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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言的石平房

(一)

近几年,陆陆续续有人外出,大有形成劳务大军之势。有的开始修房子了;就是不修的,也把好地蓄着。反正都不想再在“屋重屋,人重人”的大院里过。农村就是这样:“修房子、找妹子、养娃子”似成了千古不变的主题。

米 仁家的旁边本是打卦婆的菜土。打卦婆的真名谁也没去考证,反正是个厉害角色,或许人们叫得她的外号来把真名给搞忘了。打卦婆真的不简单,不出半年,她家的 界石就往米家延展了几步路,后来还根据形势的需要,栽了几笼竹子,土地便变更登记成了荒林。按理这块土地靠坟山湾,修房子不怎么好,只是属自己的,不用下 矮桩求别人罢了。

坟山湾早年全是一堆乱坟,八四、五年的时候,人多地紧,人们开始向荒地要效益:坟顶种小菜,坟尾骑草堆;想文物的扒古坟,摞下的墓碑做猪圈石;捉蛇的不时在黑不隆咚的坟洞边旋一阵……,就差没人把棺材当柴烧。掠夺性资源开采和急功进利思想已经渗入到了偏远的农村。

记得九一年有个干过保安的不信邪,带着什么女朋友在坟堆里耍了半夜。结果半月都没到,女朋友莫名其妙地死了。他也是半年不敢熄灯睡。更奇怪的是,成群结队的麻雀画眉都在那段时间一古脑儿全飞走了,连个种都不剩。

话说打卦婆的大儿腊儿,生得有些憨厚老实,好不容易凑了个体面的媳妇。好在丈母娘说这种人靠得住,还算满意,只是嫌住在老天井屋,又脏又破,加上弟兄几个,一人才分一间,挤得憋尿臭。于是打卦婆这边紧锣密鼓地择期修房子,赶在米家改建前一月动了工。

当然,由于风水和地界之争,米腊两家成了最不上脸的邻居。两家的石砌平房倒是不分好坏地紧挨着。

(二)

即令有些不愉快,日子总是要过的,何况米家固请的道行更高的陈方先生早断言:“彼家地处阴宅,人畜难兴焉。”

杏凤就这样大张旗鼓地吆喝着进了腊儿的新被窝。仁婶天生喜欢闹热,身边没个人闷得慌,既然这不是什么好地方,新人就新办法,打卦婆的过总不至于由儿媳来消受吧,渐渐地也就忘了以前的不愉快。

打卦婆就是打卦婆,她趁杏凤地皮子没踩热,就把腊儿俩口子分了出去,美名其曰:“哪个享受,哪个还钱。弟兄姐妹多了,当老人的要一碗水端平。不是我待不得人,实在是年轻人在一边自由些,免得跟着大家庭受拖累。”

水灵灵的杏凤确实巴心巴肠治家,小腊儿在肚子里刚会“蠢蠢欲动”,杏凤就催腊儿出门挣钱。

“腊儿,你出去吧,屋头有我呢!生娃儿的时候,娘家那边随时可以来帮忙。妈也只是嘴巴臭,姐妹这么多,还愁没人帮忙?欠的钱总像块石头压到我心里。还清就好了,何况他也需要钱呢?”杏凤指了指腼腆的肚子,望着腊儿。

腊儿爱喝两口,却又容易上脸。他润了润嘴唇,急促地想搂,杏凤微微侧了侧。

“走?往哪里走?”腊儿酒似乎醒了一点儿,

“我不想。我,舍不得;我——放心不下。莫催命,你不怕我妈吃了你呀!嘿嘿,俗话说得好,‘虱多不咬,帐多不愁’。”边说边笑嘻嘻的坐下。

杏凤伸出一根葱白玉嫩的手指,摁着腊儿的方脑壳:“没出息,一天就知道……,不能让别人看不起我们,你屋里妈正用尺块儿量着咱们呢?”

走的时候,腊儿一步一回头。

两家的大门都朝着公路方向,杏凤有空爱端根板凳坐在门口,望着公路发呆。后来索性把板凳固定在门口,也省得端来端去麻烦。

邻居间的招呼自然是要打的,不过这几年很多家谱字辈都用完了,又没那个宗祠拼得拢人再排,加上亲连亲,不好清般辈,只好根据年龄凭感觉叫。

米仁家日子虽然也紧,但爸爸、妹妹在外打工,因此修了房后不久就买了电视。尽管是黑白,还是给家里增添了不少欢声笑语。碰上好看的电视,仁婶总不忘吼一声:“杏凤,吃饭没有?椅子都安好了。”而此时也总听得到杏凤快活的回答:“来了来了就来了。”

在米仁的印象中,杏凤随时都穿得很“注意”,难怪仁婶把家里唯一的椅子总给她留着。

“农村就是这个样子。”仁婶边说边用袖套给椅子擦灰尘。

“快莫这样说,我还不是农村人。咱们见面的日子多着呢!城里好是好,可不是我们想呆就呆得住的地方。”

(三)

南方的冬天来得早。水田里已经起了薄薄的一层雾,周围的树丫子都光秃秃的了。

一年熬到头,谁也没见到腊儿的信或者汇款。打卦婆这才说了实话:“腊儿文化少,斗大的字认得了几挑。”杏凤娘家怀疑腊儿没有挣到钱;或者钱在路上被骗了,不好意思回来。年轻的媳妇则常常爱逗笑:“耶,莫不是挣起钱塞了‘无底洞’!”

每 每听到这里,杏凤总是笑嘻嘻的似乎不当回事:“管他的,现在的男人……。”时间久了,心里却不免起了疙瘩:饿老鸦见不得死鳅鱼。千万不要把我娘儿母子忘了 才好,说好了还等他回来给孩子取名字呢!肯定是想凑齐了钱一下子带回来。这样一来,既可以节约邮费,还可以给我个意外的惊喜,兴许老板拖欠工费也说不准。

白天带小孩、做农活忙得不可开交,有些事听了也就真过了。可是晚上,那种希望和失望身不由己地从记忆里翻出来,就像正在发的绿豆芽,一天比一天长。

看 着杏凤带着儿忙里忙外,仁婶觉得实在胀眼,心想:“打卦婆哇打卦婆,你硬是心硬,你不帮也就算了。叔叔、婶婶这些伸个手总不该阻拦吧,不晓得还想不想再接 媳妇。媳妇和我好,照说也不关她什么事,有时竟骂得开花开朵。”仁婶有话藏不住:“杏凤,有什么你跟我说一说,看看帮不帮得上忙。谁叫咱们是挨门接户的邻 居呢?不要客气;也不要听人瞎掺和,自己要拿稳呐!”

“我晓得,我妈是好人。仁婶,你就当我的亲人。”杏凤笑着说,似乎这话还不足以表达对仁婶的敬意。

“仁婶真能干,一个人做四个人的田,还喂几头猪。”

仁婶心里甜滋滋的:“哪里哪里,只是每天眼睛一掰开就得出去,你拖着个小孩农活照样做起走,这容易吗?”

“还是你能干些!”杏凤似有感触,轻松的话语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口气。

“我嘛,一辈子是做活路的相,像摸包匠肖耗儿俩口子多好。‘得些饿,打些坐’,哪像我们这些提前老眉老眼的。”仁婶说着,笑得更灿烂了。

杏凤提高嗓门:“别个是什么人,我们又是什么人。”

米仁初中住校。从学校回家,杏凤碰见总爱说:“哎哟哟,我们的大学生回来了!”

“哎哟哟,快别挑水,娃儿睡了,我来帮你,千万不要压伤了力。”

杏凤本来声音就响亮,而眼中更是露出异样的光彩。红里透紫的脸蛋看得米仁脸热心跳。米仁照例谦让一阵,然后顺从地跟在后边。嫂子迈着步子,浑圆的屁股,和着扁担的嘎吱声,一甩一颤的,米仁觉着有一种说不出的欢愉。

(四)

二年,三年……,门口的板凳磨得可照出人影了,小腊儿按理该送幼儿园了,还是没有腊儿的消息。日子过得真稠,杏凤眼睛陷进了眼眶,看见友好的小邻居,腊黄的脸上有时也挤一点难得的笑容。

一天,小腊儿歪着翘嘴巴,哭哭哀哀地跑回来:“妈——妈——,妈——妈,我要——爸爸,我要……新衣服……。”

好半天,才弄清他想说什么。原来,包括三娃子在内的一群小娃儿在山林里争一个瓷碗底子玩。小腊儿个大点抢赢了。三娃子骂他是杂种

杂种!”

“你才是杂种。”

“你不是杂种你老汉在哪里呢?”

“在外挣钱,凭什么我要告诉你?”

三娃指着旁边的人问:“你看到他老汉没有?”

“没有。”

“你看到没有?”

“没有。”

“听清楚了,大家都没有看到。”

“没有老汉的是什么呀?”

杂种!”几个小朋友一齐叫,“杂种杂种!”

小腊儿冲上去,和三娃子扭成一团。

听到三娃子的哭声,三娃娘迅速地冲出来。她左手扭住小腊儿的耳朵,右手顺势掴了一巴掌。

杂种,讨口子杂种!竟敢打人,真是‘有娘生,无爹管’。那个碗底明明就是我家的,你抢什么?”

杏凤没有去找三娃娘理论。她把小腊儿搂在怀里,不住地抽泣。

“妈妈乖,妈妈不哭。小乖乖晓得爸爸在外头挣钱钱,我不穿新衣服了。”小腊儿一面帮妈妈揩眼泪,一面把脸紧紧地贴在妈妈脸上,“我长大了帮你把爸爸找回来。”

那以后,杏凤的脾气越来越暴燥,动不动还拿小腊儿出气,然后母子俩抱头痛哭。

(五)

大年三十,杏凤家中像赶场一样闹热,逼债的亲戚眼睛个个下了火,恨不得把杏凤吞了。打卦婆这时也过来瞧瞧。

“一年推一年,洒都不洒点,把我们当农苞谷逗说?”

“干啥子,老刁婆过去点。”看见打卦婆挤来,一个年青点的把她一耸。

“没啥子,她是我儿媳妇,看都看不得吗?”打卦婆摇头晃脑的,眼睛不停地转。

“哟嗬!你家的人,那好,你承认是你家的人了。那——你付钱。”

一声闷喝,吓得缩了一截,打卦婆觉得说漏了嘴,灰溜溜地岔出人丛。

“莫理她,那副老骨头熬不出油。”有人提醒那个年青人。

“我也不愿这样,钱我一定还,我还不完,还有儿子呢!”杏凤斜斜地蹩在墙脚。

“还, 你拿什么还。废话,你硬是麻我们这些老农活皮不懂政策哟,社员那么好当!只要和尚不少,供奉就少不下来。你只有两个人的地。就算年丰好,你打两千斤谷。吃 不吃脱千把斤。虽说谷子涨了点,可以卖四十块一百了,可人头税、集体提留、集资款,三百块雷都抓不脱。不算劳力,你把这些弄醒活就差不多了。买治种谷、化 肥,称盐打油哪样不要钱!你拿什么还?这年头,喂个猪自己吃都要缴二、三十块税,还个球!”

“挑谷子!”

“当东西。”

“拆房子。”

声浪一浪高过一浪,小腊儿吓得在打卦婆身上哭得欢。

“拿点怜悯心嘛!亲戚只望亲戚好。”

“可怜你们,哪个可怜我?啊,哪个可怜我?”

“攀上你这种亲戚倒了八辈子霉。”

“存到银行里还有利息,耍了小姐还图个痛快,凭啥子把钱就这么——当送给你。”

“老子说到做到,横竖想清楚。”

“莫说那么多,夫债妻还,天经地义,那可是我们的血汗钱呐!”

……

杏凤头昏脑涨,简直记不清这些人是怎么散去的。

(六)

杏凤门前是两棚米家的竹子,不到太阳下山,屋里就遮得阴煞煞的。近来,不知怎么大白天下午都闹起鬼来。本来坟山湾平素来往的人就少,这下就更清静了。杏凤虽然害怕住这,可还是没见她安电灯。

逼债的渐渐少了,杏凤的脸色也恢复了刚嫁来时的红润。说也奇怪,自从闹鬼以后,再也没人敢欺负小腊儿了,可能与杏凤怕鬼认了一个象牛一样壮的屠夫有关吧,但“讨口子”娃儿的名字却不经意地被叫开了。

热天说来就来,仁婶把电视抱到门口,与杏凤一起在地坝里看。

“唉,屋里空气不好,外头凉快些。”仁婶边摆龙门阵边看,没多久,竟然在椅子上睡着了。

“过来点坐吧,吹点电扇,就当吆蚊子。”米仁说道。

杏凤礼节性地挪了挪,自言自语地说:“倒底是知识分子。”

“米仁,以后你不在堂屋的时候,给我把大门拴上,我在灶屋里进来个人都晓不得。屋里虽然没有什么值钱的,总还是小心些好。”仁婶语重心长地补充,“我也是为你好。”

有一次,杏凤老远喊着来借盐,仁婶慌慌张张地迎在门口,顺势叉起腰笑着说:“你就在这儿等着,我去挖点给你。”

杏凤先是一怔,然后略略退了点儿,把碗顺从地递给了米大妈

“以后这种小事,你喊小讨口儿来就可以了,哪用得着你亲自跑。”米大妈堆着笑,故作轻松的说。

杏凤接过盐,下意识地咬了咬嘴唇,照例道了谢。转过身整了整衣角,不紧不慢地踱回屋里。

其实杏凤都好久没来借盐了,不过米大妈倒是记得清:一共借了三十次,每次两瓢羹,共计六十匙。

从那以后,杏凤没再来借盐。秋天下麦浆时,杏凤端了一盆盐来。

“仁婶,我已记不清借了你好多盐了,不知道二十斤够不够?吃亏嘛也不是外人,请你一定收下。”

“这怎么好?”米大妈笑得合不拢嘴,“既然是这样,那我先保管着吧!”

“你进来坐一会儿,我腾一下。”

“不了,你不急,盆子我暂时不用。我得回去了,用完了有空再递过来吧。”

杏凤真的不来借盐了,米大妈总感到有些莫名其妙的失落。

(七)

不受欢迎的日子总是来得很快。杏凤找到打卦婆,低着头,捏着衣角,吞吞吐吐地说:“妈,屋头有点冷,风从石头缝里直灌进来。你也知道,当时差钱只安了个窗格子。小腊儿感冒了,冷得钻骨喊。平房顶在热天就开了拆,落雨又漏得凶,能不能叫爸爸想下办法?”

“我说不修,你们要修,修修修,修得好!谁晓得你娘家收取了腊儿好多钱?!”

维修的事就这么搁了下来。

米仁上高中班了,两个星期才回来一次,有时也逗逗小讨口儿,米大妈总是乐意告诉儿子一些队里的新闻。

“唉,一个女人没男人也真可怜,婆婆也不管!”米大妈边说边摇头,

“法 院发了公函,说腊儿在北方当人贩子,把别人的小孩往跑着的车底下推,然后敲诈司机,简直想钱想疯了。”米大妈顿一顿,接着说道:“现在腊儿遭抓起来了,因 为是第一次犯罪,又是什么被人……对了,有个自称律师的说是被人胁迫,加上没造成大的后果,给两万块代理活动费的话他可说脱些罪。”

“后见杏凤没得反应,律师说了,法官的自-由-裁-量-权很大,受害方又追得紧,虽然说他和办案子的人很熟,也很难说保不保得住脑袋。”米大妈提到这有点气,

“也真是,什么钱搞不得,要做那号生意。”

……

“钱可以使人变得很大,也可以使人变得很小。本来打点一下,可能要好一点,可杏凤脑壳撞肿都借不到钱,把个腊儿望死了。”米大妈叹一口气,继而又说,

“哎,杏凤眼睛肿得像桃子。你打卦舅娘不放心,已经吩咐德厚舅舅搬到杏凤这边来帮她守屋来了。”

米仁既震惊又沉重,他没有发言,他觉得打卦舅娘做得有点过分。腊儿老实巴交的,怎么会变得那个样子呢?人真是变化快。

组里新闻多,这不,米仁刚一回来就又听到了一些花边消息。

“你不晓得,三牛他婆娘坐月子,在自己屋头走动,竟然发现杏凤也在。事情闹得可大了。”米大妈突然想起什么,压低声音说:“她娘屋里妈还帮着维护女儿,真是的!”

“你以后少接触点‘扫把星’,听说有的人命里占,走一方黑一方。”

米仁听着就听着,他不大相信,组里的人什么龙门阵摆不起。他就是不信,莫不是有人中伤她?她娘家支持她点,别人帮点她,也很正常嘛。就象他自己,组里的人放了话的,自从盘古王开天地以来,这里就没出个状元。他就不信这邪,农皮不是人脱的么?

这次回家,母亲很兴奋,她迫不急待地告诉米仁:“队里摸包匠发了喔!听说在大城市赌,市公安局局长亲自帮他站岗,这半年修了三楼一底的洋房子,大音响响得几匹梁子都听得到。”

“他硬是赌出了头,比你老汉都小几岁,肖耗儿现在可真要享福了。”说罢,米大妈流露出些许羡慕的神情。

对于这些成人间的事,米仁不感兴趣,也不知妈是怎样想的,不过原先听组里“老顾头”说起过,腊月间那些人在他屋里打过一棚牌。他起夜时看到数钱用尺子量,由于看得扎劲,还感冒了好几天。传说新扑克摸包匠能摸出是几点,打牌可以三天三夜不眨眼,算是个人精。

听说三牛腿被打断了,好几个月都没卖成肉;小讨口儿在外说话不分轻重,已被打卦婆抱去调养。传闻就像春草发了一样,越传越盛,已经有人说出杏凤和肖耗儿共睡一铺了。

又一回,米大妈告诉儿子:“你晓不晓得,肖耗儿莫明其妙地吊死了。解下来时嘴巴没发乌,却往一边扯起;裤子衣服都没穿,周身青一块的紫一块;眼睛鼓得大大的,样子很吓人。”

“她娘家人来闹了一阵,可能得了点钱,看到有个娃儿的份上,也便不了了之。”米大妈觉得有点难过。“肖耗儿多好个人,当初她不顾家里反对,嫁给摸包匠。男人好不容易混出点‘颜色’,而她居然这么快就走了?留下小建平怎么办?”

(八)

“米仁,你德厚舅舅怎么又搬回去呢?”米大妈并不需要儿子回答,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时局的变化。

“难 怪德厚要走,摸包匠已经搬到杏凤这里来住了。摸包匠歪着呢?反正他新修的房子都输掉了。听说早先输得没着时,还叫肖耗儿陪那些赌鬼过夜,他有什么事做不出 来。”米大妈提醒米仁,“从现在起,放电视声音小点,免得他们过来。门外头最好不要拣东西,用了的要及时放回屋里。”

米家连平房的楼梯间都做上了门,安上了锁。

“开始杏凤一天到晚可能也有点怕摸包匠,毕竟派出所的都拿他没办法。这年头,要钱的怕不要脸的,不要脸的怕不要命的。现在她已经习惯了,偶尔也和摸包匠一齐赶赶场。”米大妈给儿子分析道。

其 实米仁碰见过杏凤几回,穿得很别致。还是杏凤先打招呼:“米仁,你回来了。”尽管仍是笑盈盈的,声音却小了许多,眼神里总觉得滑过一种东西,也说不清是羡 慕还是哀怨,是失落还是迷惘。不再喊大学生,米仁觉得很亲切,也和着微笑,心想:杏凤这一身打扮还真不错,谁看得出娃儿都有七、八岁了?不过因为高考临 近,也容不得他去琢磨有些事情。

“这回打卦婆嘴巴真比贴了封条还管用,看到摸包匠还笑脸相迎。据说还请这个‘干儿子’去团年呢!原来还担心建平和小讨口儿合不来,谁知竟象天生的亲兄弟一样好。”米大妈很惬意,“兔子不吃窝边草,这一点确实好。”

不知为什么,米大妈说起摸包匠的时候,总不忘夸上几句:

“虽然仍然是饱一顿的饿一顿,有了摸包匠的日子还是好些,讨口儿读上了免费书,杏凤吃穿有了明显的改善。很多时候比我们都舍得吃,连田土都不用做了。”

“女人,就这么回事。自古笑贫不笑娼,打卦婆都想得开,不关我们什么。米仁,你要注意点,不要说错话。”

米仁一向话不多,这倒不用担心。他看不惯摸包匠,但有点同情杏凤,即令也瞧不起她,毕竟一个女人要支撑整个家庭也不容易。但他口里虽不说什么,见了邻居却不由自主地变得不冷不热起来。

(九)

“这 年头啥生意都不好做,也难怪摸包匠。从小五张到点儿红,从麻将到赌马儿,从打桌球到砸金花,搞啥蚀啥,一赌一个栽。”米大妈叹口气,继而又有点忌妒地说: “杏凤又怀孕了,队里主动免了她的征购、税款,连电都免费用上了,虽然正需要电时照样停,一个月总还是要捡几度电费;只要不在本地把儿生下来,还可以享受 困难补助。”

大妈极力压低声音:“听说他们在外头生第一个,拿到福建去卖了三、四万,摸包匠得了‘鬼剃头’,活该!”

幸亏米仁爸没听到老婆说这种话,要不然又得说米大妈牙巴痒,找不到说的。

大三暑期回来,米大妈摇着头告诉米仁:

“小讨口儿和建平不争气,才读个三年级就往外跑了,家里打起灯笼火把都找不到人。队里有个打工的说好像在哪个车站看到过这两个小孩,模样有点像他们。又似乎不像,因为在垃圾堆里刨东西吃。”

米仁心里一阵酸楚:天!两个小孩怎么过活,这就是我的邻居!他不敢相信,却又不得不承认这是现实。他为生活的沉重而流泪,他为两个小孩而担心。

(十)

北方监狱来了好消息,由于家里思想工作做得透,腊儿在狱中表现不错,因此决定减刑,可能要提前释放。

杏凤娘屋里妈不知是什么原因,听到这消息,好端端的突然发了疯,孤老婆子也怪可怜的。打卦婆请人给儿子写了封长长的信,说屋头呆起实在没意思,不如在外,边找工作边找儿子;也有人说她主要是担心腊儿回来找她麻烦,要不然,头发一夜全白了,背也驼了。

小讨口儿两兄弟失踪后不久,杏凤和摸包匠双双没了下落,兴许他们真去了他们应该去的地方。

(十一)

米仁一家自搬到城里寻找生计后,再也没有回过老屋。大约那里风水确实不好。

听乡下的亲戚说,屋里还是老样子,不过跳得动的都寻思着往城里钻。

“也许进城还真是个办法,”仁婶嘴碎,嘴里还时不时冒一串:“女人!女人?女人。……”

两家的石头平房,仍然肩并着肩。腊家门前的板凳照旧嵌在门檐前,黑得发亮,似不染一点灰尘,即使治安最差的冬天,也不曾丢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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