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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耍家(十七)

  十七

  

  毛主席曾教导我们,这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表弟看着小虹,对梅裤子冷静地说:“我来自江湖。”

  

  梅裤子以惯用的社交场合必备的笑容,跟表弟碰了一下杯,说:“我来自北京。”

  

  老余在旁边悄悄地对我挤眉弄眼。

  

  实事求是地讲,梅裤子并不来自北京。据我所知,他老家在江苏一个叫淮阴的地方。

  

  梅裤子之所以隐瞒自己的户籍所在地,无非两个原因:其一,梅裤子是个很要面子的人。其二,梅裤子因不堪其累所以不得已而为之。

  

  究竟是做北京人有面子,还是当淮阴人有自豪感?由于答案不言而喻,因此梅裤子的选择也不言而喻。

  

  至于梅裤子为什么不堪其累,我们听听以下的对话,就明白真相了。

  

  酒客甲问:“梅哥,你是哪儿人呢?”

  

  梅裤子酒后吐真言:“淮阴。”

  

  酒客乙充满好奇:“淮阴在哪哦?”

  

  梅裤子说:“江苏。”

  

  正巧,餐馆外的天空中有一架飞机飞过。

  

  酒客甲问:“梅哥,淮阴有没的机场呢?”

  

  梅裤子说:“正在建设中,不久就会有的。”

  

  酒客甲说:“哦,梅哥,那你说了算嘛。”

  

  酒客乙问:“淮阴离南京有好远喃?”

  

  梅裤子说:“不远,七八个小时吧。”

  

  酒客乙一脸惊讶:“我日。”

  

  酒客甲问:“梅哥,淮阴市民的个子是不是都象你一样高呢?”

  

  梅裤子叹口气:“不见得。”

  

  酒客乙问:“那淮阴人喝酒是不是也象你一样凶哦?”

  

  梅裤子郁闷:“我又没跟所有的淮阴人喝过酒,我怎么知道?!”

  

  酒客甲追问:“梅哥,那你跟好多淮阴人喝过酒喃?”

  

  梅裤子憔悴:“我没跟几个淮阴人喝过酒。”

  

  酒客乙怀疑:“你到底是不是淮阴人哦?”

  

  梅裤子崩溃:“有你们这样的吗?你们爱杂子就杂子吧,反正老子咋都不说了。”

  

  假冒来自北京的梅裤子和号称来自江湖的表弟在昏暗和嘈杂的星期五酒吧里一见如故,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钞票在俩人的拼酒中化为乌有,暗地里心疼,明摆着又不好意思发作。

  

  表弟看着小虹,对梅裤子冷静地说:“酒量不错。”

  

  老余皮肤黝黑地坐在黑暗中,大声说:“他外号叫酒牲口!”

  

  梅裤子一边谦虚地摇头,一边举杯敬了表弟,说:“很高兴认识你。”

  

  看得出来我的海洋表弟也很高兴,他大包大揽地拍着梅裤子的胸脯说:“好!以后社会上有问题,找我没问题。”

  

  梅裤子没敢拍海洋的胸脯,想了想,还是拍自己的胸脯,他说:“以后要吃快餐,找我没问题。”

  

  老余就朝梅裤子直嚷嚷:“还真把自个当UFO啦,球!”

  

  看见小虹疑惑不解的神情,老余说:“小虹,你也去吃哈,我们都去吃,每天吃每顿吃天天吃顿顿吃,吃死梅裤子吃死大千世界。”

  

  梅裤子就骂他:“你丫的是不是疯了啊?!”

  

  老余学着梅裤子的北京腔,阴阳怪气的说:“我丫的是疯了,怎么样?”

  

  见梅裤子把老余没办法,小虹就吃吃地笑,对老余说:“你好好耍哦,你好喜剧哦。”

  

  老余边说“是不是哦”边把梅裤子挤到一边去,一屁股坐在小虹和梅裤子中间。

  

  “小虹,那我们俩个耍两只小蜜蜂嘛。”老余汗流满面地说。

  

  伴随着“两只小蜜蜂呀,飞到花丛中呀,扇扇左翅膀呀,扇扇右翅膀呀”的口令,老余和小虹一公一母两只小蜜蜂在黑暗里开始热火朝天地飞起来。

  

  我看了一会儿热闹,觉得没什么意思,又回到表弟和梅裤子的酒阵中。

  

  表弟嘴里突然冒出一句:“不错。”

  

  我顺着他眼神看过去,有三个女孩正在起劲地摇晃身体,旁若无人的舞姿散发出浓烈的异性味道。

  

  我对梅裤子说:“梅裤子,出动吧。”

  

  梅裤子说了声:“靠!”斜着肩膀就径直过去了。

  

  看见梅裤子招手示意,我和我的海洋表弟端着酒杯,象两个刚出道不久的坐台小姐一样略带羞涩地走过去。

  

  其中一个美女对我说:“你们快点走哈。”

  

  梅裤子说:“杂子?!”

  

  难道梅裤子阴沟里翻船?我正纳闷,一帮理着寸头的男子就把我们三个围住了,为首的矮胖子把他的圆脑袋伸到梅裤子的下巴下面,抬起眼睛也说了句:“杂子?!”

  

  几分钟后,当我喘着粗气坐在距离星期五酒吧大概一百五十米左右的绿化带里,才感觉到身体局部的疼痛。

  

  几分钟前,自从我于混乱中打出一拳踹出一脚后,就变得无所事事起来,因为在专业团队面前,象我这样的业余选手毫无用武之地本来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我在发出“以卵击石”的感叹后,随即想起小黄同志的那句警世名言: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是呀,我的兄弟们现在是什么情况呢?他们又在哪儿呢?我拿出手机,经确认它完好无损后,身体的疼痛已经减轻了许多。

  

  梅裤子的伤情在所有人之中最重,除了眉骨破裂鼻子流血还有额头起包再就是手部掉皮甚至遗失了一颗牙齿。梅裤子一边问心无愧地接受着小虹的悉心护理,一边回忆那颗遗失的牙齿,他请求老余去趟星期五酒吧。

  

  他面目全非地对老余说:“你受的伤最轻,严格意义上讲,是基本上没有受伤,那你就去找找我的牙吧。”

  

  老余对于梅裤子的无理要求,采取了不欲理睬的态度。他说:“狗日的,你是不是被打成脑震荡了?!这么黑灯瞎火的,老子到哪儿给你去找牙?”

  

  显然,老余很不满意小虹仅仅对梅裤子一人实行了人道主义服务,而忽略了对自己的关注。

  

  老余呻吟:“哎哟,小虹,我也有点疼哈,你帮我也护理一下三。”

  

  我清点了一下人数,发现有减员的情况,赫然发现我那个来自于江湖的表弟不见了。

  

  我问梅裤子:“海洋呢?”

  

  梅裤子说:“海洋呢?就是,人呢?”

  

  老余也说:“就是,人呢?”

  

  我问小虹:“你看见了吗?”

  

  小虹的回答同样使我很失望,她说:“就是哈,人喃?”

  

  我这才想到给我的表弟打电话,他手机里面的声音更加让我失望:用户已关机。

  

  小虹就以一副很有经验的样子,叫我跟老余去案发现场走访一下。

  

  “还是切看哈,万一有个啥子喃?”她说。

  

  老余虽然很不情愿,我知道老余是不愿意让小虹单独跟梅裤子呆在一起,但还是扭扭捏捏地跟我下了楼,老余对小虹说:“我们马上就回来哈,你不要急。”

  

  小虹告诉他,让他也不要急,她让老余慢慢找。

  

  梅裤子这时候又想起他的牙了,他对老余说:“顺便找找我的牙吧。”

  

  没走多远,听见房间里传出小虹好听的声音:“梅裤子,我们俩个耍两只小蜜蜂嘛。”

  

  老余闻讯,气得咬牙切齿,对我愤愤不平地说:“狗日的,一朵鲜花又插在梅裤子这堆牛粪上了。”

  

  经过一系列的走访,我们调查了星期五酒吧以及星期五酒吧附近的场所,通过对诸如保安、按摩小姐、守车太婆、烧烤销售人员、冷淡杯老板、烟摊售货员、的士司机提供的完全不负责任和有点儿负责任的口供分析,我和老余经过友好协商,最终得出的结论是,海洋,我这个来自于江湖的表弟,失踪了。

  

  在老余发自内心的诅咒下,梅裤子的外伤没几日就痊愈了。

  

  梅裤子向我们提出了补牙的请求,他的发音夹带着风声,梅裤子严肃地说:“我的牙掉了,这颗牙不是一颗普通的牙,它是颗门牙。”

  

  老余对梅裤子开放的牙床进行长时间的仔细辨认后,以一副很权威人士的姿态,点了点头,说:“确实是门牙。”

  

  “所以,我必须去弥补。”梅裤子边说边张开嘴巴。

  

  梅裤子随即关闭了自己的牙床,扫视了一番众人,说:“靠,你们谁陪我去补牙?”

  

  老余不满,他说:“又不是他妈的补课,陪个球!”

  

  我附和,说:“就是就是,又不是补课。”

  

  正在厕所忙着大便的小虹闻讯后,立刻把自己当成毛遂,自荐的声音从厕所内飘出,她瓮声瓮气地喊:“梅裤子,我去!我去!我陪你。”

  

  梅裤子没好气地回了厕所一句:“靠,拉倒吧你!”

  

  梅裤子携带着自己残缺不全的牙床,孤身一人踏上了补牙之路。

  

  梅裤子看着穿白大褂的人,指了指自己张开的嘴巴。

  

  穿白大褂的男人对他展示了一下天使般的笑容,就把梅裤子带到了一张在梅裤子看来是比较高科技的椅子上。

  

  旁边一个守株待兔的戴口罩的护士,一下把梅裤子摁在了椅子上,熟能生巧地掰开了梅裤子的嘴巴,开始忙碌起来。梅裤子觉得挺舒服的,再加上自己有点困了,没一会儿工夫,便张着嘴巴睡着了。

  

  梅裤子被戴口罩的护士叫醒,她变戏法似地拿出一面镜子,说:“看看吧。”

  

  梅裤子睡眼惺忪地张开自己的嘴巴照了照,发现自己的牙床没有发生任何性质的变化,那颗门牙连影子都看不见。

  

  梅裤子试探地问:“牙呢?”

  

  护士莫名其妙,问:“啥子牙?”

  

  梅裤子一下子火了,他提高了自己的音量,他的发音夹带着风声,他说:“我补的牙呢?”

  

  护士不解地看着梅裤子,说:“补牙?你不是来洗牙的嗦?!”

  

  梅裤子翻身从高科技的椅子上爬起来,骂骂咧咧地叫嚷:“靠!啥意思呀?啥意思呀?!谁叫你给我洗牙来着?!靠!我是来补牙的。靠!你们这是家什么医院?!”

  

  护士顿时傻了眼,呆在原地不知所措。

  

  那个穿白大褂的男人一路小跑着过来,赔笑脸:“误会哈,误会。”

  

  梅裤子先是质问:“这能叫误会吗?”

  

  然后,他加重语气,说:“这叫误诊!”

  

  紧接着,他问:“知道什么叫误诊吗?清楚误诊的严重后果吗?”

  

  最后,他摊开自己的双手,把所有的责任都一古脑地推给医院,他说:“怎么办吧?你们说,靠!”

  

  黄昏时分,我们看见梅裤子携带着自己残缺不全但却是一口洁白如雪的牙床,沾沾自喜地朝我们走来。

  

  在“大千世界快餐店”的门口,梅裤子的发音夹带着风声,他说:“嘿嘿,没花钱,白洗的。”

  

  他对着大家开放了自己的牙床,得意地问:“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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