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给我出了一个难题，它不是简单几句话能够说清楚的。事情本身很清楚。而在恶魔诱惑的问题上，世界上的三大思想已经合而为一了。时间过去了1800年，还没有产生比这三种思想更为复杂也就是更为高明的思想，人们到现在还无法解决这一问题。
现代的社会问题是处境问题，也就是“石头和面包”的问题。我这里不是在作预言，情况一向如此。对于那些不名一文的乞讨者（他们由于饥饿和压迫，更像一群野兽），与其劝他们行善、顺从、自律，还不如先让他们吃饱肚子，这样做似乎更为人道一些。你是上帝之子，整个世界都看着你，期待着你。你就如同一个智慧和公正超群的人那样来做吧：给他们食物，让他们衣食无忧，给他们提供一个永远吃穿不愁、安居乐业的社会制度，然后你才可以惩罚其犯罪。那时他们再犯罪，那就是不仁不义了，而现在犯罪是因为吃不饱肚子，这时去惩罚他们犯罪，本身也是一种罪行。
作为上帝之子，你应该是无所不能的。而石头遍地都是，只要你喊一声，这些石头就会变成面包。
你还可以再喊一声，让土地自动长出庄稼，不用人们耕作。你让人们获得这样一种本领，或者建立这样一种秩序，使得他们不劳而获，衣食无忧。难道你不认为，人类最主要的罪恶和不幸就是来自饥饿、寒冷、贫穷和为生存而进行的争斗？
这是恶魔给基督提出的第一个问题。你也许会同意我的看法：这个问题很难回答。现在的欧洲社会主义，包括俄罗斯的社会主义，都在否定基督，首先为了面包而斗争，求救于科学，认为世上一切苦难之源就是贫困、生存斗争和“环境所致”。
对于这个问题，基督的回答是：“人不能仅仅靠面包而活着。”这就揭示了一个普遍真理，揭示了人类的精神根源。恶魔的想法只适合于那些类似野兽的人，而基督明白，仅仅靠面包不能让人们获得新的生活。如果没有精神生活，人们就会忧郁、发狂、自杀、死亡，或者沉溺于多神教的奇思怪想。由于基督自身体现了美的理想，他决心把它播撒在人们心中；他们有了这种理想，就可能亲如一家，就会互相帮助，也就会共同富裕起来。然而如果你仅仅给他们面包，他们也许会因为无事可干而互相敌视。
如果同时给他们美和面包呢？这样一来，人的劳动、个性和自我牺牲精神都将消亡殆尽，也就是说，人的生命和理想都不复存在。因此，最好的做法是，只给他们一个精神上的理想。
这表明，福音书的这一节内容讲的就是这一问题，不仅仅是因为基督饿着肚子，恶魔才建议他把石头变成面包。这也表明，基督的回答揭示了自然的秘密：“人不能仅仅靠面包而活着。”（也就是说，人不同于动物。）
如果事情只是关涉基督的饥饿问题，那就不必泛泛而谈人的精神。其实基督如果想要面包，马上就可以得到，根本无须恶魔来提醒。顺便说一说，我们可以回想一下很时髦的达尔文学说以及其它关于人类起源于猴子的理论。基督并没有阐释任何理论，他直接宣称：人除了有动物性之外，还具有精神性。无论人是由什么变的（圣经并没有对上帝用泥土造人、将石头变成面包作出任何解释），终归是上帝让人类成为现在的样子（遗憾的是，人在犯下种种罪行后又重新变成野兽）。
这些年轻人跟宗教没有什么关系，而是向往社会主义，也就是希望世上有这样一种制度，那里最重要的是面包，而且是把面包拿来平均分配，没有任何个人财产。在我看来，这些社会主义者其实是指望一种个人不必承担责任的社会体制；他们将物质利益放在首位，正是源于灌输给他们的那种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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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说的是，世界上任何有机体的存在都是为了生存而不是为了毁灭自身。科学上的成果证明了这一点，并有一些规律性的发现。人类作为一个整体，当然也是一个有机体，它也有自身的生存规律。人类的智慧就是要去探求这些规律。现在我们可以设想一下：世界上并没有上帝存在，灵魂也不是不朽的（其实灵魂不朽和上帝存在是一个意思），那么问题在于：既然我会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我有何必要行善积德、做个好人呢？既然灵魂并非不朽，问题就很简单：我只是暂时延续一下生命，什么都不用管，哪怕日后天崩地裂、洪水滔天。如果是这样，我为什么不去杀人、去偷、去抢（只要靠自己的灵活机智能逍遥于法网之外），或者直接靠他人养活、不劳而获？只要我一死，一切都没了。这样一来，只有人类这一有机体是不受普遍规律制约的，它活着只是为了毁灭自己，而不是为了保存自己。如果人与人互为仇敌，这个社会还成其为社会吗？将会出现的，是一种十分可怕的荒谬境况。此外，我们还可以谈一谈那个彻底觉悟的自我。如果这个自我已经彻底觉悟，也就是看穿了一切，它就会超越其上，独自在外，并可以评判这一切。这样，它不会服从人世间的真理和法律，它有自己的更高的真理和法律。而这种真理和法律在哪儿呢？肯定不是在一切皆会消亡的人世间，那是否意味着在灵魂不朽处呢？如果不存在这种灵魂不朽，你为什么要为此而忧虑、写信并寻求它呢？这说明你无法限制自己的自我，它正在寻求自己的归宿，也就是人世间以外的东西。
——给阿列克谢耶夫、阿兹梅朵夫的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