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芹菜根

  贺副政委跨进门,把一瓶茅台酒亮在餐桌上,隔着门,跟正在厨房里忙乎的老伴商量:何政委要来看他,一起吃个饭。给他开开禁好不好?干一杯吧!

  厨房里,水龙头流水声哗哗啦啦响,没有回复。

  他脱下军装,坐在沙发上,戴上老花镜,拿一本内部刊物《政工通讯》》看着。发胖的、红润的脸上,泛出微笑。只看了几分钟,情不自禁地伸出大拇指说:

  “好!好!”他站起来,左手叉腰,右手平举,朝着小坐车里的外孙做了个手枪瞄准的动作,连扣三下扳机。小外孙的脸变成了一朵小红花,欢叫两声,增强了他的表演效果。他把外孙抱起来,抛到空中,又接住,用胡子戮着那朶小红花儿。

  老头子这高兴劲儿又和政委何玉堂有关。差不多总是这样:何玉堂的每一点微小成就,都会在他身上引起一阵兴奋。这不,何玉堂在全师政治指导员集训队的讲课稿《连队思想政治工作艺术十二讲》,经他推荐,在军区的内部刋物《政工通讯》发表了第一讲,还有(未完待续)。何政委每次讲课,他都跟年轻的指导员们坐在一起听,越听越有味儿。把十二讲的稿子收集在一起,不就是一本书吗?经济学、哲学、文学、美学、心理学、人才学……各种学问都用上了。理想、前途、事业、国家、民族、恋爱、婚姻、家庭、友谊……都涉及了。他越发清醒,自己不再拖着,把政委位子腾出来,让比他年轻、优秀的何玉堂提前上位,也称得上独具慧眼,不压人才。干!今天一定要为何政委干一杯,鼓鼓劲儿。

  “还有芹菜根吗?”他问老伴。

  厨房里传出回答:“哪有那么多芹菜根?”

  无可奈何。他已经戴上了高血压病帽子。吃了好长时间的芹菜根,感觉良好,血压稳定了。不过,想跟何政委吃—顿,没有芹菜根,他吃什么呢?

  门外有人喊,何玉堂提前到了。他比贺政委小六七岁,长一副少相,看去就像个小班长。手提一网兜芹菜根,洗得雪白,起码有五斤。

  “二连炊事班把这些根都丢了,我一个一个地捡起来,洗干净。别怕,真的洗干净了。”

  何玉堂把芹菜根送到厨房去。

  女主人忙不过来,贺政委跑进厨房打帮手,自己做个凉拌芹菜,一勺盐,几滴小磨香油,两根筷子在海碗里搅一搅,成了。

  何玉堂打量饭厅兼客厅的小房间,写字台靠里墙摆着,背光。新添的酒柜也摆得不是位置。他不经主人同意,把窗前一个破木箱里的空酒瓶都清出来,扔了木箱,把写字台挪到窗前,酒柜和沙发互相调换位置。顿时,小房间好像突然扩大了两平方米。

  不一会儿,餐桌上的茅台酒瓶摆脱了孤立,一大碗凉拌芹菜根,一碟油炸花生米,一盘切成马蹄片的蒜肠,一盘酱猪头肉,环绕在酒瓶周围。后两份菜,主要是给客人吃的。何玉堂似乎不怕增加脂肪,他在连队蹲了个多月,也许犯“胃亏肉”病了。

  茅台酒散发着诱人的神秘香味,从两个酒杯口溢出。

  贺副政委斟酒的手在抖动。

  女主人走到厨房门口一边擦盘子,一边向何玉堂使眼色。

  何玉堂会意,立即把酒瓶控制在自己手边。

  “政委,令天我开禁,陪你喝够!来,先为你的讲稿刊登出来,干杯!”

  “有人在后边严密监督哩!”

  “我们达成协议了,今天开禁,这一杯非干不可!”

  茅台酒的诱惑力太大了,贺副政委不管何玉堂怎样,自己早喝光了一杯。当他伸手去拿酒瓶时,何玉堂却抢先把酒瓶转移到了身后。他也有海量,只因怕惹人馋,干完一杯,就把酒杯倒立起来,家庭监督岗配合默契,很快送上饭菜。大碗红烧肉,一盘炒鸡蛋,几片干炸带鱼,再加一盘青炒黄豆芽,凉拌芹菜根依旧占突出地位。

  “我这一辈子只有吃芹菜根的命了。要在屋后种芹菜,自力更生。”

  贺副政委把凉拌芹菜的大碗拖到自已一边。

  “吃芹莱疙瘩治高血压,有没有科学依据?”

  “我也说不上。这东西,清苦。反正我血压没有再升高了。”

  “下边,好多同志都要我捎话,劝您戒酒。”

  “不工作,又不准喝酒,不习惯呀。正式退休后,我不愿到干休所去,离师里太远了。这样在家里呆一段时间试试。能帮你们一点忙,让我帮一点。像您这样参加我的芹菜宴,最好多来——您吃,吃!别光听我啰嗦。”

  何玉堂看他津津有味地吃着芹菜根,也尝了一箸,鲜嫩,清脆,别有一番滋味,又吃了两口。

  “我当时太保守。”贺副政委说,“为什么不把十二讲推荐给解放军报呢?”

  “给解放军报投稿,没有把握---剩下那么多芹菜根,要放在潮湿地上存着,最好埋在土里,才会保持鲜嫩。以后,我负责专供芹菜根。”

  “我吃芹菜根,你吃肉。怎么放筷子?这几片肠也吃不完?”

  “别着急,我的胃都要生锈了。下个月,集训第二批指导员。我今天来,一是把芹菜根送来,看看您,一是请您去讲课。主要讲我军政治思想工作的优良传统。我知道您闲不住。”

  “行,行!”贺副政委求之不得,“只是这题目大了点,我明天就准备,最近脑子还好,得谢谢芹菜根。”

  芹菜宴很快结束。贺副政委把没喝完的茅台酒装在何玉堂的包里,送他出了门。他又回到沙发上,打着饱嗝,冒出一股芹菜味儿,他要学会过清闲日子了。

  当初,他想过争一口气,出掉副字,再当几天正职。看来,他让道让对了。从此,也坐在家里写写弄弄,写不出十二讲,写些零星片断也好。他靠在沙发上,手捧着《政工通讯》,发出轻微的、香甜的嚊声。老伴拿条毛巾被轻轻地盖在他身上,抱上外孙,带上剩下的芹菜根,关好门,悄没声地向屋后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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