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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之殇

  五叔听说我放假了,就来我家串门。母亲还没下班,家里只我和父亲。五叔进门与父亲打过招呼后,就开始与我寒暄,问我什么时候回的家,什么时候开学。我一一作答后,从盘子里掏出把瓜子递给他,然后问:

  

  今年出去了吗?

  

  去了。

  

  哪?

  

  寿光。

  

  什么时候回来的?

  

  早回了,在家呆一个月了。

  

  五叔没有固定工作,每年都要去外地打工,农村人称为“干建筑”。干建筑是种很累的体力活,光累不说,夏天要热的汗流浃背,冬天会把手脚冻的裂口子。小时候母亲常常用这个吓唬我:再不好好学习,以后叫你跟小伍干建筑去!母亲口里的小伍就是指我的五叔。

  

  五叔在家排行第五,今年三十八了,仍然没娶上媳妇。我常常为此感到迷惑,因为我这五叔在村里算得上是顶勤快的男人,一年十二个月,他差不多要有十个月在外干建筑。干建筑虽说累,但总比种地挣钱多。五叔没上过学,十六岁就外出打工,应该攒下不少钱。他的四个哥哥早已在外安家落户生儿育女,而且过的都不错。可以说,五叔的家境还是不错的。五叔人虽有些木讷,但本分善良,完全是那种可以居家过日子的男人。我们村里有个跛子,说话仿佛是从嗓子眼里硬挤出来的,声音嘎嘎的像鸭子叫,人长的也丑,然而就这么一个人都在二十五岁的时候娶上媳妇了。在我看来,五叔条件要比他好的多。然而事实却是五叔总娶不上媳妇。

  

  我说五叔“总”娶不上媳妇也是有因由的。在我的记忆中,至少有三个女人曾与五叔发生过微妙的联系。第一个是位小女孩儿,她在五叔家待的时间最长,估计总有一年多光景吧!我那时上初中,放假在家时见过她很多次。她年龄不大,至多比我大三岁,然而母亲让我喊她五婶儿。我和弟弟有段时间跟她处的很熟,便只喊她姐。她倒不恼,完全是副孩子模样,而且很乐意跟我们一起耍。我问她怎么不上学,她一副很吃惊的样子,问,上学干什么?我和弟弟就都耻笑她傻。

  

  这个女孩儿是五叔的父亲,也就是我的大爷爷从一个偏远的山村领来的,俗称“童养媳”。大爷爷的打算是养那女孩儿几年,等到了年龄,就让她与五叔结婚。女孩儿在五叔家很安稳的过了一年,但后来却发生了变故——女孩儿的父母反悔了。有一天,五叔家突然来了十几个人,他们要把女孩儿带走,其中一个声称是女孩儿的舅舅。五叔躲进屋里不出来,只有我大爷爷在外面跟人理论:这丫头我都养一年多了,跟我的亲生闺女差不多,你们想带走就带走?没门儿!女孩儿的大舅拉着很粗的嗓门说,都什么年代了,你还养童养媳?这可是犯法的!大爷爷脖子上青筋暴露,我不管犯法不犯法,你们要想把妮子带走,除非从我头上踏过去!毕竟是外乡人,他们也不敢造次,最后只好拨打110。警察来之后,将大爷爷,五叔,小女孩儿,以及女孩儿的舅舅一并带走。

  

  几天后大爷爷和五叔被释放回家,俱都一脸土气。听说那女孩儿被带走不说,还罚了大爷爷不少钱。那段时间,我在院子里玩耍的时候,经常会听到隔壁五叔家的叹息声,偶尔还夹杂着几声谩骂。

  

  这件事过去两年后,我考上高中的那年暑假,五叔又领回个女人女人是从云南来的,面容黝黑,我第一次见她时感到她实在丑极了,然而我还是很有礼貌的喊她五婶儿。女人很兴奋的样子,嘴里叽里咕噜了好久,可惜我一句都没听懂。母亲说女人是五叔花一万块钱从南方买来的。我问,那不是贩卖人口吗?母亲说,女方的父母都同意,女人也同意,全当是两厢情愿的买卖,不犯法。

  

  女人在五叔家待了一个多月。听母亲说,她人很本分,又勤快,大爷爷和五叔都很中意她。有一晚,在场院里打麦子的时候,我亲眼见她很麻利的用三齿钢耙把麦秸秆挑起,滤下漏掉的麦粒儿。那架势,实在跟村里的妇女们没什么两样。

  

  到我开学的那天,却听说女人跑掉了。我当时很震惊,女人不是很愿意跟五叔一块儿过日子吗?怎么说跑就跑了?后来母亲告诉我,这女人其实是个骗子,以前见过的女方父母也都是假的,他们不过是串通起来的骗婚团伙。

  

  关于女人逃掉的细节是这样的:女人在一个沉闷的午后突然哽咽起来,五叔手足无措,不明白女人好好的怎么就泪如泉涌。这时候,女人发话了,她对刚刚相处了一个月的男人说道,我想家,能不能让我回家看望看望父母?五叔先是不同意,然而耐不住女人再三垂泪企求,就去与大爷爷商量。大爷爷的头摇的像拨浪鼓。这哪行?万一她跑了不回来咋办?咱那一万块钱可不能打水漂!

  

  大爷爷的拒绝并没能改变女人要求回家的决心。女人开始绝食了!大爷爷倒不怕,大爷爷对五叔说,别看着不忍心,这丫头心机深着勒,你要是放她回去,她就再也不回来了。可五叔看不下去,五叔见自己的女人绝食,只一天半,就不忍心了。五叔就帮着女人恳求大爷爷,五叔还陪着女人一同流泪。最后,女人似乎奄奄一息了,大爷爷才决定准许女人回家。当然,回家是有条件的,那就是让五叔陪着她,而且要寸步不离。

  

  五叔当时是高兴的,他对大爷爷的恩准简直是诚惶诚恐,他对大爷爷的感激之情甚至超过了即将逃走的女人。我现在可以想像这样的场面,那就是五叔在感谢大爷爷批准女人回家时,女人却一直站在墙角冷眼相视,甚至还会在心里暗暗耻笑五叔的迂腐与善良。

  

  在省城的火车站里,女人对五叔说,等我一会儿,我要去趟厕所。当时离发车时间只有十分钟,五叔正忙着排队检票。五叔说,你就不能忍一会儿,到火车上再解决?女人说,不行了,闹肚子,再不去就嗬裤里了。五叔就说,那你快去快回!女人应一声,急匆匆的钻出人群。

  

  五叔与女人的故事发展到这里便是结局了。五叔终究没能等到上厕所的女人,五叔后来也再没见到过女人。五叔在火车站里等了三天三夜。他幻想着女人会回心转意,重新回到自己身边来。然而女人却像一趟永不回归的列车,轰轰隆隆的驶向远方,再不回头。五叔怎么也想不到,不过是去一趟厕所的时间,竟成了他后悔一生的等候。

  

  五叔回家后,大爷爷见就剩他一人,脸色立马变的铁青。大爷爷问,你媳妇呢?五叔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怔怔的说,丢了。大爷爷就不再说话,拿起院子里的木头板凳照五叔头上来了一下。自那以后,五叔头上便留了两块儿铜钱大的疤痕。大爷爷喉道:连自己的娘们儿都看不住,你还算个男人吗?!

  

  村里人把这当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五叔父子因此成了别人的笑柄,这让他们很长时间都抬不起头来。

  

  关于五叔的第三个女人,我并没亲眼见过,只是在电话里听母亲谈起。那时候我已经在一座江北小城上大学了。母亲说,这女人变卦更快,刚进门没几天就嚷着回家,不让回就喝毒药自杀。我拿着电话筒听到这句话时,忽然感觉生活真他妈没意思,简直是个充满欺诈和骗局的万花筒。我没精打采的问,那,她真的自杀了?电话那头的母亲倒是兴致勃勃,可不?自杀了两回,都被救回来了,我估计她是装死。母亲的话里透出副洞察世事的得意。

  

  据说,五叔的第三个女人临出门时,大爷爷把她叫住。当时那婆娘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好像刚刚打了胜仗即将班师回朝的将军。她扯着大嗓子问,还有啥事儿?大爷爷说,你就这样走了?女人说,我不这样走还待怎么着,难道要你派车去送?大爷爷抡起右手,狠狠的甩了女人一巴掌。

  

  大爷爷的这一巴掌虽说出了口恶气,但这一巴掌也把那八千块钱的彩礼给扇的无影无踪了。

  

  五叔嚼瓜子时小心翼翼,好像怀里揣着或者嘴里含着什么心事。他一边跟我聊天一边看墙上的钟表。你妈快回了吧?他问。

  

  恩。我答应着,她说七点之前就能回来。

  

  五叔的脸不经意的抽搐了一下,这让我注意到他脸上的层层皱纹像波浪一样,从耳根到嘴唇依次递展。我的心里突然被什么东西狠狠的敲击了一下。五叔已经不再年轻了。是啊,他都三十八了!

  

  你们毕业后往哪分?五叔问。

  

  我苦笑一声,现在国家不包分配了,工作都要自己找,参加招聘会什么的。

  

  你不是本科吗?五叔很吃惊。

  

  本科也不分配,现在的本科生太多了,一抓一大把。

  

  哦。

  

  五叔低下头,似乎想找些什么话来安慰我,但他沉思了很久,也终究没能说出什么来。

  

  我简单的询问了些关于工地上的事,他都很平淡的回答。我忽然想起已经半年多没见大爷爷了,便问他大爷爷身体如何。五叔说,他还行,就是腿上得了关节炎,现在不能下地走动了,只能待在床上。

  

  我的脑海里立马浮现出一个瘦骨嶙峋的老人躺在床上的情景。大爷爷的身体向来康健,七十四岁的时候仍然每天蹬着三轮车去菜园里浇水拔草。那时候我在街上见了他,总要冲着他那弯曲的脊背亲昵的喊:大—爷—爷。大爷爷就很有底气的应一声,嘿!大爷爷是个劳累了一辈子的人,每一寸肌肤都是用汗水和阳光打磨出的,骨子里渗透着庄户人的勤劳与朴直。

  

  然而大爷爷终究还是老了,就像秋天的一片叶子,该黄的时候,他还是黄了!

  

  五叔等了很久,仍没能等到母亲回来,就起身告辞了。我和父亲把他送出门外。我让他有空常过来玩,他偌偌的应着,像是光荣的接下什么重大任务。

  

  母亲回家后,跟她说起五叔来过的事情。母亲告诉我,你五叔又要结婚了。我很惊讶,忙问,女方哪里人?母亲回答说,不远,就是山后的虎崖村。我又问,这次女方可靠吗?别再被人耍了。母亲说,可靠,怎么不可靠?!这一回,只要你五叔要人家,人家就决不反悔。我高兴的说,这下好了,五叔终于可以好好过日子了。这时候一旁的父亲插话了,你知道为什么你妈说可靠吗?因为女方是个小儿瘫,一辈子都只能躺在床上。

  

  我震惊的足足有好几秒说不出话来。想不到五叔寻觅了十几年,到最后竟只能跟这样一个女人厮守一辈子了。生活,真是一条迷惘的道路啊。

  

  我又问母亲女方多大年龄。母亲说,过了年二十一。

  

  07年的寒假似乎格外漫长,当我坐着汽车重新回到求学的小城时,寒冷的冬天已然收起它的铜斧铁戬。阳光无限温柔,大地像位慈祥的母亲。这时候,我看到汽车站不远处的工地上,正有很多农民工匆匆的忙碌着。其中一个在几十米的铁架上劳作,像只吐丝结网的蜘蛛。

  

  我忽然感觉那人很眼熟,怎么看都像我那待在家里准备当新郎官儿的五叔。我就冲着那人在心底里默默的叫了声:——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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