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琐忆中的老沈

文/柳萧风

   那年中秋,与老乡聚会回来已是很晚了,在楼道中碰见慌张的小福建:“你快去看看吧,老沈又醉了!”。我赶忙步向宿舍,只见寝室里已是狼籍一片:桌子上还叠架着残羹涎淌的盘杯,地上歪斜地倒着几支酒瓶,床沿下一大滩酒秽。老沈已倒在床上不省人事了,而宿舍里的人却个个正襟危坐,整个的庄严肃穆。许久,老大才开口:“都被骂遍了,就差你了!”

   老沈并不老,在我们寝室排行第三,本应称呼“老三”,谁知这家伙死活不同意,说这影射他是“瘪三”;我们约定俗成的按籍贯叫他“小甘肃”,他却说怎么听都象“小日本”一样的难受,折腾来折腾去甚难定夺。最后还是我率先高呼他“老沈”,也难得他脸不红心不跳地笑纳了。

   老沈来自西北,这一点令他无比的自豪。江南的婉柔细腻仿佛未能媚惑住他的粗粝豪迈。他常向我们描述那大漠戈壁的古寂浩阔,重关边塞的庄穆沧凉,胡马燕山的广漠清寒,瓜果城的旖旎风光……,老沈说着说着总会忘乎所以,因此对一些内容我们不得不审慎辨思,比如老沈很喜欢炫耀他小时候的“打仗”——其实也就是顽童打群架,对这种劣行竟要冠上如此悲壮惨烈的名号,真令人匪夷所思。老沈说有一次他一对四,战斗结果是:不但把对方全撂倒,而且有一家伙被他用方砖拍得“脑花子都出来了”。对此我们抱着高度的怀疑,因为老沈的体育特差,尤其是铅球,是我们宿舍哥们一起向体育老师求情,好说歹说才勉强给他个及格。由于我们寝室其它几个都来自淮河以南,唯有老沈是属北人,因而老沈的优越感油然而生,总不失时机的要表现他的粗犷豪放,有时候会莫明其妙的指着小福建狂笑:“哈哈,这傻瓜还没见过马,哈哈哈。”,其实老沈也不见得很聪明,每至期末,寝室总见他独自点着蜡,抱着教科书在唉声叹气。老沈还动不动就要拉人去斗酒,而寝室里颇谙酒道的老二说他的酒量是“一滴就醉”。

   其实我们都明白,老沈心中积着许多无处诉的苦,所以常借酒徉狂来渲泄一些忧闷。老沈的父母都是援边工人,母亲因病提前退休,父亲是五级钳工,月工资和退休金共二百八十块,要供他两兄妹上大学。老沈非常疼爱他的妹妹,总在自己每月八十块钱的生活费里克扣一些寄给他妹妹,因为他觉得妹妹在西北黄土坡上的生活肯定比江南温柔乡里要难过。老沈自己的却过得十分艰苦,我们愣是看着他一天只吃两顿,两只馒头就着榨菜和白开水,心情沉重地看着他渐渐的面显菜青,两眼发绿,头发焦黄,憔悴枯瘦下去。老沈也偿试过勤工俭学,大热天蹲在菜市场上,面前铺着一张纸,上大写着“家教”两字。后来还是没着落,除竞争太激烈外,主要是家教份额早被学生的老师以补习辅导的名义吞噬掉了。有一次老沈倒是争取到了一个派送广告传单的差活,三十块钱硬让他跑遍整座城市,脚板磨出了大血泡。

   到了大三,大家都或真或假的谈起了恋爱,宿舍里只剩老沈没甚动静。每至周末晚上,大家舞罢影罢兴意珊阑,成双成对的回寝室,一时间上铺下铺偕情侣,喁喁私语,莺鸦嘈切,只有老沈如老僧入定,垂目端心,神色高古。面对这样的情形,我们觉得十分别扭,于是大家异常热心的鼓动老沈赶紧找个“老伴”,甚至还要替他张罗。对此老沈总是带一种宽容而淡定的神情说:“没事,忙自个的吧!哪天感觉来了就告诉你们。”有次老沈被逼急了,勉强透露他有了点感觉。我们马上一哄而上,软硬兼施,严讯怀柔,死缠烂打,连猜带蒙中确定了是哪家闺女。但接下来大家还是看不出老沈有何动静,稍一探问,才知道原来是剃头担子一头热,九十年代了还在单相意。时不我待,大伙马上发动各自身边的间谍网络搜罗信息。谁知信息一集中起来却有些出人意料:那个闺女竟然是个行为不端,举止轻浮,关系复杂,学业荒废,多门功课不及格已受淘汰警告的货色。看来老沈对此还一无所知,只被其清纯的外表迷惑了。难得老沈有一点感觉,大伙都决定不捅这层纸,让可怜的老沈去遐想好了。一天晚上,我们寝室集体搓食,大家都喝得醉熏熏的,一起拿那个女孩来打趣老沈,极力挑逗他去找那个女孩一吐心迹。哄笑中老沈很有风范似的,用两手压制下我们的聒躁,大着舌头说:“不要吵,不要吵,我这就去!”,于是一行醉汉晃到女生楼,老沈一个人大趔趔的走到传达室,拿起传声器,象对着战地发报机似的,粗声粗气的叫:“XXX,XXX,请下来,请下来,楼下有人找,楼下有人找!”,有一个女声没好声气的回应“她不在!”,于是老沈转过身来,得意洋洋地笑着,昂首阔步并摊着双手“你看,她不在。”这也许就算老沈唯一一次的与那个女孩的接触了。后来那个女孩因为成绩不过关被退学了。通告贴出来,老沈居然很伤心,在寝室里忧伤地摸着脑壳喃喃道:“挺好的丫头片子,怎么就给退了呢?”

   孤寂苦闷中,我常和老沈在寝室里海聊。我们躺在各自的床上,穿得极度原始暴露,伸展成最舒坦地姿势,一人一支烟,在一片烟雾缭绕中肆无忌惮的大放狂言,话题经天纬地卑琐屑末无所不包,谈古论今插科打诨语杂乱无章,内容自然是记不起来了,但我知道从此再也没有与人如此的汪洋恣肆,如此推心置腹的交谈过了。我曾暗地里塞给老沈三百元,“你这是什么意思!”,老沈当时忿怒兀傲的眼光令我颤栗,赶忙收起来:“没意思,没意思。”

   老沈执意要请我吃一次兰州拉面,他显然已经采好了点。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老沈带领我翻墙越壁,并费了许大劲拖带出了老大那辆锈迹斑斑、零落得只剩下基本结构的铁骨铮铮的36吋自行车,驮着我走街穿巷地到了一个面摊前。我们要了两碗重重碱味的牛肉拉面,浇上半碗子醋,铺上一层油辣子,于是在寒冬的夜里,俩人在腾腾的热气中扑哧扑哧地吃得涕泪迸流。


   青春就在激情热烈,颓废又略带伤感叹咏中无声流逝。四年的大学生活有时觉得它太漫长,有时觉得它是那样短促。毕业前夕,我们都不敢触及一丁点儿关于离别的话题,每人的心头仿佛压了一个东西沉甸甸的,却又丢了什么似的空落落的。要分手的那一晚,全寝室的人坐一起喝酒,大家都喝了许多,老沈却没醉,只是总不停地说:“怎么就毕业了呢?唉!怎么就毕业了呢?”

   人世中我们往往会遭遇一些悖论:那些曾山盟海誓了的事,曾经刻骨铭心过的感觉,我们就固执的认为它能经受住沧海桑田,可在流淌的岁月中印象却是变得那样模糊、淡渺,只落下点勉强的痕迹,然而一些不经意的琐事,却在记忆的某个角落中顽强恒久地闪烁着它的光茫。毕业后大家都为生计忙碌着,兄弟们偶尔会通通讯,互相报告自己的现状,还会搜索一些往事来引起欢笑,引起喟叹。还原到现实中的我们都有许多的郁苦和悲伤,彼此间能给予的只是最诚挚却又最不值钱的抚慰与鼓励罢了。老沈的情况很不如意,他回原籍找了一家国营工厂,一月二百四十一元七角的工资,才干了二个月,忽然企业转制,要老沈拿出四千元参股作股东,老沈拿不出钱来就被宣布下岗了。

   在历受了许多焦苦,费尽周折后我终于谋到了一份职业,每天要穿着老气横愁的服装,道貌岸然的按时出入单位的大门,习惯了在功夫茶和闲聊中打发日子,学会了在阿谀与倾轧中左右逢源。在一个冬日的夜晚,带着沐浴后的舒泰,我蜷曲在沙发上正聚精会神的看着一部台湾肥皂剧,身边的电话响起,我一下子听出了是老沈。老沈依然失业着,靠打些零工维持生活,我问他现在感觉如何,他沉默了一阵,说:“还算行吧!你呢?”,我告诉他自己感觉挺好的,只是现在吃不了辣,也不习惯在面条里加上浓浓的醋了。

               一九九九年三月六日初稿

               一九九九年三月八日二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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