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煎熬与挣扎(第一章 初识润华)

  狗叫的时候,老三钻出被窝,起身喝了口水,看了看对个铺上李润华的床上空着,被子褥子却掀的一塌糊涂,便愣了愣神,往地上狠狠的唾了一口,又摇摇晃晃的回去躺下了。

  

  南疆这一会正是冷着的时候,滴水成冰,属于撒泡尿都能把老二冻抽那种,难怪这个时候整个队部院里一个人影都没有,乌漆抹黑的,只有风卷着石头满地乱蹦的动静,也许只有鬼才晓得这李润华这时候跑到哪去了,不过再一想,反正他也跑不了,就随他去吧。于是老三再没想什么,紧了紧被,眯眯虎虎的睡了。

  

  这老三叫王斌,北京人,是八三年严打时的首批落网之鱼,想当初因为总爱在地铁上跟小丫头套磁,习惯瞅准了机会时就搂着人家摸一把掏一把什么的,便在大检举大揭发的年代有幸成了人民民主专政的严打对象,被首都海淀区公安局生生收审一年多,最后给打了个流氓罪,判无期徒刑,从西直门上车,一杆子发到了乌鲁木齐,又投了生产建设兵团的原疆支队。现在算起来,打八四年落到这儿,统共该有十多年了吧。

  

  老三在这是说了算的,这可不是一年两年的事了。其实早些年的时候,是贵州人在这片儿称王称霸的,不怎么尿小北京。于是,为了给首都老犯们长长气,老三半夜里就摸进了贵州帮的号筒子,一雷管崩糊了丫操的贵州老大付老二,不过幸好后来这事被定了个生产安全事故,只加了他二年刑,可是就打这儿起,老三也就成了原疆劳改支队铁打不动的杆球儿,更成了落难在昆仑山以南,海拔2600米以上,大大小小七八个监狱里,成千上万的小北京们心目中的偶像。当然了,有关于他的传说,这些年里可谓是花样翻新、神乎其神,哪怕就是后来造就了轰天大案的白宝山,想当年转个儿到他手底下时,也曾老老实实的喊过他几天“三哥”。

  

  对于这样的碰碴儿,劳改支队方面可是没有什么底,其实这些年来,新疆的劳改队里已经够热闹了,惊天大案层出不穷,犯人们哄监闹狱,结伙脱逃的事儿也屡见不鲜,早已经让狱方伤透了脑筋,便怕极了因为一个王老三再一次把新疆监狱变成全国人民关注的焦点,于是几下里一啄磨,就把老三打包,一脚发配到了离原疆支队七百多里地荒无人烟的坎皮沟农场,好眼不见心不烦。哪成想,就是这一英明的决定才造就了老三,让他在那里遇到了李润华,方创造出一段让人百般回味的百曲千折劳改生涯。

  

  说起这坎皮沟,该算是原疆监狱里最让犯人们心悸的一个去处了。方圆四五百里,寸草不生,几乎连个会喘气的都没有。尤其是上了冬儿大雪封山的时候,监狱的给养车一般六七个月都照不着影,犯人们别的苦不说,单说想抽根烟这事简直就比登天还难,便有好多犯人趁早拾了些牛马粪便,搁太阳地儿晒成渣,入冬以后只靠用报纸卷它抽抽,以挺过那难熬的几个月。也正因如此,坎皮沟这地方就成了发配抗改犯的地方,归原疆所属星罗棋布的几个监区里,凡有拔尖咋刺儿,不服从管教的老犯,监狱便会象当年发送武松、林冲那样,一脚踹到这里,基本上不闻不问,任其自生自灭,哪怕死掉了,也大多不问原由,填个因病去世的单子应付了事。

  

  不过这坎皮沟倒是也有一样好处,就是这个地方干活不累,即不用下大田采棉桃,也不用打麦子扬大场,扛葡萄酿大窑什么的,一年十二个月,基本有活要忙的统共也就是二三个月,不过就是垦点田头,种种菜什么的,收成还奇差,久而久之甚至监狱对这地儿的收成也不打算盘了,让犯人们爱种多少种多少,算自结自足吧,反正从此以后监狱的给养车上就再没见到过青菜的影子。

  

  对于打发到这儿来工作的狱警来说,九成以上也都是犯了点错误的,当然,发配的性质也很明显。所以,工作的责任心大多可想而之。不是自怨自怜认命的那种,就是成天喝大酒,没事偷偷溜回去搂着老婆睡觉的水货。日子长了,好多本该警察戴帽儿的工作,竟落到了犯人的身上,比如说这儿的犯人大组长,就基本上起到了管教监区长的作用,犯人的大事小情一水都归他管,所以在这里犯人怕犯人也就胜过了犯人怕警察。

  

  老三刚往这发的时候,其实心里也挺没底,一方面对坎皮沟的种种传言早有耳闻,另一方面则愁于刚在原疆那边儿打好了底儿,没成想又一夜间被打回了原型,怕到了坎皮沟还得遭点好罪。哪成想等真到了这一下车,就立刻被时任的犯人大组长敬着爹似的让进了队部,进屋二话没说起开一桶兵团白就咕咚咕咚的造了半宿。等到第二天中午老三一睁眼,才发现那大组长没影了,只把自己的大组长袖标板板正正的搁到了老三铺头上。于是,老三套上袖标,轻而易举的成了坎皮沟历史上上任最轻松的大当家。

  

  别的闲话少说,单说这天中午,老三安排两个犯人炒了五六个菜,和几个老队长一起,和言细语的安慰了一个因作风问题被发配到这儿来的小警察,正赶酒过三巡这当,队部就突然响起了支队打来的电话,老三撂下碗筷一溜小跑,到了门房一接电话,才晓得是让坎皮沟派人到监狱,接几个新近犯了官司的倒霉蛋儿。撂下电话,老三转身回屋一学再加一瞅,却看到酒桌上几个老队长都虎着脸,满脸不情愿的样子,便没敢再说啥,只好自认倒霉,又折回门房一脚踹醒了开车的维族司机斜眼阿古力,驾着那台一碰哪都响的牡丹面包,硬着头皮晃晃悠悠的往监狱赶去。

  

  等到了监狱已经是第二天的事了。道上修车耽误了几乎大半宿的时间。待停到监狱大门口已经快晚上七点了,没顾上吃饭,老三直接跑到了狱政科的值班室。好在那值班的人也算和善,见是老三,虽然没有干警带着却也没说什么,三下两下给老三开了手续,打发他自己到严管队取人,便挥挥手让老三出来了。

  

  转身出来,老三拿着调令瞅了瞅,晓得了这回让接的几个倒霉蛋都是火大那种,憋不住劲操屁股的主儿,就皱了皱眉头,裂了裂牙,一步三晃的上严管队的老相识那儿混了口饭吃,把调令一拍,嘱咐他连夜组织几个弟兄,再给这几个玩屁股的过过杀威堂,随后就折到原先住的老监舍,顾不上和熟人打招呼,蒙个大被呼呼睡了。

  

  第二天一早,老三睁开眼,随便抹了把脸,啃了口犯人递来的囊,就奔严管队去了,打算趁早接人开路。但路过监狱门口时,只随便瞅了瞅外面停着的牡丹车,就发现车里没人,一猜就知道了这阿古力昨晚肯定没好折腾,准是找哪个买X的抻贱筋去了,想到这不禁有些心烦,怕这斜眼龟孙乐不思蜀,耽误了今天的行程。

  

  转眼间,老三到了严管队,虎着脸提出了几个一脸鼻青脸肿的倒霉蛋,看着他们瘸胳膊拐腿的残样,心里就想着,昨晚严管队的兄弟们还真是卖力气,倒省了他今天回去以后再开庭。于是带着这几个人往外走,一拐弯进了大院,却正好迎面赶上几辆囚车开了进来,老三赶忙打眼一瞅,发现车牌子都是青海的,再看看车上犯人们灰头土脸的熊样,就立刻明白了,这是准头阵子传说中的青海铝厂监狱调犯到了。就在心里一啄磨,反正阿古力那龟孙这会还没影呢,倒不如先在这里看看热闹。

  

  进院的囚车刚一停稳,打四面的监舍里便钻出了一帮带着袖标的管事犯人。不等到跟前,便有好多人瞅到了老三,多是一愣,接下来便是问好的问好,请安的请安,搞的老三一阵不耐烦,于是挥挥手,表示自己知道了,打发他们去各忙各的。

  

  在那站了一会,看青海来的老犯俩俩带着铐子开始下车了,老三就站一边查了查数,知道了这批从青海转来的老犯大约有一百多号人的样子。以前虽然没去过那儿,但青海那边监狱里的恐怖传言却早有耳闻,今天一见果不其然------那帮调犯大多一脸菜色,唯唯诺诺,下了车排成七八排,也不用告诉就懂规矩的跪成片了。赶这当,狱政科的科长刘麻子带着几个小干事匆匆赶来了,也没顾上和老三说话,直奔囚车后面停着的一辆依维克警车,和车里下来的几个押解干警一个劲握手,可接下来看到的,却让老三一脸惊讶,因为他看到那帮警察下来以后,警车里竟然又钻出了一个犯人,看上去微胖,戴眼镜,没什么特别的,只是扎着和别人不一样,一看就是严管级的脚镣重铐,一步一晃有些病态的蹒跚到了犯人们下车集和的地方,却不屑的向身边跪着的犯人张望了一下,昂起头来目视无人的拔板站着。

  

  “操你妈的,装逼!给我跪下!”

  

  见他这么牛逼,这小子身后的一个管事犯人不干了,对着他屁股狠狠就是一脚,那小子的身子当然吃不住劲,就猛的往前一扑,却正着摔到了前面一个犯人的身上,于是跪在地上的人群里立刻产生了一阵不小的骚动。不过很快,这小子又擎着地面,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回头望了一眼踹他的犯人,一声没吱,继续旁若无人的站在那里。

  

  “丫操的,跟爹装哏!”先前动脚的那个管事犯人当然没再惯着,窜上前去对着那小子后身“咣呛”的又是一脚。只可惜这回那小子有了防备,只一闪身就让那个管事犯人踢了个空,一脚踹到了前面正跪在地上的犯人身上,而且没等他回过神来,刚一抬头转过身的工夫,那小子就双手用力,使手上戴的重铐猛的往上一抬,“咣呛”一家伙就削在了那个管事犯人的下巴上。当即,只听那管事犯“傲”的一声惨叫,抑天喷血就折倒在了地上,痛的满地打滚。

  

  当即,武警岗楼上的警戒哨吹响了,随后只见一溜小武子扎着武装带,拎着电棍、胶皮棍,喊着“一二三四”就匆匆列队跑进了院里,进院以后,带队的那个向狱政科长敬了个礼,见科长点了点头,便一声令下,号令着那帮小武子冲闹事的那小子迎头一顿胶皮棍,但奇怪的是那小子被打倒在地以后,双手却并不护头,只捂着一条向上曲起顶在膝盖上的左腿,左右翻身,试图躲闪轰炸一样抽下的胶皮棍,更奇怪的是在如此重击下,这小子嘴里竟没有一声哼叽,在若大个操场上只能听到小武子的胶皮棍抽到他身上时发出闷闷的“嗙嗙”声。

  

  这样的疯狂群殴大概持续了能有四五分钟,直到见那小子没什么反应了,武警们才停止了殴打,重新列成一排,喊着口令跑步离开了监院。

  

  那小子此时已经满脸是血,侧身躺在那一动不动,可老三却分明看到他没闭眼,偏在地上只是直勾勾的望着天。见他彻底老实了,狱政科科长刘麻子摆了摆手,招呼来几个犯人,一番吩咐便拖着他往严管队那边去了,而其他的青海调犯们也相继起身、搜身,检查了行李,排成了一排,在管事犯的引导下一个一个钻进了监舍。很快,方才还热闹非凡的监院广场这会就变得鸦雀无声了,于是老三觉得无趣,便带着身后那几个犯人直奔监狱大门走去。

  

  时近中午的时候,那倒霉的阿古力终于斜着眼一步三晃满脸酒气的出现在了监狱门口,老三这时候早已经冻成了孙子样,站在门里巴着脑袋冲他大声的咒骂着,诅咒他早晚得死在哪个老娘们的裤裆里,可阿古力却毫不在乎,仍然笑咪咪的边开车门边瞅着老三老三也自知和这半根筋惹不起气,便没再理他,冲大门岗出示了狱政科开具的出门令,就准备带身后的几个倒霉蛋出门上车。谁成想,就在这时,身后一个急匆匆跑来的犯人却大老远喊住了他,回头一看,呵,认识,就是昨晚严管队张拢管饭的那小子。只见他满头是汗,气喘嘘嘘,还没到老三跟前呢就弯下腰去不断口的喘着大气。于是老三有些不耐烦,就一边迎上去一边没好气的问他什么事,直到那小子又喘了好大一阵子气,总算回过点神来,才直起身子顺兜里兜出一张调令交给他,然后回头一指身后几个人架着一个的架势,正往这边赶的人影对老三说:“刘科长说的,叫你把这小子带着!”

  

  其实还没等那几个人走到近处,比如能瞅清模样的地方,老三就已经凭被架着的那小子身上带着重铐脚镣猜出了他是谁,于是,心里便莫名其妙的“戈登”一下,皱了皱眉头,低下头来仔细看了看调令,于是看到了一个后来几乎影响了他一生的名字------李润华。

  

  这李润华被犯人们七手八脚架上了车以后,一直是迷迷虎虎的躺在车后座上,只是一只手总捂在左边的大腿上不撒开。车上的其它几个犯人倒是安静,没有一个敢吱声的,只有老三一个人坐在前面副驾驶那儿,听阿古力有一句没一句的吹牛逼。待过了好一会,车才终于下了柏油路,晃晃荡荡驶上了要开上一整天的石头路,可是等这车刚一颠起来时,老三却突然听到后座上躺着的李润华“哎哟”一声惨叫,还没回过神来呢,坐在李润华前面的几个犯人就惊恐的大喊“血,快看,他出血呢……”

  

  老三一闻不妙,急忙摆手让阿古力停了车,几个大步窜到了车厢后边,定睛一看那李润华的左腿上已然冒出了不少血来,湿透了棉裤,正顺着车座往下淌,于是,他来不及多想,吩咐身边的犯人抬起李润华的脚,拽起裤管,“咔嚓”就是一下,撕开了棉裤,又看到李润华的大腿上松垮垮的绑着纱布,便再使劲一把扯下了纱布,却赫然看到了他大腿外侧有一个酒盅大的血洞,于是心里不禁猛的一颤,“我操”的惊呼了一声,因为凭经验他明白,那不是普通的伤,而是枪伤,是军用步枪打出的洞穿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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