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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园 (十)

  

  十

  儿子的命运,总是和父亲连在一起。

  三年前,杨正伟之所以能从市局提到省局来当处长,正是因为他父亲杨风驰当时从设区市提到省里当厅长了。

  事实上,杨正伟的点点滴滴都和他的父亲杨风驰密不可分。

  当年,杨风驰当县长,杨正伟在县里就是个孩子王。

  读小学时,他把捉到的青蛙放到女同学的书包里。哪知,那女生的爸爸是县公安局的干事。她妈妈就理直气壮地跑到学校找校长来了。“一定要给那个小流氓一点颜色看看,不然,将来就会做土匪。你们,可不是这样培养革命接班人的!”

  当时,小杨正伟只不过是很调皮,想逗一逗那个总高傲得像个公主的女同学,出出她的洋相而已,但一看她母亲那气势汹汹的架势,吓得躲在厕所里,不敢出来。只听见校长陪着笑脸说;“好好好,好好好,我们工作没有做好,没有做好。我们会好好按照县长的交待,好好教育,好好培养他,做合格的革命接班人!”那个高傲的小公主也嘟嚷着嘴说,“他就喜欢欺负人,妈妈,你去告诉他爸爸给好好治治她,他爸爸是县长!”她妈妈一听,猛地把小公主推搡开,恼羞成怒地骂道:“你,你这个蠢丫头,你,你,你连青蛙肉都没少吃,还怕什么青蛙?你给我快点死到教室里去,好好上课!”杨正伟这才在大家的哄堂大笑中,从厕所里走出来。

  初中时,他就成了很多女生追求的对象。他一直记得,有一个女同学给他送了一支粗粗的黑钢笔;有一个女同学送给他一枚金光闪闪的毛主席像章;有一个女同学居然还给他写了一首诗,确切地说,是给他抄了一首诗。“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杨正伟还以为就是那位女同学写的诗,其实那是唐代杜秋娘写的一首乐府《金缕衣》。看来,这位女同学学了很多课外的东西。

  听说,那个女同学的爸爸,就是那个在县博物馆工作的楚先梅,戴着一副笨重的眼镜,穿着一套深色的中山装,而却总是戴着一双浅色的袖套。据说满肚子装满了学问,是个名气很大的学人,写了很多书,而且还会画画,是个画家。所以,她受到良好家学的熏陶。

  那么多女同学喜欢自己,这么优秀的女同学都向自己示好,追自己,杨正伟好不得意!

  可就在这个时候,杨正伟的爸爸杨风驰却突然被罢了官,不当县长了,而且,一家人都被下放到农村劳动。杨正伟感到莫名其妙,但也只有离开那些对他情意绵绵的女同学们,跟着不知所措的父母去了农村。

  杨正伟在农村呆了有两年多时间。对于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来说,“农村真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在那里大有作为!”至今说起来,他仍然眉飞色舞。

  杨正伟就是在农村学会了喝酒,并练就了这个他一辈子的看家本领。

  下放时,不管官大官小,一律只能入住农家。杨正伟他们家的房东是当地一个生产小队长,满脸大胡茬,说话大嗓门,喝酒用大碗。他当时只生养有一个女儿,没有儿子,所以总爱拉着杨正伟和他一起喝酒。

  在一个冬天的晚上,队长把杨正伟带到大队部去喝酒。屋外北风呼叫,屋内生着炭火,大队长对小队长说,“你们队,今年收成不错,奖你一顿酒吧!”

  “那还不是得感谢人家杨县长,他带头干,大伙儿哪个敢偷懒,都可着劲干。”

  “那是的,不过,你也得感谢我,当初,我差点就把他安排到别的队去了。”

  “是呀,杨县长不仅调动了全队的生产积极性,还找人帮忙搞来了几袋化肥,那庄稼也可着劲长,哈哈哈!”

  “杨县长在你们队提出的合理密植,也帮了增产增收的忙啊。”

  “可不是?上面传下指令,一下子要稀,一下子要密。种了一辈子禾,倒不晓得到底该怎么插秧了,哎!”

  “杨县长,他怎么晓得合理密植这个窍门呀?”

  “你忘了?我们队不是还有一个下放户吗?他是农大的副教授,就是因为反对禾栽得太稀或太密,犯下了错误,被打成了右派,给下放下来的。杨县长觉得他有道理,就和他一起鼓捣出来的呗。”

  “哦,真得感谢人家杨县长!那好吧,我俩敬杨县长的酒就让小杨代劳了。小杨,你看,行吧?”

  杨正伟憨憨地答应,“行,好吧。”

  就这样和大队长、小队长,你一碗,我一碗地喝起来了。把大队部的酒喝光后,大队长跑到家里去,用家里烧开水的大铜壶又提了一壶来,接着喝。喝到夜深,直到又把那一大铜壶酒喝光了,大队长才放小队长带杨正伟回去。

  走到半路上,队长憋不住了,停下来,车转身子,就在路边放起尿来。他一边“嘘----嘘----”地痛痛快快撒着尿,一边说,“你看今夜这酒喝得,把家伙都给喝扁了!”

  杨正伟心想,把什么家伙给喝扁了呀?

  队长说,“把什么给喝扁了,过来,过来,看,这不是扁了吗?”

  杨正伟过去一看,只见队长在朦胧夜色之下,手里握着裤腰上的那根皮带头,站在寒风中抖了又抖,抖了又抖,而那真正在撒尿的家伙却根本就没有掏出来,尿全放裤裆里了。

  杨正伟的初恋也发生在那里。

  当时,在杨正伟家下放的那个生产队里,还有更早下放的另外一家,就是从省城农业大学下放到这里还鼓捣合理密植的那个副教授一家。那家有一个女儿,比杨正伟稍微大一点儿,她已经高中毕了业。由于杨正伟还比较小,队长派活时总是照顾他,让他和妇女们一起干一些轻一点的活,所以,每天清晨,出工的钟声响过,杨正伟就和省城来的姑娘在一起干农活,收工之后就一起回家。

  那姑娘,叫袁媛,中等个子,秀秀气气。她白天干活,晚上则到大队部去为参加扫盲班的人教认字。

  农村妇女习惯了边干活边逗嘴,这样好混日子,不觉得累,所以,在田地里干活,什么话都会说,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队里有个新媳妇,嫁过来才三个多月,肚子就挺挺的,那班泼辣的妇女们在中途歇工时,就嘻嘻呵呵地把她按倒在田埂上,帮她探胎气。一边伸手去摸,一边问,“几时上的身呀?这才几天呀,就这么大?”旁边的妇女就说,“哎呀,我结婚那阵子呀,嗨,那个要死的,半个多月还找不着地方,那这么快呀!”

  每当杨正伟在这个时候听得云里雾里时,袁媛就赶紧悄悄地拉着他到旁边去,装做没听见。要是那附近恰好有条小河的话,她就把他拉到河边去,在那里看鹅和鸭子戏水,拣鹅卵石,拣到一个好看的,或者拣到一个薄薄的,往河里打出一个长长的水漂,就咯咯咯地,笑个不停……直到远处传来吆喝,“歇够啰,做事啰!早点干完,好收工啰!”他俩才重新回到那帮妇女们中间去。

  时间一长,杨正伟和袁媛就像姐弟一样,形影不离。

  一天晚上,袁媛在扫盲班教完识字课后,和杨正伟一起往回走。当时,天气有些凉了,袁媛就把自己的围脖取下来想给杨正伟围上。为此,她松开了衣服的上纽扣,不巧就露出了雪白的脖子和顺此而下的遐想方向,以至立即激起了正值青春期的杨正伟的好奇。他小声地请求道,“让……让我看看,好吧?”袁媛犹豫了一下,就拉着杨正伟向一个很大的稻草垛走去。偎依在温暖的稻草垛下,袁媛让杨正伟按照自己的想象进行了平生第一次探索。

  袁媛有点羞涩地问,“是不是,有……有,有点小呀?”

  杨正伟抽回自己的手,认真地回味了一下,如实告诉她,“不,不知道,我,我,没法比较。”

  于是,他俩情不自禁地就相拥在一起吻了起来……

  当他俩再次抬起头来,在淡淡的月色里相互看着对方时,纯净的眼睛里充满了湿润,那不是泪花,而是负阴抱阳所产生出来的一种脉通神畅的崭新元素,及其所带来的一种宁静平和的心身感受在一瞬间发生的自然反应。尽管没有向对方说“我爱你!”但是,他们真实地纯真地相爱了!

  转眼又到了春天。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中午,省革委会主任突然来到到那个村子,检查春插春播。他当过公社书记,种过粮食,种过庄稼,他在检查中发现他们在搞合理密植后,粮食增产增收了。就说,“我到别的地方去看,差点把我气死了。那么大的田里,望过去,就像癞子头上的毛,没栽几蔸禾。稀得呀,两行中间走只鹅,撒开一对翅膀,还打不到两边的禾。就那几蔸禾,还指望增产?没门!”然后,他又把杨风驰拉到身边来,拍拍他的肩膀,说:“小杨,你不要老呆到这个地方了,回去,把你的合理密植推广到全县、全宾州地区!”

  就凭这一句话,杨风驰立刻就回到县里,拉上那位副教授,先从本县,然后到宾州地区去推广合理密植。

  接着,袁媛也被副教授送回省城了。

  在这年的冬季征兵时,杨正伟也应征入伍,离开那里,去了部队。

  但是,他发现自己一辈子也忘不了那里,忘不了那个他下放过的农村,忘不了那里浓香的酒,忘不了那里纯真的情。当然,最忘不掉的,还是,袁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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