政府用于旅游区开发建设,锦河县绝无仅有。乡一级的各种收入,县财政都是必须分一杯羹的,名曰“管理费”,也有直白地叫做“分成”的。这笔“管理费”大多成了县财政“资助”某项事业的非国家拨款,比如难以上到公开账目的开支、县领导的“必须”开支等。

新民乡新班子上任后,好戏连台,不断刷新锦河县历史,成了全县关注的焦点,对于某些人而言又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犹如鱼梗在喉。个别县领导预言,别看今天闹得欢,明天就得拉清单,言外之意,新民乡的动作纯属破坏性试验性项目,必将劳民伤财。朱大闯事件发生后,就连一向支持新民乡旅游开发的李县长也多有微词,说新民乡急于要政绩,把安全抛之脑外。这也不难理解,安全工作虽然是县长负总责,却还有各个行业的主管领导负责制,他李县长难辞其咎;个别部委办局领导“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说旅游开发也是工程,而且是远远胜于房地产之类的工程,既然是工程就必然与金钱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就必然会有暗箱操作的嫌疑,就必然有收受贿赂的问题发生,就必然有人肥了腰包;一些普通干部也跟着起哄,说无利不起早,新民乡的348万元已经有相当一部分装进了乡领导的裤兜,说新民乡赊账买了一辆新的桑塔纳,就连苏万林这个副职都有了专车;不明真相的老百姓人云亦云,一个传一个,把“李家的母鸡下了一个双黄蛋”相继传成“李家的母鸡下了一个鸭蛋”、“李家的母鸡下了一个鹅蛋”、“李家的公鸡下了一个鹅蛋”、“李家的公鸡下了一个熟鹅蛋”、“李家的公子下了一个双黄的熟鹅蛋”。一时间,锦河县大街小巷无处不在议论新民乡正在搞败家工程、害民工程,更有甚者批评县委瞎了眼,放着那么多的好干部不用,偏偏大个儿里拔矬子,一定是得了不小的好处。县委书记冷鑫袔也听到了来自方方面面的非议,十分恼火,透露出要严肃查处的坚决态度。

朱大闯事件让多少人为之痛惜,也有人为之兴奋。新民乡各种版本的说辞纷至沓来,横污遍地。谣言“制造商”们各尽所能,加紧“生产”,以最快的速度投入“流通领域”,混淆视听。

版本一:窦丰源与苏万林暗中联手,勾结商人,以取消门票的方式为他们提供最优惠的政策,从中收取了数以万计的好处费。窦丰源稳坐钓鱼船,苏万林抛饵诱鱼,两人坐收渔利;

版本二:窦丰源急于要政绩,苏万林急于出成绩,两人只顾项目建设速度,根本没考虑安全问题,甚至逼迫朱大闯强行命令村里党员牺牲自己的利益,搞形象工程给鳏寡老人建房舍。其实,那位鳏寡老人根本没想要参与旅游服务项目,都是苏万林暗中捅咕,是为了制造影响力,要轰动效应;

版本三:窦丰源抛开政府搞建设,意欲独揽成绩,以此诋毁新民乡原政府班子成员,是“踢开政府搞建设”,以党带政,越俎代庖;

版本四:外行领导内行,“土八路”管理“正规军”,对建筑一窍不通的人硬装大瓣蒜,似乎天下事无所不能,耍小聪明,结果聪明反被聪明误,只是害了朱大闯卿卿性命;

版本五:……

不管留言也好蜚语也罢,新民乡出了人命关天的大事,乡党委书记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他是新民乡旅游开发建设的第一组长,窦丰源受到通报批评处分;苏万林作为鸡冠山旅游区建设的总指挥“罪责难逃”,被停职反省。林怀恩事发后当即找到相关的所有部门领导,当面汇报事情经过,并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说自己只是个挂名组长,不仅没有一点权利,更没有被允许参与鸡冠山旅游区的任何事项,来了个金蝉脱壳。经调查,新民乡的干部也都说自从新民乡开始搞旅游开发,林怀恩的确没有到过鸡冠山;窦丰源为了保护干部,也违心地同意了林怀恩的说辞。其实,并非窦丰源不允许林怀恩插手旅游区建设,而是林怀恩主动提出把主要精力放在其它经济建设上,放手让苏万林把旅游区建设工作抓起来,这样可以减少不必要的繁琐程序。

林怀恩打心眼里就没认可在新民乡搞旅游开发,认为那是小孩子的“过家家”游戏,谁能跋山涉水来荒山野岭看风景?这都是窦丰源和苏万林急于要轰动效应急疯了,他可不想稀里糊涂地跟着搅混水。窦丰源提出让苏万林全面负责旅游开发,正合林怀恩心意,干脆就坚决彻底地来了个袖手骑自行车——大撒把。

林怀恩耍了个心眼儿,将来色香味俱全的菜做出来少不了他的功劳,万一砸锅了也是苏万林掌的勺,自己大不了收拾收拾残局,把砸碎了的锅划拉划拉送进废品收购站,既不会挨骂也出不了啥力气。

朱大闯意外身亡,林怀恩心存侥幸,暗暗佩服自己有先见之明,其远见胜于诸葛孔明。

林怀恩躲过一劫,完全归功于自己的先见之明。他把这件事说给媳妇听,媳妇说:“你简直就是一条老狐狸”。

林怀恩却说:“不会说话就别说,什么叫老狐狸?多难听。这叫水平,可以预知身后事的天下有几人?我后脑勺有眼,就是倒着走都不会掉沟里”。

媳妇撇撇嘴:“说你胖你还喘上了”。

林怀恩不无得意地说:“你不服啊?我自己都佩服我自己哩,想不佩服自己都不行啊。”

媳妇那张乌鸦嘴不会说好听话:“别臭美了,还是当心你前边的眼睛长到后面去了,光顾着看后边,前边再看不着道儿。”

林怀恩连着“呸”了几声,直喊晦气。

33、辞官容易再想上来就难了

在窦丰源的一手操办和努力下,朱大闯一个农民破天荒地被定为因公殉职,享受了国家公职人员因意外死亡的一切待遇。

农村“两委”的干部在位时大小能算是个干部,是不占编制的干部,乡里、县里都没有他们的干部档案,按照现今的流行话说就是“临时工干部”,或者叫“农民工干部”,也可以叫“打工干部”,临时用你你就是干部,退下来那天你就还是农民,不像乡里的干部是国家公职人员,可以享受国家的公职待遇,不仅每月享有固定工资,隔个三两年还涨一回工资,就是到了五六十岁要下来的时候,国家也会给他们养老,不像农民养老是要“自筹”的。国家公职人员的待遇是农民望尘莫及的,假如人生的半道儿上出了岔子,丢了性命,国家是要给予抚恤的;农民要是也摊上这样的倒霉事,就没有这种“待遇”了。

朱大闯是个例外。他是地地道道的土里刨食出身,一辈子没离开锄把子,却没能在村里任职满15年,也享受不到国家对农村干部的厚待,倒算得上生命不息革命不止、生命到头革命到头,也不枉此一生。不像现在有些科长局长,眼瞅六十岁了还想占着位置、把持着权力不撒手,宁愿当“官场留级生”甚至“官场降级生”也不舍得那个位置和权力,大有把权力也带进铁盒子的意思。

这种“长”跟朱大闯这个“村长”比起来不知汗颜否。

新民乡党委和政府给朱大闯开了一个隆重的追悼会;朱大闯的妻子董丽梅享受每月50元的生活补助;儿子朱番禹被破例安排在乡政府食堂做长期临时工,每月可以得到500元的工资。董丽梅跟着儿子离开了鸡冠村,离开了那个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地方,那个不敢再目睹的伤心之地。对朱大闯的后事安排,朱大闯的家人、村里、乡里都比较满意,由此产生的风波也渐渐平息。

董丽梅和儿子搬到乡里居住后,苏万林每天“反省”之余都要抽空去探望一番,有时一个人去,有时和梅婷婷一起去,有时和乡里的干部一起去。朱大闯之死,苏万林始终觉得是自己的责任,是自己没有尽到职责,总要想尽办法进行补偿。今天,他买了一只老母鸡和梅婷婷一起给董丽梅送去,让董丽梅好好补补身子。

董丽梅自从朱大闯走了以后,整个心也被带走了,明显地消瘦了。看着董丽梅憔悴的模样,苏万林心中的自责又增加了几分,却找不到任何语句劝慰和安抚,木头桩子般地坐了一会儿就告辞了。

新民乡的街道上没有路灯,只有路边房屋里透出的灯光犹抱琵琶半遮面吝啬地施舍一点余光,影影绰绰地能看清路面。

从董丽梅家回来的路上,苏万林心情格外沉重,一路上心事重重的。梅婷婷也不言语,默默地跟在苏万林的身后。两人都感到一种莫名的压抑,让人透不过起来。

月亮不知何时偷懒回家睡大觉去了,路面被时有时无的光亮映衬得就像二五子庄家把式耕作的田地,一垄宽一垄窄,一垄高一垄低,走在上面硌硌愣愣的。苏万林刚来到新民乡时,曾经对新民乡的“长安街”多有感慨,一个乡竟然连一条象样的公路都没有,不奢望柏油路、水泥路,起码也应该有条平坦一点的沙石路吧?真不知道除了新民乡,现在到哪里还能找到这样坑坑洼洼的“水”“泥”路、“扬灰”路!这条路可是新民乡通往外界的唯一通道啊!难怪有人把新民乡比作发配武松的恩州,难怪有人把到新民乡任职比作流放,可惜不知道此时“恩州”的道路是否也象新民乡一样?

万林和梅婷婷深一脚浅一脚地往乡政府挪动着,脚下的路不知什么时候变得星星点点的了,灰色的路面上不时有了黑色的点子。梅婷婷伸出手,淅沥沥的雨滴落在手上,可苏万林似乎毫不知觉。梅婷婷拽了苏万林一下,说:“苏书记,下雨了,我们赶紧走吧。”

万林仰起头看了看墨色的天空,缓缓地摇了摇头,依旧保持着行进速度不变。

梅婷婷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前面不远就是乡政府的“办公楼”了。“办公楼”有100米左右长,夸张地说是“一流儿”平房,都不及别的乡镇富裕村屯个人家的住房大。美其名曰“办公楼”是因为这个平房奇怪地有着尖尖的房顶,从房檐算起,那个尖足有四米多高,据说那还是刘景田前任的杰作,是听信一个道士之言的避邪之作。刘景田上任后,曾动议拆除那个不伦不类的就像文革时期被打成反革命之人佩戴的“高帽子”一样的屋顶。牛东顺听说后劝阻他保留了下来,说这是历史的见证,应该完整保留下来,说不定若干年之后不是文物也是景点之一呢。牛东顺的这个建议的确是做了一件大好事,“有幸光临”的外来人无不在新民乡这个古怪的建筑前留影。一位游客还把这个建筑从不同角度拍摄下来,发到了网站上,新民乡首次因为这个古怪建筑闻明遐迩,倒是为新民乡旅游区的宣传奠定了良好基础。古怪建筑被牛东顺言中,真的成了新民乡旅游区的一大景点。

走到县政府门口,苏万林突然停住脚步,说出一句令梅婷婷万分惊讶的话:“我要向组织打报告,辞去副书记和副乡长职务。”

梅婷婷不解地问:“为什么?朱大闯死亡又不是你的直接责任,那完全是意外,你犯得着为此辞官吗?”

万林说:“不管怎么说,我是负有领导责任的,如果我能早些发现朱大闯的病症,如果我能阻止他上高作业,这一切都是可以避免的。你说我还有什么脸面赖在副书记、副乡长的位置上啊。只有辞官才能对得起死去的朱大闯啊。”

梅婷婷急了:“你疯了?你知不知道你当这个书记,牛部长寄予了多少厚望?只要我们下一步把安全抓得紧一点不就没事了吗?何苦非要辞官不可呢?你可要知道,辞官容易,再想要上来可就难了。再说现在只是停职反省,又没有撤销你的职务,你干嘛那么想不开非要没事找事?我劝你还是三思而后行吧。”

万林没再说话,径直向宿舍走去。

梅婷婷一直跟到他的宿舍门口,苏万林既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梅婷婷只得止步,并再次劝了一句:“苏书记,你可要好好想想啊,千万慎重不要冲动呀。天下是没有后悔药可买的。”

34、地地道道的鸵鸟政策

万林真的是“好好想想”,足足想了一夜。

早上爬起床,苏万林的两只眼睛就像两个红灯笼高高悬挂在鼻子上面,脸色灰土土的。

他顾不上形象问题了,还是义无反顾地走进乡党委书记办公室,把“辞职报告”交到了窦丰源手上。

“胡闹!”窦丰源刚刚看到“辞职报告”四个字,就“啪”的一声狠狠地拍了桌子。这是苏万林见到窦丰源第二次拍桌子。第一次是为梅婷婷的小说《鸡冠山巅》拍案叫好,弄得苏万林和梅婷婷狼狈不堪;这次却是拍案怒吼,似乎苏万林犯了弥天大罪:“这么点挫折就受不了了?闹情绪就能解决问题吗?我的同志,现在只是停职反省,并没有说撤你的职,你现在还是新民乡的副书记兼副乡长!你说说,出了这么大的事,总得有个人承担责任吧?我不是也跟着背了个通报批评处分吗?咋的,我也学你向县里交一份辞职报告?我俩都打着行李卷滚回县里去?这是萎靡不振、畏缩不前,这是无能的表现,这不仅是给自己丢人现眼更是给共产党丢人现眼!这不是一名成熟共产党员的表现,更不是一名党的领导干部此时此刻应该所为的!这是临阵脱逃,是逃兵!这要是在战场上就得枪毙!”窦丰源又一次拍响了桌子。

万林以为窦丰源误解了他的想法,就申辩道:“窦书记,请息怒,我不是想当逃兵,请你看看我的辞职报告就全都明白了。我是真心地想无官一身轻地回到鸡冠村,去还我的良心债。我要把朱大闯未竟的事业接过来,去接替他做支部书记、村委会主任,一来带领全村百姓稳稳妥妥、扎扎实实地把旅游区建设好,二来抓紧把朱大闯那个旅店搞起来,帮助董丽梅挣点钱,给朱番禹说上一房媳妇,也好让朱大闯在阴间安心,让董丽梅尽快从悲伤中解脱出来。”

“简直是无稽之谈。”窦丰源愤怒的情绪丝毫没有减弱:“你以为你去鸡冠村就能把董丽梅解脱出来吗?你去鸡冠村当支部书记、村委会主任朱大闯就能安心吗?你就这么点雄心壮志为什么当初还要到新民乡来任职?如果需要一个村支书,我完全可以从乡里派一个干部下去,我们乡里称职的干部很多,还犯得上县委又是开会又是研究地把你派到这儿来吗?如果你仅仅够个村支部书记和村委会主任的材料,县委是绝不会把你从县委机关指派到新民乡来的!县委还不是看你是块材料,能为新民乡干点实事,希望你大刀阔斧地把新民乡的旅游业搞上去?可是你呢?我看你这纯粹是鸵鸟行为,不敢直面现实,是在回避矛盾,甚至是在逃离现实。你不用狡辩,你说,你考虑没考虑全乡的旅游开发工作?你以为你代表的仅仅是你自己吗?你是共产党员、领导干部,你要为全乡的大局着想!再说一句没有原则的话,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咱哥俩是同一天来到的新民乡,如今你却要半道撤梯,你就舍得把我一个人扔在这儿不管了吗?你走了,其它旅游区的开发谁来管?难道还要我这个当书记的亲自抓不成?”

万林耐心地听着窦丰源的“批判”,却不忘继续申辩说:“窦书记,你还是冤枉我了。我向你保证,这么做既不是闹情绪也不是回避问题,我是真心实意想要戴罪立功。我闯下的祸就得我去弥补,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丰源越说越激动地指着苏万林的鼻尖说:“你已经让我失望了。我怎么也没想到你会这么软弱,这么熊包。中国历史上的伟人还有大落大起呢,毛泽东、邓小平都经历过大落大起,那时艰难不艰难?可以说是到了生死攸关的关口。比起来你这点挫折又能算得了什么?你只不过是在前进的路上被石子硌了一下。脚咯疼了吧?那是你的鞋底还不够硬!可你呢?不去想着怎么加固鞋底,不去想着怎么踢开石子继续向前走,却选择了绕开石子走路。看看你的理由,表面上看是多么充分,多么冠冕堂皇,为了鸡冠村的百姓、为了鸡冠山的旅游事业,你的心里就只能装得下一个小小的山村吗?要我说,你就是在打退堂鼓,在回避矛盾,在遇到问题绕道走!你是吃了败仗就畏缩不前的胆小鬼!是懦夫!鸵鸟!地地道道的鸵鸟政策!”

丰源气呼呼地坐下,从桌子上的烟盒中抽出一支烟没好气地扔给苏万林,自己也抽出一支点燃,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你现在没有退路可走,必须放下包袱挺起胸膛来,昂首向前走,一如既往地抓好全乡的旅游开发工作。苏万林同志,这是新民乡党委的指令,你必须无条件执行。”

35、不想过早撕破脸皮

丰源的话音刚落,乡长林怀恩推门进来,靠在门框上,瞅都没瞅苏万林一眼,径直对着窦丰源问道:“窦书记,党委委员全都到齐了,咱们是不是开会?”

丰源不满地侧过脸瞅了一眼这个不懂规矩的乡长,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反感,平静地回答:“好。”窦丰源一边拿起桌上的水杯,一边对苏万林说:“走吧苏书记,咱们还得研究下一步旅游区的开发工作啊。”

丰源不是那种拘泥于“礼数”的人,但却很讲究规矩。平时他到助理员的办公室也都是先敲门,得到“许可”方才入内,你乡长凭什么到书记的办公室就不敲门“破门而入”?你知道此时此刻书记做什么?会不会影响书记的工作?敲门进屋是最基本的常识,最起码的礼数,可林怀恩连这最起码的、连小学生都知道的礼数都做不来。窦丰源很看不惯却不想象教三岁小孩子一样点明,窦丰源懒得和他一般见识。

丰源已经端着水杯走到门口,林怀恩却依旧站在门口没动步,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盯着他,眼神中充斥着疑问。

丰源问:“怎么,还有什么事吗?”

林怀恩用下颌示意苏万林,小声说:“他可是停职了,你怎么还能让他参加党委会呢?”

丰源心底一沉,暗流不仅在暗中涌动,已经跃跃欲试地想要浮出水面掀起浪涛了,林怀恩是想公然抗衡了。想到此,窦丰源反而更加坚定了信念,无论如何必须尽快给苏万林“解禁”,否则他极有可能会被“暗流”和“浪涛”给撞击到“礁石”上,那时就不是亡羊补牢所能及的了。

丰源没有正面回答林怀恩的问话,而是转向苏万林说:“苏书记,你先去会议室,告诉大家稍等一会儿,我和林乡长谈点事情,马上就来。”

林怀恩“质疑”的声音虽然不大,可苏万林还是听到了林怀恩的问话,也从他不友好的眼神里看出一种敌意。苏万林本想说点什么,想了想还是不说算了,有窦丰源为他做主,他更犯不上跟林怀恩这种小人一般见识,挤过林怀恩离开了书记办公室。

丰源回到办公桌前坐下,对林怀恩说:“林乡长,你坐。关于苏万林同志的事,我俩还真应该交换一下意见。”窦丰源喝了一口水,接着说:“朱大闯事件,苏万林同志确实有责任,组织上也做了处理。但是,我党的方针是惩前毖后治病救人,何况这次事件实属意外,而且处理的有些偏重。据说,县里也正在考虑减轻处罚,终归处理决定还没下文嘛,最后的结论还得看县委的文件。我想说的是,目前,新民乡的旅游区建设正处在关键时期,正是用人的时候,我们不能走极端,不能一棍子把人打死,还要发挥苏万林的主官能动性,让他继续把全乡的旅游区建设抓起来。”

林怀恩却不这么看待问题,他说:“苏万林可是被停职了,这是县委的决定,你怎么能不让他停职反省却还要他挂帅出征?你这么做不是公开与县委作对吗?”

丰源慢条斯理地说:“县委停的是苏万林的副书记和副乡长职务,却没有停他的党委委员和旅游区前线总指挥的职务,没有取消他参加党委会的权利,没有剥夺他干工作的权利。苏万林的旅游区前线总指挥是乡党委集体决定的,乡党委也没有改变决定要撤销他总指挥的职务啊。再说,苏万林完全可以一边工作一边反省,凡事都需要综合考虑特事特办,有些事是可以变通的呀。”

林怀恩有些激动:“你这可是玩文字游戏,曲解县委指示精神,变相地与县委作对。苏万林可是以副书记、副乡长的身份兼任总指挥的,现在这两个职务都被停了,总指挥之职自然应该停止,两者之间是有着必然联系的。再者,苏万林现在是反省阶段,也就是暂时取消了他的工作权。一个连工作权都没有了的人,哪里还有什么党委委员的参加会议权?”

丰源不再与林怀恩争辩,拿出乡党委会议记录本,翻开,指着其中一段说:“这是县委的口头通知,可是我俩同时在场记录下来的,你看看不会有错吧。根本就没说停止苏万林的党委委员职务嘛。”

乡党委会议记录本上清清楚楚地写着:……鉴于苏万林同志在朱大闯事件中负有领导责任,经研究,决定暂时停止苏万林同志的新民乡党委副书记、副乡长职务,反思、检查自己的错误,等待组织处理……

丰源说的没错,当时,县委来人就是这么宣布的,一字不差。可是,林怀恩还是觉得窦丰源在与他玩字谜,是在钻措辞的空子。从字面上解释,停职反省虽然没有“剥夺政治权利”,但却是没有了行使职务的权利。想不到的是县委办事人员如此“大意”,为什么不说“停止党内外一切职务”?那样一来,苏万林不仅不能参加党委会,同时也不能继续担任旅游区建设前线总指挥,窦丰源不就无话可说了嘛。现在,反而轮到他林怀恩无话可说了。

林怀恩的文字功底远非窦丰源厚实,加之窦丰源以党委书记的权威“施压”,林怀恩尽管心中有一百个不愿意,却不想过早撕破脸皮,免得彼此都尴尬,搞不好反而弄巧成拙。他还要实施下一步更加具有经济价值的项目,启动具有长远意义的项目,他不想因为苏万林的问题惹得窦丰源恼怒,在党委会上借机破坏自己的“宏伟蓝图”,影响了自己蓄谋已久的大事。

林怀恩心里想着“小不忍则乱大谋”,嘴上还是说:“既然窦书记坚持己见,那就提交党委会讨论吧,但愿党委委员们都支持你。”

丰源自信地说:“那我们就党委会上见分晓吧。”

36、坚决不许建筑队进村

停职反省的苏万林暂时没有了新民乡党委副书记和副乡长的头衔,却挂着新民乡旅游开发建设副组长、前线总指挥的职务继续抓旅游区工作。

这是新民乡党委会的决定。林怀恩最终以少数服从多数保留了自己仅有的一票意见。不过,他还是处心积虑地推出了另一个意见,让窦丰源颇感意外。

党委会上讨论的事情,一般都要经过事先酝酿,最起码书记、乡长要通个气,两名正副班长达成一致意见后,再端到党委会上“合议”。窦丰源怎么也想不到林怀恩会突然袭击来这么一手。

今天的党委会按照事先拟定的程序全部完成,窦丰源例行公事地问:“看看各位还有什么事没有,如果没有就散——”

没待窦丰源说完,林怀恩就打断窦丰源的话说:“等一下,我还有点事情,请大家议一议。”林怀恩挪动了一下屁股,正了正身子,一本正经地和盘端出自己的计划:“自从朱大闯事件发生后,我也是几天几夜没睡好觉。想来想去,除了人为的因素之外,还是因为我们没有一支正规的建筑队伍,不懂得安全施工。所以呢,我琢磨着还是要建立一支乡政府施工队,统一负责全乡旅游区的建筑。一来可以保证安全,这也是首要的,没有安全保障,一切都是空谈,都是不负责任的盲目建设,我们不能再拿老百姓的生命作代价了。”

林怀恩怀里话外含沙射影地指责窦丰源和苏万林,俨然把朱大闯事件完全归罪于二人。见窦丰源用严厉的目光盯着自己,连忙见好就收地转移了话题,把“二来”咽回了肚子:“关于乡政府施工队的事,还是我自己的想法,还没来得及和窦书记商量,正好今天开这个党委会,人又比较全,会议的议题还是旅游开发,我就想借此机会一块儿议一议吧。窦书记你看怎么样?”

丰源早已经对林怀恩没完没了的开场铺垫反感不已,冷淡地说:“想要说什么就抓紧说吧。”

林怀恩见窦丰源不咸不淡的,兴致顿时锐减,但是计划必须端出来,否则费尽心机炮制的“致富计划”就胎死腹中了。林怀恩掩饰地干咳了一声说:“过去,乡里有个建筑队,乡里大大小小的工程也干了一些,积累了一定的经验。我的想法就是,把这支解散了的队伍重新组织起来,由政府牵头成立乡政府建筑队。如果窦书记没有意见,我也可以兼任建筑队的队长,政府就是抓实际工作的嘛。”

丰源听出了林怀恩的弦外之音,就不动声色地问:“这个建筑队的人员、规模和收费你是怎么打算的?”

林怀恩说:“原来的建筑队有30几号人,我想除了老弱病残的之外全部留下,然后再扩大一点,搞个50人左右的队伍,这样能保证大面积开工的需要。至于收费,就按照县里的统一标准适当降低,按照一平米100元的工时费标准收取吧。这也是让利于民嘛。”

万林在心中大概估算了一下,按照每个商户30平米计算,就是3000元的建筑费,一个鸡冠村2000平米就是20万元。林怀恩“空手套白狼”净赚20万!如果其它村的房屋还是这个建筑队包揽,就可以白白拿走上百万元!林怀恩太黑了,30平米的木质结构用房,只要材料齐全,十个人用不上一天就可以完成,也就是说一个建筑工平均一天可以得到300元的报酬!林怀恩的算盘打得太如意了,他是想借旅游开发扒老百姓一层皮,肥自己的腰包,却还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地高举着“让利于民”的大旗做幌子。苏万林心里冷笑着,想看看他接下来还怎么表演,就装作外行的样子问:“这100元都包括什么材料呢?”

林怀恩瞪了苏万林一眼说:“工时费你说还能包括什么材料?所有的材料都得是谁家的房子谁家出,建筑队只负责干活。”

万林要象剥茧一样,一层一层地让林怀恩的丑恶嘴脸暴露出来:“这个房屋建设的利润怎么分配呢?”

林怀恩又瞪了苏万林一眼,心想,就你多事,非得打破砂锅纹(问)到底,可是既然有人提出来了还不能不回答,于是没好气地说:“当然是按劳分配了。”说罢,就不再吱声。

丰源明白林怀恩的用意,也明白苏万林问话的含意,就逼迫林怀恩进一步暴露:“说说怎么个按劳分配法。”

林怀恩想了想不情愿地说:“建筑队要留取一部分管理费,建筑队的领导负有领导责任又要安排工程、指导建筑,自然多拿一些,剩余部分就二一添作五全部分给工人。”

丰源明知故问:“难道就不给乡里交点管理费吗?”

林怀恩一愣,随即说:“旅游区建设给了当地农民优惠,不收取任何费用。建筑队也是为了旅游区建设,我看应当一视同仁,乡里也不收取管理费,这是合情合理的。”

万林坚决反对却婉转地说:“我觉得这完全是两回事,暂且不说建筑队的事,关键是农民们谁家能掏得起建设费?刚才我算了一下,按照每个商户30平米计算,就要掏出3000元。以目前鸡冠村的能力看,几乎没有谁家能拿得出这些钱来,除非借钱支付建筑费,那对于老百姓而言就是雪上加霜。反过来,家家户户都有现成的劳力,建筑的房屋又不是什么砖瓦结构,为了体现一种民俗都是用圆木和檩条捆扎而成的,基本没有技术含量,自己完全可以干。自己能干的为什么还要额外花钱雇人干?那岂不是拎着要饭兜子下饭馆——穷摆谱吗?!我想,老百姓也不可能同意建筑队进村。”

林怀恩眼珠子一瞪说:“老百姓不让建筑队进村?老百姓说了算还是乡政府说了算,他们归谁管?还是不是乡政府的天下,他们还无法无天了!知道谁大谁小不?我就不信堂堂一个乡政府还治不了他几个小老百姓?我就是要让乡政府的建筑队进村。”

林怀恩的这几句话深深刺伤了窦丰源这个农民的儿子。

丰源猛地站起来,针锋相对,措辞相当激烈:“什么建筑队进村,我说就是鬼子进村。你说谁的天下?老百姓的天下!没有老百姓哪来的我们这些干部?我们哪一个不是从老百姓演变过来的?你们在座的父母又有几个不是老百姓?老百姓怎么的?老百姓就可以任人欺辱、任人宰割吗?不知在座的各位算没算帐,我看到了苏书记刚才写在纸上的一个算式,一个30平米的简易房屋只需十个人一天的工作量,就是3000块,建筑队一天人均得到300块!同志们,新民乡的老百姓现在不是富得流油,而是穷的尿血,我们怎么忍心从老百姓一层皮包着的骨头上往下刮油啊?!这哪里是造福百姓,分明就是鱼肉乡里、祸村殃民!”

丰源狠狠地把烟头按灭在烟灰缸里,斩钉截铁地说:“建筑队有本事可以上外地挣大钱去,哪怕一平米挣1000块我更高兴。新民乡坚决不许建筑队进村!我们要让党员这面鲜红的旗帜飘进村去,坚决抵挡住搜刮民脂民膏的‘鬼子’进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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