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饕餮门(4)

  你是谁?你到底想要什么?

  (德)E.弗洛姆  

  当你看到这些文字的时候,我已经被吞噬了,像每天都会有人灵魂烟散,像年馑时生命随时粒粒溃败。但我要在此之前,勾画出人的贪婪、人的悲哀、人的凄厉之伤和狞丽之美。尽管我带着疑问而来,还将带着疑问而去。

  民国

  那些年代,像豆腐匠人续弦又置地的人家毕竟是少的,处于贫瘠底线的人家则是多数。他村子里原有的143户当中,卖出的姑娘有25人,送童养媳的有24人,跑出去当兵、做苦工的28人,外出逃荒的25户89人。

  村中王家的大女儿苗妮儿,在家饥饿难忍,走到俯卧在床的父母跟前,跪着哭诉:爹,娘,把我卖了吧!爹,娘,把我卖了吧!闺女是父母的宝贝,父母怎么忍心。父亲骂道,死也死在一块儿,你走开、走开。但没过几天,这个汉子终于抵不过妻女的哀求,想想女儿在家也是饿死,狠狠心让邻村的远亲带走。所谓远亲,却是个人客,层层剥利,把姑娘卖到陕西周至县,至今杳无音信。

  邻村贺庄一家人,野草食尽,吃观音土,肚胀不便,病倒卧床,忽然听到门响。这个时候会有谁会登门访问?便呻吟着问是谁呀?推门的是一中年妇女,说,哥、嫂,我送点儿蒸的野菜。夫妇俩挣扎着起来,知道是弟媳,顾不得往日的恩怨,说她婶子,你咋来了,吃了吧,你咋还送……弟媳说,吃了、吃了,多蒸了点儿菜糊送来。都不容易呀!

  夫妇两人顾不得太多,喊着靠在门口的闺女和儿子,一家人当面吞了菜糊,喝几口凉水。弟媳说,嫂啊,俺哥您俩病成这个样子,叫闺女跟着也不是常事儿,到最后还不是……我打听到城里有户人家想寻个闺女,还不如让闺女去逃个命哩!夫妇二人胃中的菜糊正在发生变化,那些几近衰竭的血液尽力往胃部供应,脑干缺氧;想到这也是条活路吧,不能生生看着闺女饿死。就对着女儿说,妮儿啊,爹娘窝囊啊,你跟着你婶子去寻条活路吧。

  那时,正有不知名的风,无处不在的旋转,透过草屋的破败房门狠吹过来,打量着屋内无鸡的鸡舍,乌黑的板凳,几根布绳松垮垮拉扯的落满灰尘的蓝色床帐,一点点一息息,吞噬着所有生着的希望,却又被生者所吞吐,在阴暗处不为人知地闪闪发亮。最终,闺女被带走,进城不到一个时辰,被婶子约好的人客,以300元纸币卖掉。

  我听着姥娘的陈述,看着风撩起她的一缕灰发,在背靠的柱子上纠缠却又委靡,委靡而纠缠。她那一双曾经清澈的眼睛,因为常常被深蓝色头巾下的泪水所浸染,已无当年的清凉。那泪水仿佛从未断绝过,在眼角一直储蓄,遇风淌下,那颗黑痣被几条皱纹簇拥着,牵牵挂挂,不离不弃,岁岁年年,日日月月。

  当代

  结婚几年之后,我们摆脱了拮据的生活,家里的伙食明显改善。而她做饭时却总是多做了些,留下剩饭。我就说,多做了浪费,少做点。她背着脸从我的身后走开,并不搭腔。我端饭菜摆到餐桌上说,做饭欠一点儿好,别一做一大锅,一个菜烧一大盆。她生气了,说你爱吃不吃;你仔细那一点儿饭菜?你在外边少吃一顿,那些饭钱家里也不知道要多做几顿了。女儿也是眼一翻,呀呀说,爸爸你在外面少吃一顿,家里不就有很多钱了。

  节约?乖女儿知道节约了。我只好说,在外面吃饭是朋友一块儿,在家里是自己人,当然要搭配好饭菜、不剩饭菜,粒粒皆辛苦吗。那时候,她从卫生间里走出来,去卧室梳妆去了。我和女儿说一会儿的时候,她从卧室穿戴好出来,说我出去一趟,有朋友喊我吃饭,你们在家吃吧。我说,朋友没有早些约你?这不都做好了?她不言语,俯身亲一下女儿,提着那只粉色的手袋,换鞋出门。

  我望望门前的那不知名的竹类植物,看到有新鲜的一支青嫩的冒出,知道它是又长高得一株。那盆竹类植物落户在我们家将近一年多些,却有蓬勃之势。而原来的一盆已经摔坏。想到那盆摔坏的竹类植物,仿佛看到自己暴怒如驴、暴叫如雷的昨日形声。

  那是好长时间之前的半夜时分,女儿已经安睡,我有些醉意地回家,把她从女儿身边叫起来,我说你下午到底去哪里去了,你说实话!她低着头从沙发上站起来往卧室里走,

  睡袍的一角煽动着那盆茂盛的麻叶海棠,几瓣粉红色的一串串花儿开的正为娇艳。我看到我的脸色在客厅冷色的光中变得越发清白,我的心脏急促的工作,血液的压力增高。那一盆花草和客厅的顶灯在无风的室内飘荡。我一怒之下,进屋把她拉出来,说你今天要说清楚,你到底去了哪里。

  在那半夜时分之前的下午、那个下午。

  那个下午的天空是什么颜色,我已经忘记,我正聚精会神搜索着她在卧室的一举一动。她换衣服,拉提包链子,拉门出来,还是几天前那样互不理睬,推开铁门,换上鞋子,咣的一声,像往常一样上班。我冲向阳台,从阳台上的窗口看到她推出单车,又看到她走出小区的大门,向上班去的大道路上去。但是,她没有左拐向去单位的大道,而是拐向偏右的一侧小路。她不是去上班么,还是她和那个同事一块儿去上班,宁愿绕一点儿路?然而,当我下班的时候,她却还没有回来,直到我打电话打到她的单位,才了解真相。

  民国

  姥娘说,年馑的时候,一些人家卖掉闺女,还有一些人家中定了婚的年少女孩儿,父母养活不起,就送到婆家去当童养媳,以减轻家里吃的负担。而分出的那一人口,遇到生活好些的人家,虽然也只是遥遥望着毒辣的日头,相互叹息着盼望天空泛起清凉、降下雨露,但是毕竟勉强可以度日。而那些送到贫穷人家的童养媳,则只能是让亲爹亲娘眼不加其亡,在饥肠辘辘悲苦交迫中少些死别的哀痛。

  豆腐匠家村西口的一个童养媳,也不知道是哪个村子的送过来的,她的未婚夫在家的时候还好一些。但是眼见家里面缺粮少吃,未婚夫不得已就依依不舍的外出去做苦工。

  未婚夫走后,婆婆家一旦衣食无着,婆婆就怨愤是童养媳夺了家里的一口饭,也逼得儿子远走他乡数月,至今杳无音信,便不时指桑骂槐,晨晚不止。

  后来又说灾星扫帚星,恶言恶语相加,吃的也是稀一顿少一顿,直到饿得皮包骨头,卧床不起,破破烂烂的衣服,身上长满了虱子。最后在西屋的草房里再也起不了床,只在她短一声长一声的呻吟中听到喊娘的声音,直到彻底断绝。收拾她的尸体的时候,十六岁的姑娘像一团小号麻袋,又软又轻,只几十斤重,而且浑身虱子成堆,窝囊而亡。

  当这个童养媳在家病饿呻吟之时,外出做苦工的未婚夫,正坐在禹县的一座山梁的山口处,看到口外西天的残霞消散,无月的天空之里,滴星不见。

  当童养媳终于耗尽生命的那个傍晚,那未婚夫坐在山梁之上,东望深蓝的家乡,只见碧空不尽,无丝云片,满山坡绿草青青,处处是凉爽的清风和神秘的寂静,听不到一星故里的声响,山谷之中,依稀可以看到牧人的几只白羊在缓缓移动,偶或传来一下响亮的鞭声,清脆悠扬。脚下的青草柔软温情,草下的土地真实可辩,仿佛大地如此仁慈而坚实,周围的绿草随着微风舒缓地拂动,万万千千的生灵无息无声,寂静得可以听见自己的呼吸、那些绿草的血液在流动。

  次日的上午,一切重归毒辣的太阳光下,苦工未婚夫在山阳之处,一身汗水地在开山凿石的工地上推拉石头。为多攒些钱带回家去,不舍得吃喝,体力不支时坐下喘息,又遭到工头的斥责和指骂,气闷的猛地站起来,抬起装满石头的车子要推行,却又一阵眩晕,连车代人从山坡上霹雳扒拉地滚下,竟这样,魂散异乡。

  当代

  夜色渐渐覆盖住城市的时候,也是无月无星的夜空,被城市橘红色的灯光映照的通红,天空显得低矮。

  六点半钟,该是她下班的时间,按照一个同学打来电话的约定,我站在街头等待着同学,也等待着她。

  我刚刚看到遥远处她的身影,同学的车也刚好行驰到我的跟前。我和同学打着招呼,说等一会儿。我快步走过马路,上前拦住她说,你下午干啥去了?她说,我干啥去了!上班去了。我低沉却怪叫着,说你上班了?回头咱再说!

  然后,自己有些踉跄着穿过马路,纷乱了照在身上的橘红色灯影,遮断一柱柱雪白的车灯;那流行的车辆被一块儿沉重坚硬的石头连连阻断而尖叫。

  坐在同学的车上,我一言不发;到一家小酒店里,坐7号桌台。我端起一杯和同学说,来,碰一杯!同学看着我也不言语。两人碰过几杯之后,同学说,今儿个你咋啦?有事儿?停了一会儿,我只好说和家人生气了。同学就劝,我看着你的脸色不对头,青白!今天少喝点儿吧!我说没事儿。可是不久,眼前的桌子,桌上的杯盏和几盘可以用来救命的菜肴开始逐渐晃动。本来同学在一起饮酒说话,是一件极其愉快的事情,今天这样子,我只好为自己的失态和不敬而道歉。同学说,客气什么,谁家没个事儿,你别喝了,聊会儿天吧。这样,他送我回到街口的时候,又劝我说,别生气了,好好过日子吧。那口气,如同当年姥娘对母亲的嘱托。

  当时我并不知道那些道理,只是说,没事儿,我酒醒了。

  街道的车辆已经渐次稀少,部分路灯已经关闭。夜,显得深沉、寂静而冷落。我远远的把这一切抛弃到无影一般的身后。我回到家,打开门,打开灯,把她从女儿身边叫起来,我质问她,她低着头从沙发上站起来往卧室里走。我疾步上前,抓住她的手臂,把她从屋里拉了出来。说今天你要说清楚,你到底去了哪里?

  她一使劲甩开我,说有什么可说的,我上班去了,有什么可说的!

  我反问你上班去了?我打电话问过你们单位,你下午调休,你上什么班?,你说瞎话眼都不眨!

  她癔症了瞬间,然后说,你怎么又打电话跟踪我?上一次没有吵够么?你管那么多干啥?我不想在家,我和朋友逛街去了?

  “和朋友逛街?是女朋友还是男朋友?你个骗子?”

  “我是骗子?你才是骗子!就凭你,像我这样的人你哪里去找?我就是不想在家,怎么了?我就是和男朋友逛街又怎么样?”

  我语无伦次。我握拳切齿。我冲向那盆海棠,双手举起它,向她猛然掷去。

  民国

  于死去的童养媳娘家毗邻者,家种数棵老柳,人称老柳家。老柳家夫妻两人,三个儿子,待家中老柳树叶吃尽,树皮剥完。老柳只好伐树卖于客商,却又被奸商所骗,分文未获。一家人翘首以待,结果颗粒无着,老柳一气之下,去偷扒了汤恩伯军队、俗称“汤将”所修防空洞上的木料。谁知刚刚出手卖掉,心怀着几块救命钱,望着太阳正午的桥头,去桥头老柳树下茶摊一边的小店购粮。

  不料,正气喘吁吁和卖茶老者打招呼,忽然一旁闪出三四个便衣警察,前后围堵,把他拧卧在地。老柳双臂反绑,双膝跪地,被一只手拽发仰面,看到毒辣的阳光在天空疯狂的燃烧、汹涌、膨胀。随后他听出狞笑和厉声辱骂的一个人正是村里的保长。

  保长因为很快查获此案,立下一功,把所谓的军事装备盗窃犯,送到颍昌县衙前街的政府府内收监,月内致死。

  那保长捕获此人并不罢休,次日又带几人,携枪去抓老柳的大儿子。卖茶老者目睹老柳被抓,就托了豆腐匠人顺便去捎信儿,大儿子连夜逾墙而逃,逃到庞炳勋的军队当兵,最后也在逃亡台湾的途中不名一文地坠海而亡。

  老柳死后,妻子不久也活活饿死,豆腐匠人和几个近邻埋掉亡人之后,老柳家只剩下11岁和6岁的两个孩子。豆腐匠人手摸着大儿子的头说,孩儿呀,老天爷贪婪,要天要地要粮食,还要我们的命啊!可是我们不能给,我们得活下去!我和八爷商量过啦,你去桥头谋个生活吧。老柳11岁的二儿子已经学会不再流泪,对同辈的豆腐匠说,哥,我听你的,我带着弟弟活下去。

  从此之后,他到桥头给推粮的人拉车,常常有桥头的卖茶爷爷三言两语的嘱托,又有好心人可怜他父兄所受灾难而帮助,一天可以挣上三两个馍。回来后,兄弟二人烧点儿树叶和烂菜的汤就着活命。有时候11岁的孩子帮着别人拉车,天黑后还回不来,6 岁的弟弟在屋里又饿又怕,就坐在柴门口的柳树桩上,像被剥了皮的树一样流着泪,一声一声地哭喊:“哥呀!哥呀!”四邻的人听到,无言以对。豆腐匠人的新媳路过,实在忍不下去,抹着泪推开门,拿着杂面黑馍,走过去说,孩儿呀,你哥就回来了,你哥就回来了。说着把黑膜送个孩子,也坐在孩儿的身边一句一句的安慰,直到11岁的哥哥回来。

  解放后,这两兄弟都在城市落了家,每年都会回来,到四邻家走一走,问一问,每年都给豆腐匠嫂捎点点心,坐在大嫂三间瓦屋的檐下,背靠着柱子说古道今,论命道运,不堪唏嘘。其时,旧宅西风,古木残阳;故云挥手,苍天在望。

  当代

  她走后的清晨,我抚摸着花盆外新鲜的泥土,温暖而贴切。这是怎样的泥土啊,褐色粘稠,不事言语,却曾经因为缺少雨水的滋润而让我的乡亲一脚一脚地怨恨和哀求。

  她走后的清晨,我抚摸着花盆外新鲜的泥土,温暖而贴切。我看到后悔的自己,坐在褐色的泥土堆旁发呆,泥土上落满撕扯相辱的碎片;一棵倒伏在地的海棠,叶片上的斑点,不规则的金星一样旋升,渐次委顿的枝叶在青白的灯光里可怖的晃荡。

  屋里只剩我一人,她并非是摔门而去,而是被我一怒之下,掷碎了花盆,把她推出门外。当时我想让她一个人在深夜里饱尝孤独。

  往昔那多少个丑时和寅时,我辗转反侧,常常坐起来,到女儿的房间听她微微的鼾声,又转到我们的卧室,依稀的黑暗里见她在熟睡,然后一个人到凉台上坐等天亮。

  我盯着凉台上的金边吊兰,对面楼上反射过来的灯光,微微照亮了它们寂寞的容颜,我听到它们像我一样在呼吸。夏夜无风,吊兰的叶片像花瓣一样展开;谁家的水管,有水一滴一滴的垂落,响声穿过门窗,越过花坛,传进我的窗口。我静静地观望着四周这依稀可见的一切,让自己深深地融入这无边的黑暗之中,成为夜的一部分。

  我不是夜的核心,我想到那些有月光的夜晚,我送她回家,我们在河流堤畔,沐浴清风。我看到我送给她的一双鸡翅和饮料在夜色的楼下缓缓上升,那一根线牵挂着她的手掌和青春。之后我常常苦苦追问,那么甜美的岁月,为什么到了这样糟糕的地步。这样的苦忆之中,凉台上的黑暗正在悄然退却,像一块布料的颜色如此缓慢的退缩、退缩,然后是青色的光亮从东方缓慢而巨大地洒向整个天下。这样独守凉台的日子持续到整个夏季将尽,持续到今天。

  我抚摸着从花盆中碎漏出的新鲜泥土,触摸到那伤痛和愧疚混杂在褐色的泥土中,是一枚又一枚仇恨、忧郁和不舍的种子。她被我推出门之后,为什么没有敲门回头?深夜之中她去了哪里?我在家中,一间一间地踱步,看着熟睡的女儿,我坐立不安。我想起我们过去的好来,我想到我送她回家,我们在河流堤畔沐浴清风,我想到夜晚送她一只烧鸡的幸福。我不禁回心转意,想到她是否会出意外。我走到凉台上,推开纱窗,看楼下是否有她的身影,楼下空空如也,我更加失落。我换上鞋子,开门下楼,疾步走到小区门口,门卫说她早早出去了。我追到门外的大道上,左右没有她的身影。我转身推着单车出来,骑车向西,追过两个街口,却没有人影,我拨车向东,追到护城河边,天已大亮,沿南河到东河,没有事故发生,只有晨练的人们。她会到哪里去哪?这一场矛盾全是我的错误?我的要求太多太烂?是我的威逼让她出现意外?我的不信任是因为自己足够贪婪?

  民国

  民国三十二年七月一天的中午,在河南颖昌县地域的马家楼村口,几个婶子在一棵大槐树下纳针走线,丈夫的鞋底那样鲜明,针脚的线痕扣人心弦,一声声琴瑟和谐,如何也不像年馑中的那样贪婪和凄惶。

  豆腐匠人从村北急急走过来,对大家说,婶儿,北地里过蚂蚱哩,快护地去吧。当大婶们问在北地什么地方的时候,我看到村北的天空,一块块儿厚重的密云在漂移。豆腐匠人说,村北大路沟里沿路都是,一块儿去打吧,恐怕要出大事儿。婶子们并不惊慌,仍然坐着走针纳线,大槐树的浓浓树荫,像一把传说中的巨伞,暂时荫庇着我的亲人。

  火热的太阳之下,距离村北颖昌到南阳大路不远的百米之去,开始传来“呼呼”的风声。抬眼望去,西北的天空,灰蒙蒙黄查查、密密麻麻的巨块铁锈向西南移动,也像一块儿沉重的大地在漂移。那些缓缓移动的铁锈,是成群成群的飞蝗低飞而来,一部分降落在庄稼地里,那些大块儿的飞蝗,仍然向前飞行。

  而那些曾经湿润的泥土早已干涸,无法答允那些高粱的低声诉求,高粱穗上落满了这些天外的蝗虫,半红的高粱穗之外,高粱叶和田间的杂草之上,缀满悲叹;成群的黄土色的飞蝗压弯了高粱杆。飞蝗一寸多长,吞噬着高粱叶和草叶,贪婪地和异性交尾,贪婪地在严实的土壤中产卵遗患。

  大槐树下的婶子们,听不到那些可耻的咀嚼声、拍翅声和跳动声。有人过去挥舞着扫帚打死一片,却无法撼动它们的淫威。村人扑捉正在产卵的母蝗,脚踩棍击,另一些蝗虫充耳不闻,一丝不动。一群村民浑身是汗,却收效甚微,疲惫不堪,泻气坐在地上,眼巴巴望着这非凡的虫类博博有声地吞下命中的穗叶和希望。但是那坐在槐树下一个大娘还说,蚂蚱是神虫,不能打,越打越多;不能吃,谁吃谁得病。

  当代

  我们的那次争吵,她的出走并没有出现意外。但此之后,我们同室不同语,陌生人一样相待。所以她得病的时候,我并不知道。我常常在客厅沙发上就寝,只是知道卫生间有浓浓的膏药味道。现在想起来,在莫名其妙的膏药味道消失之后,各种药盒开始散放在我已不常去的卧室的床头。而且,她开始午饭不再回家。

  我以为我知道她不回家的原因,其实我并不知道。直到后来,才看到她中午都去了什么地方。她骑电动车在单位出来,在恍恍惚惚的街道上,戴一顶浅蓝色格子布帽,穿深蓝色上衣,跨双肩背包,在人流之中像花香的风吹过城市的林荫大道。她越过几道街口,左拐进一排垂柳背街,在一家古色古香的饭店门口停下。那家饭店,楼上是单间,楼下分五六个分区,一个分区有三四张席,多处分区是沙发座椅。她放下包,净过手,低身坐下,柔软舒适,与对方的视距刚好相当。室内人稀,有《平沙落雁》的雁鸣羽声在轻轻飘响。

  对面的男士,白净面皮,戴金丝边眼镜,身着深蓝色制服。女人说,我结婚这么多年了,却总是在半夜里醒来,碰到女儿她爸,心里总会有疑问,他是我的丈夫么?我的丈夫是她么?到现在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半夜里醒来总是这样的想法。

  白净面皮说,我知道怎么回事儿!女人睁大眼,说你怎么知道?那是怎么回事儿?白净面皮神秘地笑着,片刻才说,没有办法告诉你答案。说着举起淡黄色的白兰地说,祝你生日快乐!女人愣怔了一下,说谢谢。

  白净面皮说,你是一个诗人,你应该开一个博客了。你的诗歌已经超过了我的想象,你那么灵动娟秀的才情,为什么在结婚之后这么长时间才旺盛生长;你被埋没很久了,你应该开一个博客,让更多的人来分享那些才华和风姿。

  女人有点应接不暇,说我一个初中毕业生,也就进修了什么大专,能有什么学养?能是什么诗人?我只是无聊写着玩儿,吃饱喝足了没事儿干!我的哪些句子算什么诗歌,只是一些打油诗,不过有些押韵罢了。开博客,我哪有那个能力,写的东西只是记下一段心情,发给朋友们,风姿和才情更谈不上。不过,你的留言我看到了,你说的话才有趣,不愧是律师,讲话讲的那么滴水不漏。

  两人交谈之间,紫檀色的雕花窗外,传来瑟瑟风声,一枚枚柳叶萧萧而下。她暗暗地想,要下雨了。

  而我知道这一切的时候,囹圄寂寂,春寒料峭。

  这寂然之中的一个中年男子,在窗外残阳的暗红光辉之中,远望前方,沉沉的往事散发着淡淡不尽的忧伤和悔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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